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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剛柔并濟的政治斗爭(1)

一個奸雄的誕生

我們的故事從一個噩夢開始。

話說公元前八世紀的某一天晚上,鄭國首都新鄭的宮殿中,誕生了一位貴人。

古往今來,舉凡貴人誕生,必有奇異的預兆。然而這位我們要說的貴人,他的母親在懷孕的時候,既沒有夢到熊,也沒有夢到蟒蛇,更沒有夢到麒麟,反倒是分娩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夜不可名狀的噩夢,汗津津睜開眼睛來,發現臥榻上已經多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關于這件不同尋常的事,《左傳》是這樣記載:“莊公寤生。”——該書的作者左丘明,是生活在公元前五世紀的魯國的史官,以簡約、生動的敘事風格聞名于世。然而,正是由于左氏過于簡約的文風,令后人對這件事有了不同的理解。

一種意見認為,寤乃是寐寤之意,所謂寤生,顧名思義,也就是夢中出生;另一種意見則認為,寤乃是“牾”的假借字,寤生即是牾生,意思是生育的時候,嬰兒的足先出,即世人俗稱的逆產。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管如何理解,總之,這孩子的出生與眾不同,以至于他的母親大受驚嚇,因而對他產生了厭惡,卻是眾所周知,沒有任何意見分歧的。

有必要介紹一下貴人的家庭。

貴人的父親姓姬,名掘突,是周平王的卿士、鄭國的第二任君主,因為死后的謚號為“武”,歷史上稱之為鄭武公。

鄭國的領土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致位于今天的河南省中部,北靠黃河,西接王畿(周王室的直領地),南邊是陳、蔡等諸侯國,東邊則與宋國接壤。這一帶,是中原文明的濫觴之地,開化甚早,在當時堪稱最富庶的地區。

僅僅在數十年前,鄭國還不是一個國家。

鄭國的首任君主,也就是掘突的父親,名叫友,是周厲王的小兒子、周宣王的同胞弟弟、周幽王的親叔叔。周宣王即位的第二十二年,友被封為鄭伯,因其為人正直,施行仁政,受到百姓們的愛戴。周幽王即位之后,又任命友擔任了王室的司徒,負責打理王室事務,管理王畿的百姓。但那個時候,友的領地還極其有限,僅僅是王畿內的一座小城和周邊的一些農村。

《史記》當中提到了友的發家史:友擔任司徒一年,周幽王因為寵愛褒姒(sì),王室政治腐敗,有些諸侯不服從王室的領導。于是友問史伯:‘王室多難,我應該怎么樣才能躲避災難?’

史伯心里明白,友問他的,是一旦周王室這棵大樹倒下,他和他的族人該如何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仔細考慮后,史伯很鄭重地回答道:“恐怕只有雒邑(周朝的都城)以東、黃河與濟水以南的地區符合您的要求吧。”

接下來友和史伯的一番對話,堪稱春秋版的“隆中對”。史伯分析說,雒邑以東、濟水以南的那片地區靠近虢(guó)國、鄶(kuài)國,這兩個國家的國君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很貪婪,喜歡占小便宜,百姓不親附他們。“如今您身為王室司徒,位高權重,百姓又擁戴您,您如果要求居住在那里,虢、鄶兩國國君見您在朝中當權,也會同意將土地分給您。那樣的話,不用過多久,虢、鄶兩國的百姓就變成了您的百姓了。”

友聽從了史伯的建議。他向周幽王請求,將自己領地上的百姓東遷至雒東。畏于他的權勢,虢、鄶兩國果然獻給他十座城池,就在那里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鄭國。

不久之后,友的擔心變成現實,犬戎大舉入侵王畿,一舉攻破周朝的都城鎬京,殺死了周幽王和他的兒子伯服,俘虜了周幽王的寵妃褒姒。值得一提的是,友雖然早就準備好了逃生之路,在關鍵時刻卻表現出無比的忠義,為了保護周幽王,戰死在亂軍之中。

