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在廚房做飯。
他的廚藝是祖母教出來的,那會兒他人半大不小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廚房的人捧高踩低,他支使不動,常常餓肚子。祖母知道后,也不替他出頭,只是把他帶到廚房里,叫他看著別人做東西,看完之后自己再照著做一次。
他和祁鎮上同一所學校,祁鎮放學之后要跟著家庭教師學習,而他就跑到祖母這里,先把自己的晚餐做了,不管味道如何,都默不吭聲地吃下去。操過刀具,熱過鐵鍋,就知道握筆寫字是多么輕松。在廚房里,苦頭吃了不少,到最后竟然也能做點甜湯點心的孝敬祖母了。
他頭一次把自己親手做的東西端給祖母,惴惴不安,暗自期盼,也不過得了一個“好”字。
祁家的人都恨他,只有祖母護著他,但祁聿心里明白,祖母也未必就不厭惡他。她從不向他表示親昵,也不會安慰化解他內心的委屈,她只教他一些事情,祁聿就是依靠這些簡單的教導,在祁家存活了下來。
祁鎮說祖母是因為他要“嫁”給陸家,才被氣病了,幾乎整個祁家都這么認為,只有祁聿本人知道不是的,祖母從不會為他的事情動這樣大的情緒。她得知自己要跟陸卓華訂婚的時候,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問他“為什么”,他沉默著沒有回答,祖母便也不追問,只說:“你大了,我也老了,你自己的日子自己過吧?!?
緊接著祖母就病逝了,將他跟陸卓華的婚期耽擱了下來。不承想,不出兩個月,陸卓華也過世了。后來祁聿總覺得,祖母其實是很不贊同他這樣做的,只是到底懶得說他什么。
他思緒飄遠,但手底下依舊有條不紊地將面條下進已經熬好的魚湯里,低頭等著面條滾上來,過一道涼水,再放進湯里,正準備盛出來,門口有了動靜。祁聿的手一頓,將碗放下去,鍋鏟卻仍抓在手里,走出幾步去看。
陸卓年在門口換鞋,見祁聿舉著鍋鏟過來,也是一頓,還沒想好說什么,先把剛剛隨手丟在柜子上的車鑰匙又攥回到手里。
祁聿見是他,有些驚愕,但又應算是意料之中,忍不住先開了口:“你怎么……回來了?”
陸卓年正偷偷把車鑰匙塞進口袋里,聞言一抬頭,“不是明天要回你家嗎?”
祁聿沉默了一瞬,方才微微地笑起來,說:“我以為你在外面忙?!边@話說的,似乎先前電話里哄鬧的背景音樂真是陸卓年忙的借口。
陸卓年看了眼祁聿手里的鍋鏟,轉移話題道:“你在做飯?”
祁聿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舉著鍋鏟沖出來了,不由得把抓著鍋鏟的手垂下去,以使它不那么顯眼,“對,剛下了點面條。你要來一點嗎?”
他這話只是客氣,而且客氣得太過明顯,陸卓年想著拒絕,嘴上卻脫口道:“好啊,我也沒吃呢?!?
祁聿點點頭,說:“那我去給你盛一碗,你先去洗洗手吧?!?
陸卓年在祁聿背后彎下腰,無聲地做了個扭曲的表情,然后在一瞬間恢復正常,跟在祁聿后面進屋。才走了沒幾步,又慌忙返回去,把剛剛換下來的鞋子放到柜子里擺正,起身時,不免嘆了口氣。
他才跟祁聿住了幾天,已經被影響得這么婆婆媽媽了。祁聿從來沒有說過他的行為有什么不妥,只會跟在他后面,把他亂丟的東西一一放好,用過的東西都重新擦一遍,就連他洗過的碗,祁聿也會偷摸再重新洗一遍——這還是他無意間發現的。虧他每次認認真真洗完碗,祁聿還跟他說謝謝,虛偽!
陸卓年回憶起這幾天的憋屈,不免有些憤懣。憤懣地洗了手,憤懣地坐到餐桌上,然后看到面條被端上來的一瞬間,好像被撫慰了一般,原本有些躁動的心立刻就熨帖了。
要說祁聿雖然毛病頗多,但廚藝真的沒得說。瞧這面條的湯煮得濃白,鮮香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用魚湯煮的?”陸卓年問。
“嗯。”祁聿坐到他對面,客客氣氣地說,“我以為你在外面吃了,就簡單做了一點兒?!?
陸卓年已經夾了一大口面條,那面條吸飽了魚湯,清爽勁道,回味無窮,不由道:“方便面才叫簡單,這個已經不簡單了。”
他說完抬起頭來,見祁聿腰背筆直地坐著,半垂著眸子,小口小口地拿勺子喝湯,想起衛凌風說過的話,竟替他生出了一股悲涼孤獨之感。如果自己沒有回來,他就會一個人坐在這里,也是像這樣,小口小口,安靜又端正地吃著面前那一碗魚湯面。連在自己家吃個面條都這么一絲不茍的,怎么也無法想象他那樣狼狽的時候,又是怎樣一種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