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歷三月的海濱城市邊州，雖然初春的寒意還未散去，但不少樹木已經長出了新葉，城市里滿眼嫩綠。

一個星期三的下午兩點五十分，在一個叫做假日花園小區的某一間毛坯房里，七八批人正冷然而熱鬧地丈量著房子的尺寸——他們分布在客廳、餐廳、廚房、臥室、廁所、陽臺...…

每一批都由兩個人組成：一個拿尺子量取墻體、門窗的尺寸，一個用紙筆記錄尺寸。他們都面無表情，冷然得仿佛不通人性的機器；而房子里此起彼伏地響起他們拉、收卷尺以及讀報數據的聲音，顯得十分熱鬧。

屋主是個光頭，正站在客廳的陽臺上，雙手抱在胸前、不停掃視著屋內，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這時，大門口又來了兩個年輕男子，一個高而頭發略長、一個矮而留板寸頭。兩人站在那往屋里觀望了一會，卻是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你們是哪家裝修公司的？約了幾點啊？”光頭屋主見他們不進來、又不主動跟自己打招呼，有點不高興了。

“陳先生是吧！我們是神匠裝飾的設計師，約了三點的。”頭發略長的年輕人一邊往陽臺靠近一邊喊道，“我叫葉長天，這是我的助理小丘。”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抓緊量房子吧。回頭盡快做個方案打份報價，發給我！”光頭陳先生頤指氣使，仿佛這兩個小伙子是他的下屬。

葉長天和小丘同時愣住了，繼而皺起了眉頭。

“怎么？你們有什么問題嗎？”陳先生看到他們倆的表情，心生不爽，也皺起了眉頭。

葉長天不是第一次出來洽談業務，見識過各種客戶、各種情形，但跟好幾家其它裝飾公司的同行同時間量一間小套房還真沒干過——所以剛才他在大門口站住了，思考著是參與這樁“大買賣”、還是掉頭走人。

但現在既然進來了、也跟業主打了招呼，只好硬著頭皮把事情辦完，于是說道：“陳先生，我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神匠公司的工作程序...”

“不用了！”陳先生打斷了他的話，“我沒必要知道你們的什么程序！你只要照著我的程序來做就行！”

葉長天笑了：“我們連你對房子怎么裝修的想法都一無所知，怎么做方案呢？”

“你是不是專業設計師啊！現在是叫你來設計我的房子，不是叫你來問這問那的！我又不是搞裝修的，哪有什么想法！如果有的話，還用得著你來設計嗎！”陳先生對葉長天的態度極其不滿，大聲嚷嚷起來。

葉長天側頭和小丘對視一笑，兩人心里不約而同罵道：這鳥人是個傻缺！

這時，所有裝修公司的設計師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齊齊涌到客廳，看著葉長天和小丘。

“陳先生既然不懂裝修，那為什么不肯先聽我說說我們公司的工作程序呢？我保證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呵呵”葉長天臉上依然帶著微笑，語氣里卻全是調侃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了光頭的陳先生。

陳先生生氣了，喝斥道：“誰說我不懂裝修？啊！我裝修第一套房子的時候，你小子怕還開始工作呢！哼，你們可以走了，這里已經足夠多裝修公司，你們別給我在這添亂！”

葉長天收起了笑容，看了看氣得發抖的屋主，然后環顧四周的同行們：“你們覺得為這樣不尊重別人的勞動、以為自己有點錢就了不起的人服務有意思嗎？”

眾人沉默不語。

“你...你馬上給我滾出去！”陳先生氣急敗壞地朝葉長天沖過去，想要伸手推他。

“你要敢動手我立刻報警，看你這新房子以后怎么住人！”葉長天毫無懼色，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

光頭陳先生愣住了——自己其實是頭一回買房，還沒裝修就惹警察來“參觀”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但面子上實在過不去，于是惡狠狠地罵道：“你小子等著，我打電話給你老板，看你老板怎么收拾你！呃...你是哪個公司的？”

葉長天卻不再說話，帶著小丘轉身走人。剛到電梯間，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六個同行跟了出來。

走在前頭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帥哥，他遞給葉長天一張名片：“這位兄弟有骨氣！我叫周子明，想跟你交個朋友。”葉長天笑著接過周子明的名片，從包里掏了張自己的名片遞給他：“我叫葉長天——你不怕跟我一樣回去挨老板罵啊？”

