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祭

皇歷十五年，六月。南邊原部落的首領(lǐng)特洛敏領(lǐng)兵再犯，打破龍炎皇朝十五年的太平。朝野惶恐之余，辛勒命大將軍亢堅出兵鎮(zhèn)壓。

“不……”夜深，突然傳出一聲撕心的悲嚎。亢鳴以為有敵軍偷襲，策馬飛向容望的營帳，他剛下馬就見容望奔出，亢鳴來不及反應(yīng)，容望已經(jīng)奪過馬韁策馬而去。

亢鳴疑惑間，問守夜的士兵：“容軍師何以哀嚎。”

“屬下不知，今天有宮中傳來報喪的信箋。”士兵回答說。

亢鳴走進去，見到一道金黃色的紙卷落于地上，他撿起一看，大驚失色：“歸菀公主遇刺身亡，容望他會瘋了的。”還有一個月就是他們的大婚之日。

戰(zhàn)事也勝利在望，昨日容望才信心十足地先與他喝了慶功酒，他一心急著回帝都與公主完婚，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喪事。

一個是文武全才、俊逸灑脫的相爺之子，一個是心思聰慧、容顏無雙的帝王驕女。整個皇朝再也找不出這么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眷侶。也許容望和歸菀同一天出生，就預(yù)示了他們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邊境動亂，皇宮也不平靜。持續(xù)九個月的戰(zhàn)事讓辛勒心憂導(dǎo)致舊疾復(fù)發(fā)，皇后方盈日夜不休守候照顧。公主遇刺身亡一事，皇上承受喪女之痛，病情加深。

太子辛啟浩剛從公主的晨曦宮回來，在紫陽殿里等候母后的旨意。

良久，皇后帶來了公主的內(nèi)侍明雨和迎兒，還有剛在武試中奪得桂冠的清風(fēng)。

皇后下令，“除了清風(fēng)、明雨，迎兒、雪兒，其他人都退至紫陽殿外。”

清場完后，皇后看著前面站著的兩男兩女，一臉凝重地說：“本宮是要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眼前的太子是歸菀公主。從今開始，你們的職責(zé)就是守住我們皇朝最重要的秘密。”

清風(fēng)，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于煒的養(yǎng)子，沉默寡言、武藝高強。

明雨，江湖游俠，人稱怪手神偷，一年前潛入皇宮盜藥被清風(fēng)抓獲，歸菀感其義氣，贈藥放他離宮。明雨為報恩，自愿效命三年。

迎兒本是歸菀的貼身內(nèi)侍，聰明伶俐，隨機應(yīng)變。雪兒是太子內(nèi)侍，沉穩(wěn)內(nèi)斂，處事嚴(yán)謹(jǐn)。

他們四人是歸菀為自己定下的四大內(nèi)侍。

風(fēng)雨迎雪內(nèi)侍跪地盟誓：“誓死守護太子。”

皇后走到歸菀面前，悲痛地握著她的手：“菀兒，母后知道你的委屈，但是浩兒為你而死，你就要為他而活。現(xiàn)在皇朝內(nèi)憂外患，你父皇看來已經(jīng)無力朝政。太子是皇朝的希望，太子不能死。所以死的只能是歸菀公主。”

歸菀忍住淚，她知道母后的無奈，“母后放心，我會代替浩兒活下去，從今我就是他，只為皇朝而活。”

“只是委屈了你和容望，報喪書信我已派人送達南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母后讓你發(fā)誓，十年之內(nèi)不能告訴他真相，在國泰民安之前不能沉迷兒女私情。”

歸菀心上刺痛，但她別無選擇，啟浩為她擋箭而死，她一定要為啟浩擔(dān)起太子的重任。

她向母后跪下，“歸菀起誓，從今忘卻女兒身，一心為家國。”

歸菀心事凝重：遠在南疆的他，今生無緣了。可是他歸來之時，自己如何面對他。

次日，帝都皇陵，隆重的國葬正在舉行。皇上身染重病不能前來，皇后傷心欲絕不愿臨場。主持公主大葬的是太子辛啟浩。

國葬之后，眾人離去，只剩下太子和隨身侍從。辛歸菀默默無言，立于公主墓前，這里埋葬的是弟弟，可是她卻要為自己送葬。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她要抹殺歸菀的存在，以啟浩的身份好好盡職盡責(zé)守護皇朝。

靜謐的皇陵突然傳來馬奔廝殺聲，打亂歸菀的思緒。

歸菀轉(zhuǎn)身望去，一批棕色大馬向此奔來，后面追堵的是皇陵的守軍，卻敵不過馬上那人的一把銀劍。

“都退下，認不出是容望公子嗎？”

