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樓上，人聲鼎沸，往來客座，觥籌交錯。

忽然一聲驚堂醒木，唬住了眾人。一長衫老頭緩緩開口：

“話說那揚州王氏，百年世家，前朝大將軍王平康執掌兵權三十年，常駐西北青海一代，邊境安穩，外敵不敢進犯半步，將軍偶爾歸鄉，夫人產下一女。一轉眼，到了天慶九年，出了一件奇事，不知為何，這王將軍忽然離了青海，來到淮左一代帶，殺了那大名鼎鼎的淮左青云閣閣主。從此卸甲歸園，再不入廟堂。而這王將軍的女兒王檀更是一位奇女子，今兒個，跟大家細細分說......”

天慶十九年，荷花時節，丹陽城內王氏府上。

有位穿著杏色對襟長衫裙的女子正拎著一只毛筆伏案疾書，動作夸張，到像是練什么法術。

女子寫到一半，提筆蘸墨，卻不留神把毛筆放入了桌上的青州窯堆花魚缸里，霎時間，一缸清水變了墨色，連同里邊游著的一條藍丹鳳都黯然失色，暈頭轉向，連連打挺亂跳，濺了一案水。

“你這臭魚，別亂跳，若是污了我給爹爹賀壽的大作，我就扔你去喂貓。”

是了，這活潑俏皮的女子便是王將軍獨女，王檀。

王將軍雖已卸甲，但名聲還在，如今壽宴在即，女兒為父親做一幅賀壽之作，倒也合理，只是這畫實在難以入眼，明明一副南山松圖，卻畫得像蚯蚓亂斗，難以捉摸。

倒是旁邊兩行字有趣，“壽比南山松長勁，信女夏月賀良辰”筆筆有力，風韻自在。

忽而，一個侍女推開書房門扉，驚呼道：“小姐，不得了了，老爺他，他......”

“何事慌張，快說完。”王檀盯著滿目慌張的仕女，握緊手中的筆。

“小姐快去老爺房里看看吧，老爺他，吐血不止，怕是，怕是......”

啪—

無人問津筆桿突然橫臥在墨色未干的畫面上。王檀推門而出，奔向老將軍臥房，報信的丫頭立刻跟上前去。

案頭，南山松的枝干上，落了一滴巨大的墨點，倒像是亂石摧勁松，好一個回天無術。

“爹！”王檀撞開門，飛奔到老將軍床畔。

彼時老將軍咳血已停，緊閉雙眼臥在床上，床畔圍著四個人，一個是老將軍平日里用的劉郎中，一個是剛剛趕來的王檀，還有王檀的兩個貼身丫鬟，婉瀟、婉晴。

其余仆役齊刷刷跪在王老將軍屋外，靜靜侯著，眾人心里七上八下，都拿不準此事定局。

劉郎中把脈的手平穩無異，但臉上的表情卻逐漸凝重，良久，才緩緩抬頭望著王檀，王檀立刻明白，揮手讓周圍人等退下閉門，“我爹爹究竟怎么樣，還望先生如實相告。”

“大小姐，老將軍此疾是人為，更是天命，只怕是撐不過今夜了，還望小姐做好準備。”

“此話怎講？怎么會是既人為，又天命？”王檀追問。

“老將軍脈象有中毒之兆，這是陳年舊毒，江湖人稱‘丹秋霜絕’，此毒無色無味，無痛無解，且十年后才會毒發，老將軍這一劫，躲不過了。”劉郎中長嘆一聲，“積年恩怨，如今絕矣。”話罷，轉身跪在老將軍床前，重重磕下一頭，拂袖而去，再無多言。

是夜，王檀守在老將軍床畔，寸步不離，忽而老將軍緩緩睜眼，喚王檀上前。

“阿檀。”王將軍蒼老而無力的嗓音搭打破了月夜的靜謐。

王檀伏在老將軍榻前，輕輕把手中的茶水一勺一勺送至老將軍嘴邊，認真望著老將軍的雙眼，生怕他忽而將雙眼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

老將軍抿了抿茶水，努力開口，想說些什么，但最后用盡全力也只蹦出了兩個詞，“芙蓉樓、雕梅玉珠”，老將軍緊緊握著王檀的手，一遍遍重復著這兩個詞，王檀忍著眼里的淚水，拼命點頭。

正當她想開口細問，這而詞是何意時，王將軍眼神漸漸暗淡下去，雙手也松開了王檀，垂落床邊。

荷花時節恰逢英雄落幕。

從此，世上再無叱咤風云的王平康，反而多了一個神秘嫵媚的秦淮。

王將軍雖已下葬，但按照禮數，獨女王檀要服喪三年，這三年她不能拋頭露面，只能藏身府內。

但劉郎中的話始終在她耳畔回蕩，“陳年舊毒，丹秋霜絕”，她望著府內白花花的帷帳，心頭一震荒涼哀傷，“這往后，就要一個人過下去了。不知道外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瀕臨敗落的王府。”想到這里，她暗下決心，一定要藏好哀傷，更要查出這下毒之人，為父報仇，盡力保住人丁稀落的王氏。

“婉瀟、婉晴。”隨著王檀的一聲高呼，兩個利落的丫鬟立刻趕來，問小姐安。這兩個丫頭都是王檀的貼身侍女，六歲入府，陪著小姐一同長大，說是侍女，其實更像是養在府上的知心朋友。

“你們可知，這芙蓉樓是個什么地方？”王檀把玩著一支雕著槐花圖案的簪子，坐在園中的陰涼處，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緒。

按說剛剛經歷父喪的人，尤其是女子，應該眼淚汪汪，花容失色才對，而兩個丫鬟望著面前這位主子，倒像是冷酷無情，毫無傷感之態。

婉晴心里困惑極了，一時不敢回復，反倒是婉瀟性子直爽，先開口道：“這芙蓉樓可是有名的酒家，但更有名的怕是樓里暗箱操控的黑市生意，有道是‘晝里茶酒，夜里刀仇’。”

“不錯，小丫頭知道的到挺多。”王檀抬手，輕輕將槐花簪子插在發中，緩緩說道：“從今兒起，我便要夜入芙蓉樓，暗查一樁奇事。你們兩個，一個跟著我，一個留在王府假扮我，誰跟，誰留？”

這下婉晴坐不住了，連忙說：“我要跟著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王檀點點頭，拉過婉瀟的手，道：“你處事風格像極了我，心細膽大，眉眼又和我有幾分相似，你留在府上，處理一應事物，假扮我，不難吧？”

婉瀟微微欠身，“遵命，小姐放心，只是，那芙蓉樓里的女子，可都是風月場的人物，小姐入芙蓉樓，莫不是要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