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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納特

“先生,請問這兒是梅園嗎?”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問打開大門的人。公共馬車放下男孩后,就離開了。

“嗯,誰送你來的?”

“勞倫斯先生。我有一封信要交給夫人。”

“好的,小家伙。進屋去,把信交給她吧,她會照料你的。”

這人說話很和氣,男孩邊往里走,邊覺得備受鼓舞。柔和的春雨落在開始吐芽的草木上,細雨中,納特看見一座方形的大房子——老式的門廊,寬闊的臺階,還有許多窗戶里透出的燈光,一看就知道是熱情好客的人家。無論窗簾還是百葉窗都擋不住那歡快的燈光。看到墻上躍動著的許多小小身影,聽見孩子們快活的嘰嘰喳喳聲,納特猶豫了一會兒,才去按門鈴。他覺得,像他這樣無家可歸的“小家伙”,根本不可能享受到屋里的光明、溫暖和舒適。

“但愿那位夫人肯照顧我。”這么想著,他怯生生地扣了扣嵌在笑面格里芬頭像[1]上的青銅大門環。

一個面色紅潤的女傭打開門。納特默默遞上信,女傭微笑著接了過去。她似乎早已習慣接待陌生男孩,指著門廳里的一個座位,點了點頭,說:“坐那兒吧。在墊子上滴一會兒水,我把信給夫人送去。”

等待期間,納特發現了很多有趣的事。他坐在昏暗的門邊,好奇地四下打量,很高興沒人注意到自己。

房子里似乎擠滿了男孩,正用各種娛樂活動消磨這個微雨的黃昏。樓上、樓下、夫人的房間里……到處都是男孩。顯然,每扇打開的門后,都有一群男孩——大的、小的、半大不小的,各個年齡段的都有。正值黃昏,他們正在進行各種熱鬧的游戲,但并沒有鬧翻天。右邊的兩個大房間顯然是教室,里面有課桌、地圖和黑板,書本散得到處都是。壁爐里燃著火,幾個少年懶洋洋地躺在爐前聊天,話題是一個新的板球場。說到起勁兒處,他們還會興奮得直揮靴子。一名高個兒男孩在角落里練習吹笛,絲毫不為四周的喧囂所動。還有兩三個孩子在課桌上跳來跳去,他們偶爾會停下來喘口氣,看著黑板上的滑稽漫畫哈哈大笑——一個活躍的小家伙正在黑板上畫全家福。

左邊房間里有張長餐桌。桌上有幾大罐鮮牛奶,還堆放著不少黑面包和白面包,以及許多泛著光澤、男孩最愛的姜餅。空氣中傳來一陣烘焙的香味,夾雜著些許烤蘋果的味道。對于饑腸轆轆的小納特來說,鉆入鼻中的這些味道真是充滿誘惑。

不過,最有意思的事還是在門廳里。上樓的入口處,孩子們歡快地玩著捉人游戲。一個樓梯平臺用來玩彈球,另一個用來下跳棋。樓梯也派上了用場:一個男孩坐在上面讀書,一個女孩在那兒唱搖籃曲,哄她的洋娃娃,外加兩只小狗和一只小貓;還有一群小男孩順著樓梯扶手挨個兒往下滑,一點兒都不怕磨破衣服或摔了胳膊、斷了腿兒。

納特簡直被這熱鬧的場面迷住了,大著膽子,一步一步地從角落里走出來。突然,一個非常活潑的男孩下滑速度太快,一時沒收住從扶手上摔了下來。幸虧那是顆經過了十一年摔打的“鐵腦袋”,要是換作其他腦袋,估計早就摔壞了!納特頓時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顧一切地跑向那位栽倒的騎士,以為他準已摔得半死。可那男孩只是眨巴了幾下眼睛,平靜地躺在那,驚奇地仰望著這張新面孔,說了聲:“你好。”

“你好!”納特回道。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心想這樣簡潔易懂的回答或許也不錯。

“你是新來的?”那孩子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還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納特·布萊克。”

