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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由四川進西藏的大道上,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三十六個人被藏語稱為“夾壩”的人搶劫了。在那樣的年代,一行人路經僻遠而被搶劫,以致被謀財害命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卻先上報到川陜總督慶復那里。又由慶復上奏給乾隆皇帝。說明這件搶劫案太不一般。原來被搶的人是一眾清兵。

¥¥¥小事一件

那時是盛世??登⑹?。

乾隆九年,公元1744 年。

大清國如日中天。

就是這時,清代以來才正式開辟,一路設了若干塘汛和糧臺由四川進西藏的大道上,卻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讓我們來開講一個幾近三百年的漫長故事。

的確不算大事,川藏大道上,有三十六個人被藏語稱為“夾壩”的人搶劫了。在那樣的年代,一行人路經僻遠而被搶劫,以致被謀財害命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卻先上報到川陜總督慶復那里,又由慶復上奏給乾隆皇帝,說明這件搶劫案太不一般。原來被搶的人是一眾清兵。用今天的話講,叫維穩無小事,何況被搶的還是在川藏大道上維穩的軍人。

《清實錄》明確記載:“江卡汛撤回把總張鳳帶領兵丁三十六名,行至海子塘地方,遇夾壩二三百人,搶去馱馬、軍器、行李、銀糧等物?!?

江卡,今天是西藏自治區昌都地區下屬的一個縣,名叫芒康,地處金沙江西岸,與金沙江東今屬四川的巴塘縣隔江相望。汛,清代綠營兵的駐扎之地。江卡汛,正是清代沿川藏驛道分布的綠營兵駐地之一。跟今天的軍隊一樣,那時兵丁也會到期換防。把總,在清代所領兵丁,也就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相當于今天軍隊里一個連排級干部。就是這位張鳳把總帶著三十多位軍人,在江卡汛駐防期滿,從西藏回內地途中,渡過金沙江,過了巴塘,不一日,就來到里塘(治今理塘)土司地面。就在這叫作海子塘的地方被搶了。海子,就是高原湖。他們被搶之處,是一個風景漂亮的地方。塘和汛一樣,也是清代在川藏大道上的駐兵之地。

慶復這位封疆大吏在奏折中有理由表達自己的憤怒:“官兵猝遇野賊,自當奮勇前敵,茍槍斃一二,眾自驚散。”但這位張把總卻“怯懦不堪,束手被劫”,“川省界雜番夷,弁兵積弱,向為悍番玩視”,以致“即擺設塘汛,俱屬具文”。

所謂“野賊”,就是當地百姓。

承平日久,兵不能戰,這似乎是盛世帝國的通病。

但清代康乾盛世間,其實戰事不斷。翻翻清代史料,不說其他地方,光是藏區,這些年中,從西藏到青海,再到四川,都大小戰事不斷。真正的問題還是體制醞釀腐敗,不但造成財富以非正常方式向少數人集聚,腐敗更重要的惡果,是這一體制上下的懈怠因循,漸漸造成吏不能治而兵不能戰。

從奏折看,慶復不但詳陳事情原委,而且提出具體的處置建議:“一面將該把總飭革拏問,再札致撫、提二臣,將大海子地方遼闊,塘汛隔絕之處,作何嚴密防查,以杜后來竊劫?!蹦菚r,川陜總督駐在陜西,直接管理四川事務的,是駐成都的四川巡撫和四川提督,所以,要“札致撫、提二臣”。

乾隆皇帝也還冷靜:“所見甚是,應如是辦理者?!?

遠在陜西的川陜總督慶復已經奏報在前,才有近在成都的四川巡撫紀山就同一件事情上奏在后:“江卡撤回把總張鳳行至海子塘被劫?,F在飭革拏問?!毕啾葢c復的奏折,簡單多了,頗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這就怪不得皇帝要憤怒了。人一憤怒,話就多,而且翻出舊賬:“郭羅克之事甫完”,郭羅克也屬藏人一部,那時也在四川巡撫責任區內,今天已劃入青海,也是同樣的事由:“悍番夾壩”。也就是搶劫今天所說的茶馬古道上的來往商旅,甚至官差。乾隆皇帝降旨說:“郭羅克之事甫完,而復有此,則去年汝等所辦不過茍且了事可知。況此事慶復早已奏聞,意見亦甚正,而汝所奏遲緩,且意若非甚要務者,大失封疆大吏之體。此案必期示之以威而革其心,首犯務獲,以警刁頑。不然,將來川省無寧歲矣!”

這一來,一件發生在小地方的小事件,就開始因為皇帝的重視、皇帝的憤怒而變大了。

當時只知道是相當于今天一個排的兵被搶得精光,誰搶的?還沒人知道。

那就先查是誰搶了張把總手下全副武裝的軍人。

一個多月后,乾隆皇帝收到四川巡撫紀山奏報,作案的人有了出處。

“查打箭爐至西藏,番蠻種類甚多,而剽悍尤甚者,莫如瞻對等部落,每以劫奪為生?!?

這本書將始終關注的地方——瞻對的名字出現了。

打箭爐是今天的甘孜州首府康定。從康定西去,川藏公路循的還是清代川藏驛道的路線。出康定,翻折多山叫作出關,然后過雅礱江到雅江縣,再上高原到理塘,瞻對就在理塘北面的叢山之中。那時瞻對人常常南下來到川藏大道上,在來往商旅身上發點橫財。

過了理塘,川藏大道再一路向西,到巴塘,再過金沙江,便是西藏。今天,這一路上的藏人,有一個被賦予了頗多浪漫傳奇色彩的名字:康巴。其實,正如紀山奏折中所說“番蠻種類甚多”,這一路西去的藏人部落,其間還有種種分別,一句話,大文化中包含多種小文化,小的文化造成語言與風習的差異之美。這種文化多樣性與這一地區的生物多樣化相互映照,蔚為大觀。

找到強盜,也就是“夾壩”的出處不難,可找到又如何處置呢?

四川巡撫紀山上奏:“此次搶奪官兵行李,理應奏請懲以大法。緣雍正八年征剿瞻對大費兵力,總因該番恃險,攻擊匪易。惟恐不籌劃于事前,未免周章于日后,是以此案檄飭里塘土司追拏贓盜。原欲以蠻制蠻,相機酌辦,斷不敢視為非要,稍萌輕忽之念?!痹瓉?,瞻對番人,早已作過亂了,且朝廷也派兵剿辦過,但山險路遠,效果并不彰顯。

¥¥¥瞻對,說從前

從前,清雍正六年,即1728 年,二十年前才被康熙皇帝冊封為安撫司的下瞻對土司便“縱容夾壩”,即縱民出境搶劫。四川有關方面為示懲創,便從靠這一地區最近的黎雅營調漢、土官兵進軍緝捕兇犯。游擊高奮志誘殺下瞻對土司策冷工布。本以為從此瞻對地方便群龍無首,自可一路前驅,各個擊破,高奏凱歌。不意此舉反激起瞻對民眾的仇恨,利用深峽密林的有利地形設伏,消滅清兵兩百余人。高奮志敗逃。雍正八年,為雪高奮志敗逃之恥,更為了大清朝的顏面,四川提督黃廷桂派遣副將馬良柱領兵一萬二千余人前往征剿。瞻對人拆毀自北向南縱貫全境的雅礱江上的橋梁,退出江東,陳兵于江西岸。清軍被阻于江東,馬良柱一籌莫展,更因糧運之路漫長,只好草草收兵。

是為清代第一次對瞻對用兵。

不是對瞻對全境用兵。只是對靠近里塘土司地面的瞻對南部的下瞻對土司用兵,先是失敗,后是無功而返。

而當事人四川提督黃廷桂卻是以報功收場的。查《清代藏事輯要》,主持此次進剿事宜的黃廷桂如此上奏:“……口外瞻對等處賊番,糾黨搶劫,調兵次第剿撫?!?

