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導讀 道心惟微,精義入神
榮格及其分析心理學,與中國和東方文化有著深刻淵源。他本人曾研習漢字,熟讀《易經(jīng)》和儒家經(jīng)典,對于道家和佛教,對于中國文化及其象征,都有其獨到的見解與發(fā)揮。他也曾訪問印度,研習瑜伽,深受曼荼羅的吸引。榮格為衛(wèi)禮賢翻譯的《易經(jīng)》作序,為《太乙金華宗旨》撰寫評論(《金花的秘密》),為《西藏度亡經(jīng)》和《西藏大解脫書》做專門介紹,也曾有“瑜伽與西方”、“東方禪修的心理學”和《昆達利尼瑜伽心理學》等專著……這些特殊的著述至今都具有深遠的影響。《東方的智慧》由《榮格全集》第11卷《心理學與宗教:西方與東方》中的第二部分組成,較為集中地體現(xiàn)了榮格對于東方文化、宗教與哲學的觀點與思想。
1939年,六十四歲的榮格撰寫了關于《西藏大解脫書》的心理學評論,在其“《西藏度亡經(jīng)》的心理學闡釋”(1935)的基礎上,進一步解讀了佛教的心理學意義,表達了他從藏傳佛教中所受到的啟示。
《西藏大解脫書》,顧名思義,乃涉及生死輪回之終極解脫。榮格將其稱為“自性解脫”。我們將榮格的“自性”,賦予其漢字本來所具有的,以及為中國文化所注入的基本內涵,其中已有“心之本性”在。而心與心性,也正是榮格梳理《西藏大解脫書》要義的關鍵線索。在榮格看來,其分析心理學的方法,如超越性功能和積極想象,“也許會讓我們找到通向《西藏大解脫書》所指的‘心’的捷徑。這是一顆創(chuàng)造意象的心,是讓統(tǒng)覺獨具特色的所有那些模式的母體。這些模式在無意識的‘心’里與生俱來,是它的結構性成分;這些模式本身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某些神話的主題更普遍或不那么普遍,甚至能解釋在哪里傳播性的遷徙尤其不可能。夢、幻想和精神病所表現(xiàn)出的意象與神話的主題是一致的……”于是,榮格認為,因為無意識就是本初之心,所以創(chuàng)造力的品質也就與此有關。在《西藏大解脫書》的評論中,榮格坦誠“向心的本性致敬”,認為出離意識狀態(tài)的心便是“真心”,這也是其分析心理學所追求的自性。
在研究《西藏大解脫書》之前,1935年,榮格寫下影響深遠的“《西藏度亡經(jīng)》的心理學闡釋”。在榮格看來,《西藏度亡經(jīng)》蘊含著“巨大悲憫和關于人類心靈奧秘的深刻洞見”。他稱自己一直將其作為隨身伴侶,并且坦言,“不但我個人的許多思想和發(fā)現(xiàn)受到其啟發(fā),我也從中獲得了許多極深遠的洞見”。其中的啟發(fā),依然是生死解脫,對話靈魂。
在榮格看來,“(《西藏度亡經(jīng)》)包括了佛教心理評論的精華;正因為如此,我們真的可以說它具有無與倫比的優(yōu)勢”。借助《西藏度亡經(jīng)》的思想,榮格認定,以“心靈(靈魂)對話”為主題的《西藏度亡經(jīng)》,呈現(xiàn)出“偉大的心理學真理”;它并不僅是為葬禮而作,而是用以引導死者的亡靈,實際上,更是為了生者與往生。于是,在榮格看來,《西藏度亡經(jīng)》所傳達的秘意,便是要恢復人已失落的“靈魂”,靈魂中的神性,以及所需要的通過儀禮。而這種“通過儀禮”中所敘述的方法,對于西方的精神分析或無意識心理學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如榮格自己在其《紅書》中的描述,與“靈魂對話”,以及“重獲靈魂”,本來正是其分析心理學的方法與目的;其《尋求靈魂的現(xiàn)代人》也曾引起世人的高度關注。