“我叫湯米·班斯。過來一起玩兒吧!”湯米噌地爬起來,就像突然想起招待客人是他的職責似的。

“恐怕不行,我還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呢。”納特回答。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想留在這里了。

“喂,德米,這兒有個新來的,過來照顧一下。”說完,精力充沛的湯米又興致不減地滑樓梯去了。

聽到喊聲,在樓梯上看書的那個男孩抬起棕色的大眼睛,朝下邊望了望。他似乎有點兒害羞,遲疑片刻,才把書夾到腋下,一臉嚴肅地走下來,迎接這個新來的小孩。這個高高瘦瘦、目光溫和的男孩看起來很友善,納特覺得,那張臉上有某種十分吸引人的東西。

“你見過喬姨了嗎?”他問,好像那是一項很重要的儀式。

“除了你們,我還沒見到任何人。我還在等。”納特回答。

“是勞里叔叔送你來的嗎?”德米禮貌卻嚴肅地問。

“是勞倫斯先生讓我來的。”

“他就是勞里叔叔,他總是送一些很棒的男孩來。”

聽到這話,納特高興地笑了。微笑令他消瘦的臉顯得很討人喜歡。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兩人便默默地站在那兒,友好地望著對方,直到那個小女孩抱著洋娃娃走過來。她長得很像德米,只不過沒那么高,臉比德米更圓、更紅潤,眼睛是藍色的。

“這是我妹妹,黛西。”德米大聲說,猶如在介紹一件稀世珍寶。

兩個小孩互相點了點頭,小女孩開心地笑了,臉上泛起兩個酒窩。她友好地說:“我希望你能留下來。我們在這兒過得可開心了,是吧,德米?”

“當然。喬姨創辦梅園,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這兒似乎真的不錯。”納特經過一番觀察,覺得必須說點什么來回應這對友好的兄妹。

“這兒是全世界最棒的地方,是吧,德米?”黛西說。顯然,無論什么問題,她都覺得哥哥的回答最權威。

“不,我覺得格陵蘭島更有趣,那兒有冰山和海豹。但我喜歡梅園,待在這兒挺不錯的。”德米回答。他剛剛對一本關于格陵蘭島的書產生興趣,正準備把書中的圖片給納特看,并給他講解講解時,女傭回來了。她沖客廳門點點頭,說:“好啦,你可以留下來了。”

“我真高興。快去見喬姨吧。”黛西拉起他的手。她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立刻讓納特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德米又回去讀他心愛的書了。他妹妹則把這位新來者領進后面的一個房間。那里,一位矮胖的紳士正在沙發上跟兩個小男孩嬉戲打鬧。而一位纖瘦的夫人則剛剛讀完那封信,似乎正在重讀。

“姨媽,他來啦!”黛西叫道。

“這就是我那位新來的孩子呀。很高興見到你,親愛的,希望你在這兒過得愉快。”那位夫人一邊說,一邊把他拉到身邊,伸手把他額前的頭發撥到腦后,臉上露出慈母般的神情。這讓納特那顆孤獨的小心靈更加渴望與她親近了。

她一點兒也不漂亮,卻有張快樂的臉。跟她的聲音和舉止一樣,她臉上快樂的神情也有種孩童般的稚氣。這些東西雖然很難用言語形容,卻顯而易見、極易感知,讓她成了一位親切和藹、很好相處的人。正如男孩們所說,她通常都很“快活”。撫摸著納特的頭發,她看見小男孩輕輕顫抖的嘴唇,敏銳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了。她把這個衣衫襤褸的小家伙摟得更緊了些,哈哈大笑著說:“我是巴爾媽媽,這位紳士是巴爾爸爸。這兩個是小巴爾。孩子們,快過來見見納特。”

三個扭作一團的人立刻聽從吩咐。矮胖的紳士一邊肩膀馱著個胖乎乎、圓嘟嘟的娃娃,走過來迎接這位新男孩。羅布和特迪只是沖他笑了笑,巴爾先生卻跟他握了握手。并指著爐邊一張低矮的椅子,熱情地說:“我的孩子,這個位置就是為你準備的。快坐下來,烤烤濕腳吧。”