雍正皇帝降旨:“進剿瞻對漢、土官兵,奮勇力戰,直搗巢穴,番眾率先輸誠,已將賊首擒獻。”皇帝不會親臨現場,也未派有欽差,只能根據上報材料作此總結。并下旨,對有功官兵論功行賞,傷亡官兵也“照例賞恤”。其實,清兵被阻于雅礱江東,根本未能深入下瞻對腹心,“直搗巢穴”云云,那就是彌天大謊。真實情形,皇帝或許知道,但裝不知道。也許真不知道。

但后來的慶復紀山們大概是十分清楚的。

¥¥¥戰云初布

第一次用兵瞻對無功而返,前車之鑒不遠,紀山自然不敢輕言舉兵,所以要“以蠻制蠻”,命令與下瞻對相鄰的里塘土司“追拏贓盜”,這也不無道理。因為下瞻對地理位置并不在川藏大道之上。他們要搶掠官兵,必須南下,翻越崇山峻嶺,來到里塘土司境內,所以,領有護路守土之責的里塘土司自然不能說與此事毫無干系。所以,紀山的計劃是讓里塘土司有所動作,“如瞻地即將夾壩首犯獻出,別行請旨完結”。

巡撫紀山在官場上久經歷練,知道這番最省力省心的計策未必奏效,所以在奏折中還留了后手,“倘或刁頑不悛,其作何示之以威,并善后之法,以及派委何員前往專辦之處,容與督、提二臣公同酌籌會奏”。

督是總督,提是提督。按清代官制,品級都高于從三品的巡撫。也就是說,如果小事變成大事,紀巡撫要拉他們與自己一起集體承擔決策與領導責任。

又三月后,紀山再次上奏皇帝,時間是 1745年?!罢皩\番搶劫撤回兵丁行李,正在嚴緝”,也就是說,該抓的強盜還沒有抓到??磥?,用里塘土司威逼瞻對土司,此計不行。而且,此期間,里塘土司境內還在屢遭“夾壩”搶掠。這也寫進了紀山奏折。

“據里塘所屬渣嗎隆黑帳房民報稱,有夾壩四十余人,搶去帳房、牛只。“又據額哇奔松塘番兵報稱,有夾壩三十余人,各帶槍箭,拆毀房舍,搶去文書?!边@些奏報說明,那些“夾壩”,不僅搶劫官兵,也搶劫當地百姓?!霸撏了静粚⑹追盖塬I,贓物全交,隨即檄飭諳練夷性弁目人等前往曉諭。將來示威與否,雖難懸定,而軍糧必須預為密籌。”

所以,皇帝批示:“先事綢繆,甚合機宜。兵貴神速,不可不知?!?

又批示:“以此觀之,竟有不得不示以兵威者?!?

皇帝有了批示,下面自然開始貫徹執行。

皇帝三月批示,川陜總督四月初一便上奏了初步計劃。

“上、下瞻對番民慣為夾壩”,也就是說,上瞻對和下瞻對向來就有出外搶掠的習慣。而且,奏折中還對瞻對地形也有描摹,“上、下瞻對在雅籠江(今為雅礱江)東西,夾江而居,各二十余寨。東有大路二條,西、南、北共有大路三條,俱屬要隘。界連四瓦述等土司。凡瞻對之出入內地者,俱由四瓦述地界經過。”

瞻對地方確實路遙地險,清代史料載,上瞻對距打箭爐十四站,下瞻對距打箭爐十八站。一站一日,只是徒步抵達,時間就在半月以上。這樣的地理環境,使得“從前曾經萬余兵攻彼,猶難一時懾服,今若兵力稍弱,不足示威。應選委鎮、將各一員,為正、副都統,以建昌道為監紀,酌調提標和鄰近鎮、協之漢兵四千名,雜谷、瓦寺、木坪等土司之土兵四千名,俱由打箭爐出口,向該土酋等近巢駐扎。并派撥該管之明正土司及附近之里塘土司等,于各隘口堵御。其四瓦述土司,向懼瞻對侵犯,不無暗相結納,實非出于本心。應開導使弗黨惡,則瞻對勢孤。然后指定各夾壩姓名、寨分,令該土酋等擒獻。如上瞻對悔悟,則獎令并攻下瞻對。并令雜谷、瓦寺等土司奮力前驅,大軍隨后進剿”。

主管軍事的官員預作進軍計劃,行政官員也行動起來,預作后勤保障方面的籌劃。四川布政使李如蘭上書戶部,“預籌邊地倉儲”。在靠近藏區土司地面的雅州府雅安、滎經二縣各增買谷米五千石,在清溪一縣增買谷米三千石。

紀山又上奏,說雍正八年進剿瞻對,派漢、土兵一萬二千余名,米面、餉銀、軍械等費用浩繁。這次進兵數量有增無減,糧、餉和軍械更要多多預備。當時打箭爐和靠近打箭爐的官倉中貯米七千六百余石,雅州屬下各縣也有存糧。應碾谷成米五千石,預先運到打箭爐。又要多備銀兩,在打箭爐和里塘、巴塘兩處土司地面購買炒面——也即方便高原長途食用的藏民主食:糌粑。所以,“應請先于司庫封貯、備貯二項銀三十九萬三千兩”。

備戰一事,真是麻煩。

最大的麻煩,是花銀子。

動兵就要花錢。

“應支月費、口糧、騎馱等項照例支給外,其將備弁兵借支制備軍裝,土兵按名給發安家坐糧及加賞銀兩,并漢、土各兵之鹽菜、口糧、茶葉、羊折,官兵、跟役、通事、譯字、斗級倉夫等應支口糧、工食等項?!?

打仗不是電視劇里一番沖殺就可以了事的,沒打起來,先卻是這么些婆婆媽媽的事讓人煩心哪!

所有這些,雍正八年那次草草收兵的征剿,倒也積累了經驗。因此,“雍正八年有例可循者,俱遵照辦理”。

此時,四川換了一位新提督叫李質粹。新官上任,作為一省最高武官,他也積極主張進兵。到任后便與慶復、紀山共同上奏:“瞻對賊番屢肆搶劫,雖經動兵征討,而頑心終未盡革。必須增益官兵,懾其心膽,方可一勞永逸?!?

三個地方大員聯名正式請戰了。

中央也正式議復。這個議復,是皇帝把請戰奏書,轉到相關部門,比如兵部,說你們拿個意見吧。兵部很快拿出意見,并下達貫徹:“以建昌鎮總兵袁士弼為總統,于川省提標各營及雜谷、瓦寺各土司內共派出漢、土官兵一萬二千名,遴選干練之員帶領進剿。并撥附近瞻對之西寧鎮漢、土官兵一千,西藏郡王頗羅鼐所屬江卡番兵,德格土兵各一千,聯絡聲援,巡邏偵探?!?

這“議復”下達的同時,乾隆皇帝也憂心忡忡,對軍機大臣說,“……用兵原非美事,即所費錢糧亦復不少”,“倘此番料理不善,或至有損軍威,或仍以雍正八年草率完結,復留后患,朕當于慶復、紀山、李質粹是問”。

皇帝此舉,不知是對下屬沒有信心,還是出于某種不好的預感。

¥¥¥皇帝催兵

地方請求舉兵行動,中央相關部門迅速批準,下面的行動卻遲緩下來。

六月,川陜總督慶復等又上一折,說的不是進兵的事,但與進兵之事也有些關聯。此一折說的是打箭爐,即今日之康定。那時,各地抽調的兵馬糧草都要先聚集打箭爐,再往西陸續開拔轉運。慶復等人上奏的卻不是這些事情。他們突然想起來要在打箭爐整頓社會治安——“稽查民人出入”。

寫文章這是好筆法,到緊要之處,宕開一下,著些閑筆,其實是增強懸念。但用兵之事,恐非如此。可慶復們還是上奏了:“查打箭爐原設三門,東門大卡系進省通衢,南門出卡系赴藏大道,北門雅納溝系通各處苗蠻小路。因爐城設有茶市,苗蠻匯集貿易,漢民遂亦繁多,向無稽查之例?!钡F在,出入之人要予以盤查,要查看證件了?!盃t城三門鎖鑰應交地方官掌管,撥兵守口,盤查一應內地出口之人,俱令在地方官處起票,守口人查驗放行”,皇帝不太關心此事,便交由身邊的大學士“議復”。大學士們如何議復,未見記載。

七月,紀山又上奏:“瞻對頑番不法,前委千總向朝選前往曉諭,乃下瞻對班滾已以兵二百余名在西納山下插營阻擋。該千總隨令瞻對頭目將公文發去,令其回復,而班滾仍復支吾。及至上瞻對七林坪土寨,照前曉諭,又藉稱:‘土司已故,家內不知,并未放夾壩’等語,彼此推諉,始終不獻贓賊。自宣示以兵威,師出糧隨,現已起運雅郡倉米四千八百八十余石,并接運所需青稞,已經爐地購定三千石,里、巴二塘共預購一千五百石。其軍需銀兩亦俱運爐接濟?!?

皇帝自然不高興:“知道了。兵貴神速,今汝等尚無進師之期,而彼已有兵擋矣!善用兵者如是乎?