“瑜伽與西方”是榮格1936年撰寫的專論。榮格明確表示,他將瑜伽視為一種東方的身心與心性練習。這種練習可以創(chuàng)造某種精神性質,使得超越意識的直覺得以呈現(xiàn)。于是,榮格認為,“顯而易見,瑜伽是一種完美、恰當?shù)姆椒ǎ苁股怼⑿暮弦唬纬梢粋€確定無疑的整體。由此,修煉者可以獲得一種心理氣質,這種氣質能產(chǎn)生超越意識的直覺”。對榮格來說,瑜伽追求宇宙萬物合一的努力,也是東方智慧的象征,也正是西方人所需要的。
榮格不僅對“瑜伽”有所向往,對“禪宗”也可謂一見鐘情,一往情深。他為鈴木大拙《禪學入門》寫下精彩序言,在其著述、演講與講座中也時常援引禪宗公案,尤其是禪宗之覺悟,作為闡發(fā)其分析心理學自性說,印證其自性化過程的真實寫照。
榮格在為鈴木大拙《禪學入門》撰寫序言時,開始便提到禪宗緣起的“拈花微笑”故事:“東方的作者們自己承認禪源于佛陀拈花微笑的公案。靈山會上佛陀拈花示眾,不發(fā)一言。只有大迦葉領會了佛陀之意。”于是,在榮格分析心理學的體系中,這“拈花微笑”也猶如一種特殊意象,一種覺悟,以心傳心,明心見性,反映禪宗的本義與影響。
“東方禪修的心理學”是榮格1943年在蘇黎世“瑞士東亞文化之友學會”的一次講座,以印度文化和佛教為背景來闡釋其中的心理學意義。“印度的圣人”是榮格為德國印度學家海因里希·齊默著作《自我的道路:有關馬哈希的教義和生活》所撰寫的序言。榮格十分欣賞海因里希·齊默的研究,認為其中所提供的對東方心智的深刻理解是無價的。
榮格一向認為,“禪宗的確是中國精神當中最奇妙的一朵奇葩,是一個孕育于無窮的佛教思想的精靈”。中國禪宗之“悟”,猶如道家之“道”,幾乎也是難以翻譯為西文的概念。這“悟”不僅是中國禪宗的標志,也是印度瑜伽的核心,也是曼荼羅的內涵與指引。覺悟,可以使人獲得最終的解脫,從意識的我執(zhí)中獲得解放,由此認真地認識自己,體驗自性,實現(xiàn)自性化,獲得超越。
榮格為《易經(jīng)》作的序言,同樣影響深遠。在榮格看來,《易經(jīng)》的翻譯是衛(wèi)禮賢傳播中國文化的最大貢獻。而榮格對于《易經(jīng)》的認識與理解,也在他為衛(wèi)禮賢譯本作序時得到體現(xiàn)。作為心理分析師的榮格,從《易經(jīng)》中發(fā)現(xiàn)了他尋覓已久的“哲人石”,可從中發(fā)揮其“點石成金”的轉化作用;對于榮格來說,這也是他渴望獲得的“阿基米德點”,其分析心理學的核心所在。
榮格遇到《易經(jīng)》,便產(chǎn)生內心深處的共鳴,或稱之為不可思議的感應。榮格說:“任何一位有幸經(jīng)由衛(wèi)禮賢體驗了《易經(jīng)》預示神力的人,如我自己,都不能再忽視這樣一個事實,由此我們已觸及足以動搖我們西方心態(tài)基礎的阿基米德點。”對榮格來說,接觸《易經(jīng)》的智慧,使其成為東方精神的參與者,并能夠體驗到《易經(jīng)》中所包含的生命活力。用榮格的話來說:“可讓讀者見識到源遠流長、貫穿千百年來中國文化的心理學之方法。”在《易經(jīng)》序言的最后,榮格十分肯定地說:“為了能明辨它的意義的人之福祉,且讓《易經(jīng)》走進這世界里來吧!”
東方的智慧,凡《易經(jīng)》、佛教和道家,對于榮格,都不僅是思想和理論,而且是體驗與實踐;也不僅是歷史和總結,而且具有非凡的心理學現(xiàn)實意義。榮格曾將自己和衛(wèi)禮賢形容為構建東西方文化橋梁的橋頭堡,在榮格的心目中,衛(wèi)禮賢也即東方智慧的化身。那么,希望大家喜歡榮格的一段內心獨白:“我們必須在更為廣泛的意義上來繼續(xù)衛(wèi)禮賢的翻譯工作,如果我們希望做老師有價值的學生。衛(wèi)禮賢將中國哲學的核心概念‘道’譯作‘意義’。正如衛(wèi)禮賢將東方精神財富的意義注入歐洲,于是,我們就應該將此意義融入生活。這樣去做,即實現(xiàn)道——這將是學生的真正任務。”
在生活中實現(xiàn)道!道心惟微,精義入神。或許,這也正是東方智慧的真正意義所在。
申荷永
2018年7月于洗心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