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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始·異香
月高懸,薄云淡淡,微風輕拂天關湖,湖水輕漾,紅蓮嬌羞,湖上白龍橋蜿蜒縱橫于高低錯落的紅色殿宇間,絳色瓦堆疊如朱雀之羽,墻壁之紅似女孩朱唇,紫色流蘇懸于屋檐之下,隨風輕動,蕩漾著蓮香。這是沒有路的天宮,白龍橋就是路,這是華麗與尊貴并重的繁星最尊之地,天家子孫生存在此。天宮四方皆有神塔護佑,那宛如月牙的燈塔佇立東南西北四方,潔白如玉高可探云的塔身,清晰可見的鱗片雕刻栩栩如生,仿佛這燈塔生來便是這般,長著鱗片的月牙,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尖銳的獠牙,溫柔氣息一覽全無,只有威懾與冰冷,瑞國四神門墨,炎,云,安日夜守著這四方神塔,四神門后裔,皆在宮中養大,從小便受盡嚴苛殘酷的訓練,他們不知其父母,只知其姓氏,冰冷絕情,沒有人知道,上一代神門之人去了哪里。
他們的忠誠,讓天宮可安,皇都天關城可安,瑞國可安,繁星可安,他們是這繁星最后一道護盾。
位于東方的炎家神塔,最頂端吊著一口厚重的鐘,那鐘下有一團懷抱大的火焰,為來往的路人訴說著天宮的尊貴。炎卿,一身輕薄紫衣,一頭如水黑發拖在地上,額上血紅的印記彰顯著她與眾不同的身份——瑞國大祭司。她站在鐘下一層屬于她的房間里,屋子里黑著燈,月光斜照,桌上盆中清水映著月光忽隱忽現,清秀的面容,冰冷的眼睛,像秋水一樣涼。她伸出纖細雪白的右手,指尖拈著一支細弱的藍色香,淡色如霧的唇輕輕對著藍色的香吹了一口氣,香燃,薄薄藍煙,她輕輕將香浸入水中,道出一句:“弱水香,點水成鏡,望......”藍色的煙在水中彌漫開來,一點點景象拼湊,隨著藍煙的淡去而漸漸清晰......殘劍落,血流成河,天關湖紅如血,殘桓斷壁是天宮,天家損,瑞國斷,繁星成死海......
炎卿的心驟然一緊,她手指輕觸水面,波紋一點點推開了另一番景致,暖陽和煦,臣民安樂......
炎卿眉心微皺,憂心一語:“九世之后......水喬星......”
她張開右手手心,紫色炎家紋仿佛籠罩了一層灰,仿佛與一只美麗而神秘的眼睛隔物相望,凄美并攏著未知。一簇火慢慢浮出炎卿的手掌,風卷起火苗落在一根燭臺上,額間的紅色印記與火焰感應,她的身體化作了幽魂卷入了小小的火焰里,她的靈魂隨著煙流轉顛簸到了九世之后的水喬星。
炎卿之靈落在水喬星上化作實形,如此同時,一個與炎卿長相相似的姑娘突然被不知何處來的力量擊倒,她的身體化作塵埃被卷入風里,她嚇壞了,還沒等呼救,就已然消失。此時的水喬星,以冰為路,以鱗為衣,以水為巢,所有以水為媒介的法術,以水為支撐的武器,已登峰造極。
“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臣服,我有傾世塔冰封水喬星,也可打開覆成門,毀了水喬星......我會在此,你怎么也想不到吧......”美好的臉龐,勾起冰冷的嘴角,街上來往的行人,懵然不知一場覆滅的來臨......