皇帝又找來軍機大臣。他當然有理由要煩惱,“目前所請錢糧已至五十萬之多矣”。更重要的是,“李質粹等奏稱,‘昨差千總前往曉諭,勒獻贓賊’”。大兵云集之時,你還曉諭什么?這結果只是使別人“早已聞風預備”,所以皇帝不禁要問:“所謂兵貴神速者何在?”

皇帝更擔心,“看此情形,是伊等辦理游移拘泥,業已不合機宜,恐將來進剿亦未必悉能盡善,永除后患”。皇帝也看得很清楚,弄不好,就會如“雍正八年之草率完結,復為今日之害”。

皇帝一番責難催促,征剿瞻對才又定下統領官兵副將馬良柱,副將宋宗璋。宋宗璋正好在此時升任松潘鎮總兵,四川提督李質粹上奏請求留用宋。因為瞻對是宋任泰寧協副將時轄制的地方,“情形熟悉”。

“準之。”

皇帝終于不耐煩了:“兵貴神速,豈有賊已發兵阻擋,而汝等尚無出師之期之理!”接下來的批示,更是耐住性子,語重心長,“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固不可姑息了事,以貽后患,亦不可玉石俱焚,而無所甄別。至夫殺降冒功,則尤當所戒也。勉之!慎之!”

時間是乾隆十年七月十四日。

一個多月后的八月二十六日,才又有前線消息,但不是開戰的消息。慶復上奏:“下瞻對班滾聞兵進剿,現稱出結效順??窒登锖虒⑹欤D延緩收獲,亦未可定。”這位下瞻對土司班滾,正是雍正年間被清兵執殺的安撫司策冷工布之子。此時據有瞻對大半地方。上瞻對地方,老土司病故,其子年幼,由有實力的土目主持地方?!吧险皩︻^目騷達邦等情愿獻出三寨,效力引路,并攻下瞻對,亦不可遽信。容臣到川時確查虛實”。

原來,從決定起兵到現在,時間已近半年,川陜總督還沒有抵達靠近前線的四川。

九月底,皇帝接到慶復奏折。這位封疆大吏終于到川就位了?!俺加诎嗽滦兄链ㄊ。c撫、提諸臣籌辦瞻對軍務”,而且,進一步得到瞻對地方的更詳細情形。“上、下瞻對雖同縱屬為盜”,但兩者有所區別。上瞻對應襲土司職的肯朱,還是一個不滿一歲的小兒,“聞兵進剿,親自繳印投誠,并泣訴伊叔四朗謀奪土職,愿為官兵引路進攻……肯朱可從寬宥”。

“至下瞻對班滾與上瞻對賊首四朗,勾通交接,不獻贓賊,情罪較重。然果親出投誠,亦可暫緩其死。先令獻出各案贓賊,有應正法者,即在軍前正法。再令繳出各寨軍器,然后酌議安置。倘敢違抗如故,盡行剿滅?!?

皇帝不相信如此舉措會有什么好的結果,說大兵壓境,叫他們退還些贓物應該不難,他們甚至可以弄幾個人來冒充首犯,叫你殺頭,“將來撤兵之后,保其不再生事耶?”

此時,提督李質粹也到達前線了。“臣于七月初八日,自川省起程進剿瞻對,二十六日行抵東俄洛地方??偨y建昌鎮總兵袁士弼及各路漢、土官兵亦先后齊集。”

¥¥¥大軍出動

隨即,大軍分作南北中三路前進。南路自里塘進兵,由副將馬良柱統領。馬良柱正是雍正年間征瞻對將兵之官。北路由松潘鎮總兵宋宗璋率領,由甘孜進發。中路以由總兵袁士弼統領,由沙普隆進兵,同時呼應南北。李質粹“駐扎東俄洛,在里塘、沙普隆兩路適中之地,離甘孜亦不甚遠,均調度策應”。

十月下旬,先有捷報傳來:“上瞻對應襲肯朱于官兵甫出口時,親赴建昌鎮總兵袁士弼營投誠,其所屬頭目騷達邦等亦各帶土兵獻寨效用。經該鎮察無虛偽,當即收撫。并約北路官兵,攻剿四朗。”

“至四朗,本系上瞻對賊首,即親出投順,亦無可寬。”

但在此事處置上,前線官員已有分歧。慶復奏報:“原議先攻四朗,然后會合官兵直搗下瞻對?!边@個四朗,本是上瞻對應襲任土司職的年幼小兒肯朱的叔叔,原與下瞻對土司通同縱民夾壩,見大兵壓境,便派其母親與兄長到松潘鎮總兵宋宗璋軍前投誠,聲稱愿意歸順。宋宗璋本已升任松潘鎮總兵,卻不得已仍在此處帶兵進剿,自然希望戰事早點完結,去新的任所當他的總兵官了。因此便對四朗母兄“即為撫賞,令伊親出,欲圖草率完結”。與此前商定的“原議”“辦理互異,有誤機宜”,所以,慶復在奏折中說,既然宋總兵已將其招撫,只好先將四朗“收管”,等征服了下瞻對,再來“嚴審定罪”。“宋宗璋即令隨同中、南兩路官兵,并攻下瞻對。如再不遵調度,即行揭參”。

這等于慶大人已經將宋總兵在皇帝面前奏了一本,為下次“揭參”他做了鋪墊。

至此,籌劃半年之久后,進剿瞻對之戰終于拉開了序幕。

上瞻對在大兵壓境時,獻寨投順。下瞻對土司班滾,其父策冷工布于雍正年間,因為“縱放夾壩”,被清兵誘殺,這回定要與清軍較量一番?!坝诮瓥|設卡隘數處”,其中最重要的一處叫加社丫卡。官兵要從雅礱江東過到雅礱江西,深入下瞻對腹地,必須先將此卡攻克。此卡又是幾處小卡彼此互有犄角,互相守望相助,更增加了攻克的難度??偙垮雠伤恐新饭俦M攻,經過苦戰,將這一大卡上的三處關隘一一攻破,撥兵丁一百余名防守。繼續乘勝進攻。又迫近“賊番碉樓之木魯工的地方,復得正卡一處,并木魯工左右卡二處”,中路進攻算是旗開得勝。

副將馬良柱統帥南路漢、土官兵,“由直達地方進攻蠻寨三處,前抵擦馬所,復連破蠻寨十五處。其各寨賊番逃竄山箐,派兵追捕,毀賊寨九處。又分兵前攻熱泥,毀賊寨二十三處?,F擬往攻擦牙所”。

總結戰果,“數日內兩路官兵連獲要卡六處,共破五十余寨”。

乾隆皇帝得到報捷文書,自然要表示欣慰:“覽奏。曷勝欣慰?!钡膊煌嵝?,“但始之非難,終之惟難也”。也就是說,好多事情開始都不太困難,最大的困難往往出現在事情結尾的時候。更不忘叮囑,“恃勝輕敵,兵家所忌”。

前線好消息繼續傳來。

慶復上奏:

“中路官兵,在木魯工之右面溝內,攻擊賊巢,毀碉樓五座。又探知泥卡隆半坡箐林之中,有賊番二百余人奔上山梁,進兵攻捕,賊番退避碉樓,我兵三面夾攻,賊番逃入箐林,復毀碉樓五座。又分遣官兵,由右山梁搜捕,進攻茹色、甲納溪兩處賊巢。而下瞻對班滾竟敢領兵迎敵,官兵奮力夾攻,賊眾敗逃深箐,現在相機進剿。

“南路官兵,前往擦牙所,相度險隘,分兵進攻賊番中、左、右三寨,毀右寨八處,左寨十三處。

“總兵宋宗璋統領北路官兵已到阿賽地方,在下瞻對交界處所,現在作何進攻尚未報到。”

奏章中對宋的措辭,明顯流露不滿。

皇帝看這奏文也生出疑竇:“但焚殺者多,陣斬者少,尚未可謂全勝也?!?

舉兵示以皇威的同時,乾隆皇帝降旨:“川省民番雜處,賦糧不一……各土司番民認納夷賦銀兩,各土司完納本折貢馬等項,一例蠲免。以示朕優恤邊方之意。”

此令一出,便產生連帶效應,青海夷務副都統立馬上奏,要求所轄青海藏區也享受同等待遇,“所有西寧屬之玉樹等族并暫隸西藏管轄之納克書番眾,應征馬貢銀兩可否一例蠲免?”得旨:“著一體蠲免?!?

