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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63評論第1章 山雨欲來
酒澈
新生代人氣寫手,文風細膩,腦洞豐富。在粗糙的生活里,用嘴細致的心去感受一切,并永遠深藏一份美麗的初心。
他混在人群里,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在遍地的陶瓷碎片和斑斑血跡中,她環抱住唯一完好的薄胎瓷,如同抱緊生命的最后一絲氣息。幾縷晦暗的光線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滲透進來,照出她蒼白顫抖的、似乎隨時可能迸出痛苦呼號的嘴唇。
他等待著她的發泄,痛哭或嘶吼都可以理解。然而,一切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發生。她沒哭沒鬧,只是安靜地站在滿地狼藉之中,如同腳下的碎瓷一般,是空洞的、破碎的。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還未從巨大的變故中清醒過來。
沈瓷記得,就在三個時辰前,自己還和父親興奮地討論著這批剛出窯的薄胎瓷。其胎質細膩,輕巧秀麗,雖然離薄如蟬翼還差了點兒,但已可以稱作上品。多次探尋失敗后終于迎來了柳暗花明,父女倆的喜悅自不必說。沈瓷更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著上個月欠下的瓷窯租金,終于可以還上了。
“阿瓷,來,你把這個花瓶送給衛朝夕。”沈父小心翼翼地撫了撫釉面上的纏枝蓮紋,這才將花瓶遞給沈瓷,道,“說實在的,若不是因為你同衛朝夕是好友,她爹必定不會容許我們時不時欠下一兩個月的租金。你把這個送給她,讓人家看看我們新做出的這批薄胎瓷,也好讓她和她爹心里有個底。這錢啊,很快就能周轉開了。”
沈瓷點點頭,輕手接過。白玉般的瓷底上,柳黃、嫣紅、藏青點綴其中,泛著透亮的光澤,她的嘴角牽動起一個輕盈的弧度。
“爹,那您在家等著,我快去快回。”
沈瓷用一塊靛青色的方巾裹住花瓶的下圍,抱在懷里便往外走。從瓷窯到街市,要穿過自家賣陶瓷的商鋪,沈瓷匆匆經過時,像往常一樣放慢了腳步,似乎怕驚擾了這一店易碎的物什。
在這里,她頭一次看見了他。
年輕男人有著濃黑的眉毛和眼睛,一身墨色團福錦緞長袍,腰際束著鏤雕麒麟紋青玉帶板,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他看起來不比她大多少,獨自一人在小小的店鋪里晃了一圈,完全沒有留戀的意思,末了皺起眉峰,輕輕地搖了搖頭,抬腿便要離開。
沈瓷原本是沒有在意的,可是剛轉回頭,余光便瞟見了他那個皺眉搖頭的動作,又瞧他一聲不吭便要走,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被看低的不快。沈瓷站在原地想了想,這樣一個富家公子,若是看上自家的陶瓷,那她父女倆必定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她因為這想法湊足了底氣,快步上前,趕到他身側,輕輕福了福身,道:“這位公子來去匆匆,可是小店無一物能入您的眼?”
年輕男人微微一怔,臉色轉瞬變得從容不迫。他看了一眼這個抱著花瓶的少女——身子微微低福著,語氣動作都是有禮有節,眼神卻是倔強的,像是挽留,更帶著點兒不甘心。
他方才悄悄從父王視察的隊伍里溜出來,如今頗有些閑心。聽了沈瓷的問語,忍不住“哧”地笑了出來。雖然沒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可那聲笑,已泄露了他的答案。
沈瓷聽出了他的不屑,也沒惱,依然保持著恭恭敬敬的姿態:“公子是有見識的人,可否幫忙瞧瞧我手中這件薄胎瓷?”