炎家神塔空蕩蕩的,鐘聲響起,破曉將來,燭臺上的魂火忽然被一陣風吹滅了......燈滅后,煙氣久久才散去,那支藍色的香沉入水底。這時有一侍官推門闖了進來,水盆中因震動波紋蕩漾,藍香了無痕跡。
“大祭司,大帝召見!”侍官身著紅色細金邊衣袍,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左右看看,屋內空無一人。他又叫了幾聲,依舊無人應答,侍官趕忙沿著繞塔臺階跑了下去。他飛快跑過道道白龍橋欲與皇帝稟報此事,攜卷的涼風搖落了紅蓮上的晶瑩水珠。
“大帝!大祭司不在炎家神塔!”侍官跪在政和殿,天宮中最高最莊嚴的宮殿。
長長的紅色蓮花毯,白龍繞殿,天家絲綢黑色衣,銀線秀成漫天飛羽朦朧之像。玉簪淺束黑發,從不戴高冠。天家人的容顏永駐,可一雙眼睛卻無法長存,雙目如星海是風華正茂,雙目如碎玉,是日暮將垂。
天家當代皇帝天青,雙目渾濁的看著慌張前來報信的侍官,他心中擔憂涌上心頭:“傳大將軍烈月。”
“是!”侍官起身,一道金符出現在他手上,他慌忙走到殿外,手中出現一道金弓,金符化作金箭,侍官拉圓弓,向天射出金箭,金弓消失,他忙進殿稟告道:“稟告陛下,金符令已傳。”
“下去吧。”皇帝疲憊的說。
侍官離開大殿。皇帝松懈下來,倚靠在白玉雕琢的寶座上:“我緩緩將垂,四神門又一人消失,我膝下之子可否撐住這繁星......”
大殿門外,一直等候請安的二天子天逢師撤回了欲踏入大殿的步子。他聽聞炎家神塔無人后,便迅速跑去神塔察看,他聞到了室內不同尋常的味道,不像是瑞國所有的香料。他通香,香魂法術更是無人能及。深藍衣銀云紋,黑發藍色垂紗淺束,一身儒雅之相,行事卻頗有大將之風,那雙美好的眼睛透著剛毅的眼神,他躬下身淺聞屋中那盆水的味道,雖然香氣散去所剩無幾,但是蛛絲馬跡對于他來說,卻是通往真相的韁繩。他直起身子,思緒萬千:“這間屋子,若只有侍官一個人來過,香氣是不會如此淡的......除了我,侍官,應該還有第三個人來過......大祭司未有詔從不離開神塔......”
“逢師。”一個深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天逢師回頭,見一七尺俊長身影立在門口,一縷清新的云香飄來,虛無縹緲,晨霧幽蘭,這是云的香,也是夢的香。他踏過門檻走進了屋子,手里還提著一壇好酒,酒壇下還滴著污泥。天逢師見此,趕緊將他推出門去:“出去!”
男子到不以為意,微笑著等他解釋。清晨的光如瀑布一般傾斜在男子身上,他像一個被封在白玉里的人,他有與生俱來的瀑布般的黑發,色澤透亮,在光下被風吹動時仿佛一頭銀發在隨風而舞,他更喜一身白衣,銀色的絲線織就的腰封,將他的身材展露無疑,他有寬闊的胸膛,可抬頭間卻常見一張微笑的臉,像星光,像墜落紅楓的秋水,清冷悠遠,并非不可接近。他的眼睛像很深很深的海,他永遠微笑的樣子,深海里卻好似藏著很多很多的東西。寬大的外衣隨晨光舞動,他倚靠著身后白玉造就的墻,靜靜等待著天逢師。
“哥哥你怎問都不問我就往里闖,這屋子里的香氣本來就稀薄不已,你再進來,加上那一壺酒更是沒法辨認了!”天逢師走出屋子抱怨道。
“大祭司也許只是煩悶出去散散心,你們這么緊張干什么,說不定過幾日她自己就回來了。”天卻駭不以為然的說著。
“并非我等緊張,是父親對這些事太過忌諱。四神門之后只要有一絲偏離,父親就緊張的不行。”天逢師微皺著眉頭說。
天卻駭伸手拉住天逢師的隔壁順著臺階就往下走。
“哥哥你干什么!”
“隨我去云宮喝酒。”
“我剛剛查到蛛絲馬跡,我不能走!”天逢師掙扎著。可是天卻駭卻怎么也不撒手:“我剛從天關湖底挖出來的酒,晚一個時辰喝就廢了。”
“哥哥!你別胡鬧了!”
