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 3評論第1章 妄想癥患者
“這位病人,是一位年輕優秀的海歸學子,只是不久前突然遭遇一場車禍,醒來后就得了妄想癥,說自己是皇帝?!?
1
從記事開始,羅開懷始終做著同一個夢。
夢里雨后初晴,奉天殿前的白玉長階愈顯潔白寬闊,長階一頭立著他,一頭立著她,兩丈余遠的距離,卻已是一生永隔。
“愛妃可還記得,朕與你有個遁世之約?”他對她笑著說,仿佛階下層層叛軍皆不存在,“朕不做皇上,你也不是妃子,你我攜手同游,做一對神仙美眷?!?
她眼里也盛進笑意,仿佛頸邊森涼白刃亦不存在?!俺兼斎挥浀?,今生來世,臣妾都記著與皇上的約定,請皇上看好這枚簪子,”說著拔下頭上玉簪,“茫茫人海,相見不相知,來世相認,唯以簪為憑。臣妾今日先走一步!”
一股鮮血自頸項噴出,血珠噴灑在藍天上,細碎在陽光里。她有一瞬忘了身后叛軍逼宮,忘了此時何年,自己又是誰,只覺眼前紅雨好美,想要抬手去觸,卻帶不動手臂分毫。
我是死了嗎?那怎么還會痛?不,不是項上痛,是心里痛,原來死亡就是這樣的感覺啊?;秀备械缴砼耘褜Ⅲ@慌,意識回歸,最后朝白玉長階上看去。他一襲黃袍立在藍天下,灼灼白光晃得她看不清他的容顏。她奮力地睜開眼。上天?。≌堊屛以倏此谎邸?
眼前華光更甚,天地間轉瞬只余一片耀目的白。
羅開懷猛然睜開眼,發現枕頭又已經濕了一小片,抬手去擦眼淚,又覺手臂一陣酸麻。她費力地翻身坐起來,若有所思地揉捏被自己壓麻的胳膊。
雖是夢,醒后也記不太清具體情形,但那種透骨的悲傷卻每次都真真切切。
因為這個夢,她十幾歲時還被奶奶拽去看過神婆,無奈她這個夢特別頑強,神婆也趕不走。后來漸漸大了,她自己翻書,發現西方一些心理學家宣稱可以通過回溯療法,使人在催眠狀態下記起前世發生的事,她便覺得自己這夢境大概和前世記憶有關,甚至考大學的時候,還鬼使神差報了心理學專業。
誰知念了心理學才發現,回溯前世這種說法,在國內主流心理學界是并不被認可的,心理學課程對它更是只字不提。有一次她實在按捺不住,問一位老師回溯前世到底可不可信,結果得到了十分確切的回答:
“如果人有前世,還能回溯,那么還要歷史學家做什么?多募集些志愿者,給他們每人催眠幾次,是不是許多歷史懸案就解決了?考古學家也不用再研究,說不定有人上輩子就是恐龍,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恐龍滅絕的原因。”
老師的話無可辯駁,羅開懷自此也再不敢向老師們請教這個問題,后來時間久了,她自己也漸漸覺得這個想法荒唐。心理學認為夢是人潛意識的呈現,她想自己反復做同一個夢,大概是基于某種強烈而尚未知曉的潛意識吧。
這個解釋夠正統,她也終于放下了心中糾纏多年的疑問,只是偶爾她會允許自己發一小會兒呆,放任自己去想象:如果是真的呢……如果,那個猜想是真的呢?
壓麻的手臂好一些了,她抬了抬,按在仍有余痛的胸口上。
突然桌上鬧鐘大作,她猛地從愣怔中醒來,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秦風昨天特地打過招呼的,說今早有個重要的會要開。
飛快地拾掇好自己,看一眼時間,早飯是不能吃了,還好餐桌上有個蘋果,她隨手拿起來。
“放下!”爸爸一聲厲喝,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還握著把菜刀,“快放下,快!”
羅開懷驚訝地看著爸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蘋果,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爸爸已拖著瘸腿疾奔過來,一把搶下蘋果,又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放回餐桌正中,眼中放出迷醉的光芒。
“爸,這蘋果有什么不同嗎?”
“大不同!”爸爸得意又虔誠地說,“這可不是普通的蘋果,它是我的祈福圣果?!?
“……”
“警告你啊,絕對不許再碰它,它是要保佑我今天股票翻盤的,要是影響我今天翻本,看我怎么教訓你!啊,對了,家里別的東西也不許碰?!?
羅開懷環目四望,果然見家里一片紅:紅衣服、紅帽子、紅圍巾,連爸爸本命年那條紅腰帶都系在了門把手上。也不是第一次見這種陣勢,她無奈地嘆口氣,拎上包去上班。
只是一只腳才邁出門,忽然又頓住了,她低頭盯著那被拉開拉鏈的手包,蹙了蹙眉,轉身向小臥室走去。
“羅大笑,你給我出來!”
小臥室里悄無聲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宿醉的酒味,羅開懷捏著鼻子,三兩步沖到窗邊“嘩”的一聲拉開窗簾。
“羅大笑,起來!”
床上的大包一動不動,好像真睡著了似的。她一把掀開被子,拎著弟弟的衣領揪起來:“給你半分鐘,把拿走的錢還給我?!?
