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最新章節

書友吧 13評論

第1章 上部 段柏文(1)

心事長,衣衫薄的十七歲,我遇到她。

開學第一天,她走進教室的時候,我誤以為她是我們班的女生,拍老師馬屁,所以幫老師拿講義。直到她做完自我介紹手執教鞭站在講臺上,用略帶童音的甜美嗓音帶大家誦讀起《沁園春·雪》,我還猶如在夢中。

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這么年輕,這么漂亮,這么有品的老師?!

而我又偏偏撞大運,被分到她班上。

她姓李,叫李珥。一開始大家都叫她小李老師。一個多月后,我知道了她的外號——小耳朵。我承認我可憐的心就快被這個妙不可言的外號活活搞死了,那個晚上我在一張紙上寫了無數個“小耳朵小耳朵小耳朵……”,紙上都快寫不下的時候,我才偷偷在角落里寫了三個我自己都快看不見的小小的字:段柏文。

和一紙綿綿深情的“小耳朵”比,“段柏文”三個字偷偷摸摸地趴在那里,像一雙心懷鬼胎居心叵測的小眼睛。

“段柏文,你的班費沒交呢。”若沒記錯的話,這是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沒錢了啊?!蔽艺f。

她就站在我的課桌邊,伸直手臂取出我放在文具盒里的五十元錢,問我:“這是什么?”

我故作幽默地說:“票面太大,怕你找不開嘛?!?

她在四周嘻嘻哈哈的笑聲里把錢找給我。我聞到她指尖特殊的香味,像六月清晨的茉莉鉆進我的鼻孔。我如同被瞬間點穴,整個人軟得像個沒出息的爛柿子。

待她走了,同桌于池子低聲罵我:“好個老段,連老師都敢調戲!”

“注意用詞!”我呵斥她。

“你是故意不交班費的吧?!彼吆?。

準確地說,于池子算得上是我的發小,我們從幼兒園的時候就是同學。我倆之間,用一個字形容:熟;用兩個字形容:太熟。被她看穿,我有些不甘心,不過我并沒有多做解釋。我早知道這個世界紙包不住火,刻意隱藏和欲蓋彌彰都是頂頂愚昧的事。

只是于池子不肯放過我,在午餐時間問我三次:“你是不是喜歡上小耳朵老師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嘛?!”

“是!”我坦白承認。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回答她,我想好好吃完這頓午餐的可能性等于零。

于池子冷笑一聲說:“也不怪你忽然開竅,我們班有一半男生暗戀她。不過很可惜,據新華社最新消息,人家已經名花有主啦。男朋友那個帥就不提了,還特有錢,用路虎接她下班,你們這幫臭小子,全被比下去,比螞蟻還渺??!”

我裝白癡?!奥坊⑹巧锻嬉鈨??”

于池子憤憤地說:“你就演吧,有朝一日拿了金馬獎,或許人家會多看你一眼?!闭f完這話,她端起飯盤,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上去。

她憤憤不平的樣子讓我覺得滑稽透了。九零后的女生都一個樣,不是活在電視劇和漫畫的世界里,就是活在追星的世界里;不是為毫不好笑的事情笑得全身痙攣,就是為不該生氣的事氣得七竅生煙,不成熟到了極點。

我對這些女生以及她們的將來著實沒什么指望,于是乎,初中三年,身邊好多人都戀愛了好幾輪,我卻在這方面毫無建樹,成為眾人恥笑的笑柄,畢業晚會上還被好事者于池子榮幸地頒發“永不開花的鐵樹”手繪證書一張。

那天晚會結束后,我們幾個平時關系好的男生決定背著大人出去喝點酒,向我們的成人儀式發起最后的猛烈的進攻。有人介紹了一個很來事的酒吧,叫“算了”。那還是我第一次去酒吧,氣氛不錯,音樂正好。我喝得酩酊大醉,和大家堆啤酒瓶玩,正high到極致的時候,有不認識的女生過來問我要電話號碼。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喝高了,整個人趴到我身上,連聲叫我“帥哥哥帥哥哥”,叫得我頭皮發麻。我推開她,大喊一聲“救命啊”,就跌跌撞撞奔出酒吧大門,一頭撞到正來找我的于池子身上。誰知道那女生還不放過我,竟然追著我跑了出來,要不是被于池子一聲怒喝硬擋回去,我搞不好真要撥打110脫險了。

