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安城，自古有洪川明珠之稱，城池依山而建，像臥在蚌中的明珠，懸于洪川岸邊。

城中有一李姓望族，在本就是門閥士族統治的大齊王朝，只用了短短數十年光景，便在一眾王謝之流中脫穎而出，躋身于名門之列。

李氏家族坐擁著陽安城絕中大多數產業，而由于陽安城位處雨蒙平原邊緣，又比鄰洪川河岸，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都是商道的必經之地，貿易脈絡遍布大陸，所以不管是齊王朝，還是西域胡地、南疆巫地，等等等等，但凡是有些名頭的大商戶，多數都頂著他李家的名號。

陽安城，李府。

作為中州浩土上自認為最不缺錢財的人家，李氏府邸的奢華程度，可謂是登峰造極，相比于當今皇族所居長定宮，也不逞多讓，坊間常說，入了陽安城，便是李家門，雖說不免夸大，但也不差幾分。

陽安城分東西二市一百零八坊，以中軸玄武街而分，對稱而坐，西市牌樓以北二十七坊，亭臺樓宇林立，住的全是李氏族人以及其一眾外姓宗親，從陽安城西北永平門而入，便是李家聞名王朝的銀鏡湖與紫玉閣，以門閥之家占據四分之一的城池，這種壕氣，也只有他李家能做到。

此時，李府門外。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叫花正拿著本缺角少頁的破書，以一個極其猥瑣的姿勢蹲在李府的門房外，滔滔不絕的講解著他所謂的無上仙法。

他對面，一個長得白白胖胖，身著打扮頗具地主家傻兒子氣質的半大小子，則是他唯一的聽眾。

“小胖子，道爺我看你骨骼驚奇，定非那凡夫俗子，有沒有興趣隨道爺一道上山做那逍遙仙人啊？”

任那老叫花講的眉飛色舞，小胖子卻是連看都不看他，自顧自的蹲坐在李府大門外那兩人來高的漢白玉獅子下，手捧著塊烤地瓜啃得不亦樂乎。

不遠處就是西市牌樓，正值艷陽高照時，牌樓內外那是人聲鼎沸，李府門前人來人往，大多都好奇的看著眼前這可笑的一幕，有些個常在此活動的游商，仨一群倆一伙的議論著，話題大多都是今天這老叫花會被李府中那惡奴以一個什么姿態扔到大街上去的。

小胖子何許人也，或許老叫花不清楚，但往來之人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衣著華貴的小胖子不是別人，正是這陽安李府內的小公子，爹爹乃是大齊首富，娘親是那陽安太守的胞妹，老叫花將生意做到這等地步，可謂是小孩兒吃奶，全是作啊。

見圍觀的人越聚越多，老叫花臉色不由得難看了幾分，心道是自己說的口干舌燥，手里的妙法仙籍被他揮舞的虎虎生風，刻眼前這小鬼卻當他不存在一般，看都不看他一眼，縱然是他面皮再厚，此時也有些掛不住了。

老叫花正懊惱呢，調門就不由得提高了幾分：“我說混小子，學不學的你倒是嘗嘗啊，看都不看道爺是幾個意思？你爹娘沒教給你尊老愛幼嗎？”

突如其來的呵斥聲把那小胖子嚇了一個激靈，大半塊還冒著熱氣的烤地瓜，半點沒糟踐的全供給了土地公公，小胖子臉上表情變換，從沉浸在美味中的開心，逐漸轉變成茫然，緊接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在一瞬間就浸滿了眼淚。

眼瞅著小胖子那雙水靈的大眼睛馬上就要開閘防洪，老叫花亂了陣腳，想要上前安撫，卻已是為時已晚，下一刻，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哭聲從那個個頭并不大的小胖子口中傳出，哭聲是蕩氣回腸，余音飄蕩在整個西市與李府周圍久久不散。

暗道一聲不好，老叫花一張臟臉瞬間變成了菜色，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巴掌大小、造型精致的紫金葫蘆，擰開葫蘆嘴，芬芳四溢，老叫花一仰脖，將當中不知道是何物的液體倒入嘴中，之后便熟練的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個球，以一個狼狽卻又不失舒適的姿勢伏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李府那幽深的院門中沖出了十幾條手持大棒的黑色身影，為首一人生得五大三粗，約莫一丈來高，黝黑的大臉上連鬢胡須猶鋼針，一雙大眼好似銅鈴，身上的疙瘩肉如同磐石一般，上面還盤著條條青筋，一身短打的裝扮，往那一站，活脫就是一個脫了毛的黑瞎子精。

黑瞎子精名叫劉莽，行伍出身，本是陽安府軍之中的一名隊正，幾年前醉酒，誤燒了軍中營帳，按理當是軍法處置，偏巧遇到了李家家主，因其卻有幾分本事，便被召回了府中，做了這李府的護院把頭。

