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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下山和薛府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山巔有云海舒卷,秦小白手上有書籍翻動。
他在讀書,讀得是人世間最常見的《道典》。
一卷講述做人道理的書。
秦小白將這卷書已經讀了九百九十九遍。
今天,是第一千遍。
這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次數,也是秦小白習以為常的次數。
因為他從識字起便開始這樣讀書,而且,他已經這樣讀了三千卷書。
一道山風卷過,斂去了殘留下的書墨香。
天邊恰好掀起一道橘光,漫入朦朧的云海當中,渲染出熾光,像是古老仙佛綻放出的輝芒,很圣潔,很難以企及,也很容易讓人膜拜。
秦小白直起身子,立在山崖石墩上,望著晨曦初升,清秀的眉眼間,盡是還未消去的難過與不舍。
……
……
這座山叫云山,云山的下方,是一條蜿蜒曲折的洛水,貫通著荊州大陸,水面波光粼粼,泛起江畔城池的倒影,那是白城。
洛水很美,像是一塊被天地之力切割出來的碧石投擲在了這里,扁舟泛于水面,宛如游淌天穹。
秦小白小臉垂得很低,他在俯視水里倒映出來的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看起來很青澀,也很清晰,能夠看到臉上的絨毛在清晨陽光下泛出的柔和光輝。
望著水面上那個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的自己,摸著小臉的秦小白,嘴角不知何時悄悄掛起一絲笑意,沖淡了離開云山時的郁郁不歡。
扁舟停泊,巨大恢宏的白城矗立在秦小白面前,一股歲月的嶙峋氣息裹挾著洛水濕潤得風吹拂在秦小白的臉上。
“謝謝老先生。”秦小白很有禮貌地回身作揖,感激道。
也許是香杉木的屋棚遮掩,也許是近處這座白城擋住了傾灑下的陽光,船家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下,有些模糊,難辨面容,待秦小白上岸后,他揮了揮手,也不做聲,撐著扁舟悠悠離去。
“這是一個好人。”秦小白這樣說,他借著水面上泛起的波光依稀能夠看到船家掩在屋棚后的身影輪廓,有些嬌小,就像個……小姑娘一樣。
他對于自己會產生這種想法感到愧疚,于是連忙道歉,覺得歉意應該傳達到了之后,這才帶著好奇的目光望向這座他站在云山,隔著洛水,落入眼里不知多少次的白城。
它就像一只蟄伏在大地的青銅巨獸,讓人敬畏又渴望得其庇護。
雖然秦小白并未見過青銅巨獸,但站在白城下,他的腦海里很自然的生出了這個想法。
白城的街很多,每一條街都很熱鬧,熙熙攘攘的叫賣聲讓秦小白有些手足無措,特別是當姿形妍麗的姑娘們一個個桃腮含笑的從他身旁經過后,殘留在空氣中的各種芬香,撓的秦小白直接面紅耳赤,引來周圍幾個眼細的男子咧開了嘴。
不過有一條街很安靜,或者說有些幽靜。
白城的主人秋主給它賜了名,六月蓋雪巷。
雖然稱作巷,但這里卻比白城任何一條街都開闊,也比任何一街都具備威望和影響,因為這里每一座府宅里住的都是白城的達官貴人們,從白城建立之初至今,住在宅院里的或許已經不是當初的人,但它們所帶的含義卻未曾改變,而是隨著時局的更迭愈加濃厚。
湛藍的天空上,絲絲縷縷的卷云披上了一層層綢幕,宛如游魚的細鱗,看樣子將會迎來這一年的第一場大雨。
秦小白走進六月蓋雪巷,站在一座府宅外。
朱紅色的宅門緊緊閉合,澄黃的浮漚釘縱橫各七,透出權勢的威嚴,兩側卸了胄甲的侍衛橫眉怒目,目光不善的瞪著秦小白。
“煩請二位通告一聲,我要見薛府主人。”秦小白斟酌片刻,有些囁囁,試探著說道,因為他十幾年來出了大姐二姐,沒有和其他人打過交道的經驗,嗯,那個船家姑且算是第三人。