慶復又會同四川巡撫紀山奏報“進剿上、下瞻對,中、北、南三路連捷情形”:

北路官兵終于動作了,“攻破喇嘛甲木溫布所據靈達卡隘,余賊逃入林箐,復會同西寧官兵,攻木魯大山,奪占山梁,攻破賊卡碉樓,殲賊甚眾”。

“中路官兵,攻破底朱碉二座,殲賊十余名,余賊潛逃入箐。攻若色寨,殲賊十余名,復攻底朱,殲賊數十名。其東面山梁賊番亦經打死數十名,并燒毀碉樓二十一座。又攻楚壩哇寨,傷賊五名,余逃走。

“南路官兵,攻擦牙所,先克二十一寨,今復攻毀四十六寨,殲賊無數,亦有逃入山林者,余寨設法攻打?!?

皇帝得報,種種憂慮前面都已說過,就不再說了,旨意還是鼓勵為主,“欣慰覽之”。

為寫這本書,我去踏訪地廣人稀的瞻對,也看過不少此地史料。民國年間,曾專門派員調查該地情形,那時瞻對全境人口,也就三萬來口。但看奏報中所克毀寨子的數目,就想,老天,這不已經掃平瞻對全境了。奏報中,南路官兵已破毀寨子一百三十余處,卻還在那處叫作擦牙所的小地方徘徊,這是什么緣故。后來我終于明白,是我們對寨這個單位的看法“互有異見”。我們通常所說的一個寨,是指一個自然村落。戰事開始前,慶復上奏說上下兩瞻對各擁二十余寨時,跟我們的理解還是同一個意思。如果用這個“寨”的概念,馬良柱所領的三路官兵,已經把上下瞻對克復三遍還多了。但開始上奏戰果時,這個概念已被這些封疆大吏們換了內容。這個寨,大概就是指一所房子,一戶人家,一座建筑。弄不好,連牛棚馬圈都統計在內了。這便是官場作匯報材料的特殊功夫。

報過戰功,又該要銀子要糧草要軍械了。

巡撫紀山上奏“進剿瞻對應行籌備各項事宜”。

奏文相當長,但主要是要錢:

官兵借支行裝并馱馬鞍屜銀;

奉派瓦寺、木坪、德格土司等處土兵賞銀;

糧餉籌備。雅州和打箭爐二倉原來儲備的貯糧耗費將盡,要從其他地方籌糧數千石;

籌到糧要運到前線,先要“按程折耗”,就是運米的人也要吃米,往往所運之米,路上就被吃去了許多。其次,運米人還要“腳價”,也就是工錢;

糧運還需要組織管理:“打箭爐為出口總匯,請添委佐雜一員,聽差外委十五名,運糧解餉兵三十員,通譯二名,斗級倉夫二名,里塘、巴塘、章谷、甘孜各設正糧務官一員。里塘添撥協辦雜職一員。德格地方添設正糧務官一員。子龍設辦糧外委二名,總理糧務。派委干練大員,駐爐督辦,并撥給弁兵十五名,以備差遣?!?

“打箭爐至德格,打箭爐至巴塘,應按道途遠近,酌設隨營軍臺。”

“章谷、甘孜、春科、德格,過江處要添設渡口,每個渡口要新造渡船二只,并設管船外委一名,兵丁四名,通事一名,水手四名。另在龍察壩地方建筑橋梁,設管橋外委一員,兵丁等等。”

一句話,戰事要順利進行,后勤系統的建立與運行是必需的條件。而這一切,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要糧,要經費,要人員編制。乾隆時期國庫充盈,所以御筆揮動時并不太猶疑:“依議速行?!?

轉眼便到了青藏高原的冬季。十二月二十二日,距上次奏報各路戰事,已過一月,乾隆皇帝又接到慶復等奏報“現辦瞻對軍務事宜并續攻各寨情形”:

“北路領兵官宋宗璋,進攻靈達,先后殲賊數十名,緣碉堅道險,未能前進,暗分兵別由然多一路,會合現攻楚壩哇官兵,進攻班滾巢穴?!?

“中路總統袁士弼,九月二十五日分遣官兵復攻底朱戰碉,殺傷賊二十余名。二十七日進攻木魯山,攻克山左蠟蓋地方戰碉四座,毀碉三座,在碉男婦盡斃,在外拒敵者殲百余人。十月初十日、十一日連攻底朱,先后殲賊二十余人,傷逃者不可數計?,F分兵輪番攻打,務期必克,直攻班滾巢穴。”

“南路領兵馬良柱,先后攻克直達、熱泥、擦馬、擦牙等百十余寨。余賊膽落,投出喇嘛二名、土目五名、生番頭目二名,僉稱并非夾壩,其做夾壩數人多被官兵燒斃,余者逃散,情愿擒賊獻贓?!逼渲幸幻墩\土目名叫丹批的,還同時擒獻夾壩二名。同時,奏折中還說,下瞻對土司班滾也請德格土司轉達悔罪之意,“因不敢草率了事,務擒首惡,為一勞永逸之計,仍催官兵進攻”。

這時,提督李質粹終于在奏折中現身了,“前月已自東俄洛移駐章谷,就近與中路總統商籌進剿”。

¥¥¥1746年的年關

對此戰果,乾隆皇帝不滿意也不放心,“觀其投誠者,皆云作夾壩止數人,又且被燒毀,所擒獻者實不過二三人而已,此即其投誠者不可信矣”。

在軍前,各路統兵者之間并不和諧。慶復將此情形上達天聽:“南路將領馬良柱勇敢且饒智略,近里塘一帶要口,將次蕩平,現飭進攻班滾巢穴。中路總統袁士弼因抵拒班滾,隔江難進,需俟南北兩路兵到夾攻,乘機前進。北路領兵宋宗璋與總統等不睦,有欲見長之意,節次嚴飭,業已改悔?,F經李質粹改令赴然多一路進攻,或再推諉觀望,即當參奏?!?

面對人事問題,皇帝卻不輕易表態,只說:“覽奏俱悉?!边@是文的批法。有時乾隆也批大白話:“知道了。”這覽奏俱悉,也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與口氣。

其間,提督李質粹也上了一道奏折,卻無實質內容,好像生怕皇帝忘了自己,便去報個平安,“官兵俱各平安強壯,土司番目俱皆恭順。番民運送軍糧及供給烏拉差遣,并無貽誤”。

皇帝關心的從來就不是前線官兵是否平安,身體是否強壯,所以自然要表示不滿:“大捷尚未奏,元惡尚未獲,何能慰朕南望之念耶!”

一個官場中人,什么時候在上司前討好露臉,什么時候要躲開上面,這實在是一門特別學問,李質粹這一折,是上錯時候了。

皇帝有理由表示不滿。

眼看這就到了 1746年 1月,也就是乾隆十年的十二月間。皇帝對身邊行走的軍機大臣說,十一月二十四接到過慶復十一月初六的奏報,大約知道他們那里的情況。此后就再未得到消息。從那些奏報看,只是燒焚了一些寨子和戰碉,殺傷賊眾也不過幾人幾十人,余下的大多都是逃入深林之中。所以,皇帝面授軍機大臣:“爾等可密寄信與慶復等,令其酌量情形,若果難于制勝,李質粹似乎當領兵前進,以壯聲援。其李質粹所駐之處,即令慶復前往駐扎,就近調度?!庇媒裉斓脑拋碚f,就是要各級領導靠前指揮,“若需添兵前去,即將滿兵帶領數百名去亦可”。也就是開了一個口子,漢、土兵之外,還可以調用八旗精兵。并要他們一面辦理,一面奏聞,“將近日情形詳悉速行具奏!”

不久,也就是1月21日,皇帝又接到慶復奏報,依然沒有具體戰果,只分析戰場大勢:“伏查賊酋班滾雖負固抗敵,但抗拒日久,其勢亦蹙?,F在乞降雖非實心,臣前經差兵弁由其巢穴經過,查探情形,懈于守備,似因糧食并鉛藥短少之故。我兵奮力前進,自能攻克。賊酋授首,余孽雖眾,亦易擒制。”

皇帝的朱批是:“以賊入箐者多,將來作何了局?”

箐,是今天的語文中基本不用的一個詞,意思就是幽深密林?;实蹎?,那么多賊人逃入森林,敵人的有生力量并未有效殺傷,戰事如何結束?

慶復沒有派兵入林捕賊,倒和皇帝講起了道理:“查瞻對番人雖稱兇頑,然其始未必盡為夾壩,良頑亦當有別。伊等既為班滾所屬,大兵壓境,班滾敢于抗拒,勢不得不荷戈相從,得計則咸各鴟張,失計則滾箐藏避。首逆一除,伊等自個解體。然后于辦理善后之際,查其向為夾壩而有案者,按律究擬。其余另設土目,責令稽查管束,似可化頑為良,不致人眾難制之虞?!?