終于挨不過去,羅大笑只好使出第二招——扮可憐:“姐,這回跟以前真不一樣,我今天是要去面試,要交面試費的,你就幫幫我吧?!?
羅開懷哼了一聲,冷笑道:“第一,裝睡代表逃避,逃避代表你心虛;第二,你雖然裝得可憐,但閃爍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第三,哪家公司招人還收面試費?。俊彼傅靥岣咭袅浚晒φ鸬玫艿芤粋€激靈。
“哎喲,姐,我真沒騙你,”羅大笑激靈歸激靈,還是堅持使出了第三招——死撐到底,“人家是正經公司,招一次人那陣仗大著呢,光午餐都有一百多道菜,開銷大了去了,就這點面試費那都是象征性收的?!?
“呵,你應聘的什么職位?。俊?
“大中華區……總經理?!?
“羅大笑,你是真傻,還是以為我傻?”
“怎么……怎么是傻呢?姐你怎么罵人呢?”
“不罵可以,把錢還給我!”
“一大早,吵什么吵?”爸爸聽到動靜過來,看看羅大笑,又看看羅開懷,“大清早不快點去上班,在這里和你弟弟吵什么呀?”
羅開懷把弟弟偷錢、撒謊的事一清二楚地說完,爸爸聽完也是一嘆,想了想,蹙眉說道:“開懷呀,不是我說你,你弟弟找工作是正經事,你做姐姐的怎么著也該支持一下,不就是幾百塊錢嗎?”
“爸,他根本就不是找工作,他是偷錢、撒謊?!?
“偷偷偷,你怎么可以這樣說你弟弟呀?”爸爸不悅起來,“你是他姐姐,他拿你的錢也算偷?那上次我拿了你的錢沒打招呼,也是偷啦?”
羅開懷十分無奈,爸爸總是有這種幾句話之內把話引得離題萬里的本事。
“好,錢的事不提,可他根本就沒有找工作,他撒謊?!?
“誰說他沒找工作?我每天親眼看他一大早出去,天黑才回來,不是找工作是干什么?現在都要面試了,你還說他撒謊?”
“早出晚歸也不代表他找工作……”
“你就是看你弟弟不順眼!”爸爸氣得手杖篤篤點地,“也看不上我這個爸,是不是?咱們家窮,我這個爸爸沒本事,又帶著個弟弟拖累你,但是羅開懷,我告訴你,我把你從小養到大,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我供你吃供你喝,我不欠你的!”
“爸,你說哪兒去了?現在是說我弟弟撒謊?!?
“你不就是怕花你的錢嗎?”爸爸越說越氣,脖子上青筋突出,“行,我跟你說清楚,今天你弟弟面試這筆錢,就算我這個爸爸向你借的,等我股票翻了本,我連本帶利還給你,保證一分錢都不欠你的!”
羅開懷只覺胸中一陣滯,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沒有力氣說。她揚了揚臉,將酸澀憋回去:“行,爸,我錯了,我支持他。羅大笑,我祝你今天面試成功?!?
走出家門,關門前聽見飄出的罵聲:“自私自利!”
眼淚終于還是流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又用手背擦干。生活從來都不容易,誰都不容易,學心理學幾年,她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每一副柔軟或猙獰的外表下,都有不可碰觸的心靈之傷。爸爸年紀大了,拖著條瘸腿,身無長技,人生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股票上,股票又總是賠本,脾氣大一點也是在所難免……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把手按在胸口上,雖然道理全都懂,可還是沒有辦法假裝不疼。
好在過一會兒就會好的,這個她很有經驗。當年媽媽去世,她以為天都塌了,可是過一陣子,生活還是繼續;后來爸爸打工摔斷了腿,她又以為天要塌了,可是撐一撐,慢慢地也過來了。媽媽去世后的這些年,生活絕非艱難兩字可以形容,在這些日積月累的艱難中,她最大的收獲就是明白了無論發生任何事,只要撐一撐,總會過去的。
只要你有撐下去的勇氣和力氣。
巷口早餐鋪飄來牛肉餅的香氣,她快走幾步過去?!袄习?,一份牛肉餅?!毕肓讼?,又改口,“哦,不,兩份!”
2
無憂心理診所在大廈的十二層,羅開懷站在電梯里,對著鏡子調整笑容。這是秦風在他們這些實習生入職前提出的要求——作為一名心理咨詢師,你工作的內容是疏導病人的問題,而不是發泄自己的問題,所以不管帶著什么樣的情緒來上班,一定要在電梯停在十二樓之前調整好自己,面若桃花,心若明鏡,本我,忘我,無我……
“叮!”十二層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羅開懷滿意地翹一翹嘴角,邁出門去。
“嗖!”一瑩白物體突然飛矢流星般朝她飛來,她本能地一閃,只聽身后啪地傳來瓷杯的碎裂聲,緊接著又是嘩啦啦碎落一地的聲音。
“來啊,過來殺我??!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驚魂未定地抬頭,就見前廳一個歇斯底里的大男孩正揮著一把水果刀和保安對峙。幾個醫生護士戒備地遠遠站著,實習生Linda(琳達)保持著兩米開外的距離,試圖讓男孩平復。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躲在前廳一角,一邊抽泣一邊緊張地觀望。
“你別過來,你不是醫生!”男孩沖Linda吼叫,“你們全都是黑暗組織的人,你騙不了我!”
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羅開懷悄悄挪到前臺去問護士小麗。
“Linda的病人?”