“濕了?噢,真的濕了!親愛的,快把鞋脫下來,我馬上替你拿雙干的。”巴爾夫人一邊喊,一邊精力充沛地忙碌起來。納特還沒來得及跟杰克·羅賓遜說他是否想試一下,便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舒服的小椅子里,穿上了干襪子和溫暖的拖鞋。于是,他只好說了聲“謝謝您,夫人”。他的聲音里充滿感激,巴爾夫人的心都化了。因此,她又一如既往地說了些令人愉快的話。“這是湯米·班斯的拖鞋。但在屋子里,他永遠也記不住要穿鞋。那他就別穿了吧!鞋子的確大了點兒,但這樣更好,你要是想從我們身邊逃走,速度可沒法跟穿合腳的鞋一樣快。”

“我不想逃走呀,夫人!”納特攤開臟兮兮的小手,湊到舒適的爐火前烤著,滿足地長舒了一口氣。

“那就太好了。現在,我要把你烤暖和,再努力治好你的咳嗽。親愛的,你咳了多久啦?”巴爾夫人一邊問,一邊在她的大籃子里翻來找去,想找出一條法蘭絨布來。

“整個冬天都在咳。我感冒了,不知怎的,就是不見好。”

“住在那么潮濕的地下室,可憐的背上幾乎就裹了塊破布,難怪老不好。”巴爾夫人壓低聲音,對自己的丈夫說。巴爾先生正機敏地打量著納特。他發現這孩子面部瘦削,太陽穴凹陷,嘴唇燒得紅紅的,也注意到他聲音沙啞,不一會兒就要咳嗽一陣。打著補丁的外套下,彎曲的肩膀也跟著顫動不已。

“羅賓遜,小伙子,趕緊跑上樓去找阿姨。叫她把治療咳嗽的藥和搽劑給你。”巴爾先生跟妻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后說。

對于這樣的準備,小男孩顯得有些不安。但巴爾夫人做了個滑稽的鬼臉,沖他悄悄耳語了幾句后,他便忘掉恐懼,由衷地笑了。

巴爾夫人說:“我要給你喝的止咳糖漿里加了蜂蜜,我那淘氣的特迪正在使勁咳嗽呢,他也想來點兒!”

藥瓶送到時,小特迪已經咳紅了臉。納特勇敢地喝完止咳糖漿,又往脖子上圍了塊法蘭絨布后,特迪才得到允許舔了一下湯匙。

幾乎是剛剛做完頭幾步治療,大鐘就響了。門廳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晚飯時間到了。一想到要見那么多陌生男孩,害羞的納特不禁哆嗦起來。但巴爾夫人沖他伸出手,羅布也拿出了一副保護者的姿態,說:“別害怕,我會照顧你的。”

十二個男孩,一邊六個,急不可耐地在椅子后蹦來跳去。一個吹長笛的高個男孩則在努力壓制他們的熱情。但直到巴爾夫人坐到茶壺后她的位置上,男孩們才坐下來。特迪坐在巴爾夫人左邊,納特坐在她右邊。

“這是我們的新男孩,納特·布萊克。晚餐后,你們可以互相問聲好。安靜點,孩子們,安靜一點兒。”

她說話時,每個男孩都盯著納特。然后,他們飛快地奔向自己的座位,本想做到整齊劃一,卻徹底失敗了。巴爾夫婦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讓這些孩子在用餐時舉止得體。通常,他們的表現都還不錯,因為要遵守的規矩并不多,而且都是合情合理的。男孩們知道,夫婦倆在努力讓一切都變得輕松愉快,所以他們也盡力配合。不過,有時也得采取點強制手段才壓得住這些饑餓的男孩,比如,放過半天假后的周六晚上便是如此。

