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運(yùn)動的？我板在床上睡也睡不下，起也起不來，最好的方式只能是周而復(fù)始地思考一個的問題。這個問題解也解不開，放也放不下，很讓人著迷。其實(shí)去問一個六歲小學(xué)生，他就會回答：“地球圍繞太陽轉(zhuǎn)”，我在為一個小學(xué)生問題糾纏不清，可見我是多么無聊到?jīng)]藥可救。

我連續(xù)幾天咳嗽咳得特別勤奮，通宵達(dá)旦，廢寢忘食地咳。頭天插在我腋下的溫度計顯示是三十九度，這明確顯示我超乎常人，持續(xù)一個星期的“超乎常人”叫我躁亂不安，我渾身軟得像一攤豆腐腦，醫(yī)生說：“我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你到大醫(yī)院檢查一下吧。”我嘀咕我要是能到大醫(yī)院檢查我也不天天到你這量個體溫就完事了，難道這還叫“望梅止渴”？我的房租兩個月沒交了，畫材也彈盡糧絕，只有地上還遺留層層鉛筆粉末。

墻上木炭寫著一個大大的大字——“三”，這個字一般人看不出有什么內(nèi)涵，別人會以為是個幼兒園小朋友剛從學(xué)校學(xué)回一個“三”字在墻上練習(xí)，可是這個字是許一為寫的。我板在床上，暗自感嘆“歲月荏苒，三年了，都考了三年了……”

一為那廝從清早起來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留下兩個冰涼的饅頭在床頭。饅頭散發(fā)著醋酸的味道，它是留給我的，我吃不下去，我倒寧愿我能夠進(jìn)行光合作用。

床頭撒滿了雜七雜八的雜志和報紙。報紙的內(nèi)容極其豐富，覆蓋了天地各個領(lǐng)域——頭版是國際要聞：“布什就聯(lián)邦問題發(fā)表聲明”，末版是征婚啟事：“女，20，形象佳，皮膚白嫩萬人迷，覓一穩(wěn)重可靠有錢男子終生為伴，共度……”很煽情，我覺得我夠穩(wěn)重可靠，也是一男的，很符合條件，只是沒錢。中縫登了很多招聘啟事，A版登了許多政治條條，B版刊了很多性病廣告。

這些報紙是一為從街上撿回來的，他說可以用來做墻壁的貼紙，實(shí)際成了我們的精神糧食——征婚啟事形容詞用的很精彩，性病廣告很有說服力，很是可以提高文學(xué)造詣，比我床頭堆積的文稿強(qiáng)了多了。

我的稿紙上寫著三個大字：“索羅門”，我又想不起它到底什么意思。我常常干出這樣的傻事：課堂上我聽著聽著就會不知不覺在紙上寫下一串恰似英文單詞的東西：“tamade”，過后卻不清楚它到底什么意思，翻《牛津英語字典》也翻不到，直到某一天才幡然醒悟，原來它是“他媽的”的漢語拼音。這個“索羅門”也是一樣，實(shí)在叫我叵測：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幾個字？它們的意義何在？我想不起。我想，它應(yīng)該不至于是某扇門的名字，就像我左門，并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個大活人。所以著個“索羅門”實(shí)在跟我左門到底搭多少勾連實(shí)在是一個迷。

我撿起一本雜志，雜志扉頁標(biāo)題就是——“什么是藝術(shù)？”觸目驚心！這個問題比“地球是運(yùn)動的”難多了，不知難多少倍，所以我肯定思考不出。我依然思考著“地球圍繞什么轉(zhuǎn)”這個小學(xué)生問題。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很有節(jié)奏，“咚咚咚”三下，又停了，接著又是“咚咚咚”，我想應(yīng)該是一為回來了，正要起身去開門，又想起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一為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文明禮貌？如果是一為，就應(yīng)該是“哐”的一腳，然后聲音爆破：“開門！我回來啦！”可見不是一為所為。應(yīng)該是房東，只有房東才如此文明禮貌，尤其是收我們房租的時候特別文明禮貌。

我爬起的身子又緩緩躺下，連報紙壓縮的聲音也沒弄出。室內(nèi)靜得像間太平間。

門板被連敲了十次，房東的手大概也敲腫了，回去還得涂半斤藥酒，他就停止了手和門板的非彈性碰撞，拖著雙腳下樓去了。我們住的是頂樓，給了他一個不服老的機(jī)會，他的爬上爬下，對活動筋骨不無益處。

我就想：我也是沒辦法。美國沒有辦法就把伊拉克轟了，搶劫犯沒辦法就把銀行洗了，天經(jīng)地義，我沒辦法，只欠了兩個月房租，如此而已，理所當(dāng)然。

我爬起來,嚼了兩口饅頭,咽不下去,就倒了一大杯水,和著饅頭一齊灌,竟然咽下去了。

我猜測一為該是是去想辦法去了，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我們的支出已經(jīng)壓縮到最低：這間頂樓的旮旯，20平米，月租80包水電，樓頂漏水窗子飄雨，太陽在樓頂一曬，房間里可以蒸饅頭。有一次我跟雨曦說起，我們用的是太陽能。雨曦一臉羨慕，傻逼到?jīng)]有邏輯思維，只剩下想像力。中國的太陽能能有如此之普及？如果想普及太陽能利用，大家就都得搬到頂樓去，并且房子要足夠氣密性好。