小麗也悄悄點頭:“被害妄想癥,今天第一次來,Linda五分鐘就把人刺激成這樣了。”說著撇了撇嘴,斜瞧一眼Linda。
男孩大概對峙得有些累了,持刀的手有些放低。保安看準時機,機敏地飛身撲去,誰知男孩比他更機敏,一個橫跳讓他撲了個空,又趁機飛起一腳把他踢倒在地,發出清晰的骨頭撞擊大理石的聲音。
羅開懷很疼似的閉了閉眼,護士小麗悄聲道:“這人腦子有毛病,身手倒蠻好的?!?
“你說什么?!”男孩猛地回身看向這邊。
小麗嚇得花容失色,一個字也不敢再說。男孩手持尖刀,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眼看男孩越逼越近,小麗嚇得幾乎快哭出來。
羅開懷咬了咬唇,突然一個一百八十度轉身面向小麗,大叫道:“不許傷害他!”
整個診所的人都呆了一秒鐘。男孩也驚呆了,刀尖停在小麗身前半米處,他驚訝地打量羅開懷,好像還是不確信她吼叫的對象真的是小麗,而不是他。
“離他遠一點,我絕不允許你們傷害他!”羅開懷一邊展臂保護男孩,一邊沖小麗眨眼睛,小麗心領神會,一點一點挪開,兩步之后咻地逃開了。男孩沒料到竟有人保護自己,一時有些錯愕。
羅開懷慢慢靠近他:“別怕,我是光明組織的,專門對抗黑暗組織,今天是專程趕來救你的?!?
男孩更加驚訝:“光明組織?有這組織?”
“當然,我們專門拯救被黑暗組織迫害的對象?!?
“可我從沒聽說過你們?!?
“那是因為敵在明,我們在暗。”
“……我憑什么相信你?”
“就憑我是今天唯一能救你離開這里的人。”
男孩猶豫一會兒,肩膀終于略略降低:“你真能救我?”
“當然,”羅開懷快速朝男孩身后瞥了一眼,保安已經站起來了,正在慢慢靠近,“看到那邊的安全出口了嗎?現在閉上眼睛,聽我數一二三,當我數到三,立刻朝那邊跑,出去就有人接應你?!?
男孩緊盯了她一會兒,終于閉上眼睛。羅開懷伸出三根手指向保安示意:一、二……還沒數到三,保安猛地從身后躍上,雙臂緊緊箍住男孩上身,男孩立刻瘋了一樣地掙扎,嘴里啊啊大叫。羅開懷不顧危險沖上去,從男孩手上奪下了刀,其他醫生護士也紛紛上來合力制伏了男孩。
兩個男醫生用繩子捆住男孩手腳,羅開懷看著男孩瘋狂地掙扎,心里暗暗愧疚。如果不是情勢危急,她也不愿這樣對待病人。
心理診所如今已漸漸被許多人接受,但還是有很多人沒有正確認識它,有的是不愿來問診,有的是把精神病人送過來。其實心理診所的病人很普通,就是那些帶著心靈之傷,或光鮮或頹廢或強大或軟弱地行走在人流之中的普通人,他們穿著沉重的鎧甲,舉步維艱地裝作若無其事,卻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跌倒。心理醫生努力做的,就是幫助他們卸下鎧甲,釋放那些不堪重負的靈魂,幫助他們成為他們自己。
而這名男孩的癥狀,已經超出了心理疾病的范圍,他們能做的其實并不多。
所長秦風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伸出肥厚的手掌拍拍她肩膀:“開懷啊,剛才真是多虧了你,關鍵時刻機智果敢,真不愧是我的好學生啊。”
羅開懷笑著往旁邊站了站,悄悄保持合適距離:“哪里,還不是因為秦老師您教得好。”
“哎呀呀,你的手流血了!”秦風一下抓住她的手,現出心疼神色。
羅開懷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劃了個口子,剛才腎上腺素井噴,竟然都沒覺得疼。
“那個,所長,我去洗一洗?!?
“那怎么行?我那里有藥水,過來我幫你擦?!?
“哦,不用了,我自己有創可貼?!彼f著急忙把手抽出來,逃似的往茶水間跑去。
秦風是她念書時的老師,現在的所長,聽起來應該是十分親厚的關系,可這世上的事如果都如聽起來那么簡單,又哪兒會有他們心理診所和心理醫生的存在?
事實上她念書時和秦風并無深交,只是臨畢業時,秦風突然以心理診所所長的名義向她發出邀約,她覺得薪水不錯,家里又急等她賺錢,便高高興興地答應了。當時有幾個同學還很羨慕她,說沒想到成績好是這么重要,一找工作效果就立竿見影。她自己想了想,也深以為然。
傷口不長,卻很深,洗了好久才總算不大流血了,可是腎上腺素也降了下去,這會兒一陣比一陣疼,她便繼續用自來水沖著。
“喲,血都不流了,還沖呢?”Linda端著個杯子走進茶水間,倚在水池邊斜眼瞧著她,“生怕大家不知道你受傷了?”
職場定律一:你的優秀代表別人的平庸。羅開懷暗自嘆了嘆,剛才Linda的病人被她制伏,Linda覺得臉上無光,對她心懷怨恨也是正常的。
她一邊繼續沖著水,一邊說:“剛才那種情況,如果我不采取行動,病人可能會傷害小麗,我也只是為了救人?!?