“這些可愛的小家伙,就讓他們有一天這樣的假期,可以盡情喧嘩、嬉戲玩鬧吧。要是沒有自由和樂趣,假日就不是假日了。就允許他們每周放縱一次吧。”一些循規蹈矩的人納悶,一向莊重的梅園怎么也會容忍把樓梯扶手當滑梯、打枕頭仗,以及各種各樣愉快的游戲時,巴爾夫人總會這么說。

的確,有時場面亂得似乎房頂都要被掀起來了,但好在這種事從沒真正發生過。因為無論什么時候,巴爾爸爸只消一句話就能讓大家安靜下來。孩子們也知道,不能濫用自由。因此,盡管很多人都不看好,學校仍越來越興旺,孩子們的行為和品德也在不知不覺間得到了滋養。

納特發現自己正好坐在幾個高高的水罐后,湯米·班斯坐在旁邊桌角處,巴爾夫人也在近旁,只要他的杯盤一空,就立刻替他滿上。

“對面挨著女孩坐的那個男孩是誰?”納特趁大家大笑時,悄悄問身邊的小伙伴。

“那是德米·布魯克。巴爾先生是他姨父。”

“這名字真奇怪!”

“他的真名叫約翰,但大家都叫他德米·約翰,因為他爸爸也叫約翰。這是個笑話,懂嗎?”湯米友好地解釋道。納特真沒看出來,但還是禮貌地笑笑,饒有興致地問:“他是個很棒的男孩,不是嗎?”

“那當然!他懂很多東西,而且什么書都讀。”

“他旁邊那個胖男孩是誰?”

“噢,那是呆瓜科爾。他名叫喬治,但我們都叫他呆瓜,因為他吃得實在太多了。巴爾爸爸旁邊那個小家伙叫羅布。還有他的侄兒——大個子弗朗茲。他會上幾門課,也會照料我們。”

“他會吹長笛,是嗎?”納特問。湯米剛好一口吞下整個烤蘋果,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湯米點點頭,還是很快又開了口。處在他那樣的情況下,這樣的速度真是出人意料。他說:“噢,可不是嗎?我們有時會跳舞,有時會跟著音樂做體操。我很喜歡鼓,正打算盡快學會它。”

“我最喜歡小提琴,我還會拉呢。”談到如此有趣的話題,納特不禁把自己的秘密說了出來。

“真的嗎?”湯米眼睛都瞪圓了,目光越過杯沿,興致盎然地說,“巴爾先生有把舊提琴。你要是想,他一定會給你拉的。”

“可以嗎?噢,我真是太想拉了。你知道嗎,過去跟爸爸和另外一個男人四處流浪時,我一直都在拉琴,直到爸爸去世。”

“那不是挺快樂的嗎?”湯米覺得有趣極了,大聲說道。

“不,那種日子可怕極了。冬天很冷,夏天很熱。我很累,有時他們會對我發脾氣,我還經常吃不飽。”納特頓了頓,咬下一大口姜餅,仿佛在向自己確認苦日子已經結束。接著,他又遺憾地補充道:“但我真的很愛我的小提琴,我好想念它。爸爸死后,尼科洛就把它拿走了。因為生病,所以他再也不要我了。”

“你要是拉得好,還能加入樂隊。就看你行不行了。”

“這兒還有樂隊嗎?”男孩眼睛一亮。

“應該有吧。一支快樂的樂隊,所有男孩都是樂隊成員。我們會舉辦音樂會和其他活動。明天晚上,你就等著瞧吧。”

說完這些令人愉悅又振奮的話,湯米便接著吃他的晚餐去了。納特望著裝滿食物的杯盤,陷入了愉快的遐想。

巴爾夫人雖然在專心致志地往杯子里倒飲料、照看小特迪,還是聽見了他們所有的談話。這時,小特迪已經困極了,湯匙直往眼睛上送,頭點得就像一朵玫瑰色的罌粟花。終于,他枕在一個軟軟的圓面包上,沉沉地睡了過去。巴爾夫人之所以把納特安排在湯米旁邊,是因為那圓滾滾的胖男孩性格坦率,很善交際,對害羞的人極有吸引力。納特也感覺到了這點,所以晚餐期間透露了好幾個小秘密。這讓巴爾夫人了解了這個新男孩的性格,效果比她親自跟他談話更好。

