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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杜伯春沒頭蒼蠅一樣尋找撞死他爹的肇事司機的那幾天,有個人也在找他。
找杜伯春的叫萬梓玫。
找他,不過是想順藤摸瓜,找到他爹。
在杜伯春的心目中,他爹就是一個給人蓋房子的民工,誰會找他。
他爹不止一次,跟萬梓玫提起他,說他在北京讀大學,長的多么英俊瀟灑。
杜伯春從北京趕回家的時候,他爹已經被人裝進了骨灰盒。
曾經有說有笑活蹦亂跳的爹竟然成了一把灰,打死他都不能接受。
娘死的那年,杜伯春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親戚們好言相勸,讓爹尋個好人家,把他送人。
爹搖頭。
爹說杜伯春三歲前,基本炕上拉炕上尿,把的時候哭死哭活地不尿也不拉,剛往炕上一放就拉尿,氣極了真想把他送人。
爹既當娘又當爹,一泡屎一泡尿地把他拉扯大,上了大學,艱辛的程度,杜伯春想都不敢想。
捧著爹的骨灰,杜伯春沒掉一滴眼淚,爹是被人撞死的,司機肇事逃逸。
杜伯春發誓就算他逃到了天涯海角,他也要掘地三尺的把他挖出來繩之以法,給爹報仇。
爹一死,這個世界上再沒了杜伯春的親人,等于肇事司機奪走了他唯一的親人。
杜伯春咬牙切齒的恨那個肇事司機。
舊社會講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杜伯春只有父親,沒有妻子,他還是一個大學剛剛畢業,面臨實習,沒有完全走上社會的學生。
幫忙料理爹后事,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說,爹當時被撞后,但凡司機有一絲憐憫之心,打個報警電話,爹都不會死。
爹的好友講,當時附近的居民還聽見爹喊救命。
埋葬了爹之后,杜伯春一刻沒停地趕到了肇事現場。
現場拆的七零八落的,像是被炮彈或者轟炸機襲擊過,滿地的磚頭瓦礫。
沒倒的墻搖搖欲墜地讓人近而遠之。
不久后這些殘垣斷壁也會被推倒,連同地上的磚頭瓦礫也被翻斗車拉的一干二凈,然后挖掘機隨后會一輛接一輛的開進來,根據設計需要挖出一個大坑,只要資金到位,白天黑夜都不會再停工,只到一座集餐飲娛樂購物為一體的國際化廣場拔地而起。
狼藉中,殘垣斷壁上未來得及拆除的門窗,有的已經扭曲變形,破碎的玻璃鋒利的匕首一樣,讓人望而卻步。
坍塌的屋檐下,誰家的老式家具蒙了一層灰,茍延殘喘地倚著墻角,沒有徹底趴下。
誰家的棉被從瓦礫中探出一個頭,蜷縮在廢墟里的身體早已面目全非。
散落了一地的課本,竟然全是小學的。
誰家走的時候這么倉促,連孩子的課本都不要了。
杜伯春想起了他大學四年的課本,畢業時,同宿舍八個兄弟,課本加一起賣給了樓下首廢品的老大爺,一頓散伙反的錢都不夠。
四周有部分圍了鐵皮,鐵皮新的像是剛剛刷上去的漆,仿佛有油漆味飄進了鼻子,杜伯春皺了一下眉。
站在圍墻里,仰頭是一跟粗大的煙囪捅破天似的,噴著白煙,顯然一墻之隔的是一家大公司。
煙囪正對面是兩間矮小的簡易房,墻上除了兩個大大的拆字,還掛著一塊耷拉了頭的牌匾,幸虧上面的字還在,雅麗小賣部。
鐵皮圍墻的邊上,有一條不寬不窄的路,直通小賣部。
杜伯春他爹就是在這條路上被車撞死的,所以他相信就算小賣部的老板沒看見也應該聽的見,玻璃窗正對著路口。
走進小賣部,竟然是一對老夫婦開的,老爺爺的門牙掉的一顆不剩,說話時嘴一癟一癟的漏風。
聽杜伯春問他車禍,他一臉的疑惑,反問他,“什么車禍?”杜伯春就把他爹被撞身亡,肇事司機逃逸的事講了一遍,三次提到他爹喊過救命。
老爺爺依然搖頭,表示沒聽見。
老奶奶心有余悸地壓低聲音道:“土匪,都是土匪。”說著指指老爺爺的嘴,“老頭子的牙就是被他們打掉的。”老爺爺犟,“除非把老子打死。”老奶奶和老爺爺頂嘴,“不搬,不搬,沒水沒電,一天三個顧客都沒有,不搬。”“要搬你搬!”