“可不是嘛,所以我得謝謝你,感謝你急中生智化解了一場危機?!?
“不敢當,是大家合力制伏了病人?!?
Linda一聽,“哧”地就笑出了聲:“一般居功至偉的人呢,總喜歡在事后這樣說: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這是大家的功勞。從表面上看,這是一種謙虛,可實際上,是潛意識在把‘我’和‘大家’區分開,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驕傲?!?
職場定律二:當有人把你當軟柿子捏,你一定要清楚地告訴他——你捏錯人了。羅開懷想了想,回身笑著說:“那也沒什么不好啊,居功至偉嘛,也有驕傲的資本。”
Linda一聽氣得瞪眼睛,似乎在懊惱自己的話給她留了空子。
羅開懷接著說:“不過Linda,如果你今早在甄別病人時,能發揮出剛剛一半的專業精神,也許我的潛意識就不會有機會享受這次驕傲。”
“你什么意思?”
“很簡單啊,剛才那個病人有妄想癥,你第一眼就該知道不屬于我們的收治范圍,應該送精神病院?!?
“你是在指點我嗎?”Linda聲調陡然高起來,“羅開懷,是不是剛才出風頭的感覺太好,你都忘記自己是誰了?你是秦所長的學生,我也是秦所長的學生,我是實習生,你也是實習生,你有什么資格教訓我?”
“過度敏感是缺乏自信的表現,Linda,你是因為念書時成績不好而缺乏自信嗎?”
“羅開懷,你不要太過分!”
門突然被推開,秦風光亮亮的腦袋探進來:“開懷啊,你的手……啊,呵呵,Linda也在?”
羅開懷擠出一絲笑:“我的手已經不流血了?!?
Linda冷著一張臉不說話。秦風靈敏地察覺到異樣,笑著點點頭:“都在就好,到開會時間了?!?
哦,對了,那個會。被Linda這一氣,差點忘了。
3
無憂心理診所每月都會召開一次例會,用于醫生間討論典型病例或交流心得,不過今天并不是開例會的日子,這種臨時會議不常有,秦風又特意說是重要會議,此刻等在會議室里,醫生們也都有些好奇。
“不會是要裁員吧?”小劉咋咋呼呼地說。小劉是重點大學心理學碩士畢業,比小醫生有經驗,比老醫生有學歷,是診所的明星醫生。
Linda的氣還沒順過來,陰陽怪氣地說:“裁員也裁不到你頭上,你咋呼什么?”
小劉被這么一懟,也是不樂意,回嘴說:“也對,不過有些水平不濟的人可就得小心了,過不過得了實習期還很難說?!?
“你說誰水平不濟?”
“就是你啊。”
“你再說一遍!”
一位老醫生及時制止:“別吵了,醫生之間吵成這樣,被病人看見多影響形象!”
Linda和小劉互相瞪了瞪眼睛,總算是住了嘴。
羅開懷想想說:“會不會是所長遇到了什么疑難病癥,找大家來會診的?”
正說著,秦風推門進來,白嫩嫩的臉龐頂著一顆光亮亮的頭,柔軟的大肚皮顫巍巍地裹在襯衫里,羅開懷一見到他就想起大白蟲子。他笑瞇瞇地坐下,笑瞇瞇地打開文件夾,又笑瞇瞇地掃了一眼眾人。
“人都齊了,那我們就開會了?!?
之所以笑瞇瞇,不是因為他心情好,也不是因為有好消息要宣布,而是因為秦風這個人呢,一年四季風雨無阻都是一張笑臉,就好像戴了一張長在臉上的假面具,任何微表情、讀心術,到他這兒都沒什么用。
“特地召集大家來,是因為咱們診所最近收到了一位情況特殊的病人,有些事需要和大家商量。”
小劉朝羅開懷遞了個“果然如此,佩服佩服”的眼神,羅開懷笑而不語。
秦風朝他們瞥了瞥,笑著繼續說:“這位病人,是一位年輕優秀的海歸學子,只是不久前突然遭遇一場車禍,醒來后就得了妄想癥,說自己是皇帝?!?
“妄想癥?”羅開懷插嘴。
“皇帝?”
“突然得的?”
“車禍?”
好幾個醫生也都插嘴。Linda揚眉吐氣地看向羅開懷,秦風都收妄想癥,她自然不該被責怪。
秦風點點頭,笑說:“沒錯,妄想癥的確不在我們收治的范圍,但這個病人情況特殊,不適合送到精神病院,患者家屬又認為我們這里的醫生執業水平更高,遠非精神病院的醫生所能比,所以再三懇求,請我們無論如何收下這個病人。”
這話說得大家愛聽,醫生們有的微微頷首。
小劉半開玩笑地說:“那這病人就分給Linda吧,她治妄想癥有經驗?!?
“可別,”Linda立即說,“我水平不濟,哪兒能和你這名校生比?我看還是你留著?!?
秦風抬手止住兩人嘴架:“我話還沒說完,這個病人的情況呢,特殊就特殊在他不能出門見人,必須由我們的醫生登門服務。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就是想問問哪位醫生最近病人不多,愿意前去服務?”
片刻的安靜。
又是小劉先開口:“不是吧?皇上不能屈尊駕臨?須得太醫面圣?這看來病得不輕啊?!?