讓納特帶來的那封信里,勞倫斯先生這樣寫道:

親愛的喬:

這兒有件合你心意的事。如今,這可憐的少年已經成了孤兒,疾病纏身、無依無靠。他曾是個街頭藝人。我在一間地下室找到他時,他正在哀悼死去的父親和丟失的小提琴。我覺得他身上有某種特質,所以我們或許應該幫這小家伙一把。你可以調理好他過于疲憊的身體,弗里茨可以開發他蒙昧的頭腦。等他準備好了,我再來看他到底是天才,還是僅靠自己那點才華掙口飯吃的普通男孩。為了你的兒子,給他一個試訓的機會吧。

特迪

“我們當然愿意啦!”一讀完信,巴爾夫人就嚷了起來。看到納特時,她立刻覺得無論是不是天才,這個孤獨、病弱的男孩都需要一個家和慈母般的關懷,而這恰恰是她樂于給予的。她和巴爾先生都靜靜地打量著他。雖然衣衫襤褸、舉止笨拙,小臉還臟兮兮的,但他們都在納特身上發現了令人欣喜的閃光點。他十二歲,是個蒼白瘦弱的男孩,長著一雙藍眼睛,蓬亂的頭發遮住了漂亮的前額。有時,他臉上會露出緊張又害怕的神色,仿佛在等待責罵或毆打。但只要感受到善意的眼神,那敏感的嘴唇就會顫抖不已;聽到溫柔的話語,他就會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小臉變得甜美又動人。“上帝保佑這個可憐的小寶貝,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拉一整天琴。”巴爾夫人自言自語道。湯米說起樂隊時,她看到了他臉上渴望又幸福的表情。

晚飯后,孩子們成群結隊地走進教室,想再“痛痛快快地嬉鬧”一會兒。巴爾夫人拿著一把小提琴出現了。跟丈夫說了一句話后,她便朝納特走去。后者正坐在一個角落里,緊張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好啦,孩子,給我們拉一曲吧。我們的樂隊需要一位小提琴手。我想,你一定會拉得很好。”

她本以為納特要猶豫一會兒,但他立即就抓住了那把舊提琴,深情地撫摸起來。顯然,他熱愛音樂。

“夫人,我會盡力的。”接著,他提弓上弦,仿佛已經等不及要再聽聽心愛的音符了。

教室里非常吵鬧。但除了琴聲,納特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他溫柔地拉著琴,欣喜得忘了周遭的一切。雖然只是一首街頭藝人常拉的簡單樂曲,還是立刻吸引了男孩們的注意。大家頓時安靜下來,驚訝又高興地站在那兒傾聽。漸漸的,他們越圍越近,巴爾先生也走過來看這孩子。此時,納特仿佛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我地演奏著,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任何人。他臉頰紅潤,眼睛閃閃發亮,抱著那把舊提琴,細瘦的手指上下飛舞,讓那些琴弦全心全意述說著他的心聲。

停下來時,周圍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這樣的褒獎,甚至比下一場“便士雨”還棒。他環顧四周,仿佛在說:“我已經盡力了,希望你們喜歡。”

“要我說,你的琴技真是一流的。”湯米嚷道。他已經把納特視為自己的保護對象[2]。

“你將成為我樂隊里的首席小提琴手。”弗朗茲露出贊賞的笑容,補充道。

巴爾夫人沖丈夫低語道:“特迪說得對,這孩子身上是有某種特質。”巴爾先生用力點點頭,拍著納特的肩膀,由衷地說:“孩子,你拉得真不錯。快,再拉些我們會唱的曲子吧。”

