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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探

位于京畿靈山山中的蟬鳴寺,原建于明宣宗時期,迄今有一百多年歷史。昔日舉人張容徐屢試不中,為散心游歷至此,在山頂盤膝而坐,苦思七天七夜,虛弱之極時聞蟬鳴,又見日出大放光明,于是大徹大悟,遂出家苦修,自稱妙法和尚,并在靈山籌建蟬鳴寺,其時僧人不過數名,建筑只有三間,佛像兩座。蟬鳴寺于明正德年間發展到極盛,寺中主持釋大空法師被正德皇帝聘為國師,一時風光無雙。其時蟬鳴寺僧眾三百余人,大小殿堂房屋建筑數十間,塑有佛像四十余尊,寺院屬地百余畝,其寺門牌匾乃內閣首輔楊廷和親筆所書。然而隨著禮佛的正德皇帝駕崩,好道的嘉靖皇帝繼位,蟬鳴寺迅速由極興盛轉為極衰弱,釋大空法師被驅離京城,死在流放海南的路上。隨后,香客漸漸流失,僧眾也紛紛離去,但香火不足導致年久失修、又遭遇幾次雷擊起火,到萬歷末年,蟬鳴寺只剩下幾名老僧人看守著幾座殘敗不堪的破殿。而現在,蟬鳴寺早已被一多米高的雜草包圍起來,成了無人踏足的鬼寺,但近些年不時暗紅色的光射出,經常聽到凄厲的慘叫,漸漸地就連獵人也不愿靠近那里,當地人更是對此諱莫如深,或許只有無處可去的流浪漢和不知情的過路旅客偶爾才會進入其中。

白天的靈山生機勃勃,活躍著兔子、鹿,甚至還有野狼的出沒,不過都會躲開人。到了夜晚,靈山就變得陰森恐怖起來,即使是明朗的圓月,在茂密的樹林下行走,仍然伸手不見五指。無數蟲兒們發出有節奏的叫聲,匯集在一起,如同大海一波又一波的濤聲。偶爾有凄厲的鳥叫聲傳來,頓時萬籟寂靜。最讓人驚悚的就是風了,刮得樹枝樹葉沙沙的響,時而強時而弱,時而變化方向,總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

楊惡歸打起十二分精神,摸索著朝蟬鳴寺方向走去。盡管梅老爺威逼利誘兼施兼施,但是對楊惡歸這等滾刀肉來說,向來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反而愈發認為其中有巨大貓膩,所謂富貴險中求,想要一次撈夠棺材本,不冒點風險怎么可能做到?輸就輸了,反正他是賤命一條,至少天價債務不用還了。

離開范寡婦家,楊惡歸根本沒想過放棄,一直在村里打聽,倒真是讓他找到一條線索。前段時候,梅老爺帶著幾個下人擔著梅家三嬸外出尋醫,奇怪的是,并沒有進京城來找大夫,一大早的,出了村后又繞遠路拐了個彎去了靈山,半路上還向一位樵夫打聽蟬鳴寺的方向。

難道只剩下殘垣斷壁的蟬鳴寺有什么靈丹妙藥?可以讓梅家三嬸死而復生?楊惡歸將目光投向了靈山山中。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夜探蟬鳴寺了。

約莫到午夜時分,楊惡歸摸到了蟬鳴寺的外墻,此刻,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楊惡歸蹲在墻角下,披上一張獸皮遮蓋住身子,用貴州懸竹做的“收音筒”貼近地面聽里面的聲音,確定沒有其他人在,這才收入腰間的百寶囊中。

白天他睡了整整一天,加上本來是屬“夜貓子”的,此刻正精神煥發。進入蟬鳴寺之前,他再次檢查了一下隨身的裝備:開鎖的萬能鑰匙、爬墻的五爪飛鏈索、敲墻的鐵榔頭,撬棍、金瘡藥、嘔吐藥、瀉藥、蒙汗藥、毒藥、石灰、特制煙花等等,以及掛在右腰的樸刀,掛在左腰的鐐銬,左袖里的微型機弩,長靴的踏刺,以及藏起來的匕首,必要的時候,牛皮腰帶也能拿出來戰斗。當然,軟盔甲也是必備的。保命的家伙,楊惡歸從來不含糊。