“父親自有他的辦法,你不必憂心。此時,鎮國將軍烈月應該已經啟程回天關城了。”天卻駭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天逢師用力甩開他的手,跑回大祭司的房門前:“他只是父親的臣子。”
“父親信他。而他,也從未讓父親失望。”天卻駭還是一副孤傲灑脫的樣子。
“我不似哥哥,心寬如海,能放浪形骸于世,灑脫自在。這繁星之上,瑞國之中,我親眼看到過血流成河,父親蒼老,我不能松懈。”天逢師繼續走進了大祭司的房間,尋找蛛絲馬跡。
天卻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笑笑轉身離去了。仿佛剛剛那話是從一個孩子嘴里說出來的幼稚之語。他索性打開了酒壇,舉起壇子狠狠的灌了幾口,而后,隨意的將壇子放在了臺階上,他用衣袖輕輕擦去嘴角的殘酒,自在的走下了炎家神塔:“過了一個時辰就廢了,能飲一滴是一滴吧。”半壇酒水散著幽幽的蓮香,緩緩爬上臺階,游進了大祭司的房門......
天卻駭神魂游離,像無骨之人,銀色鐵靴仿佛很是沉重,侍官攙扶著大帝天青離開了政和殿,恰巧碰到路過回云宮的天卻駭,他醉醺醺的與天青擦肩而過。天青看著他的背影,失望至極:“縱橫萬世基業,搖搖將傾......”
“大天子只是一時失意,陛下何故出此沮喪之語。”
“一時失意?一世紅月滿,三代人已成.....歲月蹉跎了一世,他還是失意?若真如此,這個兒子,我不要也罷。”天青雙目渾濁已難看清前路,侍官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大帝慢慢挪回寢宮飲霞宮。在路上,天青一遍一遍的跟侍官說:“天家人,風華正茂時,意氣風發無人能及,可蒼老卻是天家人的毒藥,老去便像流星一般,無法遏止,眼睜睜的看著生命被抽干......”
“陛下,您別難過,二天子在世間尋藥呢,咱們還能風華正茂。”
“呵......我比任何人都怕萬世基業無人繼承,我更怕瑞國會毀在天家手里。我老了,我怕......”
侍官楚銘十分心酸,他不斷的安撫著天青,即使他知道,天青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將要面臨的結果,可他還是努力的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會好的。
天宮很大,但是漂浮天關湖上,雖方圓百里,但搖搖無根基,像一艘巨大的船,擱淺在淺灘,這滿宮的紅蓮就是宮中人空洞心中唯一的點綴了。云宮是大天子天卻駭的寢宮,它坐落在天宮最西側,幽靜靠著山,平常時也無人來看他。人都言,大天子瘋了,唯恐避之不及呢。
如今的夜空漆黑一片,只剩月亮。漫天星海毀于一場野心噴薄的戰亂。
水喬星之王,罪魁禍首。渙墨星系,宇宙以南最大的星系,水喬星之王的野心不止于方圓萬里的水喬星,而是整個宇宙……以水為媒介的法術,讓他擁有得天獨厚的壓制力量,冰魘咒,一場喚動水冰封的法術,他喚動水喬星上的水如狂舞的蛇入侵了以水喬星為中心方圓十萬光年的星土,他像一只擁有千萬只寒冰觸手的怪物,在幽藍的光中肆意吞噬著……千萬顆星在轉瞬間變成冰雪雕塑,也成為俎上魚肉任人宰割,那一瞬,血滲透了寒冰,水喬星上似人似妖的怪物們在一刻大快朵頤……危亂之中,守護傾世塔的四神位,闖入傾世塔,借傾世塔的力量將水喬星冰封……傾世塔是宇宙時空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那里藏著凌駕一切之上的力量,水喬星之王無法化解自己星土上的冰封,極度的諷刺讓他無法忍受,他釋放自己所有的力量,水如綢,衣如花,他如佇立在絕地的冰石,風噬雷刻,剛毅凄美,他可壓制宇宙,卻無法征服宇宙之外的力量,最終敗在四神將手下,被剝奪力量。而天家人的聚魂咒,將所有殘碎的星土與天關星聚合在一起,殘碎的星是無法在宇宙中生存的,他們總有一天會被別的星釋放的力量粉碎,只有聚合在一起,足夠的強大,才能在宇宙中生存,才不會被強大的星吞噬,重新集合的星,叫繁星。四神將化作四神塔鎮守繁星之上。