被領到鋼琴邊的首位上時,成了這可憐男孩一生中最驕傲、最幸福的時刻。孩子們圍在他身邊,根本沒注意他破爛寒酸的衣著,而是恭恭敬敬地看著他,焦急地等待他再拉一首。

他們選了一首他也知道的歌。經歷了一兩次失誤后,大家終于成功起頭,唱了起來。在小提琴、長笛和鋼琴的伴奏下,這所老房子里再次響起童聲合唱。納特真是激動壞了,他也沒想到自己竟如此脆弱。歌聲剛一結束,他就抽動著臉,放下小提琴,轉身面向墻壁,像個小寶寶似的嗚咽起來。

“親愛的,怎么啦?”巴爾夫人問。她剛才唱得很起勁,一邊唱,還一邊努力阻止小羅布用靴子打拍子。

“你們真是太好了,這兒真是太美了,我實在忍不住。”納特抽抽搭搭地說。接著,他開始咳嗽,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跟我來,親愛的,得上床休息啦。你已經筋疲力盡,對你來說,這兒太吵了。”巴爾夫人輕聲說。她把他帶進她的會客室,任他哭了個夠,一直哭到自己安靜下來。

然后,她贏得了他的信任,流著淚聽他講述了以往受過的所有苦楚,盡管對她來說,那些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孩子,現在你有爸爸媽媽了,這兒就是你的家。別再去想過去那些傷心的日子,快快好起來,開開心心地生活吧。以后,你肯定不會再受苦啦,我們一定會幫你的。我建起這個地方,就是為了讓各種各樣的男孩都能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學會自立,成為有用的人。你可以盡情學習音樂,只是得先強壯起來。現在,去找阿姨,好好洗個澡,然后就上床睡覺吧。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制定幾個美好的小計劃。”

納特緊緊握著她的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靠眼神表達滿腔謝意。巴爾夫人把他領進樓上一個大房間。那里有個健壯的德國女人。她的臉很圓,洋溢著愉快的笑容,就像個圓圓的太陽。而帽子上寬寬的褶邊,就是太陽發出的光芒。

“這是赫梅爾阿姨。她會好好地替你洗個澡,剪個頭發,讓你舒舒服服,就像羅布說的那樣。那邊是浴室。星期六晚上,大孩子們唱完歌前,我們都要先把小家伙們擦洗干凈,送上床。好啦,羅布跟你一起進去吧。”

巴爾夫人邊說邊迅速脫掉羅布的衣服,把他撲通一聲放進了長浴盆。浴盆就在正對兒童房的那個小房間里。

這兒除了腳盆、臉盆、淋浴用的蓮蓬頭和各種清潔用具,還有兩個浴盆。納特很快就在另一個浴盆里盡情享受起來。他一邊舒服地泡澡,一邊看兩位阿姨忙活。她們在給四五個小男孩擦洗,然后替他們換上干凈睡衣,再全部抱上床。這期間,小家伙們當然開心得不得了,又叫又跳,一刻也不得安生,一直在床上玩到筋疲力盡。

納特一洗完澡,就裹著毯子坐到了爐邊,由阿姨替他理發。這時,又進來一群小男孩。被關進浴室后,他們在里頭弄得水花四濺,吵吵嚷嚷,活像一群戲水的小鯨魚。

“納特最好睡這兒。這樣,他若是夜里咳得厲害,你就能看著他喝一大口亞麻籽茶。”巴爾夫人說。她忙碌地轉來轉去,活像只心煩意亂的母雞,帶著一大群活潑好動的小雞。

阿姨欣然同意,替納特穿上法蘭絨睡衣,給他喝了點又暖又甜的東西,便讓他躺在了小床上,并替他掖好被角。房間里一共有三張小床。靜靜地躺在其中的一張上,納特心滿意足,覺得這世間最奢侈的享受也不過如此了。對他來說,干干凈凈已是一種新奇又愉悅的體驗,法蘭絨睡衣更是前所未有的舒適。剛剛喝下的那種“好東西”緩解了咳嗽癥狀,而那些溫暖的話語也撫慰了他孤寂的心靈。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突然感到有人關心自己,頓時覺得這樸素的房間似乎就是天堂。一切就像個溫馨的美夢,他時不時閉上眼睛,接著又睜開,仿佛在看睜開眼時,這些會不會突然消失。他興奮得睡不著覺。不過,即便他想,也睡不成了。因為再過幾分鐘,梅園特有的一種慣例,就會讓他大開眼界、嘖嘖稱奇。