犬戎之亂后,周幽王的兒子周平王即位,將都城從鎬京東遷至雒邑,中國的歷史從此進入了春秋時期。掘突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一方面參與了護送周平王遷都的行動,另一方面趁著王室衰微,吞并了東虢和鄶,并將鄶作為鄭國的都城,更名為新鄭。

據說掘突在平定犬戎之亂中表現突出,令申侯(申國國君)青眼相加,所以將女兒許配給他。這個女人,后來在史書上被稱為“武姜”,那是因為她的娘家姓姜,又嫁給了鄭武公姬掘突,按照當時的習慣,便以丈夫的謚號“武”加上娘家的姓“姜”來稱呼她了。

在那個年代,這種政治聯姻比比皆是,諸侯的女兒生來即被當做交易的籌碼,為了國家的利益,嫁給糟老頭做小妾也是常有的事。而武姜嫁給掘突的時候,掘突才二十三歲,身強力壯,事業有成。說實話,誰家女兒要是嫁給這么個郎君,夜里不偷著笑才怪。

郎才女貌,又生了個大胖兒子,是喜上加喜的事。然而在武姜心中,那天晚上噩夢的陰影似乎一直揮之不去,等到夫妻倆和朝中幾位重臣商量著給孩子取名的時候,她半是自言自語,半是說給掘突聽:“就叫寤生吧。”

春秋時期的人們,取名字不像后世那般講究,既不看生辰八字,也不求富貴吉利,有的人為了紀念自己的戰功,甚至以被自己斬首的敵將的名字給兒子命名。聽到武姜這么說,掘突僅僅是略為考慮了一下,便表示同意。

于是,寤生這個名字便被一本正經地寫入家譜,告知列祖列宗,成為鄭國的世子(國君的繼承人,又被稱為大子或太子)的名字了。

數年之后,寤生的同胞弟弟段誕生。生孩子是件技術活,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武姜的生產很順利。

段出生后不久,掘突就將共(地名)封給段作為封地。因此,段又被人們叫做共叔段。

寤生沒有封地。作為世子,他將繼承整個鄭國,所以沒有必要分封領地。

宮里的人很容易看出,武姜對兩個兒子的態度截然不同。對于大兒子寤生,她始終帶有一種固執的厭惡;而對于小兒子段,她則體現出一種超出尋常的母愛,說是溺愛也毫不過分。

自古以來,母親寵愛小兒子,乃是人之常情。平頭老百姓家如此,公卿士大夫家也是如此。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大概是因為大兒子有權繼承家業,而小兒子相對只能分得最少的一份,做母親的因此想用更多的愛心來平衡一下這種地位的不平等吧。

雖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像武姜這樣厚此薄彼,還真少見。宮里的人只能推測,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天晚上那個噩夢引起的。

寤生出生那天晚上,武姜究竟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夢?史料上卻沒有任何記載。

長久以來,夢都被賦予某種隱喻。據傳很多年前,周宣王曾做過一個怪夢,夢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大笑三聲,大哭三聲,然后將大廟(祭祀祖宗的祠堂)里的神位捆做一束,飄然東去。直到犬戎之亂后,人們才弄明白,周宣王夢中的年輕美貌女子就是周幽王的妃子褒姒,大笑三聲是烽火戲諸侯,大哭三聲是周幽王死于犬戎之亂,神位東去則預示著周平王東遷。

弗洛伊德或許對此不屑一顧,但武姜不能。

也許,那個夢太可怕了,以至于武姜從來不愿意對任何人提起。而且在現實生活中,她無時無刻不記起那個夢,只要一見到寤生那張平淡無奇的臉,她就禁不住從心底打一個寒戰。

對大兒子強烈的厭惡感,不但使她將全部愛心傾注在小兒子段的身上,她甚至開始考慮置換兩個兒子的身份。

憑心而論,段確實長得比寤生討人喜歡,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對比也越來越強烈。寤生敦敦實實,一副木頭木腦的樣子,在父母面前總是唯唯諾諾,生怕說錯一句話;而段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妙語連珠,時常發表一些驚人的見解,連掘突都不得不點頭贊賞。