諸星王在各自領域城墻高筑繼續為王,守護自己僅有的一方領土。水喬星之王墜落繁星,一身的冰粉碎,他落在冰凌里,成為廢人,落地之時,他握緊殘冰看似意外的劃傷了自己的臉。眾人憤恨,皆欲殺之,卻被天青阻止了。他說水喬星還在,他為王,不該死去。他的罪孽,讓他活著還。天青與諸城主的嫌隙就此橫生。天青剝奪了水喬星王的記憶,讓他在天關城為奴,整整九世。
在拼湊而成的繁星上,發生過一場動亂,諸王氣勢洶洶向天關城進軍,天卻駭身先士卒率兵鎮壓,輸了......最后,天青不得不出馬替他收拾殘戰,就是在那場動亂里,天青的眼睛被刺傷,胸口也被劃了一刀,戰事雖捷,但天青卻從此蒼老。在這場浩大的戰事里,水喬星王立下汗馬功勞,被天青封為大將軍,他的名字,叫烈月。
天家人的老很可怕,外貌不會有任何蒼老跡象,可身體五臟與骨會慢慢粉碎,如同被蟲蟻侵蝕,最后會在某一刻化作細膩的飛羽消失......所有人都以為天卻駭是自責不已,愧疚難當,輸不起......慢慢郁結心中久而久之就瘋了......自此后,天青統一繁星諸城,封諸王為城主,自封為帝。繁星此后更名為瑞國。
云宮是一個簡單的漂浮在半空的樓閣,和政和殿的高度相差無幾,天卻駭踩著一片一片的飛羽向上走,就如蜻蜓點水一般,靠近云宮,赤紗為門為窗,房內只有一朵紅蓮,捧著一個白玉酒杯,他捏起酒杯走到窗邊倚欄而望,正午的光灑照整個天宮,可唯獨照不到云宮,他一人在這陰涼里,冷眼望著滿宮的亭臺樓榭,此人此景,如秋水戲冬霜,云起錦衣長。
一杯清酒飲盡,喉嚨溫熱,天卻駭不自覺的咳嗽了幾聲。他將酒杯放在身旁,看著遠處的炎家神塔出神,身旁杯底一滴清酒未盡,轉瞬結成了冰。
此時,天上一顆流星穿破了云落在繁星上,流星上燃著像紅蓮花一樣紅的火。
天卻駭慵懶的靠在欄桿上望著天空說道:“云,疼不疼呢......”
“疼!!!”只聽一女孩嘶喊,軍營中近處的許多將士都圍了過來,他們十幾人身著黑色鎧甲,人高馬大,赤手空拳。女孩抓起砸在自己頭上的金符,捂著自己的傷口,恍恍惚惚站了起來:“這地好硬啊......”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金符根本顧不得十幾人在看著自己:“這.是什么東西......”此刻十幾男子齊齊整整全部跪下,有一銀甲之人,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從女孩手中接過了金符:“大帝有詔,回天關城。”
眾人應和隨銀甲之人走了,女孩東張西望,打量四周好一會,這里及其荒涼,風很大,時不時卷起石子滾落枯草上,這里只有一座平地而起的宮殿,也及其簡陋荒涼,她向上望去,天仿若觸手可及,只是灰蒙蒙的,不知不覺,女孩從心底升起一股恐懼感......她捂著傷口追上前去,誰知,那隊人行走很快,她帶著傷根本追不上。
“喂,等等我!”女孩邊追邊喊著。那些人的身體慢慢化作流沙,女孩一陣心急,雙手借風升起漩渦攬下天上的云,云成煙,沖出了女孩的手掌,向著那隊人席卷而去,頓時那些人的身體被冰封,女孩氣喘吁吁跑上前去,抱怨道:“叫你們等等的!”