門外又響起了踢門聲，可見這次房東是真的來火了，可能他回去把手敷了膏藥又突然想起：原來雙腳也能起到雙手的功效，而且效果強(qiáng)烈得多。

第一聲“哐”的功效不大，還不足以把我從床上驚起來，第二腳“哐”的聲響就把杯子上的一只活活的蒼蠅震翻到開水里，蒼蠅被活活的燙死了。我為這只冤死的蒼蠅感到無比的悲憤，要是我有力氣我準(zhǔn)跳起來開門把門外那個人扇幾個耳光，可是我軟得像熟透的豆腐腦。

“左門！開門！”

是顏貝的聲音，顏貝很久沒到這里了，在一家畫室里做循規(guī)蹈矩的好學(xué)生。

我溜下床，套上拖鞋一移過去，把門打開：“你大爺?shù)模惆牙献拥拈T踢破了老子把你從五摟扔下去，看你再上來踢踢。”

顏貝似乎沒聽見，瞪著我：“你小子病得不輕啊，還不去看醫(yī)生。”

“醫(yī)生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沒見過。”我指著玻璃杯里燙死的蒼蠅：“顏貝，雖然我們交情甚好，可你殺死我們的寵物，也還是要賠償?shù)模鋈艘v良心。”

顏貝來火：“我兩星期都沒到這兒了，剛才才進(jìn)門，憑什么說是我殺死的？雖然我很有魅力，也不見得能夠刺激一只雄蒼蠅，見我來了就自慚形穢投水而死吧？”

“去你媽的，應(yīng)該是你投水而死才對。”

“就算是我兩星期以前用開水將其燙死的，可開水還是滾燙的，蒼蠅還是新鮮的，你保留的現(xiàn)場也太離譜了吧？”

“聽過隔山打牛嗎？你舉一反三，隔門踢蒼蠅，厲害厲害。”

顏貝無語，他或許想他這功力要是教給他媽該多好——他媽是賣餅的，最厭煩的就是蒼蠅，學(xué)了這一招，只需往地上一跺腳，所有蒼蠅一頭栽進(jìn)水里淹死，多么壯觀。

顏貝撿起地上的報紙，說：“我前天就聽說你病了，你還躺在這里參佛悟經(jīng)。”

“佛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一心向善，病自然會好，只是時候未到。”

等到到的時侯，你就……算了，不說了，反正你盡快解決掉，一為他去找房子了，說我們幾個合租一間大的會便宜一點(diǎn)，最好是兩間，一間做臥室一間做畫室，等搬進(jìn)新落腳點(diǎn)你就去醫(yī)院做檢查把病弄好。”

門外又有人踢門，八成是仿效顏貝隔門踢蒼蠅，只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節(jié)奏比顏貝的快多了，蒼蠅倒沒死一個。開門，是一為，一為興奮得如同踩了狗屎，滿面紅光，春風(fēng)得意：“找到了，找到一間很大的，很便宜，一個大的地下室，原來是存放木料的，大約一百平米，不但我們?nèi)齻€可以住進(jìn)去，林晨雨曦她們也可以住進(jìn)去，租金人均二十……”

于是我和顏貝也如同撿了個大紅包。

他接著說：“不過條件有點(diǎn)那個，畢竟以前是住木頭的，地下室四面密不透風(fēng)，黑漆漆的，沒有自來水也沒有電燈，地面有點(diǎn)濕……”一為緊皺眉頭，但還是掩飾不了他的喜悅。

“還有，里面比較適合開演唱會，不用麥克風(fēng)也不用揚(yáng)聲器，因為聲音都沒法逃出去。”

我們可以想像那個場景：偌大的一個漆黑的密閉室內(nèi)，聲音發(fā)出去后，從南墻彈到北墻，從北墻彈到東墻，從東墻彈到西墻，就是彈到西墻，就是彈不出去。

我說：“聲音集聚多了恐怕室內(nèi)會膨脹。”

一為說“可以那抽風(fēng)機(jī)把聲音抽出去！”

顏貝說：“我們可以到外邊呼吸，說話，到里邊就閉上嘴巴，屏住呼吸，憋不住了就跑出來把話說清楚再進(jìn)去。”

我想我們?nèi)齻€都病得不輕。

“打電話問問林晨她們吧，什么時候搬進(jìn)去。”

我猶豫：“林晨？林晨就不要了吧？”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我反對。

“林晨她們說愿意的，并且她原來的租金也結(jié)算了，你叫她們住哪兒去？把地下室隔成三間，就這樣，老封建。”

我無語，抵抗不成還帶了頂“老封建”的帽子。

一為到樓下打了電話上來說：“她們說明天就可以，今天我們?nèi)グ训叵率掖蚶硪槐椋辽傺b上電燈。”

畢竟也是一個辦法，我沒多說什么，批著皮囊同他們出了門。

一路上一為詩興大發(fā)：“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病得到了一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