所以說,段柏文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

然而這一切,在遇到她之后仿佛一下子全都變了。我少得可憐的情商突飛猛進不說,人也變得多愁善感,就連飛輪海的某首歌中我總是聽不明白的歌詞都一下子理解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我感覺我變了,誰讓我變了?

原本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卻被你解開了,簡單地解開了……

我盼望每天的語文課,像兒時盼望每個可以撒歡兒的周末。她走進教室,我的呼吸就開始變得困難,肢體變得僵硬,思想搖擺不定。在她的學生里,我顯然很不出眾。她找人讀課文也好,回答問題也罷,我都仿佛在她的視線范圍之外。有時候我很希望她能發現我,大聲叫我的名字,但我又怕那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我會因為緊張而回答不出一個最最簡單的問題,從此在她心目中留下劣等生的可悲形象。

因為她,一向光明磊落自由來去的段柏文無可救藥地淪落到整日患得患失神經兮兮的地步。我這才明白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原來說的是這檔子事。

而我和她真正的交鋒,是從一篇作文開始的。

那一次的作文題目叫《我的高中》,知道這個題目起我就準備捉弄她一下。

我作文的開頭是這樣的:

就這樣決定了,我要去天中讀高中,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上天中!

我上天中的念頭是由一個有奇怪名字的女生激發的,她有著一雙溫柔的眼睛,生著副漂亮臉蛋兒,是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當時她就住我們那棟房的閣樓上,因為常常見到我讀書,就留心我,所以我們很快就相識了。認識沒多久,她就下斷論說我具有談情說愛的天賦……

她的評語很快就回來了:你真能瞎掰,就快趕上高爾基了。請重寫。

那篇作文沒分數。她當然也知道我抄襲的是高爾基的《我的大學》。不過沒什么,一切都是在我預謀之中的。于是我很乖地重寫了。我去她辦公室交作文本的時候,她正在批改作業。我沒有敲門,一直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發現。我下意識地去看了一下她的耳朵,在陽光下薄薄透明的一片,讓我實在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老師?!蔽逸p聲喚她。

她竟然沒聽見。

“小耳朵老師!”我大聲喊。

她轉頭,用左手拍拍胸脯,驚魂未定地說:“你進來不知道敲門嗎?”

“敲了?!蔽胰鲋e。

“哦,對不起,可能我沒聽見?!彼哪樉褂幸唤z微紅,看上去真是可愛極了。

我把作文本從身后拿出來,遞給她。

她接過,問我:“你為什么要做抄襲這種無聊的事呢?”

“因為你出的作文題目實在太土?!蔽艺f。

她對我蓄意已久的挑釁壓根不介意,而是微笑著說:“難道這就是你抄襲的借口?”

“說對了一半。”我答。

“哦?”她好奇地問,“那還有一半呢?”

“你猜。”丟下這兩個字,我倉惶而逃。

快步走出她的辦公室,秋天的午后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我真怕自己再待下去一秒鐘,就會情不自禁地說出一些萬萬不能說的屁話來,然后被她一巴掌扇到外星球去。

可是,這能怪我嗎?怪只怪她太美好,美好到簡直可以把我字典里那個叫“控制”的詞完全刪除掉。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我必須承認的是,因為她,我沒法控制我自己。