太子大聲呵斥，守軍驚訝紛紛后退。

三個晝夜策馬不停，容望滿身風(fēng)霜，誰能認得出他就是俊逸無雙的帝都三公子之首。

他鎧甲未卸，卻染上厚厚一層塵煙，頭發(fā)散落還有樹葉沾于其間，他臉上有被劃傷的血跡。胡渣顯于臉上更添幾分滄桑之意。

歸菀眼眸一深，藏在長袖中的雙手緊握，掌心被指甲刺出血痕也渾然未覺，心里的痛更甚于掌心。

容望飛身下馬直登陵墓，他一步一步走近容顏一模一樣的辛啟浩，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歸菀，我就知道，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你怪我出征太久，想引我回來見你。”他情不自禁把他抱住。

歸菀淡漠推開他：“容望，皇姐已然甍逝，請節(jié)哀。”

“不，你就是歸菀。”容望狠狠看著她，眼也不眨。

“皇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暗箭所傷，毒發(fā)身亡于當(dāng)場。本太子念你傷痛悲戚，下次若再有不敬，必然追究你違禮之舉。”

歸菀一甩衣袖，退后幾步。她等了這么久，終于見到日夜思念的他，卻不能盡訴相思之苦，還要冷漠地與他保持距離。她怕自己為他的擁抱心軟，就忘了答應(yīng)母后的承諾。

容望看了啟浩良久，終于絕望，他舉步維艱，顫抖著走近公主墓。他聲音哽咽悲戚：“只是九個月而已，還有二十天就是我們的婚期，歸菀，你怎么忍心讓我歸來卻失去了你。還記得我出征前的那天，容望、辛歸菀在樹下結(jié)下桃花盟，說好此生此世相守相惜，不離不棄。桃花為證，情意永春。”

為什么這誓言如同在耳，卻成了今生最痛的一夢。容望撫著墓碑上的字，痛苦地閉上眼。他感到腦子里天昏地旋一樣的迷離。他多想這只是自己的一個噩夢，睜開眼就能看到歸菀站在自己面前。

歸菀不忍看他，她當(dāng)然記得，沒有一天相忘，日日數(shù)著他的歸期。可是他歸來時，已經(jīng)物是人非。辛啟浩轉(zhuǎn)過身，盡力維持聲音的平淡：“容望，既然公主已逝，賜婚之事就此作罷，父皇另有安排。過些時日再給你另覓婚配。”

她舍不得把容望讓與他人，可惜十年太長久，就算容望要等，叫她怎么看他孤獨虛度時光。

“不，我與歸菀生生世世永結(jié)夫妻，生死不改。她是我唯一的妻，我容望今日在她墓前發(fā)誓此生不娶。”

歸菀臉色一變，冷冷說道：“容望，聽說你出生之日，有高人經(jīng)過右相府留下斷語，說你半世風(fēng)流命，你對皇姐的心意能有多久。即使今日再傷痛，你終會淡忘的。”

容望回道：“太子應(yīng)該也聽了下句。半世風(fēng)流命，一生為情癡。歸菀就是我一生的癡。只要天下尚有桃花開，我就不會忘記我們許下的桃花盟。”

歸菀的死是他刻骨銘心的痛，他的心再無痊愈的可能，更不能容下其他女人。

“本太子已經(jīng)下令，帝都的桃花全部焚毀。帝都再無歸菀，帝都再無桃花。”

容望眉目瞬間冰冷，“辛啟浩，你太過份，憑什么毀了我和歸菀的回憶。”

歸菀湊近他耳邊，用僅有兩個人聽到的輕聲呢喃：“憑我與皇姐心意相通，皇姐希望你忘了她。忘了吧，讓她走得安心。”

她已不能與他相守，但愿護他安好。

“太子愛過嗎，怎知相愛的人生死相隔的無奈與絕望。你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因為你不知道我與歸菀多么相愛。”

容望說完，抽劍割破掌心，手指蘸血在公主墓碑上寫下，“生死相隨，容望之墓。”

歸菀心里嘆氣，容望你這是何苦？莫要讓我心動搖。她克制著自己說出真相的沖動，冷冷下令：“清風(fēng)，明雨，把容望驅(qū)逐出皇陵，知會守軍，再也不許他踏進一步。”

“等一下。請問太子，謀害公主的刺客已否抓獲？”容望滿眼血絲通紅，盡是仇恨的怒光。

歸菀怕他做傻事去尋仇，于是說謊：“已經(jīng)當(dāng)場抓獲處死。”

“為什么要謀害歸菀？這件事太奇怪了。”容望有感事情的不妥之處，歸菀與人無冤無仇，照理不會招來殺身之禍。

“皇姐是為我擋箭而死，我欠了她，也欠了你。”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把我逐出皇陵，我要留在這里陪著她，她一個人會害怕、會寂寞的。”容望癡癡看著墓碑，不敢相信摯愛的人已經(jīng)長眠于冰冷的地下。

“容望，皇姐說與你心靈相通，可如今看來，你并不懂她。既然你要留在這里，那就好好想清楚，她的遺愿會是什么。”

歸菀說完，帶上侍從離開。容望坐于墓側(cè)，像個雕像般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