秦風笑呵呵說:“當然也有這個原因,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對方身份特殊。人家是某著名上市奢侈品集團的高層,一旦出門,很有可能導致病情泄露,而這勢必導致股價波動,繼而給集團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颊呒覍偬徇@個要求,也是迫不得已?!?
“原來是土豪啊,”小劉不屑地說,“可是所長,你沒跟他們說嗎?我們診所,哦,不,我們這一行都沒有上門服務的規矩,他們能來治就來,要是不能來,可以另想辦法呀。”
秦風還是呵呵笑著。“也不能這么說,規矩是針對一般情況的,這個病人,他情況畢竟不一般。”
小劉嗤之以鼻:“不就是有錢嗎?!?
別的醫生雖沒說什么,臉上卻也是一樣的表情。
Linda猶豫一會兒,問道:“所長,您剛剛說的‘著名上市奢侈品集團’是指TR集團嗎?我記得不久前有新聞報道說,他們新繼任的董事長出了車禍?!?
秦風思索一會兒,點頭說:“沒錯,既然Linda猜到了,我就不瞞大家了,對方的確是TR集團的新任董事長。他們的老董事長不久前剛剛去世,股價也剛經受了一番波動,此次又逢新董事長突然發病,若這消息傳出去,勢必帶來新一輪影響。我們做心理醫生的,最擅長的就是換位思考,也請大家為對方想想嘛。”
那倒也是。大家思索著,終于沒人再說什么。
Linda想了想,十分誠懇地說:“所長,其實剛剛小劉說我對治妄想癥有經驗,也是有道理的,我最近剛好在專心研究妄想癥,頗有些心得,所以對這個病例特別感興趣。”
小劉連忙擺手:“別!可千萬別扯上我啊。你哪兒是對病例感興趣?你那是對TR集團的東家感興趣吧。”
有人嗤笑,Linda很是尷尬,狠狠地瞪了小劉一眼。小劉用“怕你呀”的眼神瞧回去。
秦風笑容不減,點頭稱贊道:“很好,年輕人肯努力,值得表揚!希望我們診所的年輕醫生都能像Linda這樣,多找機會提高自己,而不是對別人的努力報以曲解或詆毀?!?
小劉一聽,郁悶地低了頭。羅開懷朝他笑:叫你話多。
秦風看向羅開懷:“開懷,你有什么想法嗎?”
???
羅開懷一邊暗嘆老師真是眼力不減當年,一邊摸了摸手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笑嘻嘻地說:“沒什么想法,所長說得對?!?
“哦?那你說說,我是哪句話說得對呀?”
“……都對,都對?!?
秦風點了點頭,笑著說:“既然這樣,那我就把這個病人交給你如何呀?”
什么?羅開懷一怔,忙說:“所長您就別逗我了,我一個實習醫生,哪兒有資格接這么有分量的患者呀?”
秦風也不再說什么,只是笑了笑,仿佛剛才那話就只是個玩笑。
“今天的會就先這樣,”秦風總結說,“知道大家對登門治療有些抵觸,我也歷來不主張強求,那么就請大家各自結合目前的工作,再仔細考慮一下,誰有意愿去,可以稍后私下告訴我?!毕肓讼?,又笑說:“當然,如果實在沒人愿意去,也就只能讓委托人另想辦法了。”
4
散了會,醫生們陸續離開會議室,只有Linda直接留了下來,不一會兒一出來,就大張旗鼓地聲稱要惡補有關妄想癥的知識,這等于明確宣示了她對這個病人的所有權,好在其他醫生都對登門治療很抵觸,也沒人和她爭。
“天啊!他原來長得這么帥!”Linda用手機查到TR集團網站上的公開資料,對著屏幕叫道,“朱宣文,名字也很好聽呢……英國倫敦國王學院,身高一米八六……哇!還只有二十六歲,居然二十六歲就可以做董事長!”
小劉嗤之以鼻:“他那叫繼承,繼承好嗎?TR集團今天的輝煌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Linda熱情不減,繼續盯著屏幕說:“可是他還有一個二叔,年齡資歷都比他占優勢,但他爺爺還是選擇了由他繼承公司,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比他二叔更有競爭力,絕對是青年才俊?!?
小劉又哼一聲:“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得了精神?。俊?
“我會治好他的?!?
“難不成,你想把他治好了收歸己有?”
“是啊,你管得著?”
“小麗,登記!”小劉沖前臺夸張地叫道,“又一個妄想癥?!?
“劉大壯!”Linda呼地拍案而起,休息區頓時一陣血雨腥風。
在心理診所,醫生之間說話向來是這么直接,倒不是因為大家都真性情,只是因為知道彼此都火眼金睛,想瞞什么也瞞不住,時間久了,自然養成了這種說話風格。
羅開懷這會兒沒有病人,開完會就回到診室翻看治療記錄,只是翻著翻著,視線就轉到了電腦上。仿佛鬼使神差,她打開搜索頁面,不由自主地鍵入了一個名字:朱宣文。
剛才聽Linda大聲念出這個名字,心臟突然就沒來由地痛了一痛。這種感覺她很熟悉,每次從那個夢里醒來都是這種感覺,可清醒時感到痛,這還是第一次。有一瞬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隱疾,之前癥狀輕,現在變得嚴重了。可是下一秒,卻又忽然很想看一眼Linda的手機,看看那個叫朱宣文的人,究竟長什么樣子。
頁面打開了,照片上是一張微笑的臉,寬額頭,高鼻梁,疏朗眉眼散發柔和光芒,薄薄的嘴唇微彎,心情不錯的樣子。心臟又毫無預兆地一縮,清楚地感到呼吸困難。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帥到讓人無法呼吸”?
