一大早上，竇含正睡眼惺忪的被“滴滴滴”，不停叫喚的手機信號吵醒，她拿起手機預備瀏覽一下早間新聞，再刷一刷微信和各種朋友圈，懸窗邊突然又跳出多天沒消息的消息，沉默了好幾天的弟弟吳童，總算是又發聲了。

發過來一張圖上，是已經住院半個多月，八十九歲的老父親吳川，獨自一個人，坐在冷冷清清，冰涼的馬桶上，讓她那早已滿頭稀疏銀發的老爹，這會顯得更加干瘦了，大熱的天里，他卻一身深灰的長衣長褲，半低著頭，昏黃的燈光從后腦勺傾泄下來，也掩不住那已俯下六十度，快要埋向膝蓋的下巴，一臉痛苦緊鎖的眉頭間，滿是痛苦的表情，落在淺色瓷磚上重重的影子里，裝滿了無盡的嘆息聲，看起來影子要被擠爆掉，然后又從衛生間向客廳淺黃色的地板不斷漫延，溢出整個畫面，再不斷擊打著竇含的耳朵和心臟。

再看吳童發來的第二條消息，已經回來四天啦，沒有大小便，有時間你就過來看看他，這一圖一話緊跟在竇含“已出院？”的問號后面，雖然時隔了四五天，也正好無縫銜接上。

怎么老爹對自己和她一家子從鐵公雞，又變成貔貅了不成？

“之前不是有醫院開的通便的藥，蠻靈的嚒？”

“沒有開藥，醫院什么都沒開，就這么出院的?！?

“??！為什么呀？”

“那藥已經不起作用了，啥啥啥都失靈了，醫院也沒法子了，只能這樣，就多次電話，催促趕緊出院，委婉勸解不要再占用醫療資源，而且現在非常時期，醫院要抽調醫護人員去支援別處的緊急需求，醫院已經黔驢技窮嘍！曉得吧。”

“噢，這樣啊，那，那我晚點，或是明天過來吧。”

沉默了一會，竇含想著自己都快十天沒見老爹了，是該去看看，可家里也是一攤子事，再加上現在到處都風聲緊，不宜隨便到處亂跑呀，搭公交也好，坐地鐵也好，只要是出門都會有各種風險漩渦，自己這肩頭還擔著一家人，不，現在可是關乎兩家人的事，兩家人的健康大事，這不，還有兒子的女友來來去去的，所以嘛，真的是馬虎不得，大意不得呀。再說嘛，人的親疏排位，自然都是從自己，從自己小家的事算起，何況老爹，在她成長的記憶里，一直都是遙遠又模糊，空缺在舊時光，一塊斑駁的陰影中。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父母就在三天小吵，五天大鬧的戰爭中，徹底的分開了，她跟著母親，為了切割與父親的愛恨情仇，母親連名帶姓都跟她改了，所以，她和同父同母的弟弟，各人一姓，各自一家。

“要不還是，讓兄弟一個人受點累，辛苦啦！再撐著熬一熬?！?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辛苦，受累的事，感覺他就這幾天的事啦！知道吧，所以呢，倒是在他最后的這點時光里，你愿不愿意過來看看他。”

來回看著這條吳童發來的微信，竇含拿著手機的手，一時間，麻木且生疼著，那微信框里的每個字好像都帶著電流，穿過眼球，穿透身體，一直擊打著心臟，整個身體也跟著緊縮著發慌，五味雜陳的攪起，痛到更痛的滋味翻涌在血管里，神經末梢的尖端，卻找不到任何出口，排除這生疼的味道。

噢，原來老爹不是貔貅，突然變貔貅的痛苦滋味也會是這樣的嘛？或許自己這還不過十之一二罷了。

唉，抬眼望著窗外的朝陽照進來，怎么有夕陽凝固的樣子，好像自動生成了濾鏡，一股絳紫色的光，就像前幾天看到父親大量胸腔引流的積液，靜止在陳舊的窗紗上，漫延到一塊灰塵里，凝結在瞳孔的盲區里，毫無生氣，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