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和廟堂，武林和官府，自古以來從來都是兩不相干的。只是從那一年，劍仙李似道劍出襄陽城，力挫大楚四十三位軍中好手，被京城的那位天子親受“振遠大將軍”之后，江湖和廟堂大抵分的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大楚王朝很大，四百年的群雄逐鹿，最終在那位坊間流傳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鐵血手腕之中，一個個國家被吞并，好像各個國家的武林也被整合成為了一個偌大的江湖。

只不過，不同于江南的煙雨朦朧，不同于中原的豪情萬丈，不同于南疆的快意恩仇，遼東的武林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四月的遼東，剛剛離開了白雪皚皚的冬天，官道上面因為剛開始化雪的緣故，原本平整的官道上變得泥濘不堪。

官道旁的茶肆里面，只有三四張桌子擺放在那里，茶肆中的老板正昏昏欲睡的趴在桌子上面打著瞌睡。

“老板，這么好的天氣，怎就打起瞌睡來了。”一個年輕人帶著一個仆人模樣的老頭輕輕的敲響了老板的桌子。老板揉了一下睡眼朦朧的雙眼，看著眼前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趕緊換了一副表情，笑呵呵的說道：“這不是剛剛入春，瞇上一小會，兩位要來什么？”

年輕人微微一笑，隨便找了一個還算干凈的位置坐了下來：“遼東的四月大抵應該算是春天了吧，不如來上兩壇酒？”

老板趕緊點了點頭：“這位客官聽口音應該也是咱們遼東人，咱們遼東地道的青稞酒小店還是有兩壺的。”

一旁的老人坐在凳子上面脫下了鞋，扣著自己的腳丫子瞇著眼睛說道：“兩壺怎么夠，先來兩壇嘗嘗，古小子可是給我吹噓了一路，說什么遼東的青稞酒冠絕天下，今天怎么我也得喝個夠。”

老板一臉尷尬的看著脫了鞋正在搓腳氣的老人，轉過頭進去搬酒了。年輕人百無聊賴的趴在桌子上面，看著官道旁樹上面剛剛冒出的新芽，側過臉看著還在搓腳的老頭：“老頭，你說你跟李似道打過一架，到底是真的假的？”

老頭瞇著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可搓著腳丫的手確實一點都沒有停下：“世間都知道李似道劍出襄陽城，一氣御劍四百里，挫敗了四十三位軍中好手，可是關于李似道為什么會劍出襄陽城，這其中的故事也就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姓古的年輕人先是一愣，略微想了一下：“好像也是這么一個道理，老頭，你不會在襄陽城里面跟李似道打過一架吧？”

老板慢慢悠悠的搬上了兩壇遼東特產的青稞酒。老頭看也沒看桌子上面的酒壇，一只手搓著腳丫子，另外一只手在桌上輕輕一拍，酒壇上面的泥封應聲而起，一時間酒香撲鼻。

年輕人看了老頭一眼，知道自己沒有這么好的功夫，也就沒有強行去獻丑，搬過酒壇之后用手撕掉了泥封。“老頭，不管你在中原有多少的仇家，到了遼東，只要我不想你死，你怕是想死都難了。”

老頭一愣，隨后哈哈大笑兩聲：“沒想到我趙九良也有被一個小輩庇護的這一天！江湖真的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姓古的年輕人第一次知道了老頭的名字“趙九良”看來趙老頭跟說自己跟李似道打過一架的事情應該是真的。

“天地青河兩茫茫，劍絲三千袖中藏，風起中原煙波盡，鮮紅遍地趙九良。”德祥二年冬，趙九良于青河畔戰劍仙李似道，趙九良盡出袖中三千劍。

遼東的青稞酒本不是那么的醉人，可是喝著喝著古樺白好像有了這么一絲醉意。“趙老頭，雖然遼東的武林沒有中原那么多的俠客，可遼東的漢子還大都是錚錚鐵骨。”

趙九良一口氣喝干了壇中的青稞酒，抹了一下嘴：“大楚建國三十年，遼東二十萬鐵騎鎮守國門。三十年間大將軍古鎮宇，家中兩代，七位男丁盡死邊關，只剩下一個二十余歲的獨苗古樺白。”