周子明笑道:“沒事！我自己開工作室的，只能自己罵自己咯。”

“做老板就是好啊，不怕被人罵！”小丘很是羨慕。

“遇到這樣的客戶，老板還不是一樣被侮辱，嘿嘿...”周子明訕笑道。

“真踏馬遇見鬼了！”葉長天不想周子明繼續難堪，故意說了粗話。正在電梯門開了，眾人涌進電梯，一路討伐屋主的惡劣行徑、一路哀嘆設計師苦逼的工作環境。

到了樓下，葉長天想起同學沈圖就在附近的美福珠寶店上班——反正這鐘點回家太早、回公司太晚，不妨去找他聊聊天、舒緩一下略略郁悶的心情。

沈圖，葉長天親密無間的大學同學，首飾銷售界的奇葩——美女當道的珠寶首飾店里萬中無一的大男人！也是葉長天目前的合租室友、足球場上的默契隊友。

和小丘、周子明他們幾個分了手，葉長天步行來到位于天喜購物廣場一樓的美福珠寶店外面，透過明亮的玻璃櫥窗，看到穿著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打著藍色領帶、頭發梳得黑亮整齊的沈圖站在珠寶柜后，正在招待一個顧客。這顧客的背影極其熟悉，特別是頭上的那頂黑色鴨舌帽......仔細再看，居然是老板杜新！

老板不是剛旅游回來嗎？怎么還來買珠寶啊！如果讓他知道我和小丘把客戶得罪了之后溜之大吉，豈不是要把我倆罵死——葉長天一邊害怕一邊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不一會，杜新便離開美福珠寶、往商場大門口走去。葉長天跟了過去，看著他開車走了，這才放下心來。

“沈圖，又做了筆大買賣吧！今晚請吃宵夜咯。”葉長天走到了沈圖面前，盯著一個吊墜發愣的沈圖沒發現他。

“今天什么日子啊！先是老客戶神神秘秘賣首飾，再是你這個工作狂大白天逛商店！”沈圖對葉長天的突然出現感到十分意外。

“什么工作狂，我這不偷懶來看你了嘛！你跟剛才那個戴帽子的男人很熟啊？”

“客戶而已，他和他老婆在我手上買過兩次首飾。”

“這就是他剛才賣的東西？”葉長天指了指沈圖手中的吊墜。

“沒錯，客戶堅稱這吊墜是無價之寶，可我們測了又測，不過是件鍍金的普通裝飾品。不過，跟你倒是挺配的吧？”沈圖把吊墜擺到葉長天胸前。

“莫非你打算買來送給我？”葉長天接過吊墜，開玩笑地說。

“不是打算，”沈圖給葉長天面前放了面鏡子，“是已經買了，送給你當生日禮物。”

“我怎么感覺那么別扭啊，我們兩個大男人之間送生日禮物？”葉長天把吊墜掛在了脖子上。

“你介紹李慧給我認識，我們都很感激你。這吊墜款式別致，很適合你設計師的形象，就當是我和慧慧的一點心意咯。”

“原來是媒人的酬勞啊。成人之美，該收小費！這吊墜我收下了——你那老客戶有沒有說這吊墜是怎么來的？”葉長天看著鏡子問道。

“幾百塊錢的東西，問這個干嘛。”

“幾百塊換個女朋友，也是值了！”葉長天笑著說。

“你以為那么容易啊，逛街看戲買東西，哪樣不用錢！你自己慢慢看，我要干活了。”說著，沈圖的視線轉移到了葉長天左側——有個客戶過來了。

為了不妨礙老同學工作，葉長天跟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后就轉身離開了美福珠寶。正好內急，干脆上個洗手間再走吧。

站在小便斗面前，葉長天拿著吊墜仔細端詳起來：亮金色，一指大小，大致長條形；長向一則是直面，一側是弧面——弧線一頭是短邊中點，另一頭是短邊起點；短邊這頭有個小孔，穿著一根細細的黑色尼龍繩。外形算不上多么特別，不過是比普通的金條多一點藝術感罷了。

葉長天從如鏡子般的亮面上看到了自己，湊過臉去朝自己瞪了一眼，卻發現亮面里自己的眼睛猶如黑洞，要將現實中的自己的魂魄強吸進去！葉長天大腦出現了剎那間的空白！然后腦海里徒然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

welcome 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