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一片死寂。

一名女子奮力地從一具寬大的身體下掙脫出來，她扯了一把鮮紅的裙角，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繚亂著的青絲被風吹起散透出的淡淡芳香早已被濃重的血腥味彌蓋。

她看著滿地流淌著的赤紅鮮血，驚恐地捂住了嘴，顫抖著身體努力地使自己不倒下去。

滿地的鮮紅，紅的刺眼，紅的使人發狂。

她滿臉恐慌地向剛才死死將她蓋住的那個人兒又蹲了下來，躺在地上的，面如白紙的這個死人是她的父親。

是從小疼愛她長大的父親……

一串串淚珠滑落在死人的臉頰上，“父親……你倒是睜開眼再看夢兒一眼啊。夢兒保證再也不惹您生氣了，再也不了，您再看夢兒一眼好不好……”

聲音沙啞，沾滿血的紅指使勁地搖晃著這個再也醒不過來的人兒。

那人始終不作任何回應，他已經死去好一會兒了。

女子捶了捶脹痛的腦袋，不，一定是夢，但是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告訴了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目光落在了那雙瞪大的眼睛上，她含著淚水將那雙眼睛合上，紅指被緩緩收回，直起了身，將眼淚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腦海里父親最后合上眼的時候，那止不住顫抖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抬起，又無力地垂下……

他在怨，他不甘心是嗎？

父親拼死將她護下不是留她哭的，她要報仇，要報仇，要讓那人為這文府上下幾十條的人命做償還！

“對，要報仇，要償還……”

女子嘀嘀咕咕地出了這片血地，將染紅了的白色披風褪去，出了門去。

只留下院子里滿地的鮮紅與灰白色的天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陣雷鳴電閃后大雨而下，院子里流出了一條血河。

大雨中女子狼狽不堪的身影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雨中。

三年后陽城:

“聽說了嘛？咋們陽城這些日子新來了個什么女醫仙，據說還把那半死不活的陳阿四家老娘的惡病給治好了！”

“是嘛？那可了不得呀！有機會一定是去見見，指不定還是個大美人兒。”

另一個說話的人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非也非也，據說那女醫仙常以面紗遮容，都說是個丑八怪！”

琉璃正坐在一旁靜靜地喝著茶，仿佛他們談論的不是自己那般。

茶喝完后，她扶了一下掩在臉上的面紗，便結完錢出了酒樓。

陽城依舊是從前的光景，而在她看來，一切卻都不同了。

“讓開！”一聲斥吼過后，飛快地閃了一道快馬，將人群逼到了兩側，好生威風。

遮著面紗的女子，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眸子，在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忽略過一絲復雜。然后她又緊理了理自己的面紗，轉身刻意的躲過那個人的目光。

騎馬飛過的人忽然將馬速減了下來，將頭撇回去向后忘了一眼，自嘲地一笑：“我竟還會想她到這般地步。”

她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永遠也不會了。他可憐的夢兒，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已經死了……

琉璃回到師傅留給她的醫館，面積不大，好在藥物什么都很齊全，粗略地翻了翻都是上好的。

在木椅上輕輕坐下，將一株曬干了的火玫瑰細細地聞著，藥味里透著殘余的花香。

“阿奇。”琉璃輕喚了一聲，那個叫阿奇的人急急忙忙地進來了。

“替我把這株火玫瑰給搗碎了。今日正好有人要用上這藥。”阿奇接過看了一眼，倒是陌生的很。

話說起來會用上這火玫瑰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本身藥材稀罕的很，好在師傅先前留下了一支。

火玫瑰解的是一種慢性劇毒，這種劇毒可以在人的體內潛伏很久，甚至五至十年。毒性一旦發作中毒之人將會遭受嗜骨劇痛，四肢逐漸僵硬，最后成為一個木頭人。

就如今日的那位，恨不得將骨頭都捶碎了，著實讓人心疼。

這下毒之人還真是好狠的心。

晌午的時候，來的人少，琉璃一手撐著額角在擺滿藥材的木桌上打起了燉。

忽感眼前的光線暗了一大片，她警惕性地睜開眼，一個高大的身影豎立在木桌前，他眸子緊收似是強忍著什么痛苦，可臉上卻表現得淡如風輕，冷冷問道：“你就是那名女醫仙？”

她訕笑道：“醫仙不敢，只是略懂些醫術。”

暗暗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像個富家子弟，玉冠束發，面容英俊。

“公子請坐。”她朝自己側邊的一張竹席擺了擺手，將他的手輕輕捏起，一陣冰寒透著細指傳了過來。

真是好笑，又是寒骨之毒。

只可惜最后一束火玫瑰已經用完了。

見她久久不言，那人收回了手：“怎的，連醫仙也束手無策？”

他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云淡風輕著，許是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這話在琉璃這里無疑是莫大的嘲諷，她若有心想救人，怕是連閻王老子都得乖乖撒手。

只可惜她沒有那顆大慈大悲的菩薩心腸。

火玫瑰雖然用完了，她依舊可以研制出它的替代品，只是這耗上的時間精力怕是她救上幾十個病人了，這就顯得有些不值當了。

且這替代品是由幾十味名貴藥材組合而成，他這條命可抵不上這些。

可作為陽城傳頌的女醫仙，總不能顯得太無能為力。

便說道：“雖解不了你的毒，卻可以讓你少受些痛苦。”

也就是讓毒性發散的再猛一些，好讓他早些變成木頭人，木頭是不會痛的。

這對于她來說還不算什么難度。

“少受些痛苦？”男子冷笑道，寒骨散的毒性他還是略知一二，她話里的意思又怎會不懂。

就算是飽受這寒骨散的折磨，他也不甘心直接變成一個半死不活的木頭人。

男子唰地一聲站了起來，眸子微斂，冷眼撇了這名帶著面紗的小醫一眼，離去。

想出來碰碰運氣，到底是這毒太難解了，竟沒有一人可以給他開出方子。

藥房里琉璃開始搗起了藥，阿奇端著磨碎好的火玫瑰走了進來：“師姐，東西已經磨好了。”

她接了過去，搗碎了的火玫瑰芳香味愈發濃厚了，“要怪就怪你晚來一步了。”嘀咕了一句后，將粉末融入了方才調好的藥包里用繩子綁了兩下，將它遞到了阿奇的手上：“待會兒有人要來拿藥就替我給他。”

語畢，她起身拿起了掛在木架上的披風出了藥房。

阿奇已經見怪不怪了，自從他和師姐來到了陽城，她總會鉆著空子出去一段時間，待外邊的人滿的不行了才見她徐徐回來。

起初以為她是去采購藥物，但她每次回來手里都是空無一物。

又以為是去見什么朋友了，可是師姐說過她以前從沒來過這里。

開始的時候總是生出許多莫須有的揣測，后來覺得無聊也就淡然視之。

琉璃出門后緊著面紗來到了一座貼滿封條的府邸，府門前的那梨花樹早就比她高了。

“父親，夢兒又來看您了。”她在梨花樹下靜靜地凝望著那道緊閉著的大門，眼底盡是失落，隨之是恨。

微風夾雜著些許細細碎碎的梨花吹過她的臉頰將她的面紗輕輕拂起，一張精致的面容透了出來，但很快又被重新遮住了，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大概杵了一刻多鐘，她微抬起細長的睫毛，靜舒了一口氣，轉身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