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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鶴足梯

悶。

胸腔里一陣發悶。

夏星河緊緊伏在馬背上,夏夜的雨夾在疾風中兜頭砸過來,讓他喘不上氣。

他奮力甩甩頭,將臉上的雨水甩開,依稀聽得身后蒼家始終緊追不舍的馬蹄聲似乎又小了一些。

夏家的絕影,畢竟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寶馬。尤其夏星河座下這匹名喚臥弦,又是從千百匹絕影中選出來,自小悉心養在身邊,關鍵時刻當然得力。

夏星河看向哥哥夏子澄。

這是一名身形更為高大的男子,幽暗的雨夜里,他的面容隱匿在夜色中,隱約間只能看清楚側臉的剪影。

這樣的疾行已經持續了快半個時辰,縱使有真氣護體,夏星河也被這劈頭蓋臉的疾風驟雨砸得暈眩不已。

“哥!”夏星河喚道。

剛開口,就又吃了一口冷風苦雨,他險些嗆住。

“哥!我們去哪?”

他的聲音里有些倉皇。

夏子澄卻始終沉默。

夜雨迷蒙中,夏星河覺得,哥哥反常的緘默里,似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晦暗不明。

夏日里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疾風過后,雨終于停了。

然而,幾乎就在雨停的一瞬間,三點火光直竄上天,在半空炸開三朵耀眼的白色羽狀煙花,一剎那天地間幾乎亮如白晝,將兩人去向照的清清楚楚。

是驚羽,蒼氏用于傳遞消息的信符!

夏星河猛然朝左一扯韁繩,“嗖”地一聲,一支烏黑的箭緊貼著馬身擦過,沒入身后泥土中。

即使射箭時以真氣催發,但隔著數百丈的距離,這一支箭險些正中馬身不說,附著的箭氣還將夏星河的衣衫劃開一道口子,力道之大,不同凡響。

一股淡淡血腥味彌散開來,臥弦還是受傷了。

夏星河心中一緊,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道:“哥!臥弦受傷了!”

夏子澄依舊沒有反應。

借著驚羽經久未息的光芒,夏星河看到哥哥雖然緊抿唇角,面沉似水,卻仍是緊握韁繩,絲毫沒有緩步的意思。

夏星河只好握緊韁繩,緊緊跟上,但他心知,蒼家緊追不舍,臥弦又受了傷,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他忍不住又看向哥哥。

論武功,哥哥或者不是這世上最厲害的高手,但論處事,哥哥絕對是他見過最妥當、最體貼的人。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清涼臺,方圓百里內,只要他闖了禍,哥哥總能想辦法幫他解決。

這次,肯定也一樣。

不對,這次好像不一樣,這次他沒有闖禍,是禍從天降,是飛來橫禍!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了!

幾個時辰前,父親在清涼臺設宴款待八方來客,他還陪在一旁隨侍。夏家乃是當今名望最高、實力最強的世家,來赴宴的也都是武林世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本來宴席上觥籌交錯間其樂融融,可誰知那幽州蒼氏家主蒼凜突然發難,將連日來各地妖術橫行、禍害世人的罪行一股腦扣到了他夏星河的頭上!

想他堂堂夏家二公子,自幼修習的是至純至正的正派心法,交往的是至真至善的有道之士,最擅長的是行俠仗義、路見不平,誰知有一天,會在眾人面前,被蒼家污蔑為勾結魔道中人、修習歪門邪術的小魔頭!

就連父親,就連父親也……

父親本來是半個字也不信的,可自從蒼凜從懷中掏出了那顆幽藍明珠,便臉色大變,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溫和慈愛,而是又驚又疑,還夾雜了絲絲懼意。

幽藍明珠是他的不假,可這顆珠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自多年前他不小心落水,醒了以后手中便多了這樣一顆珠子。這珠子是很漂亮,可它除了異常明亮光潔、有一圈淡淡的藍色光暈外,并沒有任何稀奇之處。

還有,這珠子一向被他小心珍藏,又怎么會落入蒼凜手中?

不,父親應當是信我的吧!他心想,父親與師兄弟們身中埋伏內力盡失,卻還是想方設法拖住蒼凜,讓我逃走,是不想讓我落入蒼氏手中。

想到傳說中蒼氏的一百零八間牢房、一百零八樣刑具,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

好在臥弦馬不停蹄,須臾間,兩人又向前疾馳數丈。

又是三朵驚羽,不偏不倚,在兩人頭頂半空點亮。

還來不及擔心會不會再從身后飛來一支涼颼颼的冷箭,夏星河借著驚羽的光亮,赫然發現前方數丈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云霧。

前面是懸崖!

而身后蒼氏眾人窮追不舍,遠遠看去火把已匯成一片火海。

“哥,前面是懸崖!哥!”

夏星河聲音不由得發顫。

夏子澄也終于有了反應。他卻沒有勒住韁繩,反而堅定有力地回了一句:“跟著我!”