皇帝又說:“覽奏俱悉。”沒有說對或者不對。

皇帝不會和臣下爭辯道理,即便是封疆大吏。

此時,事情終于小有進展。其實已是去年的舊事了。

“北路領兵官宋宗璋報稱,自十一月十七日到十九日,復連克阿斯,奪取山梁碉寨,剿殺賊番,大獲全勝。得據中路總統袁士弼報稱,十月十一日夜復攻克底朱,戰獲要口大路一處。十二日又遣官兵往攻碉樓,自寅至酉,連斃多賊,仍俟陸續再為輪攻。其南路領兵官馬良柱已于十月二十八日起營,進攻班滾巢穴。但先議南北兩路夾攻,今北路既不由然多前進,復回靈達,而馬良柱前攻破之構多熱賽、擦馬所、擦牙所等處,又留兵防守,軍勢少分,難以輕入,在途緩行,等候新調德格兵五百名到日,再行前進。”

原來裹腳不前,又是各路大軍間的配合出了問題。

“至班滾乞降,雖已擒獻贓賊,呈繳盔甲,但終懷疑懼,尚未親出投見,適與提臣李質粹札商,宜乘其畏懼乞命之時,暫準投誠。擒獻夾壩供出一名,再令擒獻一名。供出十名,再令擒獻十名。稍有支吾,即為攻擊,庶夾壩可以盡得,意在以逸待勞。然未進兵之先,當以除夾壩為事,即進兵以后,班滾敢于屢為抗拒,則當先治其標。班滾一經授首,群賊自即解體。若令班滾身處其地,則群賊有所倚恃,更不能盡除。況僅令擒獻贓賊,彼不難詭指數人以應,仍屬草率了事。且班滾果系畏威乞降,總統先既許以不死,后又有德格土司作保,尚保不敢詣營叩求,明系藉詞觀望。協力進攻,彼或畏威而出,否則仍負固頑抗,以緩時日,豈可因此即懈!臣現派將弁到彼,酌看情形,知會南路?;蛸箽q底乘懈協攻,或另作何設法剿辦,務期必克,以靖地方。如需臣親往,俟差往將弁等具稟到日,即一面具奏,一面起程。”

好個慶復大人,各種可能性都分析到位,最后還是沒有拿出能解決問題的辦法?;实鄱贾缓梅Q他高明,“嘉是之外,無可批諭!”都說得很在理很在理啊,這么在理的奏折上,皇帝我都想不出什么批語了!表揚之后,還是提醒他此次用兵有終極目標:“總之此番當期一勞永逸之謀,不可遺患日后也?!?

慶復后來再奏幾處小勝,皇帝便不客氣了:“所奏不過小小搶獲耳,賊未大破,安得謂之發武功耶!”

這時舊歷年也翻過年關,是乾隆十一年元月了,公歷已是1746年2月。皇帝又向軍機大臣面授機宜:“至于進剿軍務,已閱數月之久,尚未搗其巢穴。現在李質粹已經進至章谷,若慶復再為前進,俾得其聲勢聯絡,相機調遣,于軍務自可速竣。可寄信與慶復,令其酌量前進,既可以壯目前聲勢,日后平定,又得就近往彼察看情形,酌妥辦理。”

慶復是否適時遵旨前移指揮位置,史料不載,但提督李質粹確已靠前指揮。半月后,慶復奏報:“李質粹前因駐扎仁達,凡三路攻擊機宜,與總統往返會商,稽延時日,現移駐木魯工軍營?!笔虑樗坪跻惨虼擞辛似鹕?。

慶復轉呈李質粹的匯報材料:“北路漢、土官兵進攻靈達,連日奪山梁五道,賊卡十二,毀戰碉六,碉樓二。賊番出碉投誠,隨令其擒賊獻贓,拆毀各碉?,F已確查戶口辦理?!?

“中路官兵于攻克臘蓋下寨后,又進攻底朱,毀石砌三層戰碉二,隨會同總統建昌鎮袁士弼酌看形勢。查木魯工地處河東,逼近河西班滾賊巢。而河東又有甲納溪、底朱、臘蓋、納洪多、茹色等寨救援,是以班滾弟兄得以并力拒守。若俟剿平河東,再地進攻河西,有曠時日?,F今北路靈達既已投誠,其前途又阻雪難進,因咨移松潘鎮宋宗璋酌情留官兵二千名防守北路之木魯工軍營,余兵帶至中路,協力并攻。”

合兵后,中路大軍又分為四股:一攻上臘蓋,一攻中臘蓋,一攻底朱,一攻納洪多?!肮矚У镂迨遄?。賊酋班滾乞命河西,并令伊母赴營叩求。但該酋狡黠多端,不可遽信,現在相機進剿。”

李質粹拒絕了班滾母親代子乞降后,并未將其扣留。此事引起慶復不滿,在奏折中說,“查靈達既經投順,應暫準安撫。其北路官兵,分半歸于中路,協攻各寨,辦理亦屬妥協。但班滾既于河西乞命,伊母又親出叩求,自當乘勢直搗如郎,立擒班滾,何得仍令伊母回巢?”

皇帝也同意慶復的看法:“觀此,則李質粹全無調遣,即如班滾之母已至軍營,何以令其復回?此皆失機宜之處,可傳旨申飭。”但話還在后面,“以此觀之,卿不可不親身前往,以善其后也。”

慶復當然照辦:“臣擬親往東俄洛駐扎,不特保護糧運,并可與提臣等就近督催各路相機攻剿。至添派官兵,已酌定滿兵一百名,提標兵二百名,撫標兵一百名,泰寧協、阜和營各調兵五十名,并臣陜標隨帶兵數十名,一同出口?!?

這時,駐藏大臣傅清上奏,說的也是因瞻對夾壩而中斷的川藏大路上的事情:“西藏自撤臺站后,搶劫殺傷,各案累累,而里塘一帶,夾壩更甚于昔。西藏既隸內地,駐有官兵,豈無往來人員,焉能逐起護送!漢夷商販豈可盡使隔絕!數月內往來公文遺誤擦損之事甚多,仍請照舊安設官兵?!钡皩Σ黄剑@件事情就無從辦理,于是皇帝降旨,“請交總督慶復就近詳查情形,所有應行事宜,會同巡撫紀山妥議請旨”。

巡撫紀山又上奏,無非還是因戰事延宕,請添兵添銀。

添軍官,照例要給口糧、跟役、行裝銀并馱馬鞍屜銀如例。

就近從德格、孔薩、麻書土司處征調土兵,要支給茶、口糧、鹽菜等。同時需要獎勵派出土兵的各土司。

隨著戰事展開,需要獎勵兵勇,撫恤傷亡。

更重要的還有軍械,攻碉克寨,炮架、車輪、火藥、鉛彈必不可少,更必需地雷、大炮。這些都“需用馱載馬騾及烏拉、鞍屜之費”,而且“所費不貲”。

皇帝的旨意當然只能是:“依議速行?!币簿褪钦諉胃顿M。

¥¥¥一個插曲:藏兵

北路、中路合兵后,進展頗為順利。

副將馬良柱率領的南路開始頗稱順利,此時卻出了問題。

他從南邊的里塘境內向瞻對進兵,路上需要攻克的關隘多在高山之上。冬季,大雪封山,“因雪阻糧運維艱”,進攻幾乎停頓。更要緊的是,他一路分兵鎮守攻克的要口關隘,已感兵力吃緊,這時,由西藏地方政府派來領兵助戰的臺吉冷宗鼐聲稱生病需要醫治將養,不待馬良柱允準,便擅自離任,回金沙西邊他的原駐防地江卡去了。大家應該記得江卡這個地方,就是在此地駐防的清兵回川途中被瞻對夾壩搶劫,方才引起這場戰事。冷宗鼐所帶藏兵紀律松弛,見長官冷宗鼐離崗,也各自上路回家,作鳥獸散了。這些藏兵,雖不堪大用,但至少可以防守后路,他們的離去,使馬良柱用兵更感捉襟見肘,以至于裹足不前了。

西藏此股兵力,與隨官軍出征的瓦寺、雜谷、章谷、麻書、孔薩、德格等土司轄下土兵不同。各土司均屬四川直接轄制,而擅自散去的這一股藏兵,卻是屬于西藏地方政府管轄。因此在長長的驛道上,文書來往,又起了一場筆墨官司。

此事先由慶復上奏皇帝:“西藏臺吉冷宗鼐帶領江卡土兵協攻番賊,甚為出力?!边@是套路,先揚后抑?!八靡蚶渥谪净乜B病,而土兵等亦各散歸。殊違功令?,F咨駐藏都統飭知郡王頗羅鼐將為首倡回之土兵懲治。又聞冷宗鼐回至江卡,因各土兵已回,隨另派兵前往更換。如果前赴軍營,未便阻其悔過報效之心,應聽在營效用?!?