躡手躡腳翻過矮墻,楊惡歸低頭彎腰,就像老鼠般沿著墻角慢慢行走,每到一座房屋就進去搜查一番。昔日巍峨的正殿衰敗不堪,雨水從破損的瓦片從漏了進來,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塊塊的水洼,有的佛殿大梁已經倒塌,有的還在勉強支撐,幾尊金漆脫落的佛像臉部還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寶相莊嚴來,只是此場此景下未免有些猙獰恐怖。

搜遍了前殿和中殿,所聞所見全都是殘敗寺廟的模樣,到處是蜘蛛網,厚厚的塵土覆蓋在地面上,完全符合長期無人居住的特點,部分房屋甚至已經被藤蔓完全覆蓋,淹沒在綠色植物中。或許要不了多久,百年蟬鳴寺將完全被植物吞沒,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或許僅能在縣志上出現一筆。

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楊惡歸暗叫倒霉,眼見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煞是嚇人,他在房屋結構還算牢靠的一座偏殿地面鋪上獸皮,把折疊防風燈籠張開掛起,用火折子點亮火燭,坐在獸皮上,掏出羊皮壺喝上兩口烈酒,吃完一張冰冷的燒餅,想著在這對付一晚等天亮了、雨停了再離開。

想到這兒,楊惡歸舉起防風燈籠四處查看了一下,他可不想睡到一半,房屋垮塌下來把自己活埋。這是座偏殿——觀音禪院,殿中正面是白衣飄飄的觀音手持玉凈瓶,身旁站在龍女和善財童子,背面則是八手觀音,英姿颯爽,揮舞著刀槍戟等各色武器。兩側也有大幅雕塑,只是形容丑陋,面目怪異,不類漢人的佛像。楊惡歸暗自稱奇,蟬鳴寺是純粹的漢傳佛教寺廟,怎么會有烏斯藏或者身毒那邊的玩意兒。

楊惡歸越琢磨越不對勁,又轉過身去,偏殿那座足足有三米高的八手觀音,明明身上的漆已經脫落大半,一雙眼睛卻黑漆漆、圓溜溜地,顯得精神氣十足,無論走在哪個方向,都感覺在憤怒地盯著自己看,越看就越發毛。楊惡歸惡向膽邊生,索性翻過圍欄,準備爬上去,湊近看清楚那一雙眼珠到底是什么做的。他還沒來得及伸手,突然聽到腦后一陣勁風刮來,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一柄利刃已經頂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刺入了衣裳,寒氣逼得后背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菩薩!菩薩!饒命啊!”楊惡歸高舉雙手、雙膝一跪倒在地上,眼淚鼻涕橫流,連聲討饒道,“小的得罪了菩薩,罪該萬死,但我上有八十老媽,下有三歲稚子,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來的,請菩薩饒恕我!”

這一番表演,背后的利刃似乎停止了前進。借著掛在高處的防風燈,楊惡歸松了口氣,可以看到身后那人瘦削的影子,實在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高手。

只要不是一開始痛下殺手就好。

高手?高手也沒什么了不起,他參與抓捕的高手也上兩位數了。楊惡歸眨了眨眼睛,畢竟他是個捕快,不用講究什么公平決斗的江湖規矩,下毒、撒石灰、暗算,完全沒有心理負擔。現在對方誤以為自己是當成了菩薩下凡,就給了可趁之機,只要一個機會。

但楊惡歸還沒來得及出手,忽見燭光晃動,又一個人影如同鬼魂般飄了過來,在自己后腦勺上輕輕一擊,感覺到一陣劇痛,他心里暗罵道:“真他媽見鬼了,還不止一個。”隨后就暈厥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光線微弱、逼仄的地下室里,空氣非常混濁,可以聞得到混合著泥土和雨水的腥味,后腦勺還是很痛,頭暈暈的,口渴得厲害。稍稍恢復了些神智,發現自己右手已經被鐐銬鎖在了偏殿的頂梁柱上,百寶囊不知去向,所有兵刃都不見了,就連藏得最深處的小刀也沒看到,顯然是仔仔細細搜過身了。楊惡歸苦笑著搖搖頭,看來抓住自己的人也是江湖老手,非常謹慎。