她停在銀甲之人面前,銀甲之人乃鎮國將軍烈月,雄姿英發,姿貌絕倫,氣度不凡。
“此地為何處?”女孩問道。
“瑞國正中,契云山頂,鎮國軍營。”男子冷漠一語,一把長劍已架在女孩脖子上,“你擅闖軍營,我網開一面,不殺你。你卻如此心急來送死。”
女孩欲再次施展冰魘咒,可是她的法力太淺,根本控制不了他們多長時間。她急中生智,攬云作霧,趁蒙蔽他們雙眼時逃離,誰知,慌張之中,竟沒有發現腳下已無路,她失足滾落契云山。
而烈月一行人,則身化流沙轉瞬便已達山下,女孩艱難抬頭見那行人已在眼前,自己身負重傷,無路可逃。
將士將女孩架起來帶到烈月面前,烈月仔細打量著她,眉宇之間竟與大祭司有幾分相似,因為大祭司平時都是戴著面紗的,未有人窺見其真容。只是這女孩右眼尾的朱砂痣倒是大祭司沒有的,她短發凌亂,一身藍衣,很輕。她十分狼狽,身上有摔打的傷口,可傷口不紅不腫也沒有血跡,烈月突然皺緊了眉頭,吩咐將士們說:“上枷鎖,帶回天宮!”將士手心突然竄出黑色鐵索將女孩五花大綁走路都變的困難。
“你怎如此多變,我只是問個問題,你就揮刀舞劍的,現在又把我綁起來,我到底犯什么錯了!”
“你錯在,話太多。”
女孩掙扎著,耳后淡藍色的鱗片若隱若現。
烈月攜將士化作流沙騰云向天宮飛去。
炎家神塔,大祭司房內,半晌已過,天逢師還在契而不舍。
“燭臺上,魂燈已滅,水盆,暗香已沉......大祭司,恐怕真的回不來了......”
天逢師似有什么心事。他步履沉重走出大祭司的房間,緊緊關上了門。
他繞塔而下,正逢午后,大將軍烈月入宮,白龍橋上,他已卸去盔甲,黑發高束,一身黑衣,身后還跟著一個女孩,身形瘦弱,藍衣如水,身上還掛著幾乎可以墜倒她的黑色鐵索,她光著腳,怯怯的跟隨烈月走著。見此,天逢師的心驟然一緊,他快步走下神塔,腳步有些慌亂:“將軍留步。”
他緊張的向烈月走去,余光看向那個女孩。
“將軍今日怎入宮來?”
“大帝急召。”
“此女是......”天逢師心底緊張著,當她抬頭的那一刻,天逢師驚在原地。
烈月見天逢師有異樣忙問:“二天子認識此女?”
女孩低下頭,眼中透著緊張與恐懼,她右眼尾的朱砂痣讓天逢師的心逐漸平息,他盡量平靜回答烈月道:“不認識。”
“二天子最好不識。”烈月拉著那個女孩繼續向政和殿走去。
天逢師停在原地許久,他始終無法相信同一個地方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他還是跟去了政和殿。
政和殿,天青支撐著身體端正的坐在寶座上,烈月的到來,讓他有幾許安心。他模糊的視線早已無法看清任何人,可他能察覺到一種氣息,幾乎快要忘卻的氣息。
“烈月......”天青開口喚道。
“臣在。”
“我記得,你剛剛墜下繁星,一身的水氣,整個人像冰一樣冷......時隔九世,這些氣息都不見了,可你身邊有一個人,她身上的氣息與當初的你一樣......”