杜伯春這才發現,貨架上的商品已經所剩無幾,幾瓶水果罐頭東一瓶西一瓶,當不當正不正的擺放在那里,顯然很久沒人動過了。
門口柜臺上的玻璃不知道是顧客不小心碰碎的,還是強拆的土匪們故意砸碎的,橫七豎八地貼滿了膠帶,才沒散架。
顯然老奶奶把杜伯春當成這里的住戶了,說:“天天有人喊救命,土匪們半夜半夜不睡覺踹門砸玻璃,誰不害怕。”老爺爺不服氣,“喊救命管什么用,直接拿手榴彈炸了兔崽子們。”老奶奶撇嘴,“能的你,偷去?”“我們在部隊那會兒——”老爺爺打開了話匣子,老奶奶不想聽,打斷了他的話,“部隊部隊,你就知道部隊。”
當時的車禍現場杜伯春看過了,在路中間,好像被水沖過,上面蓋了厚厚一層沙子,凍的硬邦邦的。
杜伯春不死心,指給老爺爺和老太太看。
老爺爺說:“真沒看見,拆了三年了,土匪們就差殺人放火了。”小賣部距離車禍現場不過幾十米,就算他們沒聽見沒看見,顧客也應該跟他們說起過。
明擺著他們是怕肇事司機打擊報復。
杜伯春不明白人們為什么不搬,讓土匪們禍害。
老爺爺說:“買一平米五千,拆一平米三千,誰搬?強拆就強拆。”“現在不讓強拆。”杜伯春摸了摸柜臺玻璃上的膠帶,接縫處有點剌手。
老太太隨手捋了捋沒貼平的膠帶。
老爺爺憋了一肚子的氣,“你捋它做什么,破柜臺。”
從老爺爺和老奶奶的話語里,杜伯春才知道原來他看見的那些老式家具、棉被、學生課本根本不是丟棄不要的,是被強拆沒來得及搬出去的。
太可惡了,真該讓警察把他們一個個都抓了,讓法官判他們的刑。
老奶奶說前幾天砸死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
杜伯春越聽越憤怒,“告他們!”老爺爺不接他的茬,“后半夜拆的。”老奶奶嘖嘖地道:“孩子們也是,怕挨揍,都跑了,丟下老太太守房子。”
拆的亂七八糟的,撞他爹的車得開的多快,又沒路燈。
再說大晚上的他爹跑這里做什么?杜伯春越想越糊涂。
老爺爺讓他去問問那個賣菜的,買菜的多,消息靈通,就在路口,每天都來。
天冷的緣故,賣菜的臉凍紫紅紫紅的,也不吆喝,靠著三輪摩托車,手里攥著一把零錢,等顧客。
隔著鐵皮圍墻,杜伯春望了一眼對面,雖然看不見那條小路,但開車撞了人絕對聽的見,何況是喊救命。
杜伯春走到三輪摩托跟前,直截了當地問賣菜的前幾天,記不記前幾天肇事逃逸那輛車的車牌號。
把賣菜的問了個大睜眼,反問他,“什么肇事逃逸?”杜伯春只好提示他,說被撞的人喊過幾聲救命。
完了又說只要賣菜的告訴他車牌號,他會給他好處的。
賣菜的樂了,說就聽見狗叫了,從三年前開始拆遷,那幫人一來,狗就叫,叫著叫著就不叫了。
杜伯春不解。
賣菜的說都被那幫心狠手辣的家伙偷偷藥死了。
賣菜的和小賣部的老奶奶老爺爺一樣,也怕肇事司機報復,杜伯春只好問賣菜的那天有沒有車路過。
賣菜的指指路口說:“拆的滿地是坑,人走都跌交,除非鏟車。”
杜伯春順著賣菜的思路又問:“那有沒有鏟車路過?”賣菜的聲音高了幾個分貝,“天天有,拆遷怎么能沒有鏟車。”說著感慨地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再結實的房子,都是一鏟車的事兒。”
賣菜的好像想起點什么,皺了下眉頭,又皺了下眉頭,用手里捏著的那把零錢敲了敲蓋菜的棉被說:“那天好像一前一后有兩個車來過,白車在前,鏟車在后,不過開的很慢,到我跟前的時候,白車還摁了喇叭,天還沒黑透,開著大燈。”