沒等夏星河再發問,絕路已在眼前。

夏子澄不僅沒有絲毫懸崖勒馬的意思,反而一頭沖進那片云霧里。

正在此時,身后又是一陣涼意,一支黑箭再次追來。

夏星河一咬牙,夾緊馬腹,跟在哥哥身后,沖進云霧。

臥弦落蹄卻沒有踏空,座下仍是堅實大地。原來,云霧之中竟是一條頗為陡峭的羊腸小道,道路狹窄僅容一人一馬,而小道兩側懸崖里彌漫的山霧,恰好將小道遮住了。

此時,那支冷箭已從夏星河右臂擦過,沒入無邊云霧之中。他只覺右臂先是一涼,緊跟著又痛又癢——蒼家還真是一如既往無所不用其極,箭上竟還淬了毒。

山路料峭,他們的速度放緩,但夏星河還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這小道狹窄,即便是蒼氏眾人趕到,也只能放慢速度,逐個通行。

小道上云霧越來越濃,臥弦似乎累極,跑得越來越慢,不過半盞茶功夫,就踉踉蹌蹌,低聲哀鳴。

“臥弦,臥弦!”他一邊低呼一邊輕拍馬背,觸手卻是一片溫熱黏濕,不由得大急,他趕忙跳下馬來細看。

先前臥弦受傷但腳速絲毫未減,他只當它只是被黑箭輕輕擦傷,馬背竟是被劃了一道不淺的傷口,鮮血直流了一路。只是臥弦很有靈性,知道主人遇險,忍痛疾行,只是這一路下來,卻已是強弩之末。

夏星河眼眶一熱。臥弦與他自幼相伴,從來只聽他招呼,只受他驅使,少年意氣,打馬長街,不知有多少次,臥弦都先人一步救他于窘境,是他的坐騎,也是他的伙伴,如何能不叫他痛心?

在低低的嘶鳴聲中,夏星河正要細細檢查臥弦的傷口,卻被夏子澄一把拉住。

“哥,臥弦它……”

夏星河話還沒說完,已被夏子澄打斷。

“阿星,”他拽著夏星河急急往前走,低聲道,“你聽我說!接下來你要自己走,往前走,你會看到一條小河,沿著河走到盡頭便是東海。你在海邊找一艘漁船,繼續往東走,不要回頭。”他的聲音像他的腳步一樣匆忙急切,“阿星,你要記住,遇事不要逞強,不要胡亂出頭,要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回來,記住了嗎?”

夏星河急道:“不,我不走,為什么讓我走?我是冤枉的,哥,我們自小長大,整天在一起,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什么魔道妖道,是人是鬼我都不認識,難道你竟然只信他們,不信我?”

“不,”忽然,夏子澄停下腳步道,“讓你走,不是因為不信你,是……”

“哥!你別讓我走,凡事都要講理,你和他們說一說,或許他們現在還不信,但是你好好和他們說,他們終會信的。”夏星河帶了三分的可憐、七分的哀求道。

以前他闖了禍以后,每每這樣軟語相求,夏子澄總會立即心軟,替他出頭,幫他善后。可這次夏子澄還是很堅定:“阿星,你聽我說,你要走得遠遠的,只有走得遠遠的,你才能活下來!”

“不!你根本不信我!我哪里也不去!”夏星河登時一把將夏子澄的手甩開,漲紅了眼吼道。

“阿星,不要任性!”夏子澄的聲音里不由帶上絲絲急躁,“我自然是信你的,阿星,可是你不走,就會死,誰也保不了你!你的身世終究是……”

“我的身世?”夏星河大驚,急道,“什么身世?哥,你在說什么啊?”

未等夏子澄再開口,他們身后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和嘶鳴聲,火光匯成一片,透過重重云霧,朦朧間似火如荼。很快,有一點、兩點、三點……火光,一個接一個地引亮小道,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阿星,來不及了,記住我的話,下去以后,一直朝前走,走得越遠越好!”往日總是成竹在胸、氣定神閑的哥哥,此時竟已十分的慌張。

“下……下去?”夏星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他話音未落,夏子澄已經猛地一推,夏星河毫無防備,身不由己“噔噔”后退,一腳踏空,猛然墜落。

不過一息之間,夏星河已被深不見底的云霧吞沒!

……

許多年后,當瓊林臺主人夏星河,以內功絕學“千江月”揚名天下以后,追隨仰慕他的一眾跟班私底下里最津津樂道的典故之一,就是夏星河曾在十六歲稚齡,力挑息烽閣蒼氏三千弟子,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不說,還施展“千江月”,直越過鶴足梯萬丈深淵,全身而退。可憐那三千蒼氏子弟,竟連夏星河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有挨到,就被打的死傷無數、哀嚎遍地,如此這般云云。

版權:起點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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