除了相貌英俊,才思敏捷,段的武勇在當時也是盡人皆知的。流傳下來的《詩經?鄭風》中,有一首名為《大叔于田》的詩歌,記錄了當年共叔段狩獵的颯爽英姿,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叔于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cān)如舞。叔在藪,火烈具舉。襢(tán)裼暴虎,獻于公所。將叔勿狃(niǔ),戒其傷女。

田就是狩獵,是自古以來統治階級習武備戰的常用手段。這首詩歌生動地描述了共叔段狩獵的盛大場景。從詩中可以看出,段是個武藝高強的人,長于弓箭,力能搏虎,曾經將打死的老虎親自獻給父親。

然而,即便段具有明顯的競爭優勢,即便武姜多次以母親的身份提出廢長立幼的請求,掘突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的理由很簡單,嫡長子(嫡妻所生的長子)繼承家業是祖先傳下來的規矩,即便段再優秀,只要寤生沒犯什么錯誤,就不能被廢除繼承權。

因為掘突的堅持,寤生的政治地位得以保留,并且在掘突死后,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鄭國的主人,也就是歷史上的鄭莊公。

寤生即位沒多久,武姜就來找他,抱怨說段的封地太小,要求寤生把制(地名)封給段。

制在當時是一座大城,原來是東虢國的領地。掘突吞并東虢國之后,在制設立關卡,駐扎軍隊,把它建設成一座舉足輕重的軍事重鎮。

制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別名,叫做“虎牢”,也就是《三國演義》中“三英戰呂布”發生的地點。

“制啊……”寤生支吾了半天道,“您也知道,制曾經是虢叔(東虢國君)的領地,虢叔仗著它易守難攻,不修德政,胡作非為,所以先君把他給滅了。我擔心,把這樣一座城封給段,很不吉利。要不您考慮一下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我都沒意見。”

寤生話里有話,他在提醒武姜,如果把制封給段,怕他也學著虢叔的樣子,有恃無恐,胡作非為。

“那好,就把京城封給段吧。”武姜很干脆地說。

鄭國的重臣們聽到這個消息,都跑過來找寤生,大家議論紛紛,一致反對將京城作為段的封地。

大夫祭(zhài)仲說得很直接:“京城的城墻長度超過了一百雉(三百丈),按照祖先定下來的規矩,城墻超過一百雉的城池不能分封給任何人。現在您為了順老姜之意,把京城封給段,不合規矩,好比一個國家有了兩個主人,后患無窮。”

寤生無可奈何地說:“老姜要這么辦,我有什么辦法呢?”

眼下這些人都是鄭國的權臣、元老,關起門來說話,從來沒把武姜當一回事,總是“老姜老姜”掛在嘴上。久而久之,寤生也習慣了。

祭仲說:“老姜貪得無厭,什么時候是個盡頭啊?依我之見,您應當趁早妥善安排這件事,不能依著她的性子來。否則的話,事態一旦失控,將直接威脅我鄭國的安全,對您極為不利。”

祭仲的話明顯帶有煽動性,把一屋子人的情緒都給點燃了,有的人甚至拔出劍來,叫嚷著不如先下手為強,現在就把段給殺了。順便說一句,那個年代的君臣關系不像后世那么疏遠,大臣帶著武器來見國君并不違反規定,諸侯與大夫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吃飯也是常有的事。

堂下群情激奮,堂上的寤生卻始終不動聲色。他心平氣和地看著大伙吵完、鬧完,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話,平息了大伙的情緒。這句話是如此經典,以至于后世的人曾經無數次引用,而且一直被延用至今。我時常認為,中國人的可敬和可怕之處,其實都包含在這句話里邊了。

他說的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段帶著自己的隨從,風風光光地離開新鄭,前往京城去了,從此他被鄭國人叫做“京城大叔”。這種叫法多少有些戲謔的成分。據傳,段在離開新鄭的時候,武姜還私下找段談了一次心,大致是說,你哥哥寤生為人刻薄,完全不顧同胞之情,這次給你封京城,是我再三懇求,他才不得不從,心里肯定不舒服。你到了京城之后別閑著,要習武備戰,一旦有機會就派兵襲擊新鄭,我來給你做內應,打他個措手不及。武姜還說,如果段取代寤生做了鄭國的國君,她就死而無憾了。