周末,我終于見到那輛傳說中的路虎和那位傳說中的帥哥。

那天我在宿舍里逗留的時間有點長,到校門口的時候已經快七點鐘。我看到的那一幕是她差不多被強行綁架到了車上,然后那個男的隨后坐上了車,車子開走了。

鬼使神差,我攔了一輛車跟著他們。

帥哥一直用背影對著我,因此我沒看清他的樣子。但光從她的表情以及她跟他掙扎時的樣子,我就能看出她對上他的車極不樂意。我坐在出租車上,大書包像塊大石頭,壓得我心頭堵得慌。想到她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或者有可能被人欺負,我就覺得心里像被火燒一樣的痛。大約二十分鐘后,路虎拐進了一個小區,而出租車進不去,我只好付賬下了車,呆呆地站在小區門口,思考何去何從。

十分鐘后我晃進了小區,很快就找到了那輛車,它停在24號樓的樓下,黑色的車身在黃昏臨暗的暮色下閃著尊貴的光茫。毫無疑問,這是一輛趾高氣揚的車,像一匹很難馴服的藏獒;毫無疑問,這輛車的主人是一個趾高氣揚的人。我挨著這輛車想了一會兒:我是不是該制造點小麻煩?比如猛地踢車一下,當警報器的聲音響徹云霄的時候,搞不好她就會下來,我可以順便和她搭搭訕,如果她正好沒事,我們還可以去仙蹤林喝杯茶聊聊人生,或者聊聊我那些看似狗屁不通但實際充滿了內涵和思想的作文。就在我進行著無邊無際同時也無聊透頂的臆想的時候,她忽然從樓道里走了出來,走得飛快,像是在逃跑??吹轿遥A艘幌履_步,顯然吃了一大驚。

其實我也吃驚,但我故作鎮靜地說:“老師好。”

“你好?!彼噲D微笑,但傻子都看得出,她剛剛哭過,因為她的眼睛又腫又紅。

我大聲對她撒謊:“我小姨家住這個小區?!闭f完了才發現人家根本沒問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又傻又天真!

“哦?!彼唤浶牡貞艘宦暎皖^朝小區外走去。我跟著她,為了不讓她發現,我把腳步放得很輕,好在她一直都沒有回頭看過一眼。奇怪的是出了小區她一直沒打車,而是悶著頭往東邊走去。她走得真的太快了,要跟上她還需要費點力氣。在一個紅綠燈的路口,她不得已停下了腳步。我剛接近她的背影,來不及收回腳步,就聽見她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是個男人就別跟著我!”

我沒吱聲。

她猛然轉頭,發現是我,臉在剎那間變得通紅。

顯然,她把我當成了別人。

“我回家。”吐出這三個字,我裝作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氣氛不算融洽。

她回頭沖過了馬路,我繼續跟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還跟在她身后,總之她沒有再回頭,而是一直一直走到了小河邊,坐到了河邊那把舊得不像話的木椅子上。椅子可能會有些臟,但她并不介意,甚至沒拿出紙巾來擦一下,這多少讓我有些詫異。這是深秋,她穿了一件淺色的毛衣開衫,淡灰色羊毛靴褲。從背影看,和我們學校那些女生相差無異。興許是覺得冷,她把衣領提起來遮住了半邊臉。這個動作讓我更安心,因為衣領擋住了她眼角的余光,她發現我的可能性又少了百分之六十六點六。我靠在樹上,隔了幾十米的距離遠遠地看著她,希望時間就此永遠停住,明日永遠不必再來。

記得以前在于池子的語文筆記本的扉頁上見過一行字:喜歡的歌,靜靜地聽;喜歡的人,遠遠地看。當時酸到牙都疼,當著她的面狂笑三聲,認為女生真是白癡加花癡的可恥動物,把她的小臉氣得從發白到發紫再到發青。事到如今才知曉,落入情網的人大抵都是比賽著可恥,哪還有什么自尊可言。要是被于池子知曉今天我跟蹤別人的荒唐事,她怕是會笑得臉皮自動脫落為止。

不知站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臨,華燈初上。河邊開始起風,漸漸地有細微的雨飄起。而她一直坐著,眺望遠方,一動不動。我從書包里取出雨傘,感謝這把我幾乎從不使用打開都有些費力的雨傘,讓我可以大著膽子走近她,為她把傘高高地舉起來,擋去那些試圖沾濕她長發的可惡的雨絲。她回頭看到我,臉上并沒有吃驚的表情,而是平靜地對我說:“你還沒有走嗎?”