那時,西藏延至后世的以達賴喇嘛為首的政教合一的噶廈政府并未創立,行政權力由世俗貴族(郡王)掌控。此時的郡王是忠于清廷的頗羅鼐。這位在江卡領兵的冷宗鼐就是他的部下。所以,慶復要求皇帝令頗羅鼐懲治其部下。

對此,皇帝也未便立即表態,只說,知道了,已經降旨于郡王頗羅鼐。

不久,西藏方面對此有了回復。

不是西藏郡王頗羅鼐直接回復,而是通過駐藏辦事之副都統傅清上奏:“郡王頗羅鼐詳報,前因總督咨稱冷宗鼐在彼縱酒妄為,理宜嚴行訓飭。曾將冷宗鼐所領兵丁著宰桑訥親等管理,令其回藏?!?

原來,冷宗鼐擅自離崗前,前線統兵官就已對他不滿,向上反映過他縱酒妄為的行為了。而且這意見也轉到了西藏方面。頗羅鼐也采取了相應措施,即另派了名叫訥親的前去替換,代行其職。

但是,“茲據訥親等報稱,冷宗鼐不肯交付兵丁,自己回去,兵丁亦皆跟隨回去”。

原來,這位指揮官請病假是鬧情緒,從古至今,官員無論大小,無論漢夷,很多時候,生病與休病假,都與身體狀況無關。

“冷宗鼐為人糊涂,恐于事無益,前已稟明,今聞伊所領兵丁回來,不勝惶恐之至。頗羅鼐雖系微末之人,蒙主上加恩封為郡王,凡事敢不奮勉?!仍摯蟪嫉染咦嘞狄蛭嵫灾吕渥谪編П厝ィH羅鼐實無生路,不勝惶恐。冷宗鼐又系奏派之人,懇請奏聞將冷宗鼐正法?!?

看來慶復等四川方面大員還有奏折上告,冷宗鼐離崗是受了郡王頗羅鼐之命,這在乾隆皇帝諭旨中也得到證實?;实壅f,“近據總督慶復等奏聞郡王頗羅鼐將冷宗鼐調回,伊所領兵丁亦皆相繼回去一折,朕以頗羅鼐諸事甚屬謹慎,即此次除派往瞻對兵丁外,復派伊素所信任曾經行陣之宰桑等前往,無非在感戴朕恩,輸誠效力。今將冷宗鼐調回,系酌量于行事有益。兵丁等皆系冷宗鼐帶往之人,邊地番民不知法紀,因伊首領回去,亦一同隨往耳。是以朕特未降旨,只諭令大臣等將總督等所奏曉諭使臣,令伊回去告知頗羅鼐,所有兵丁回去,并非伊之指使,朕早已洞鑒矣。今觀頗羅鼐所云,若具奏江卡兵丁因伊言回去,伊竟無生路,不勝惶恐之語,朕心愈加軫念。著將朕從前辦理緣由,札寄副都統傅清,傳旨明白曉諭。再,據頗羅鼐所奏,冷宗鼐為人甚屬糊涂,現犯軍法,著交大臣等議罪,候朕降旨,將此一并曉諭頗羅鼐知之?!?

在這件事情上,皇帝與慶復等人只講軍事不同,他講的是政治。那時,西藏初定,郡王頗羅鼐對朝廷頗為忠順,皇帝自然不會因了藏官違反軍紀,便嚴刑峻法,而使藏方生出疏離之心。但在慶復等前線指揮看來,一個軍官,擅離軍陣,這就是殺頭之罪?;实郯矒崃艘虼饲榫w緊張的西藏郡王,轉而還要給需要嚴肅陣前軍紀的領兵大員們一個交代。于是,便把這冷宗鼐如何處置的問題,交給身邊行走的大學士等,說,你們議一議,拿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但這些大員也未摸透皇帝的心思,屬于搞政治而不懂政治的人。他們的意見:“應將冷宗鼐照該王頗羅鼐所請,即行處斬,以為違反軍令者戒”,“至冷宗鼐所屬兵丁”,“請咨行駐藏副都統傅清飭交郡王頗羅鼐嚴查究辦”。

皇帝終于只好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前經總督慶復奏稱,冷宗鼐初到軍前,尚屬效力。今據頗羅鼐奏伊糊涂,酒后妄為,恐在軍前于事無補,令伊換回。伊并不遵頗羅鼐所諭交付訥親兵丁,即行回程。蓋因愚魯無知,以致獲罪。其情尚屬可矜。著施恩免其處斬,交頗羅鼐酌加懲處。余依議?!逼渌切┍?,反正也不致殺頭之罪,就按你們說的辦吧。

今天,常從各級行政機構人員口中聽到一句話,西藏無小事,藏區無小事,恐怕這種感覺從乾隆朝時就開始了吧。

¥¥¥總督出關

這個小插曲說過,還要回到瞻對戰場。三月,初春的跡象也來到雅礱江河谷,但此時,前線有問題了。問題還比較大,不然就不會被慶復寫進奏折上達天聽了。瞻對軍營,提督李質粹移駐中路木魯工以后,會同宋宗璋、袁士弼報告攻擊

底朱,燒毀了幾座碉樓,以及班滾派母乞降后,再無任何攻擊作戰的報告了。

慶復當然著急,“及臣咨催進攻,又復兩請添兵,不思克期奏捷”。而且,還發現虛報戰況的情形,“其松潘鎮等前赴納洪多等寨攻擊之處,亦屬虛張聲勢,具報不實。并因官兵乏水,不能久駐,暫回臘蓋大營”。這個松潘鎮就是宋宗璋。戰前,他從泰寧協副將剛提升為松潘鎮總兵,還未上任,瞻對事發,便受命先就地參戰。

南路也有問題:“南路兵威素震,惟因中、北兩路不能進攻,而眾番并拒南路,兼以冷宗鼐之私回,兵勢單弱,遂為賊番窺伺?!被实垡脖磉_了對于提督李質粹和下屬將領的失望:“李質粹等全無調遣奮勇之

志,甚辜朕恩也?!苯鉀Q方案是添兵。南路調巴塘土司所屬土兵。再調綠營兵“星馳中路,奮力協攻”。在此情況下,慶復也要靠前指揮,于是,從成都動身,于三月間抵達打箭爐。

卻又在此盤桓不前,因為后勤方面也有問題,“前奉諭旨,李質粹似當領兵前進,以壯聲援。其李質粹所駐之處,即令臣前往駐扎,就近調度。因于本月初四日至打箭爐,即擬出口,緣聞軍營辦理不實,糧餉亦需預籌,擬調該管道員詢問,暫駐數日”。處理完打箭爐的事務,慶復繼續上路,但并未到達原計劃中的東俄洛。原因是,經過一番實地調查,特別是明正土司反映,去年李質粹駐東俄洛,時間長達五月之久,儲備的柴草都已用光。草原上沒有森林,所用柴草都是從打箭爐等有森林的地區購買,再長途運達。而此時,打箭爐關外草原“冰雪蓋地,馱運實艱”。于是,就在打箭爐與東俄洛間一個叫作四馬塘的地方扎下營盤。

慶復在上奏中說:“隨于口外四馬塘暫住,于東俄洛相距百余里,諸事自可相機調度。請俟雪消草生,再為酌量前進。”

總督,在清朝官制至少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員,節制相當于今天幾個省的軍事與行政。與今天相比,應是比所謂省部級還高的官員。這樣的大員能身入邊荒,效力軍前,皇帝還能說什么呢?只好責怪他的部下:“此事應速為定局,況出師已逾七月,而軍餉用至百萬,不知李質粹等所為何事耶!”