“這女子很是怪異,她手握金符令出現在契云山軍營,而且她擁有一身以水為媒介的法術。”
“那個東西砸到我了,我受傷了,還像個罪犯是的被帶到這。我追著他問個明白,怎么就怪異了?”女孩見天青高高在上,是位高權重之人,故極力向他辯解著。
“冰封已久的家鄉,突然走出一個活人站在你的面前,你,想回家嗎?”天青問烈月道。
烈月抬起頭,恭敬的看著天青說道:“臣為陛下臣子,瑞國就是家,一直都是。”
天青笑笑,那笑容里透著無奈與憐憫。
“炎,墨,云,安四神門守衛瑞國,缺一不可。今,大祭司炎卿離開神塔不知去向,我要你把她找回來。”
“臣定不負大王重托,那這女子怎么辦?”
天青雙目渾濁的看向那個女孩的方向,他沉思著,同時也恐懼著,若水喬星冰封融化,那些被冰封的水妖是不是也蘇醒了呢,那九世前的動亂與悲劇是否還會重來,這次繁星是否還會如九世之前那樣幸運呢......
此刻,天逢師已站在門外偷聽了許久。突然肩頭一陣冰涼讓屏息偷聽的天逢師打了一個寒顫,他迅速回頭,原來是天卻駭。天卻駭只是笑笑看了天逢師一眼,便大步跨入政和殿。天逢師欲阻攔,可還是晚了一步。天卻駭進入大殿攜入了一陣風,那風滲著天卻駭身上的香,可總有一種奇怪的氣息,天逢師至今都沒有想到。無意間,他望向大殿,見那女孩裙尾有一絲藍色的苔蘚......
“水,深水......是水喬星的氣息......”他輕聲自言自語著,突然他腦海里涌出大祭司房間的余味,也是這苔蘚的氣息......
“哥哥身上怎會有這樣的氣息......水喬星被冰封了九世,怎會無端冒出一個活人,還是與炎卿如此相像的人呢......”這些問題,無論哪一個都會讓瑞國失去現在的平靜。九世之前,雖然天逢師與天卻駭只是稚氣未脫的孩童,可那些慘象,他們都看在眼里,五彩斑斕的世界,瞬間陷入黑暗,一身鱗甲的妖魔闖入了他們的家園......許多人成了他們利爪下的犧牲品,這些人中,包括二人的母親......九世之久,繁星之上許多星土的溝壑都已經消失了,可他還會時常夢魘,那些妖魔冰涼的身軀,那些可以將他攔腰斬斷的利爪,還有,卷地升起的寒意,讓他每一寸皮膚都牢牢的被冰凍,無法言說,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如同地獄里翻騰的血海......到現在,他都很怕冷,很怕水......
鐵索落地的聲音驚醒了深思的天逢師,天卻駭親手為那女孩卸下鐵索,一個字也未曾對天青說。那女孩只呆呆的看著他,他拉著女孩的手欲離開大殿,天青卻怒言:“你可知這人是誰!”
烈月祭出長劍,站在天卻駭身旁:“大天子,此女是水喬星之人,水喬星上,皆是妖魔。大天子還是放開她,交給在下吧。”
“將軍保衛瑞國勞苦功高,這等無關緊要之人實在不必浪費將軍精力。”他語氣淡淡的,根本沒有把烈月放在眼里。
“烈月!將此女押入天流獄!”天青怒道。
烈月小心翼翼從天卻駭手中奪過那女孩的手,誰知女孩欺身撲進天卻駭的懷里:“我就跟他走!”
“你身為天子,與妖魔相近,你是要天家失信于繁星,遭萬民恥責嗎!”天青的身體再壓制不住怒氣,他身體里的血液在此刻沸騰著,仿佛要沖出他這一副即將堅守不住的皮囊。楚銘心疼的扶住天青,略微斥責道:“大天子是瑞國之后,怎能憑意氣用事呢,快與大帝認個錯!”
天卻駭并不理會病怏怏的天青和心急如焚的楚銘,而是輕佻的提起女孩的下巴,雙眼沉醉迷離的說:“這姑娘,我喜歡,先帶走了。”他拉著女孩的手跨出了政和殿,女孩如一片藍色的絨毛從天逢師身旁掠過,烈月見大帝為此動了氣,他連忙追了出去。
“大天子!”烈月踏上白龍橋,追上二人。
天卻駭放開了女孩的手,轉身平靜的看著烈月。
“我照顧天子從小到大,深知天子不是這種無禮無情之人,此女是水喬星妖物,碰不得。瑞國女子花容月貌者數不勝數,天子可盡數挑選,為何與大帝過不去呢?”