陸續的有顧客路過賣菜,賣菜的和幾個顧客有了短暫的交流,都說那時候拆遷已經接近尾聲,就因為砸死個老太太,圍了一半的鐵皮圍墻停了工。
聽說老太太的倆孫子是混社會的,不接受任何的經濟賠償,非要把砸死老太太的兇手一命抵一命,都告到北京了。
賣菜的跟買菜的東一榔頭西一斧子的,議論了半天,跟杜伯春他爹沒有半毛錢關系。
不過他也特別支持老太太的孫子們,就該一命抵一命,不然天理難容。
就像把他爹撞死的肇事司機一樣,他永遠不會原諒他,就算他插了翅膀飛到火星,他也要把他找到。
杜伯春和他爹的感情,他體驗最深,為了讓他考上理想的大學,他爹不惜和他兩地分居,把他送到省城的重點高中。
他也沒有辜負他爹,以理想的成績考上了北京一所夢寐以求的大學,攻讀法律專業。
盡管杜伯春僅僅是一名剛剛走出象牙塔,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未來律師或者法官,但他大學期間所學的法律知識,哪怕是紙上談兵,也足以讓撞死他爹逃逸的肇事司機坐十年八年的牢。
《交通法》明確規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以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倘若不是因為他爹被撞身亡,杜伯春此刻應該在北京某法院或者律師事務所專心地實習。
快畢業的時候,他爹還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讓他好好實習,工作的事情不讓他操心,他都替他安排好了。
杜伯春也想和別的同學那樣,從學校直接走進實習法院或者律師事務所的大門,可惜事與愿違,節骨眼上,殘酷的現實讓他欲哭無淚,他爹竟然被活生生的撞死了。
賣菜的說,白車的燈太亮了,晃的他根本看不清車牌號。
杜伯春很不甘,讓賣菜的再好好想想。
買菜的來了一撥又一撥,走了一撥又一撥,卻沒一個聽說或者看見過車撞人的。
賣菜的一點算帳一邊跟幾個買菜的嘀咕,沒聽說撞人啊,拆的坑坑洼洼的,沒事兒誰去那里。
杜伯春只好又強調了一次他爹被撞的時間,手指著鐵皮圍墻對面說:“就是小賣部正對的那里。”大家還是一致的搖頭。
賣菜的最后說了一句話,錯一點兒把杜伯春的鼻子氣歪了,“那天就來過那兩輛車,圍著圍欄轉了一圈就走了,在小賣部對面停了一會兒,要撞也是撞到狗了,因為有狗叫,像是被門夾了尾巴似的叫的特別的不正常。”
一個賣菜的,杜伯春不想和他計較,明明被撞的是他爹,他偏偏說是狗。
賣菜的越圍越多,賣菜的顧著招呼買菜的,把杜伯春晾到了一邊。
杜伯春知道從賣菜的嘴里也問不出什么了,正準備走,又來了個買菜的,光著腦袋,趿拉著拖鞋,也不怕冷。
沒走到三輪摩托車跟前就嚷嚷,“開燈開燈,黑的找差錢你就賠了。”賣菜的這才把應急燈掏出來,一邊扒拉開關一邊問光頭男,“老四,對面馬路撞死個人,你聽說沒有?”光頭男捏了捏筐里的西紅柿說:“都凍雞巴了,還賣。”賣菜的知道他打哈哈,又問他,“聽說沒有?”光頭男顧著挑菜,還是不接賣菜的茬,急的杜伯春真想把手伸進他的喉嚨,掏話出來。
磨磨蹭蹭慢慢騰騰的賣的那門子關子,杜伯春實在等不及了,湊到光頭男的身后問:“您看見了?”光頭男這才慢悠悠地說:“黑咕隆咚的,看什么看。”“不是開著車燈嗎?”