劉莽感念其知遇之恩，對李家那是忠心耿耿，尤其是這小少爺，更是他一手帶大，從沒讓他受過半點委屈，劉莽沖出院門，顧不得細問小少爺為何嚎哭，一打眼就尋上了一旁早早就躺在地上做了死狗的老叫花。

“呦，老東西，既然你這么上道，那哥幾個可就不客氣了。”

劉莽咧嘴一笑，身后的十幾條大漢也都躍躍欲試，反觀那老叫花倒是頗有骨氣，抱著大聲喊道：“小后生，莫跟你道爺客氣，放開了身段，打便是。”

赤裸裸的蔑視啊，一眾大漢哪兒見過如此要求，沒等劉莽發話，十幾條棍棒一擁而上，雨點一般的落在了老叫花的身上。

煙塵四起，卻沒有想當然的慘叫聲，一眾看熱鬧的路人還以為被大漢簇擁著的老叫花被打死了，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乏還有幾個正義之士指責了起來李府院奴下手太重，一時間李府大門口亂成了一鍋粥。

臺階上的小胖子則是一臉惋惜的看著地上爛成糊糊的烤地瓜沉默不語，不過要是有眼尖的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那白白胖胖的小臉上，此時正掛著一抹狡黠的微笑。

可能是單方面的毆打太過于無趣，也可能是一眾大漢是真的打煩了，半盞茶后，這場慘絕人寰的虐待終于是落下了帷幕，在圍觀人群悲憤的注視下，一眾大漢散了開來，下一幕的場景卻讓在場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老叫花悠哉的躺在地上打著滾，嘴里十分做作的嘟囔著“哎呦，哎呦。”

沒錯，不是哀嚎，而是敷衍一般的嘟囔。

眾人傻眼，劉莽哭笑不得的沖著老叫花說道：“我說咱也算老相識了，您老真是記吃不記打啊，成天跑我們門口拍呼我們家少爺，您就不嫌膩得慌？”

老叫花聞言從地上坐了起來，一臉壞笑的撣著身上的浮土道：“不膩不膩，見天有你們幾個小后生給道爺我松筋骨，舒服的很啊，怎么，今天沒吃飽？才打了這么一會兒。”

“這老東西絕不是凡人。”

劉莽一臉無奈的看著坐在地上渾身狼藉的老叫花，不由得想起了與他相識這半個月以來的遭遇。

半個月前，李家小少爺不知道著了什么魔，每日天剛亮，就坐在自家臺階上賣呆，任誰說也勸不動，那是風雨無阻。

而這老叫花也是從那天起，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成天拿著本破書口如懸河，一心就想著收這小胖子為徒，說是要教這小胖子修什么長生觀的無上仙法。

劉莽起初也沒拿此事放在心上，一個老花子能會個什么狗屁仙法。

往日里，尋常乞丐也常打著類似的幌子到李府招搖撞騙，無非就是糊弄些個銀兩吃食，好打發的很。

可這老叫花卻別具一格，給吃的不推，給喝的也照接，什么殘羹剩飯，散碎銀兩是來之不拒，照單全收，但有一點，小胖子每日是雷打不動的出門賣呆，而老叫花則是夜以繼日的向小胖子推銷他那勞什子仙法，兩人一個比一個執著。

這一老一小成天在門外唱大戲也不是個事兒啊，實在拗不過，氣急了的劉莽就給了這老家伙兩下子，心想若是吃了痛，也就不賴著了，可沒想到這老家伙看著瘦弱，倒還挺抗揍，自己這一膀子力氣打在那麻桿兒一樣的身體上愣是沒對他造成半點傷害。

劉莽不信邪，后來不光自己打，更是動用了十幾個家丁，給這老叫花好一頓暴揍，結果可想而知，老家伙挨完揍咧嘴一笑，接著該干嘛干嘛。

到如今，半月有余，小胖子出門，被老叫花拍呼，然后家丁出去暴打，這一套流程竟成了李府門前每天必會上演的一出大戲。

“我說您老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成天拿我們爺幾個逗悶子是不，您倒是圖什么啊，還是就為了挨打沒夠啊？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不過分的小的盡量滿足，您高抬貴手，挪個地方行不？”

劉莽哭喪著個臉，語氣卑微的哀求著老叫花，宅子前總鬧這么一出，自家老爺怪罪下來，自然全是他這護院把頭的毛病，自己憋屈就憋屈吧，請走這爺爺才是真的。

誰想這老叫花卻眉頭一挑，咧嘴笑道：“好說好說，你且前去通稟你家家主，道是長生觀靈臺上人受袁長老所托，來付那當年之約，若還記得，速來迎接，若是不來？道爺我今天還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