“有禮有情的人,那是你......”
天卻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女孩忙跟隨。
一邊是大帝,一邊是天子,烈月實在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烈月祭出長劍,劍鋒向女孩刺去,天卻駭拉過女孩,劍鋒刺空落入湖中,將一朵紅蓮刺成了兩半。
“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天卻駭的眼神愈漸冰冷,烈月則收回了自己的長劍握在手中,兩股氣息針鋒相對。
天逢師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對這個女孩,對哥哥的疑慮越來越濃。
此時,楚銘突然慌張的跑了出來:“二天子,快去看看大帝!”天逢師顧不得多想便奔入政和殿,烈月見此,舍下天卻駭奔入了大殿。
天卻駭看著匆忙的二人,冷冷一笑,轉身走了,女孩跟在他身后,很安靜。
政和殿,大帝吐血不止,他的雙眼已經看不清任何人了。
天逢師握緊了父親的說,淚堵在胸口,任憑他怎樣緊握,都顯得那樣無力,天青將手中天家印傳給了天逢師。
“以印悟道......這里有我天家秘法......護好瑞國,不負萬民......”天青沒有太多的時間一一交代天逢師,他們為父子九世,卻好似從未如此親近過。水喬妖魔之亂,繁星內亂,瑞國起,嘔心瀝血消除諸城隔閡,成安泰之相......恍惚間,稚子成人,已九世。
政和殿突然變的好安靜,只有楚銘輕微的抽泣著,天青化羽,隨風而散,天逢師顫抖的張開右掌心,那銀色的掌印如風掠過的火焰,欲隨風去又迂回回到了燃燒的塵埃里,如同渴望自由卻被緊緊束縛鳳凰,舒展著羽毛迎風而歌,又無人解救的凄涼......
“父親.......消失了......”天逢師,淚水擠在眼眶,慢慢決堤,“楚銘......父親消失了,從此后我想見他,便見不到了,甚至我會忘了他的樣子.......就如我現在,忘了母親樣子一樣......”
楚銘早已泣不成聲,烈月輕輕將他抱在懷里,緊緊的,仿若虛無縹緲的種子抓緊了土地,重獲新生一般......
天逢師猛然想起,兒時,繁星之上,每當大雨傾盆時,哥哥都是這樣抱著自己的......
“偌大繁星,竟無天家人的埋骨之地......”烈月痛心一語,天逢師推開烈月心情沉重的轉身慢慢離開政和殿。
“大帝去哪!”楚銘含淚問。
烈月不聲不響跟在他身旁。
“你若不抱我,我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哥哥......”天逢師苦笑著沿著白龍橋抬頭看著云宮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挪,等他到云宮下,天快黑了,夕陽燒著云成道道霞光,此刻的天宮很是冷清......
天逢師腳下飛來一襲風,將他送入云宮,烈月則安靜的候在宮外。
赤紗舞動,天卻駭的影子若隱若現,他身旁多了一女孩。自將那女孩帶回來,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過,就只是望著整個天宮神思游離。
“哥哥。”天逢師慢慢走進天卻駭,憑欄而望的兩個人,只有女孩回頭看了看他。
女孩識趣的讓出一步,讓天逢師走到了天卻駭面前。
天卻駭一如往常的微笑著看著他。
“哥哥,父親離開了......”看到天卻駭一臉無謂的冷漠,即使他笑著,天逢師的心不禁陣陣抽痛,“當時,你為什么要走啊,你為什么不去大殿看他一眼......”
“看了也會忘,有什么可看的。”天卻駭扭頭看向遠處。
天逢師極速向前一步攥緊了他的衣襟,他的眼睛像血一樣紅:“你為什么在這個女人出現時出現,為什么你身上也有和她一樣的氣息!你,是誰......”