她仔細打量眼前這張臉,的確是很帥的,更難得的是還很有親和力,叫人看一眼就覺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見過似的。四周無人,她任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他臉上流連,慢慢地,只覺他也在看著自己,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又慢慢暈開,有點開心,有點難過,攪在一起,像是說不出地心酸。
她很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對一張陌生人的照片有這種感覺?稍稍移開視線,目光凝在照片右側的三個字——朱宣文上。
突然電話響了,她一驚,急忙關掉頁面,心突突地跳,這才想起只是個電話,對方又不會知道她在看什么,不由得舒口氣,又一想就算看到又怎么樣?自己怕什么呢?
瞥一眼號碼,是秦風,匆忙接起來。
“開懷呀,”秦風笑呵呵地說,“現在忙嗎?”
“呃……還好?!?
“方便的話,到我這里來一趟?”
5
羅開懷推開秦風辦公室的門,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傷口。剛剛特地找了個大號創可貼貼上,她想,他總不至于撕開創可貼幫她擦藥吧?
誰知秦風并沒提擦藥的事,只笑呵呵地指了把椅子叫她坐下。
“開懷啊,剛剛會上說的那個病人,交給你,有沒有信心啊?”
羅開懷椅子還沒坐穩,一聽這話差點摔著?!八L,這里沒有別人,您就別開我玩笑了?!?
秦風笑瞇瞇地看著她:“如果不是開玩笑呢?”
她仔細觀察秦風好一會兒,驚訝地發現他竟可能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可是,明明Linda剛才已經……”
“Linda確實是想接這個病人,可你們都是我的學生,她的水平你也了解,這個病人我是萬萬不會交給她的?!?
這話倒是實在,事實上羅開懷進診所這么久,最想不明白的就是秦風怎么會把Linda也招了進來。
“怎么樣?有沒有信心?”
“呃……可是診所里有這么多正式醫生,我一個實習醫生去,會不會不合適啊?”
“不要妄自菲薄,我對你的水平有信心,你沒問題。”秦風說著,又笑著向她湊近一點,“開懷啊,其實雖然在會上我說誰去都可以,可私心里,我是想把這次機會留給你的。因為第一,你水平足夠;第二,”他頓了頓,現出殷殷關懷之情,“這次出診報酬也特別豐厚,一個星期的報酬就有三萬,你家里的情況我知道,你如果接下來,能大大緩解你家里的困難呀?!?
羅開懷被聽到的數字嚇了一跳:“三萬?一個星期?”
秦風笑著點頭,又說:“當然,也不是無緣無故給這么高,委托人對我們還有特殊的要求,他希望我們的醫生登門服務的時間是每天二十四小時?!?
羅開懷露出“果然另有隱情”的表情,想了想又驚訝地說:“二十四小時?那不成了常駐他們家?”
秦風無奈地嘆道:“委托人也是求成心切,畢竟病人身上還系著整個TR集團,他必須盡快康復?!?
“那也用不著住在他們家吧?大不了每天去?!?
“但那樣容易被記者拍到,現在他們只對外說董事長是車禍后在養傷,如果被拍到有心理醫生每天登門,你說外界會怎么想?說到底還是為了保密。”
羅開懷點點頭,道理雖然都說得通,可她就是覺得有點不對。
秦風打量著她,用心良苦地說:“開懷啊,我是你的老師,這些年我是看著你怎樣辛辛苦苦熬過來的,你又是那樣要強的性格,平時想幫你也沒有機會,所以這次遇上這個病例,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機會難得,你自己也要懂得把握啊。”
羅開懷猶豫著,還是心下狐疑。她是急需賺錢,可是并不貪心,這么多年生活艱辛,除了教會她凡事撐一撐總能過去,更教會了她賺錢是多么不容易。天上掉餡餅的事,多半只是一個美麗的誘餌。
“呃,所長,謝謝您這么關心我,我自己倒是很愿意的,可是萬一我治不好人家,耽誤了人家董事長恢復可怎么辦?那要影響TR集團的正經事的。要不,您還是換個資歷深一點的醫生?”
秦風見她這個態度,倒也不再強求,只是笑呵呵叫她再考慮一下,可以過幾天再給他答復。羅開懷見秦風松口,急忙起身告辭。
那天她走出辦公室,以為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卻不知短短幾小時之后,她就將面臨第二次選擇。而許多年后回想那天發生的事情,她才發覺自己當時已經站在命運的節點上,她倔強地認為每一個決定都是自己做出的,卻不知命運是如此玄妙,即使你堅信已將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它還是會以它特有的方式告訴你,什么叫作命運。
6
下班前接診了一個病人,回到家便稍晚了些。羅開懷站在門前掏鑰匙,忽然察覺哪里不對勁,仔細觀察入戶門,驚見門上竟有許多凹痕,像被重物敲擊所致。一種不祥的感覺陡升,她急忙開鎖推門而入。
一室狼藉迎面而來。
杯盤碗碟碎了一地,桌椅被掀翻,早晨供著的一應紅色物件散落各處,墻角里坐著爛醉如泥的爸爸,目光渙散,酒瓶倒在手邊,一身一地的酒痕。
羅開懷倒抽一口涼氣:“爸,這是怎么了?”