他低頭一看,伸手便將其從靛青色的方巾中拿了出來,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沈瓷沒作聲,任由他看去,也不在一旁說什么諂媚或自夸之詞,只安靜地等著這年輕人的品鑒。這安靜令他感到滿意,像是她屏著氣在聆聽他,便不由得將手中的瓷器瞧得更仔細了些。
“我看啊,就你手上這件,還勉強算是不錯。”他下了結論,又用手指輕輕彈了兩下瓷面,補充道,“不過,離我想要的標準,還差得遠。”
沈瓷瞧他說得煞有介事,又是年紀輕輕,不知是什么來頭,思考片刻后,方道:“還請公子指教。”
他愣了半秒,自己并不是品瓷的行家,甚至對此全無研究,只不過平日里耳濡目染,自然分得出優劣。若真要他品評,卻是毫無章法。分神間,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誰知沈瓷也正巧抬起眼來,兩個人的目光碰上,誰也沒讓誰,他心里卻莫名地起了漣漪。
他將手中的花瓶遞還給她,用這傳遞的時間快速擬好了腹稿,神情已恢復從容淡定,架子端得足足的,就這樣開說了:“先瞧你這瓷胎吧,細膩是細膩,可作為薄胎瓷,還不夠薄,透光程度做不了上等的薄胎皮燈。因此,制陶的技巧,還不夠嫻熟。可是,最重要的缺陷,卻不是這點。”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等著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可這小姑娘像不懂似的,認真地聆聽著,就是不接他的話。他有些尷尬,輕輕咳了一聲,沈瓷這才開口,遂他的意問道:“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得到臺階,話語方脫口而出,一本正經地道:“是畫技。”
“畫技?”
“對。”他點頭,目光在她身后的陶瓷店鋪里掃了一圈,道,“你這店鋪里的陶瓷,還有你手上這件,畫的都是匠人風格,按樣板摹出來的。沒新意,也沒風骨。知道為什么官窯的瓷器最精致不?不光是因為資金充裕,還因為陶瓷上的圖案都是京城畫院設計的,那些文人畫師多的是情懷風骨,在選材、內容乃至繪畫技法方面,都比景德鎮單純的工匠更勝一籌。”
沈瓷原本沒太把他的見解當回事,可聽他這么一說,又細細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么個理兒。她和父親一直生活在景德鎮,沒去過別處。一時間,沈瓷竟禁不住想,父親如此熱情地投入瓷業,卻成效甚微,是不是眼界沒打開的緣故?
年輕男人瞧著沈瓷的神情,知道她已是聽了進去,便越說越自得,越扯越篤定,方才還愁著不知講什么,如今已是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姑娘,這景德鎮雖然被稱作‘瓷都’,但也有弊處,便是匠氣太重、缺乏靈氣。要我說啊……”他稍微頓了頓,覺察到自己的語調過于高昂,便放低了些,顯得更加沉穩,“要我說啊,你若想在這一行真正站穩腳跟,不能單靠臨摹別人的創意。你啊,得燒制出別人沒有的陶瓷精品。這,才是關鍵。”
這話讓沈瓷如同遭了一記驚雷,有些豁然開朗的意味。他的話全是臨場發揮,只不過是想端端架子,卻一不小心說到了她心里去。
靜了一會兒,沈瓷才回過神來,終于誠心實意地回應:“公子見解甚是獨到,小女獲益匪淺。不瞞公子說,我家剛剛才燒制成薄胎瓷,的確還有諸多不足。不知能否請您到瓷窯處看看,再指點一二?”
