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上午送來的那個病人醒了，　您看您是不是要……”方旭話音未落，陳怡笙撫額答道：“知道了，等一下過去。”

她將額前的碎發輕輕撥到耳后，看向散落在一旁的病歷單。

“鐘衡”那個名字躺在紙面上，她不禁想起當年她如同一只聒噪的小麻雀般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喊著他的名字的歡快樣子，而少年那羞澀回應的笑容竟成了纏繞她多年的夢魘。

“陳醫生……您還不過去嗎，您的神色不太好啊，身體不舒服嗎？”方旭去茶水間接了杯水，回來看到陳怡笙有些發愣的神情，不禁有些擔憂。

陳怡笙猛然清醒過來，點了點頭，微笑道，“沒什么，最近病人比較多，有些累了。”說完便起身向病房走去。

醫院的燈光常年亮著，打在白凄凄的墻上，鞋跟在干凈得發亮的地板磚上踏出有些尖銳的響聲，她想，她從來不知道到病房的這短短幾步可以這么漫長難熬。

走廊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那肯定是陳怡笙，那個自大又傲慢的女人。

于是他緩緩坐起來，久閉的眼睛還不太適應光線，他不禁瞇起了眼，眼神卻是絲毫不放松地盯著病房門口。

“鐘衡，有胃炎病史，這次來醫院是急性胃穿孔，是嗎？”陳怡笙靜靜問道，臉上毫無波瀾。

鐘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揉了揉肩，笑道，“比起這個，你不更應該關心關心老同學這幾年生活如何嗎？”

他的笑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的笑一貫是有些羞澀的，望著她的時候總有情不自禁的甜蜜的意味，而現在他的笑容卻是充滿了輕挑的意味，眉目間盡是不加掩飾的攻擊的姿態。

陳怡笙有些恍神，鐘衡的笑容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張青春年少的臉和現在坐在病床上的人重合，一樣的帥氣，一樣的迷人，可她卻是清楚地感覺到鐘衡和從前是如此的不同。

這種認知令她心中漫起一陣疼痛，她不禁偏過頭佯裝成看病歷的樣子，“看來手術很成功，注意修養，最近不要喝酒，當然，能戒掉最好，先留院察看一周。”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靜默，她轉過身想要離開病房，可鐘衡的目光仿佛是有形的，她感覺自己的后背要被他的目光撕裂了，于是她停住腳步，“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話一出口，病房里的氣氛卻更加壓抑，就當陳怡笙以為鐘晴不會回答是，他卻答道，“好，當然好，簡直不能更好了。”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咬得無比清晰，陳怡笙沒有回頭，但她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諷刺的憤怒的的甚至是痛恨的，以至于他的聲音可以那樣的咬牙切齒，令她如此痛苦。

她閉了閉眼，“那就好，你好好休養吧。”說罷她便準備離開病房。

身后仍是一片靜默，她沒有回頭，徑直走出了病房。

“砰――”花瓶被狠狠砸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幾個小護士匆匆趕過來，紛紛議論著發什么了什么，看到陳怡笙停在病房門口不禁頓住腳步。

領頭的那個有些遲疑地問道，“陳醫生，發生了什么事嗎？病人……”

“沒事，病人手滑罷了，去收拾一下吧”陳怡笙表情有些僵硬，她穩住腳步向前走去。

幾個小護士卻有些吃驚，她們很少見到陳怡笙臉色如此難看，在她們心里陳醫生一貫是云淡風輕的。

她們從驚訝中緩過來。病房里正是一片狼藉，小護士們慌慌張張地收拾著地面上的殘渣碎片，病床上的人卻怒道，“出去！全部都出去！”

有人說長得好看的人發起脾氣起來更令人覺得恐怖，大概說的就是鐘衡這樣的人了，有個新來實習的小護士嚇得轉身就想跑，一時間病房里的氣氛冰冷到了極點。

“抱歉，我頭有些暈，話說得急了些，你們收拾完就出去吧”鐘衡臉上掛著充滿歉意的笑容，語氣溫和，就好像剛才那個暴怒的人根本不是他。

幾個小護士面面相覷，匆匆打掃了下病房便出去了。

他躺在病床上，有些疲憊地合上眼睛，腦中卻浮現起陳怡笙離開病房的背影，一如當年她離開他時，那么堅決那么冷漠，無論他怎樣的哀求，永不回頭。

他將頭埋進枕頭里，喃喃道“陳怡笙……怡笙。”

陳怡笙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明明是七月的悶熱天氣，她卻感覺空氣都是冷的。

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她不禁自嘲：“難看，太難看了――”這樣狼狽的自己，實在是太難看了。

“陳醫生，您怎么了？”肩膀被人一拍，陳怡笙不禁嚇了一跳，“您沒事吧，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肩膀被人碰觸的感覺十分不適，陳怡笙有些不自在地側了側身子，“沒事。”

方旭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合適，臉上微熱，“抱，，，抱歉，我只是……”

“沒事，沒什么，你不用……”陳怡笙搖了搖頭，想要說什么，目光卻觸及方旭有些羞澀的笑容。

那笑容像極了大學時的鐘衡，以至于她愣愣地看著方旭。

被陳怡笙盯著看令方旭的臉上猶如火燒了般，

他有些不知所措，“我臉上有東西嗎？”說著還一本正經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陳怡笙猛然清醒，看到方旭有些無措的神情，不禁噗嗤一笑，“沒有沒有，沒什么臟東西，依然那么帥氣。”

“啊？”

“啊什么啊？還不快去工作，是不是我給你布置的實習任務太少了”陳怡笙挑了挑秀氣的眉毛，面容甚是好看。

方旭心想，如果不當醫生，陳怡笙可能已經成為一名知名演員了。

“不不不，實習任務已經夠多了，您高抬貴手，可別再給我添加新任務了”方旭著急道。

陳怡笙看了看他，“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方旭立即豎起耳朵，堅定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得了吧，全院就你嘴貧”陳怡笙對方旭夸張的神情感到十分好笑，“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

“？”

“以后別稱呼我為‘您’了，聽著真挺別扭的”她轉身離開茶水間，散在身后的頭發輕微抖動著，竟然令人覺得她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方旭緊緊跟上她的腳步，“您……額，陳醫生你是覺得這樣把你給喊老了嗎？我沒那個意思的，真的……”

陳怡笙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走到外科室，方旭卻一拍腦袋喊道，“瞧我這腦子，我剛才是要病房看我表哥啊，這家伙喝酒喝得胃穿孔，姑姑叮囑我認真照看他。”

“胃穿孔？”陳怡笙心里一驚，“你表哥是鐘衡？”

“嗯，就是上午那個病人。”

方旭突然調皮地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說，“其實你不知道，表哥可不是病人這么簡單，你們在不久將來會成為同事。”

“……”陳怡笙不禁揉了揉太陽穴，覺得十分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