此刻,天關湖上燃起了燈,燈火微動,映著天卻駭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我是你的哥哥啊。”他依舊笑著,可他的眼睛全是冰冷。
“以前,哥哥,父親,我......在亂世相依為命,現在只有哥哥和我了.......你說你是我哥哥,那你抱我一下,像兒時,下冷雨的時候那樣抱我......”
天卻駭倚靠這身后的欄桿,一臉無謂的看著天逢師,眼中透著厭惡。
天逢師放開了天卻駭,他苦笑著轉過身,握緊了雙拳,突然,他在此轉身,一拳打在了天卻駭的胸口,仔細看去,那是一把匕首,一把完整的刺入天卻駭胸膛的匕首。
“你干什么!”女孩狠狠推開了天逢師,女孩周身升騰著寒氣,這寒氣令天逢師步步退卻。
天卻駭慢慢站起身,像沒有受傷一樣,他拔出匕首握在手里,赤紗如鬼魅亂舞,天關湖上的燈火開始顫抖......
天卻駭的胸口殘破的只有衣服,一絲血跡都沒有,他拿著匕首慢慢靠近天逢師。
而那女孩走到天卻駭身前保護著他。氣氛緊張的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只見天卻駭突然停下來,將匕首鋒利的一面朝向自己,平靜的將匕首遞了過去。
天逢師慢慢抬手去接,在指尖距離天卻駭一毫之差時,寒冰從腳下升起,席卷天逢師全身,他的身體逐漸僵硬,冰霜由外及里滲入了他的身體。
“你......是誰......”天逢師艱難開口問道。
此刻,烈月早已趕來云宮,他快步上前抱住了天逢師:“他怕冷!”他將自己的外衣退去,披在天逢師冰冷的身體上。天逢師驚異的看著烈月,他在做幾乎本能一樣的東西。
“大天子,天家印已在二天子手上,現在,他是君,你是臣,你怎可害他!”
“君,臣?他是你們的君。”天卻駭丟下那把匕首,再次坐回欄桿旁,寒冰融化,天逢師終于松懈下來。他面色蒼白,艱難的抬起頭看著天卻駭的側影,卑微說了一句:“哥哥,能抱抱我嗎?”
夜風穿過云宮,女孩只皺著眉,頓感心酸。
天逢師苦笑著轉身,在烈月的攙扶下離開了云宮。
女孩走到天卻駭身旁猶豫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親人之間的疏離,會像寒冰一樣冷嗎?”
“我不知道。”天卻駭抬起頭仔細看著她,此刻她卻紅著臉底下了頭。
“如此蹩腳的冰魘咒是你使出的?”
女孩點點頭繼續說道:“我見他接過匕首想要傷你。”
“你知不知道在這里,你的冰魘咒會害死你。”
“為什么?”女孩不解。
天卻駭慢慢站起身,在他面前,女孩的顯的十分嬌小瘦弱,他抬起手劃過她的耳后,幾片淡藍色的鱗片飄落在了地上,女孩低著頭,委屈的捂著耳后,一聲不吭。
“疼嗎?”天卻駭微微低著頭看著她。
女孩委屈的搖頭。
“水喬星上的生靈沒有血,只有靈氣,每一道傷口都會損耗靈氣,而靈氣散去,法力也會減弱......不過在繁星,這是好事。”
“繁星......我怎從未聽過有這片星土?”女孩抬起頭好奇的問道,耳后剝離鱗片的疼痛瞬間拋諸腦后。
見她無事,天卻駭拉起她的手說:“跟我來。”
女孩心中雀躍,沒有遲疑,他帶著她躍下云宮,如兩縷薄紗沉入了天關湖,他們如兩條離水已久的魚,盡情的水中遨游著,女孩看到他笑了,不是冰冷的微笑,而是從心底盛開的笑。女孩看呆了,白鳳傍月,高山飛雪,星懸深海,不過如此吧。
“風華絕代,世無其二......”女孩望著他出神,癡癡的自言自語著。
天卻駭向她游來,額頭輕輕撞了她額頭一下,隨即拉起她的手向天關湖深處的一處暗流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