楊惡歸斜眼看去,發現有兩個男人都被五花大綁在了一旁,穿的都是普通的長衫。圓臉男人白白凈凈、斯斯文文,手上卻有老繭的痕跡,當是窮苦人家出生。方臉男人手指纖長細嫩,應該是長期握筆寫字的人,家里非富即貴,從來沒有從事過繁重的體力勞動。

“嗨,哥們!你怎么被抓到這里來了?”楊惡歸大大咧咧地問道。

沒有任何人回答。圓臉男人臉上充滿懼色,不停地搖頭,口里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誰也聽不清。方臉男人沉靜如水,只是警惕地四處張望。

楊惡歸卻自來熟地說道:“我也就是想搞點值錢東西拿出去賣掉,結果被人敲了悶棍,還好,至少不是被菩薩用雷劈了。”

“你說,”楊惡歸壓低聲音道,“是誰把咱們抓住的,我們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啊?”

聽到這句話,圓臉男人渾身一顫,眼中驚疑不定。方臉男人雙眼卻射出了凌厲的目光,臉上似笑非笑。

見到這兩位的表情,楊惡歸倒有些疑惑了,他們分明與自己不是一路的人,為什么都被綁來了這里?蟬鳴寺到底有什么秘密?

“是白蓮教徒!”圓臉男人沙啞的喉嚨異常低聲地說道,“他們是不會對官府的人手下留情的。”

“我可不是官府的人。”楊惡歸矢口否認道。

方臉男人沉聲問道:“你確認是白蓮教徒?”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蟬鳴寺是白蓮教徒的一處據點。”圓臉男人痛心疾首地說道,“我的確大意了,不該孤身前來的,但是完全沒想到還沒開口就被抓了起來。”

“你是來查案的?”方臉男人問道。

圓臉男人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

方臉男人卻說道:“我不覺得是白蓮教徒做的,這些反賊徒沒有如此神通廣大,牽涉進復雜官場的案子里,倒更像是錦衣衛或者東廠的勾當。如果是他們的話,或許還可以談一談。”

“錦衣衛?東廠?”圓臉男人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著。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反正和我無關。”楊惡歸心中大駭,不管是白蓮教還是錦衣衛,又或者是東廠,他一個都惹不起,只能繼續裝糊涂,矢口否認。

“這位捕頭還是捕快,”圓臉男人看了楊惡歸一眼,問道,“如果你還有脫身的辦法,請趕緊拿出來。否則就來不及了。”

“你說什么?”楊惡歸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沒想到這個不諳世事的白面書生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當即矢口否認道,“不管你以為我是誰,我都不是那個人。”

“我是大理寺的林鹿門。”林鹿門咬牙切齒道,“沒人比我更了解刑部的捕快了。”

這個名字——好熟悉啊。楊惡歸想了想,突然記起來,不就是駁回自己有關梅家三嬸卷宗的那位文吏嗎?

“好你個林鹿門,我落到這個地步,還不都是你害的!”楊惡歸惡狠狠地嚷道。

林鹿門一臉無辜地看著楊惡歸,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們還可以更大聲點說話,”方臉男人淡淡道,“讓別人過來把我們都給殺了就好。”

“關你屁事!膽小鬼!”楊惡歸罵道,但聲音卻低了下來。

方臉男人卻笑了笑,說道:“你們真的一個來自刑部,一個來自大理寺?那可真是巧了,吾乃都察院任監察御史夏言寬。看來,咱們三司法都想到一塊來了。”

“啊!”林鹿門和楊惡歸都長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夏言寬。

“好吧,好吧。”楊惡歸想了想,從嘴巴伸出舌頭來,變戲法地吐出一小塊刀片來,朝著林鹿門眨了眨眼睛。

林鹿門、夏言寬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一個男人聲音得意地說道:“我就說過,這小子肯定還留了一手!這回信了吧?”

另一個懶洋洋的女聲傳來:“這個賭,算你贏了。”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肩并肩走了進來,男的玩世不恭,女的嫵媚妖嬈,從走路的姿勢就能看出來,都是練家子的,尤其是他們的臉上流露出的殘忍,給人一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冰冷的罪犯氣質,楊惡歸、林鹿門、夏言寬三人的心頓時墜入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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