光頭男沒再賣關子,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他那天的所見所聞講了出來。
那天他吃飽了撐的,他的原話是這么說的,出來遛食,走到鐵皮圍墻拐角還瞅見有燈光,等他轉過彎,燈突然就滅了,接著他聽見有狗叫,嚇了他一跳,以為撞見鬼了。
拆遷戶搬走后,丟下不少狗,整天在圍墻里打架,也叫,可叫的從沒有那樣嚇人,像是被掐了脖子似的。
隱約的從車上下來幾個人,有個人問撞死沒有?有個人過了一會兒回答說沒死也快了。
然后車燈又亮了。
光頭男清楚地看見,幾個人往車上丟了一樣東西,他覺得像一條狗,死狗。
因為車下的幾個人往車上丟的時候特別的輕松,像是沒費一點兒力氣似的,如果撞的是個人,不會那么輕松的丟上車。
杜伯春確信,被丟上車的是他爹。
盡管光頭男講的十分輕松,可他還是咬破了舌頭。
他們到底是一伙什么人,如此膽大妄為。
杜伯春他爹的好朋友說:“可能你爹得罪了什么人。”杜伯春實在想不明白,他爹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進成打工,能得罪什么人,就算他得罪了人,也不至于被活活撞死啊。
在
盡管光頭男一再說,那天被撞的是一條狗,一條被主人丟棄在拆遷現場的流浪狗而已,杜伯春卻不這樣認為,他深信,被撞的是他爹,甚至鐵板釘釘子是。
他爹死的太慘了,他再得罪人,他們開車撞他一下,沒撞死也就算了,還不解恨,又把他抬起來扔到車上,拉了半截,丟進了鐵皮圍墻。
他們是故意殺人,和肇事逃逸有著本質的區別。
作為一名未來的法官或者律師,杜伯春依據刑法已經判了那幾個人死刑。
倘若當時他們開車撞到了他爹,然后置他爹的死活于不顧,而開車溜之大吉,性質也就是肇事逃逸。
他們偏偏幾個人下了車,一個問撞死沒有,一個回答沒死也快了,明顯的要置他爹于死地,不給他爹留活口。
然后幾個人把他爹扔到車上,又丟進了鐵皮圍墻,性質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交通肇事升級成了故意謀殺。
杜伯春無法想法,那晚,漆黑的,寒冷的夜晚,他爹最后是怎么死的,是疼死的,是失血過多休克而死的,還是凍死的。
咬緊牙關,他沒讓眼淚滾出眼眶,可憐的爹,如果不是為了他,也不會進城打工,老老實實種那幾畝地也不會把人餓死。
可惜他要讀書,爹不得不放下鋤頭鐮刀,進城給人當小工。
在那樣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夜里,爹的生命像風中燃燒的蠟燭一樣熄滅了。
那幫人太無徒了,就算把他們千刀萬刮,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杜伯春擔心人多光頭男說話不方便,一直偷偷尾隨到他家門口才問撞人車輛的車牌號。
光頭男回憶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說:“好像最后一個是9——”停頓了一下又敢肯定了,“要么就是第一個數是9,反正有個9有個8。”
杜伯春覺得光頭男和小賣部的老爺爺老奶奶一樣,絕對不是沒記住,是怕打擊報復。
杜伯春承諾給他五千塊的好處費,只要他把車牌號告訴他。
光頭男樂了,“你就是給我五萬我也想不起來,黑洞洞的,燈光一晃更什么都看不清,反正是一輛越野。”杜伯春不死心,不讓光頭男進門,光頭男煩了,“就是撞了一條流浪狗,我還刻意記人家車牌,我有病啊我。”
光頭男始終認為撞的是一條狗。
杜伯春卻認為沒那么簡單,一定有貓膩。
小賣部的老奶奶老爺爺沒聽見沒看見,也就算了,他們年紀大了,而背了眼花了。
賣菜的沒看清車牌號,也情有可原,顧客多了,他忙活自己的生意,無暇顧及一輛和自己毫無瓜葛的過往車輛。
光頭男明明聽見也看見了,卻一口咬定說撞的是一條狗,太不正常,也太不符合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