按照武姜的意思,段大張旗鼓地干起來了。他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是命令京城附近兩座邊城的地方長官聽命于他,又以狩獵為名舉行軍事演習,將兩座邊城的士兵編入自己的部眾。

有位叫公子呂的大夫,對這種情況深感不安,他對寤生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我不知道您葫蘆里面賣的是什么藥。如果想把國家拱手讓人,那我不如直接投奔大叔好了;如果沒那個想法,就趕快制止他,別讓百姓三心二意,不知道誰是鄭國的主人。”

公子呂的擔心并非多余,京城大叔的所作所為,不只是在軍事上威脅中央政權,更在政治上造成了另立中央的事實,勢必導致國內民心不穩定。

但是寤生只是抬了抬眉毛說:“不著急,還不到時候。”

沒多久,段干脆將兩座邊城收作自己的領地,還派兵占領了鄢(yān)和廩(lǐn)延兩座城池。

這回動靜有點大,公子呂又坐不住,跑去對寤生說:“是時候啦,再拖下去,大叔的實力越來越強大,依附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寤生仍然是不動聲色,說起話來就像一個迂腐的老學究:“不親不義之人,依附他的人越多,滅亡得越快。”

就這樣,在寤生的縱容之下,新鄭和京城兩個政權雖然互相戒備,竟然相安無事地并存了二十二年。鄭國的百姓談起自己的國君和京城大叔,已經習慣于用“宮中這位”和“京城那位”來代稱,就連宮中最重要的幾位大臣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也會不小心說漏了嘴:“京城那位前幾天又舉行了大規模的狩獵,宮中這位還是不當回事呢!”

“宮中這位還真是沉得住氣啊!”

只有祭仲捏著為數不多的幾根山羊胡子,半瞇著眼睛說:“請不要低估宮中這位的智慧。”

這一年的冬天,眾臣的擔心終于變成了現實。蟄伏京城二十二年之久的段終于作好充分的戰爭準備,發動了叛亂。他寫了一封密信給武姜,要武姜作為內應,在指定的時間打開新鄭城門,同時又派自己的兒子公孫滑前往鄰近的衛國請求援軍,許諾事成之后給予厚報。

這之后,段便帶著部隊從京城出發,朝著新鄭進軍了。和當年離開新鄭一樣,他的心情既輕松又愉快。這位從小受到母親溺愛的人物并非泛泛之輩,更非只知道追逐聲色犬馬的公子哥兒,他有思想,有口才,有組織能力,更兼武勇過人,而且還有英俊瀟灑的相貌和肌肉勻稱的身段,深得京城婦女界的青睞——如此之多的美德集于一身,不用來造反真是太浪費了。如果要問他有什么缺點,那就是缺乏對傳統秩序的尊重與敬畏,也缺乏對他那位外表懦弱、看似無所作為的哥哥的正確認識。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那封密信在送到武姜手上之前,先被送到了寤生那里——信使既是段的親信,也是寤生的間諜。自打段搬到京城去居住,他的一舉一動,就從來沒有逃脫過寤生的眼睛。

寤生不止提前知道了他要起兵的消息,甚至連他抵達新鄭的時間都摸得一清二楚。

寤生在看到那封信之后,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是時候了!

他把大夫們召集起來開了個簡短的軍事會議。令公子呂們感到驚奇的是,面對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寤生的表現依然是不慌不忙,他井井有條地將任務分配給列位重臣,三言兩語交代好必須關注的細節。寤生的態度之從容,計劃之周密,只能說,對于京城大叔的反叛,他是早有準備,而且早就作好了應急預案的。

按照寤生的安排,公子呂帶兵車兩百乘前往京城附近埋伏。等段的大部隊走遠了,公子呂突然殺出來,兵不血刃地占領了京城。

上架時間:2013-12-06 16:18:49
出版社:江蘇文藝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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