水上演習剛結束一會兒,無數枕頭突然就從四面八方飛了出來。身穿白色睡衣的小妖精們鬧哄哄地沖下床,打響了“枕頭大戰”。戰斗席卷數個房間,一路打到樓上大廳,間或還殃及了幾個兒童房,因為有幾個焦頭爛額的勇士跑進去避難。似乎沒人在意這場暴亂。沒人出來制止,甚至沒人表示驚訝。阿姨們繼續晾毛巾,巴爾夫人則忙著整理干凈衣物,平靜得仿佛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她也參加了戰斗,把一個大膽的男孩趕出屋子,還沖著對方后背,把他偷偷扔向自己的枕頭扔了回去。

“枕頭不會傷著他們吧?”納特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噢,親愛的,傷不著!我們每周六晚上,都允許大家來一場枕頭大戰。枕套明天就換。孩子們洗完澡后這么玩一場,可開心了。所以,我也很喜歡玩。”巴爾夫人說完,又開始忙著收拾那十幾雙襪子了。

“這所學校真棒!”經過這番觀察,納特贊嘆不已。

“也是所奇怪的學校,”巴爾夫人笑著說,“但你知道的,太多規矩和過于繁重的學業會讓孩子們非常痛苦,我們并不相信那種教育方式。一開始,我也不準他們舉行睡衣派對,但是,天哪,這么做一點兒用也沒有。我沒法讓那么多男孩乖乖躺在床上,那簡直比把無數杰克[3]按回盒子還難。因此,我跟他們達成協議,允許他們每周六晚上打十五分鐘枕頭仗,而其余晚上,他們則要保證乖乖睡覺。我試了一次,結果非常管用。他們要是食言,這周就沒得玩;他們若遵守約定,我就把鏡子轉過來,把燈挪到安全的地方,由他們隨意打鬧。”

“這計劃真不錯。”納特真想加入戰斗,但這畢竟是初來乍到第一晚,所以他沒敢說出來,只能躺著觀戰,欣賞這副熱鬧場面。

湯米·班斯領導進攻的一方,德米英勇無畏地堅守著自己的房間,迅速收集對方扔過來的枕頭,放到身后。最后,圍攻部隊耗盡彈藥,于是沖著他一擁而上,誓要奪回他們的武器。雖然發生了幾起小意外,但沒人在意。大家爭來搶去,開心地拍打著彼此。枕頭就像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亂飛。終于,巴爾夫人看著表,大聲喊道:“孩子們,時間到!上床。人人都上床,否則就等著挨罰!”

“罰什么?”納特焦急地坐起來,想知道要是不服從這位最特別、最熱心公益的女教師,那些可憐的家伙會出什么事。

“罰下次不能玩。”巴爾夫人回答,“我給他們五分鐘時間結束戰斗,然后關燈,期待一切都恢復秩序。他們都是值得尊敬的好孩子,向來說話算話。”

的確如此。這場驟然打響的戰斗,也突然結束了。德米沖撤退的敵人扔出第七個枕頭,對方也回敬了一兩個枕頭,說了幾句下次再戰的話,大家便歡呼一聲,恢復了秩序。周六晚上的這場嬉鬧后,除了偶爾有人咯咯地笑幾聲,或竊竊私語幾句,便再沒有別的聲響打破寂靜。巴爾夫人吻了吻新來的男孩,就轉身離去,任由他去做關于梅園生活的美夢啦。

品牌:果麥文化
譯者:梅靜
上架時間:2018-10-11 15:25:06
出版社:云南美術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果麥文化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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