慶復只好再表決心,同時把責任推到部下身上:“瞻對軍務,久未告竣,皆由軍營提鎮因循所致。”提,是提督李質粹。鎮,是建昌鎮松潘鎮兩位總兵袁士弼和宋宗璋。這幾位已“經臣參奏”,“并請添調官兵接應,區區小丑,自當立殄”。

慶大人表了決心,又獻上一計。他到了打箭爐,有人告訴他,此地監獄中關有一個犯人,叫作甘松結,原系瞻對地方一個小土官。這人與班滾有仇,“愿出死力”。又訪得班滾有一個異母弟弟,人稱二班滾,被身為兄長的班滾害了性命。這位二班滾又有一位同母的弟弟叫作俄木丁,也一直想為親兄報此血仇。而俄木丁此刻也正在班滾寨中。慶復得知此傳聞,找到隨同率土兵助戰的明正土司屬下土守備汪結詢問,此消息得到證實。而且,土守備汪結明白慶大人的意思,愿意出面為甘松結這位人犯擔保,派他前往瞻對班滾寨中,暗中與俄木丁聯絡,串聯其親屬土兵作為內應。最后與清軍里應外合,“則班滾小丑,一鼓可擒”。

上奏的同時,此計謀開始實施。

“臣因軍機嚴密,恐致泄露,即冒昧密交明正土司具領保出,前往辦理?!边@是說,慶復已將獄中這位叫甘松結的人犯放出來,請明正土司作保,派往前線去施他的離間之計了。慶復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處理不好,就要負相當責任,所以,在奏書中說,“倘有疏失,臣咎難辭,懇敕部嚴加議處”。但大軍被阻于叢山之中,難展鋒芒,只好出此一計,也是沒有辦法中一個或可僥幸取勝的辦法?;实郛斎灰仓来蟪嫉碾y處,便降旨意下來:“此系卿權宜辦理之事,何罪之有。知道了。”

此計施行結果如何,尚不可知,但此前師老兵疲的責任,應該有人承擔。慶復選定了一人。我先以為會是宋宗璋無疑。但慶復的參奏之文上達時,不意卻是建昌鎮總兵袁士弼。

慶總督參奏說:“瞻對用兵,中路總統建昌鎮總兵袁士弼以招降為事。雖屢經據報攻克多寨,而逆酋班滾尚未授首,經臣親自出口,始知其所報之處俱不著實。請將袁士弼革職留任,仍帶原領官兵,實力效用。”

皇帝下旨同意:“袁士弼既觀望于前,復又捏飾于后,著革去總統。姑從所請,仍留總兵之任,效力贖罪。至北路總統松潘鎮總兵宋宗璋,始雖意在招降,后能聽從調遣,姑免處分,令其協力進攻,以觀后效。若再因循推諉,即行參奏?!倍俏惶岫嚼钯|粹,皇帝也自要敲打一番:“提督李質粹,三路總統俱其管轄,乃隨聲附和,漫無可否,實負任使之意。著傳旨嚴行申飭,即令其統領各路官兵,會合擒剿……如仍有瞻顧怠玩之處,朕不姑貸也。”

皇帝還與軍機大臣等總結大軍欲進不能,退亦不可,以致師老兵疲的原因。一條,輕敵。以為瞻對蕞爾之地,大軍壓境,必如沸湯揚雪。雖然有雍正年間大軍征討、無功而返的前車之鑒,但并未引起這些領兵大員的真正重視。再一條,是缺少調查研究。兩條并成一句話,正如皇帝所說,“初辦理時,并未將彼處地勢、番子情形詳悉籌劃,視為極易”。

還有第三條,事有不順,這些體制中的負有重責的官員便隱瞞事實,謊報事功。謊越扯越大,事越來越爛。

皇帝就是這個體制的總領。當幾乎所有官員都在撒謊,捏報事功,他卻不能因此處置所有官員。這一點,誰能比皇帝還心知肚明呢?用戲文里的話說,皇帝的心里明鏡兒似的,只好祭出殺雞嚇猴抓典型的官場老把戲。

但軍無戰力,又非幾個前線官員指揮失當,避畏艱險那么簡單。想想,瞻對戰事的緣起,三十多位全副武裝的官兵,面對半民半匪的夾壩,便束手無策,眼睜睜被搶去行李槍械。前往征剿瞻對的,是同一支帝國軍隊。這支軍隊再也不是有清一朝開國之初能征慣戰的精銳之師,那支軍隊在盛世華服的遮掩下正日漸衰敗腐朽。史料中對這支軍隊的面貌缺少正面描繪,但在朝廷與前線來來往往的公文中,可以窺見一斑。當時軍機大臣“議復”的公文中有這樣的話:“軍營提鎮,始而玩忽,繼而捏報,號令不一,賞罰多不分明?!边@不是突發的病象,而是相沿的習慣。而軍隊又是這樣的軍隊:“兵丁病孱者,不知裁退。”有很多兵,是不能戰斗的?!捌餍典P壞者,不知更換?!焙芏啾?,臨陣時是無法使用的。再發展下去,就是中日甲午海戰,炮彈里沒有火藥,而是裝滿沙子了。這樣的軍隊,自然不能指望其士氣高昂:“將弁氣沮,士卒離心”。

正因為如此,大兵壓境之后,反而“賊勢益張,夾壩四出。而我兵因循株守”。如此消極的軍隊還有借口,說是等對手火藥用盡,就沒有辦法抵抗了。卻不知道當地盛產硝石、硫黃,正是配制火藥的豐富原料。

面對此情此景,慶復只好在陣前整頓軍隊。“原調時有老弱充數并未立功績者,即行發回。器械銹鈍廢壞者,即于撤回兵丁內挑換?!钡@種“銹鈍廢壞”不是少數,以致不夠挑換。所以,還得請求添兵?!敖駭M就近密調川省松潘、川北、重慶三鎮所屬共兵一千名,先赴軍營進攻。并調甘省提標兵一千名,西寧鎮標兵一千名作為后勁?!?

請添兵之外,巡撫紀山又上奏,請趕碾軍米一萬五千石,“飛運打箭爐接濟”。同時,還請“碾米二萬石,趕運備支”。

請求增兵添糧之后,慶復又做了保證:“總期五、六月間,剿辦蕆事?!?

皇帝能說什么,還是“依議速行”。就照你們所說,快快去辦吧。內心之中,對此保證并不相信。這不是推測,而見于皇帝在中央機關內部對軍機大臣等的諭旨:“現據慶復又以添兵為請,并奏稱五、六月間務期必克,不知慶復果有真知灼見否?近有人奏稱賊番所居碉樓,或在山頂,或居山腰,地勢險惡,墻垣堅固,借此抗拒官兵,我兵難施技勇。不知現在彼地情形果如此否?”

因此,皇帝原來一定要剿平瞻對,以揚兵威國威的決心也有些動搖了。

“朕思瞻對不過一隅小丑耳,即盡得其地,亦無改為郡縣之理。可密傳諭與慶復,彼地現在情形果能如伊所奏五、六月間全竣軍務否?如若不能克期奏功,又將如何布置?著伊通盤籌劃,悉心計議,一一具奏。不可勉強一時,亦不可回護前說也?!?

意思很明白,根據實際情況,原來的計劃并不是不能改變。

慶復一介官場中人,自然不會不明白皇帝的苦心。

不知是他面子上下不來,還是對于自己出到打箭爐口外整肅軍隊的效果信心滿滿,不久便回奏皇帝:“查瞻對恃其碉樓、礌石,肆無忌憚。前此官兵初到,未諳攻法。近日仰仗天威,攻克兆烏石、甲納溝等處,勢如破竹。俟納多洪溝口碉寨一克,即可直趨如郎。逆酋班滾勢已窮蹙,其異母弟俄木丁并從前投誠之上瞻對頭人騷達邦、喇嘛甲木溫布俱愿效用,暗為向導。臣已密令土守備汪結,由茹色過江,接應大兵,搗其巢穴。五、六月間必能克取。”

但此一奏報后,便再無消息。

¥¥¥欽差大臣來了

京城宮中的皇帝著急了,讓軍機大臣催問:前次“具奏以后,已及一月有余,并未將軍情奏報。從來行軍之道,貴乎神速,況進剿之兵非防守之兵可比,其相度機宜,督率前進,如何調遣,如何攻剿之處,必須隨時奏報。今遲久不奏,何由備悉?”你久久不上奏報,我去哪里了解前線情況?皇帝并要求軍機大臣“傳諭慶復,令其將現在情形作速陳奏,嗣后務須隨時奏聞,不得遲緩”。

并派出欽差大臣班第去往前線督戰。

又過了十多天,慶復終于來了消息,“復奏報攻克兆烏石、甲納溝等寨情形”。

我們應該記得,上一折中,慶復已奏過“攻克兆烏石、甲納溝等處,勢如破竹”。將近兩月之后,皇帝催問之下,不得不報,攻克的還是兆烏石、甲納溝兩處地方。皇帝雖然不便揭穿,但已很不耐煩了,話也就很不客氣:“尚無全勝之音,不過稍振兵威耳?!?