他正在興頭上,還想著乘勝追擊再胡謅一把,便應了下來。抬腿正要走,路卻被一個人擋住了。
“哎呀,小王爺,我可算是找到您了。”來人是個身著黃衫的女子,二十八九的年紀,頭微微低垂著,急切道,“若是再瞧不見您的人,王爺可要拿我們這群下人開刀了,還請您啊,趕緊同我回去吧。”
被稱作小王爺的年輕男人,步子剛剛邁出一半,便不甘不愿地收了回來。他轉過身來,剛好對上那黃衫女子懇切的目光。他悠悠嘆了口氣,滿臉都是壞了興致的失落。
“唉,走吧。”他懶洋洋地拋出幾個字,沒向沈瓷做什么解釋,甚至看也沒多看她一眼,跨步出門,就這樣帶著那黃衫女子離開了。
沈瓷愣在原地,望著那敞開的店門,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隱隱約約記得,今天似乎是淮王來景德鎮視察的日子,那么,能被稱作小王爺的人,身份已是顯而易見了。
她仰起頭來看了看,門外,天是青白色的,一如光滑亮薄的瓷釉。偶有浮云飄過,在釉料薄處,隱約顯出香灰胎體,如同陶器破碎的一角。
沈瓷撤回目光,自討沒趣地笑笑,終于想起她原本要去的地方,理了理手中的方巾,重新抱起薄胎瓷,默默地朝衛家的方向走去。
小王爺朱見濂離開了沈家的店鋪,帶著黃衫侍女秋蘭往回走。一路頻頻有人側目,因為這年輕男人衣著華貴、氣質出眾,絕非普通百姓。
朱見濂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得穩穩當當,時不時還朝街道兩旁的店里打量一番,這才想起剛剛離開陶瓷店時,忘了同那小姑娘告辭。
罷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便忘了吧,今后恐怕也沒有什么再見的機會。
朱見濂這廂正琢磨著,秋蘭的聲音便在身旁響了起來:“小王爺,容奴婢多嘴。王爺最近正琢磨著立世子的事,繼王妃正虎視眈眈地想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去呢。您如今沒有母妃支持,勢單力薄,若是再這樣胡鬧下去,這世子之位恐怕就說不準了。”
朱見濂聽了,表情未變一絲一毫:“怕什么,做不了就不做,我還真沒放在心上。”
秋蘭急了:“話可不能這么說,奴婢明白,小王爺您不屑去爭,但該是自己的東西,也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朱見濂頓住腳步,回頭靜靜地看了眼秋蘭,沒再說話。那目光里,說不清是贊同,還是斥責。
前方的街道突然喧鬧起來,人們漸漸圍成一團。秋蘭在朱見濂的注視中泄了氣,垂下目光,悻悻地走上前,扒開人群一看,果然是淮王視察的隊伍。
浮梁縣令眼尖,認得秋蘭是朱見濂身邊的侍女,瞧她鎮定的模樣,便知必定是找到了朱見濂,連忙下令讓簇擁的群眾散開。層層人潮剝離之后,淮王終于看到了自己失蹤半日的嫡子,正悠悠閑閑地站在路中央,若無其事地朝他作了揖,從容淡定地喚了聲“父王”。
淮王不好當眾動怒,只得將朱見濂召回自己身邊,繼續視察。他剛剛在浮梁縣令的介紹下參觀完御器廠,看了一大堆“官窯器”,眼都花了,現在打算尋一兩處民窯隨意瞧瞧。
沒走多遠,朱見濂便發現周圍的景致有些熟悉。再往前看,沈家的店鋪已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他有瞬間的恍神,怎么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這里呢?驀然,他想起了那個抱著薄胎瓷的姑娘。蛾眉星眸,桃花瓣一樣的唇色,小小的低低的下頜,不愛說話,但看他的時候,眸子晶亮澄凈。他還想起,他之前答應了她,要去她家的小瓷窯再指點一二,他怎么能言而無信呢?
此時,淮王已經瞧見了一家規模較大的民窯,外邊的店面也修得精致大氣,甚合他的心意,正打算帶著一幫人進去呢。走著走著,卻發現自己那不安分的嫡子朱見濂突然頓住了腳,還沒等自己發話,便揚手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道:“去那家店。”
沈瓷沿著街市走了一段,又拐進一條深巷,行人便少了許多。圍墻內,隱隱飄來了八月桂的香氣,伴著交織紛飛的落桂與清風,似有凜冽的寒意生出。再拐一個彎,就是衛家的宅子。
她停下腳步,敲了敲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有仆從把門開了一條縫,探出頭來看看便笑了:“喲,是沈家姑娘啊,來找小姐的?”