爸爸久未聚焦的眼珠動了一動,瞥見她,也不言語,抬起酒瓶又是一口。羅開懷想去奪酒瓶,被爸爸抬手擋下。
“你別攔我!”
“爸,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呀?”爸爸醉醺醺的,開口便是一股濃濃酒氣撲面而來,“你還有臉問我?還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我怎么了?”
爸爸一聽,怒氣就裹著酒氣沖了上來:“我早晨擺來祈福的蘋果,不讓你動,你偏要動,現在好了,股票大跌,你爸爸我血本無歸啊!現在債主都逼上門來了,你滿意啦?”
羅開懷心中一驚,不由得站起身向后倒退一步。自從爸爸迷上炒股,喝酒摔東西都早已是日常,她自然不會為這些驚慌,只是剛剛的“債主”兩個字勾起讓人驚恐的聯想。她猛然記起爸爸前些天說得到一只股票,穩漲的。
“爸,你說債主,是什么意思?”
爸爸一聽這兩個字,氣焰一下又低下去,抬起酒瓶又灌一口,用哭腔說:“我借了二十萬哪,本想借著這次翻本再賺筆大的,沒想到還是跌的呀,人家說了,三天之內再還不出,就沒這么客氣了?!?
“二十萬?!”一股涼氣陡然躥至頭頂,“爸,你借錢的時候就沒想萬一跌了怎么辦?我一個人的薪水養活全家已經很難了,現在我們拿什么去還?”
“你教訓我?如果不是為了你和你弟弟,我會去借錢?我會變成這樣?”爸爸說著用力拍打自己的瘸腿,“現在好了,你長大了,會賺錢了,就嫌我拖累你!你放心,這錢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想辦法,實在還不起,我還有賤命一條!”
爸爸越說越瘋,連瓶帶酒摔在地上,碎玻璃混著酒液飛濺,羅開懷嚇得趕緊后退幾步。她是心理醫生,能對付最最瘋狂的病人,卻始終對自己的爸爸束手無策。
只因她查得出病因,卻開不出藥方。爸爸是因為她和弟弟才變成這樣的。那時媽媽剛去世,爸爸一個人照顧她和弟弟,四十幾歲的男人,每天要打兩份工,有一次是實在太累了,不小心被車撞,命雖然救了過來,可是腿瘸了,一家人守著那點賠償金過日子,變得更艱難。爸爸是不甘心才會學人家炒股,喝酒、罵人、摔東西,都是后來才慢慢開始的。
羅開懷看著滿室狼藉的家,只覺心里憋得喘不過氣來。這世上最大的苦,莫過于你已經拼盡全力,卻還是看不到希望;最大的委屈,莫過于你滿心委屈,卻無人可以責怪。
門鎖“咔嗒”一聲,弟弟推門回來,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被家里的景象嚇了一跳:“姐,這是怎么了?”
羅開懷一個字也不想說,只想快點走出這個家門。
弟弟一把拽住她,小聲說:“給點錢唄?”
“早晨不是剛給過你?”
“那不是面試都花了嘛?!?
再不想多說一句,羅開懷掙開衣袖,轉身快步跑下樓去。
7
“什么?都砸到你們家里去了?!”小小的水吧里,閨密桃子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杯子齊晃。
鄰桌一對男女看過來,羅開懷急忙扶住杯子:“噓,小點聲?!?
桃子斂了斂聲:“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在我的地界上,有人敢砸你家?”
“陶警官,拜托別一副黑社會老大的語氣好嗎?”羅開懷苦著臉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再說這事確實是我爸欠錢在先,人家是合法的貸款公司,利率也在法律規定范圍內?!?
“那他們砸你家也是合法的?”
羅開懷嘆了嘆:“其實想想,要是這事能讓我爸徹底清醒,被砸這一次也算值了?!?
桃子沉默一會兒,也是一聲長嘆:“你知道嗎?我抓了這么久的壞人,其實有時候我就覺得吧,比起壞人,那些庸庸碌碌的人更可恨。人家壞人作奸犯科,起碼也算一種努力,可那些人呢?像攤爛泥一樣,理直氣壯地躺在地上,誰扶他他蹭誰一身臟,還成天怨這個罵那個,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桃子氣憤地說著,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我不是針對你爸啊,我就是說有些人?!?
羅開懷苦笑:“你說得也沒錯?!?
桃子尷尬地默然一會兒,想想又問:“那欠的錢怎么辦?總歸要還的,我那兒還有些積蓄,要不你先拿去用。”
羅開懷攪動飲料的手一停,過一會兒抬頭,笑著說:“你一個小民警,不吃不喝能攢多少錢?其實我已經有辦法了,可以短時間內賺一大筆錢,起碼夠應急。”
“哎,違法的事可不能干?!?
“放心吧,不偷不搶,不拐不賣,絕對是正經生意。”
“那到底是什么生意?你倒是說清楚?!?
“就是接診一個超有錢的病人,”羅開懷故作輕松地說,“不過我們這行的規矩你知道,我不能亂講的?!?
桃子還是狐疑,羅開懷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敷衍著笑說:“我保證,一旦發現作奸犯科,馬上到你們派出所報案,這樣可以了嗎,陶警官?”
“就怕到時候,你想出來報案都沒機會。”
“你認識我多久了?真是那么危險的工作,我會接?”