又過了將近一月,已是農歷四月間,慶復又有戰報上奏:“督率漢、土官兵連克脈隴岡、曲工山梁、上谷細等處賊寨,撲毀險要碉樓前后一百五十余座。并據上甲納曲個等十余寨頭人畏威投誠,各將子弟獻出作質,并繳馬匹、槍馬等物。又據逆酋班滾之異母弟俄木丁并北路靈達已投喇嘛甲木溫布并上瞻對應襲肯朱頭目騷達邦俱愿出力,暗為向導,臣已密差游擊王世泰、羅于朝督令土守備汪結等由北路茹色一帶,暗約渡江。并派甘西之兵,夾攻然多后路,仍移咨提臣李質粹督催官兵,進攻納洪多溝口,務期必克,以取全勝。”

這回,戰事看來是真有些起色了。

戰事果然順利起來。

不幾天,慶復又奏報:“官兵攻克納洪多溝口,由茹色會合渡江,已破如郎大寨。逆酋班滾攜家逃遁。飛飭各路鎮將并各土司,分布要隘嚴密擒捕。”欽差大臣也到的真是時候,“欽差大臣班第等即于是日到營,招撫遺番,乞降甚眾”。

這一天,是乾隆十一年四月十四日。如果不是未能擒獲班滾,那慶復的計劃就算提前完成了。

皇帝得奏,說,很高興很欣慰啊?!暗酀L未獲,究未可謂成全功。卿其督令務獲正犯,慎犯假冒之弊”,要抓住首犯,而且不能隨便弄個人來假冒,你不要被下屬欺騙,連同把朕也騙了。話雖如此,皇帝還是相信,此勝利是“自慶復到彼以來,實心整頓,克振軍威”,所以有此功勞。也相信“渠魅班滾暫時逃匿,計日授首,從此邊地永可以寧謐”。

皇帝說,“慶復調度有方,紀山籌畫轉運,甚屬可嘉!其提、鎮諸臣并官弁兵丁等,現在奮勇,不避險阻,直抵巢穴,亦屬可嘉,著交部亦從優議敘。其如何分別功過,核定等次之處,著慶復查明具奏?!币簿褪且磕贸霆剟畹某醪揭庖?。

兵部很快作出建議:“大學士公慶復、巡撫紀山應照例各加三級。”

皇帝同意之外,更要重獎慶復:“慶復著加太子太保,仍加三級。紀山著加三級?!?

當然要獎賞啦,盛世之中的大清國太需要這樣的勝利了!

¥¥¥瞻對與西藏

這時,從西藏傳來消息。

是駐西藏副都統傅清傳來的消息。

原來,比成都和打箭爐距瞻對更加遙遠的西藏也一直在默默關注瞻對戰事進展。清軍攻克班滾如郎官寨后,達賴喇嘛、班禪喇嘛,以及郡王頗羅鼐請傅清代呈皇帝,“呈請遣使人等前往曉諭班滾,令其擒獻夾壩賊番,許以自新,撤回大兵”。

皇帝當即批復,“不準所請”。

也許皇帝會想,戰事未起時你等為何不做這樣的“請求”?戰事膠著時你等為何不做這樣的“請求”?

這也提醒了乾隆皇帝:“班滾系瞻對首逆,罪無可赦。今看達賴喇嘛代為懇請寬宥情形,班滾與西藏自兵興以來竟息息相通。至事窮勢迫,計無所出,達賴喇嘛等為之懇恩寬免。其素日暗相勾結之處,從前已失防范。伊等情意既相聯屬,則班滾勢窮,無路可逃,或竟潛竄入彼,私行藏匿,亦屬事之所有??蓪⒋朔N情形,速行傳諭慶復,令其竭力堵拏,勿使兔脫。若此番稍有疏虞,或致班滾漏網,朕惟于慶復是問?!?

皇帝心里明白,不會直接指斥他正在統戰的達賴喇嘛,對傅清卻要提醒與嚴厲批評:“……今賊勢大敗,班滾只身逃避,巢穴俱毀,早晚即當就擒。達賴喇嘛、頗羅鼐等必平日彼此通信,始為班滾乞恩具奏。似此代叛國賊匪奏請之事,傅清理宜不接。伊等如再三求告,謂恐壓擱其事,始可據情轉為陳奏。乃傅清率爾接折代奏,甚屬糊涂,不知大體。況令伊駐藏,原于照料之中,寓以防守之意。今逆賊班滾與藏人彼此關通信息,伊豈不知之!伊既明知,又代為轉奏,罪即不赦。若云竟不知曉,又奚用伊在彼駐扎為耶?”我把你派駐拉薩,就是讓你不分是非黑白,任意轉達這種荒唐要求的嗎?“傅清既有兵五百余名,務須留心,詳細查拏。倘有疏忽,使賊赴藏,復致遠揚,即將傅清在彼正法,斷不寬貸。”

上諭直接以“正法”警告,可見皇帝之憤怒。

不獨是對傅清“糊涂”、“不知大體”憤怒。

達賴喇嘛和藏王頗羅鼐如此表現,自然令皇帝感到不解與憤怒。要說清楚皇帝如此憤怒的原因,必須說點史上舊事。

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蒙古準噶爾部精兵六千入侵西藏。西藏兵敗,當時主政西藏的拉藏汗被殺。頗羅鼐當時是拉藏汗部下,在與準噶爾人的戰爭中負傷。1720年,即康熙五十九年,清軍進兵西藏,驅除準噶爾人。頗羅鼐和阿里總管康濟鼐一起領兵策應清軍,最終擊退入侵西藏的準噶爾蒙古軍隊。戰后,頗羅鼐因功被任為主持西藏地方政務的四噶倫之一,輔助首席噶倫康濟鼐掌管財政大權。后四大噶倫不和,噶倫阿爾布巴于1727年,即雍正五年殺首席噶倫康濟鼐。頗羅鼐發后藏與阿里地方兵征討阿爾布巴,并最終取得勝利。戰爭過程中,他拒絕了班禪喇嘛的調停,決意由清朝皇帝來做最終的裁決與處置。雍正六年,在清廷主持下,叛亂的阿爾布巴噶倫等被處決。頗羅鼐升任首席噶倫,并封為貝子。貝子為清朝的四等貴族爵位。乾隆四年,又加封頗羅鼐為郡王??ね?,是清代的第二等爵位了。

正因為如此,頗羅鼐此次的表現,自然大出皇帝意外,自然就要難解而且憤怒了。

慶復又上奏:“查西南一帶土司崇奉喇嘛,熬茶供獻。達賴喇嘛代班滾求情,尚無足怪。頗羅鼐亦為轉懇,殊屬愚妄。”慶復又重提舊事,去年“江卡兵從南路馬良柱進攻下曲工,路險雪深,冷宗鼐帶兵逃歸。迨續派江卡兵前來,借由端遷延,直至如朗既破,始報到營”。這更是火上添油,使得皇帝更加憤怒。但皇帝也深知,不能直接把怒火發泄到達賴喇嘛和郡王頗羅鼐身上,只好繼續遷怒于轉達這種乖謬陳情的傅清。

皇帝還找來在中央政府工作的傅清的弟弟,戶部侍郎傅恒,要他寫信給遠在西藏拉薩的兄長,再申責問:“所以令伊駐藏辦事者,一則照料地方,再則為欲知彼處情形消息?!蹦氵h行前,皇帝親自接見,你忘了皇帝是如何苦口婆心告誡于你的嗎?“伊陛辭時,朕曾如何訓諭?自伊至彼以來,于應奏之事并未具奏,不應奏之事妄行具奏。如達賴喇嘛、頗羅鼐等為瞻對逆賊班滾乞恩一事……朕已降旨申飭矣。再,伊陛辭時,朕曾降旨訓諭,以朕屢加恩于藏人者甚重,不知伊等情景如何……逐一詳悉訪詢,據實奏聞。迄今二載,未據陳奏。朕所諭之事,并未留心辦理?,F在領兵在彼駐扎,倘或賊匪班滾潛逃赴藏,伊若不能督兵拏獲,將伊即在該處正法。將此寄諭知之?!?

皇帝對駐藏大員,再次以死刑相威脅。

后來,傅清果然死于西藏任上,卻不是因為瞻對之事。

乾隆十二年,頗羅鼐病死。死前,請求清廷由其次子珠爾默特那木札勒承襲其職位?;实壅諟剩钇淇偫砦鞑卣?。并諭傅清:“頗羅鼐更事多,黽勉事中國。珠爾默特那木札勒幼,傅清宜留意。如珠爾默特那木札勒思慮所未至,當為指示。”

乾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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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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