沈瓷點點頭:“我有東西給朝夕。”
“姑娘且等等,容我通報一聲。”
往常而言,沈瓷來找衛朝夕,是不必等太長時間的。可是今天那仆從離開以后,她花了從前三倍的時間,才等來了回應。朱紅色的門再打開,卻根本沒瞧見衛朝夕的影兒,面前只有方才那仆從。
“姑娘,我家老爺和小姐有請。”
沈瓷沒多問,心中已猜到了幾分,跟著他穿過庭院里的假山花草和樓閣軒臺,最后在一道虛掩的門后停了下來。仆從頓住腳,剛提起氣準備通報,聲音便被屋內激烈的爭執聲淹沒。
“老爹,你這也太不講道理了!阿瓷她家只是這幾月資金周轉不開而已,哪次欠你的租金沒還?那瓷窯怎能說不租就不租了?”
衛宗明嘆息:“朝夕,你還小,不懂事。因為你的緣故,這些年他們的租金我從來就沒漲過,還不算仁義嗎?現如今啊,是有人要花大價錢買那個小瓷窯,比起租給他們,實在劃算得多。你爹我歸根結底是個商人,哪能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做成了生意,還不是為了讓你生活得更好?”
“你也不差這一筆生意,干嗎非要賣那小瓷窯?”衛朝夕根本不管這么多,頭發一揚,小手一揮,徑直道,“我不聽這些烏七八糟的理由,你就不許賣。不然,你讓阿瓷怎么辦呢?你讓我以后怎么見她?”
衛宗明深吸一口氣,還要說些什么,沈瓷身邊的仆從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微微屈膝,含胸低首:“老爺,沈家姑娘到了。”
室內愕然靜了下來,半晌后,方聽見衛宗明渾厚的嗓音:“請她進來。”
沈瓷進屋,繞過一道屏風,便看見衛宗明一本正經地坐在中央。衛朝夕站在側旁,嘴里包著空氣,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衛老爺,朝夕。”沈瓷有些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場,只好直接道明來意:“我家瓷窯今日新產了一批薄胎瓷,我挑了一個過來,是想送給朝夕的。”
衛朝夕聞言一笑,幾個碎步跑到沈瓷身邊,接過花瓶摸了摸,轉頭便朝衛宗明抱怨道:“老爹,你看他們做的這花瓶,質量多好啊。薄胎瓷燒制難度很大,做的人并不多,這次肯定能大賺。”說完還沖衛宗明使了個眼色,帶著點兒哀求的意味。
可衛宗明這次是鐵了心要把瓷窯收回來,就當沒看見,反而沉聲道:“朝夕,無功不受祿,還給人家。”
衛朝夕別過腦袋,手里還拿著那花瓶,一動沒動。
沈瓷心頭一沉,不安的感覺空前強烈,上前兩步,索性說開了:“衛老爺,這些年承蒙您的照顧,小女和父親感激不盡。不過,我家既然已經成功做出了薄胎瓷,往后必定不會再拖欠您的租金,該漲的價,您也無須顧忌。只是,這瓷窯我們已經經營了許多年,如果換地方,一切都得重新開始。還請您網開一面,讓我們繼續待下去。”
衛朝夕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也幫腔道:“是啊,爹,您就網開一面吧。”
衛宗明無奈,只好強發出兩聲笑,斟酌道:“我不是要故意為難沈家,而是……我自己也沒辦法啊。”他離開座位,走到沈瓷面前,繼續道,“沈姑娘,不瞞你說,最近我家手頭吃緊得很,正發愁該怎么辦呢。這不,昨天有人出了個公道的價,說要買下那座小瓷窯,我都已經答應人家了。你看這幾日,你和你父親抽個空兒,便搬出去吧。”
話剛說完,衛朝夕刀子一般的眼神便射了過去,衛宗明心頭一顫,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這樣,上個月欠的租金,你們也不必還了,安心去尋落腳處吧。”
“老爹!”