年輕人早已醉倒在桌子上面，一旁的酒壇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一個是大楚權勢滔天大將軍的兒子，一個是仇家遍布整個中原的老劍客，兩個本來毫不相干的人就這么在官道旁的一個茶肆里面喝著酒，也許這就是江湖的魅力。

老劍客身上沒有劍，年輕人倒是帶著這么一柄劍。出身沙場的古家小少爺，沒有跟著家中長輩學刀，而是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了一把劍，也許這也是這個江湖中很多人的夢想吧。

年少時，誰不曾羨慕那一席青衫仗劍走天涯，撥鯉驚游做豪俠。

趙九良喝著桌子上面僅剩的青稞酒，搓著自己滿是泥垢的腳丫子，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楚的官道比起前朝來說寬敞了許多，而遼東的官道更是一馬平川。茶肆的不遠處，一陣黃土壓彎了樹上剛出頭的新芽。

“古小子，醒醒吧，你爹來接你了。”趙九良喝著酒，輕輕的推了一下身邊的年輕人。年輕人呢喃的說了一句什么，卻還趴在桌子上面呼呼大睡。

不遠處的黃土越來越近，隱隱的還能聽到馬蹄踏在土地上的聲音。雖不知道有多少人，可那聲音卻如同千軍萬馬又恍如一人一馬。

黑色的鎧甲，黑色的長槍，腰間掛著同樣的彎刀。整整百騎整齊的停在了茶肆旁邊。茶肆的老板躲在桌子后面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那股肅殺的氣息，除了在尸山血海里面幾進幾出的遼東邊軍，天下所有的騎軍都沒有。

槍未飲血，刀未出鞘。可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氣，卻讓趙九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遼東邊軍，果然名不虛傳。”

為首的一人穿著一身布衣，在鎧甲林立的騎軍中顯得那么的格格不入，頭上豎著一個發冠，用黑色的布緩緩的抱住，五十多歲的老人看上去仿佛正直壯年。

老人輕輕的拽了一下馬頭，胯下的馬乖乖的轉了一個身子。身后的百騎也作出了同樣的動作，這一切渾然天成，仿佛身后的一百人一百匹馬完整的是一個人。

“天地青河兩茫茫，劍絲三千袖中藏，風起中原煙波盡，鮮紅遍地趙九良。青河畔，一人，屠盡中原六派七十三位高手，最終與劍仙李似道一戰，雖未勝，卻逼的李似道離開襄陽城，御劍四百里，大肆找軍中好手泄憤，中原武林人稱‘人魔’。”

老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的說著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趙九良輕輕的穿上了鞋子，緩緩的站起身。

這一刻，一股屠戮天下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這股血腥氣驚飛了不遠處林中的鳥兒。黑甲甲士猛然間拔刀出鞘，雪亮的彎刀在陽光下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好刀！”趙九良看著甲士手中的彎刀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刀自然是好刀，遼東的兒郎也是好兒郎。

“老頭子，不就是接我回家嘛，搞這么大的陣仗干什么。”年輕人看了一眼馬上的老人，說完之后又緩緩的睡去。

不是古樺白的心大，既然到了遼東，就萬沒有再擔心的理由。更何況身邊還有著古鎮宇的親軍，那支人數不多卻被草原王朝視為洪水猛獸，三十年間未嘗一敗的幽蘭軍。

手中的長槍飲盡了草原蠻子的鮮血，腰間的彎刀割盡了大好的頭顱。

槍名遼槍，刀名古刀。

老人翻身下馬，慢慢的背起了桌子上的年輕人。“小白，這一趟江湖之行還滿意么？”老人背著年輕人沒有騎馬，就這么一點點的往來時的路走去。趙九良緩緩的跟在身后，后面是那支稱雄天下的幽蘭軍。

“爹，我想去看看遼東以東……”年輕人趴在古鎮宇的背上喃喃的說道。古鎮宇望著東邊的草原輕輕的點了點頭：“只要你想，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