“就因為認識你太久,我才知道你為了養你那個不爭氣的爸,什么事都敢做。”
羅開懷不作聲了,桃子也意識到自己的話過分,斂了斂氣息說:“總之一定要提高警惕?!?
羅開懷點點頭,想了想,轉開話題問:“對了,別光說我,你進刑警隊的事怎么樣了?”
這個話題轉得好,桃子一聽,整個人都舒展開,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果汁,笑眼看著她:“成了?!?
“成了?”
“本人陶樂樂警官,從上周起已經正式調進城南分局刑警隊?!?
羅開懷愣怔半秒,這才真正反應過來:“真的?”
當刑警是桃子高中起就念念不忘的夢想,誰知警校畢業就被分去了派出所,調職申請提了半年也沒動靜,她今天只是隨口這么一問,沒想到竟真批下來了。閨密夢想成真,羅開懷當然也高興得很,一時間連自己的煩惱也淡了。
“快說說,刑警隊帥哥多不多?”
“多,可多了,回頭我拿幾張照片來讓你挑。”
羅開懷笑嘻嘻地擺手:“我挑什么呀,我是說你,有沒有讓你芳心萌動的?”
桃子一聽,卻撇了撇嘴:“長得帥有什么用,沒有一個打得贏我?!?
“你找男朋友,又不是找保鏢?!?
“找男朋友當然比保鏢要求更高,起碼功夫一定要比我好?!?
“那你還是去找少林寺方丈吧?!?
“哈哈哈哈?!?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不知不覺就聊到很晚。回家時天已黑了,昏黃的路燈在小巷里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好像怪獸掩藏的森林。羅開懷獨自走在小巷里,心里卻沒有了來時的沮喪。
生活不就是解決一個個問題的過程嗎?哪怕前路布滿荊棘,我也做好了披荊斬棘的準備。來吧,有什么難題都來吧,我羅開懷才不怕呢!
8
當秦風公布朱宣文心理醫生人選的時候,診所里有一陣小詫異。畢竟昨天Linda的聲勢太大,大家都以為朱家貴少一定是她囊中之物了,誰想到半路殺出個羅開懷?
不過這詫異很快就消失在大家各懷心思的微妙中,有幾人還沖羅開懷投來贊賞的眼神:干得好!
當然,只有一個人強烈不滿。
“羅開懷!你故意的!”Linda的吼聲隔著茶水間都聽得一清二楚,“你想去昨天為什么不說?當面與世無爭,背地里使手段,你故意讓我出丑是不是?”
羅開懷下意識地向后退了退。從昨晚就在想今天要怎樣面對Linda,可到現在還是沒想好。
門突然被推開,秦風探頭進來:“Linda,你出來?!?
“所長!”
“出來?!?
秦風聲音不大,只是沒有像平日一樣樂呵呵,這已經是十分嚴肅的信號。Linda咬了咬唇,終于不情不愿地出去,只是走到門口又回身,投來怨毒的一瞥。那目光讓羅開懷陡然脊背生涼,緊接著又是一陣巨大的悲哀。
如果有選擇,Linda,我哪里愿意和你爭呢?
“所長,你這樣不公……”厚實的木門關上,Linda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秦風一手比了個“噓”的手勢,一手抵在門上,將她環在眼前。
“這項工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我不讓你去,是為你好?!?
Linda哼了一聲:“為我好?你還不就是相信羅開懷,不相信我?你那么喜歡她,當初干嗎把我招進來?”
秦風意味深長地笑著,抵門的手臂彎了彎,身子向前傾:“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把你招進來?”
Linda被他的氣息包裹,氣焰頓時就弱了一弱。她當然明白秦風為什么招她進來,念書的時候秦風就對她格外照顧,畢了業邀她進診所,意思更是再明確不過,這也正是她敢于對他囂張的原因。其實秦風除了年紀大、人太胖、長得不好看、油滑好色以外,其他方面還是符合她挑男人的要求的,只是符合要求是一回事,條件優越又是另一回事,趁著自己年輕貌美正當時,當然要抓住機會為自己爭取最好的。
她還是斂了斂氣息,不滿地說:“可是你把這工作給了羅開懷,不給我,你知道同事們都怎么看我嗎?”
“你管他們怎么看你?再說,有我在,誰敢看輕你?”秦風笑著又靠近些,氣息拂在她臉上,“Linda,你相信我,這個朱宣文的病很麻煩,你治不好,羅開懷也治不好,誰都治不好?!?
Linda一詫:“有那么嚴重?”
秦風不肯再說,只把嘴唇貼近她臉頰,耳語似的說:“他再難得,也只不過是個神經病,天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康復?與其把眼光放在虛無縹緲的一處,不如踏踏實實,抓牢眼前現有的。”
Linda一下子紅了臉,脫口說:“你在說什么呢?什么虛無縹緲又踏踏實實的?我只是氣你信任羅開懷,想向你證明我的工作能力而已?!?
秦風把她的窘迫盡收眼底,笑著伸出一只胖手捏在她肩上?!澳銢]必要嫉妒羅開懷,你和她不同,她是那種必須靠自己努力才能生活下去的女孩,而你,”他笑得更深些,眼神蕩悠悠的,“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就生活得很好?!?
Linda抬起眼睛看他,良久,花瓣似的雙唇終于向上抿了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