衛宗明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心意已定,就這樣吧。朝夕,你把手里的東西還給沈姑娘,還能拿去賣個好價錢。”
“這……”衛朝夕還想據理力爭,手卻被衛宗明攥緊了。他從她懷里扯出薄胎瓷,硬塞回沈瓷手里,瞪了女兒一眼,轉頭沖屋外果斷下令:“來人,送沈姑娘回府。”
沈氏瓷窯里,淮王打量著這座小小的窯場。人手不夠,物資不夠,空間不夠,連陶器也不夠精美。不過,既然朱見濂搶先發了話,偏要到這個小瓷窯來視察,淮王也不好當眾拂自己兒子的面子。
穿過店面,就是后院和瓷窯了。由于通道較窄,大部分的圍觀民眾都被攔在外面,就連淮王身邊的護衛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隨著淮王的人群中,藏著一雙幽沉銳利的眼睛,暗暗裹著殺氣。
淮王這次視察,講究的是親民,便也沒在意仰慕的民眾跟著。一行人向著瓷窯內部走去,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禮,唯在中央有個專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無旁騖,仍繼續做著自己手中的活。
他便是沈瓷的父親了。
朱見濂四下瞧了瞧,沒再看見方才那個小姑娘,心底隱隱生出些遺憾。他垂下眼簾,突然發現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顯與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風格的。朱見濂想到這里,有些話便脫口而出了:“這薄胎瓷,做得還不錯。”
“是嗎?”原本正與浮梁縣令交談的淮王回神,聽了兒子的話,不禁上前幾步,彎下腰細致觀察起來。
薄胎上繪有青花紋樣,輕巧秀麗。淮王看得賞心悅目,還想瞧得更仔細些,不禁探過手去,從沈瓷父親手中奪過正在修繕的瓷器,站起側身,想拿到陽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專注,手中之物突然被人奪走,下意識探身去搶,又怕不小心將瓷器摔碎,于是將整個身軀都拋了過去。
在這薄胎交接之際,人群里猛然沖出一道人影,刀刃在前,凝聚一點,直直向淮王劈下。眼見著手起刀落,前面卻愕然橫亙出一道身影,沈父斜貼過來,為救下搖搖欲墜的瓷器,傾身相護。
刀鋒無眼,劍影無情,身影交替之時,刀鋒卻是愕然指錯了焦點,收不住,血花四濺……
沈瓷從衛家出來,才發現變了天,半卷夕陽照下來,腥腥的,帶著些血色。風聲嗚咽,圍墻桂樹的影子長短不齊,巷道過分地緘默岑寂,像一片寧靜的墓穴。
同來時一樣,沈瓷還是獨自一人,一條靛青色的方巾,一個繪著纏枝蓮玉的花瓶,一顆無所適從的心。
她還不知道已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噩運。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曠了些,有人正交頭接耳,震驚錯愕后,繼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顯是去瞧熱鬧。沈瓷沒心思打聽這些,現如今,她滿腦子都是如何告訴父親要搬走的事。落腳何處,未來幾何,都是迷惘。
就這樣恍惚走著,她終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鋪前,卻見前方圍了一大群黑壓壓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沈瓷沒能擠進去,嘈雜的話語卻不經過濾,撞進了她的耳朵。
“說這刺客呀,本來是想行刺淮王的,結果沈工匠為了保護王爺,用自己的身體替王爺挨了一刀,血當時就流了滿地。人群一亂,那滿窯的新瓷呀,全撞碎了!”
“人死了沒?”
“哎喲,死啦!事發之后,王爺立馬把景德鎮最好的郎中給找來了,還是沒救活。聽說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沒留分毫的余地。”
“那也是真慘,要是救活了,跟著淮王,準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話可不能這么說,這沈工匠雖然死了,可他還有個女兒啊。這輩子,怕是有福享咯!”
沈瓷再也聽不下去了,內心如同萬千蟲蟻啃噬,將她的肺腑攪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好似一張口便要吐出來般。她用盡全身力氣撥開人群,悶著頭沖進瓷窯,看見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動了。
滿地的碎瓷,滿地的血跡,還有那被罩上白布的……父親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