我說:“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彼龘u搖頭,“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我念高中的時候常來這里看書,那時的河水可比現在清澈多了?!?

我本來很想說:“鋼筋水泥文明摧殘的豈止是一條清澈的小河?!笨晌覜]說出口。必要的時候,假裝深沉有凸顯成熟男子氣概的作用,何況在她這樣惹人憐愛的女人面前,我更有必要保持我沉默是金的好品性。

只是不知她心里是否認可我也是個男人,而不僅僅是她的學生呢?

在我恬不知恥地幻想著的同時,她只是看著河面繼續說道:“以前,我和我一個朋友常來這里。”

“是男朋友嗎?”我終于忍不住問。

“不,是個女生?!彼f,“她叫吧啦。這名字很有意思,你說是不是?”

“你別說了,讓我來猜?!蔽沂镁欧€地說,“你們后來一定愛上了同一個男孩,你們從好友變成了死敵,對不對?”

她說:“胡扯。”

“或者就是你們都長大了,工作了。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很難再見面了,對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聽我再胡謅下去,她遲疑了一下回答我:“也對。”

“嘿嘿。”我吸了一口氣,發了一句自認為精彩的評論,“人生故事,不過如此,沒太多新鮮的?!?

“段柏文同學。”叫我泄氣的是,她完全沒在意我短小精悍且充滿氣質的評論,而是用平常不過的語氣說道,“謝謝你,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長該不放心了?!?

一開始我注意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這讓我的小心眼里立刻充盈著一種說不出的得意,可是她為什么又要在說完這些之后又千不該萬不該地加了半句“再不回去你家長該不放心了”呢?那一刻我恨不得有個消聲器,可以消滅她最后那令我超級不爽的半句話。

我把傘再舉高一點點,等待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又說道:“我家離這里很近,走路就可以了。你呢?”

“我……”我結巴了半天終于說,“我?我打車。”

“走到路邊,往左拐,路口好打車?!闭f完這話,她站起身來,把手插到口袋里,往前走去。我舉著傘跟著她跑了兩步說:“老師,這個給你?!?

“我用衣領遮一下就好,用不著了?!彼龑ξ艺f,“在學校待一周了,周末要早點回家,爸爸媽媽一定做了好吃的等著你吧。”

她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我只好向她坦白:“我沒有媽媽。她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病死了。是血癌。”

“哦,對不起呢?!彼瓷先ビ行┎缓靡馑肌?

“沒關系的?!蔽铱纯此f,“其實那些不快樂很快都會忘記的。老師,你也是一樣的。所以有些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忽然就微笑了。然后她將右手的食指豎起來,放到唇邊,輕聲警告我:“今天的事,不許講出去?!?

“遵命?!蔽掖?。

她很認真地說:“謝謝你,段柏文?!?

第一次和她面對面,我才發現她的個子真小,一米七七的我站在她面前,像個巨人??墒俏抑?,這是遠遠不夠的。那一刻我希望自己可以再強壯一點,再強壯很多很多點,再強壯很多很多很多點。

毫不夸張地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資格可以替她抵擋人生的風風雨雨,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品牌:愛閱美文
上架時間:2019-01-25 09:53:29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愛閱美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QQ閱讀手機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米脂县| 太仓市| 张家界市| 临颍县| 曲松县| 武隆县| 万盛区| 建水县| 呼和浩特市| 安仁县| 新河县| 邛崃市| 任丘市| 靖远县| 楚雄市| 阿拉善左旗| 香河县| 九江县| 长治市| 沅江市| 都江堰市| 陇川县| 汕尾市| 澎湖县| 上虞市| 平山县| 定兴县| 元朗区| 天门市| 白朗县| 崇明县| 安平县| 搜索| 武鸣县| 石柱| 文化| 龙川县| 鸡东县| 天全县| 黄浦区| 建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