但這幅模樣落在兩名侍衛眼里,心里頓時明了。
當年荊州南域戰亂,秋主率兵從白城出,征伐南域,薛家,王家,李家三大族驍勇善戰,殺敵無數,戰場當中頗具威名,更是傳出白城三大將的美譽,不過后來秋主兵敗,雖然守住了洛水一畔的白城,但是喪失了三大猛將,痛惜之下,自然對這三個家族的后人極為照拂。
如今薛府的當家主人是薛可勝,還是秋主為了緬懷薛老太爺而賜的名,不過這位主沒有經歷戰亂年代,生來便家境優渥,擁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且秋主也對其寵愛萬分,于是養出了一副紈绔的身子骨,雖說沒有欺男霸女那種會惹惱白城秋主的行徑,但其人出手極為闊綽,二十年前做出投擲萬兩黃金收攬天下珍稀書籍,只為討得一名女子的一笑。
那女子是否絕代芳華,傾國傾城姑且不說,他的這種大氣手段,當時便成為白城的一樁美談,至今坊間還流傳著與此相關的故事版本。
對于這樣一位出手豪綽,且背景不俗的權貴來說,平日里自然會有著各類各樣自以為優秀的人想要成為薛府客卿,這樣的人,倆侍衛見多了,而且也極為喜歡看到這樣的人,因為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會看到有趣的事情,但同時他們又有些遺憾,因為這只是趣事,而不是妙事,比不得春香閣里的姑娘們,不過倒也能一解枯燥。
“這位公子請稍等片刻。”兩名侍衛互視一眼,眼里含著嘲弄的意味,但表面功夫很足,誠意真摯,稍一拱手,權貴門下的氣度仿佛從他們身上便可一窺。
這種客氣的態度是他們看戲的手段,因為當來訪自薦者遭到夫人拒絕后,會一邊露出失落沮喪的神情,一邊還要對他二人感恩拜謝,甚至還有人奉上幾兩銀子以作通報之禮,那種滋味,簡直像攀摸著春香閣姑娘們嬌嫩的肌膚一般舒爽。
秦小白看著一名侍衛從府宅的側門進入,眼里露出感謝的意思,他本以為這些權貴的侍衛們會像書里所說的那般,傲慢蠻橫,目中無人,但現在看來,書上說的不一定都是對的,怪不得大姐經常告訴他,盡信書不如無書,果然下了山才能更好的印證書里的字、大姐的話。
“夫人,那是一個小家伙,不大,像老爺二十年前的樣子,當然他比不得老爺的英俊,那就是一個山野小子,因為他拎著一柄可笑的草劍,那是只有山里才會生長的草。”廳堂上的瓶花修剪得相當精致,透著淡雅明艷的色彩,足有一人高的白玉瓷瓶掛下一片陰影,那侍衛便站在那片陰影里,恭敬垂立。
“小孩子?”薛家夫人自然像很多貴夫人一樣,雍容華貴,但這里是薛府,門釘縱橫各七的府宅,她自然多了一分天下很多貴夫人沒有的氣度,那是只有權力才能熏養出來的,它會將薛家夫人顯得更加美麗動人。
薛家夫人微愕,然后覺得這件事兒有些可笑,便隨意地揮手說道,“他把薛府當什么?病坊?一個小孩子你也來通報一聲,把他趕走就是了,你這般唐突行事,若擾了老爺養病,可要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夫人!”侍衛聽出了夫人語氣里有些不滿,嚇得差點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告退離開廳堂。
出了廳堂,這侍衛不安地瞄了眼薛老爺養病的地方,聽環兒那丫鬟說,老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夫人的心情當然也是一天比一天壓抑,自己方才行事無異于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啊!
驚擾了夫人還好,最多也就打上幾板子,但若當真驚擾了老爺的話,嘶!這侍衛吸了一口涼氣,心有怯怯,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陰沉著臉直接從側門走出,看到在府宅門口等了半晌的少年。
少年的小臉上沒有一絲不耐,反而掛在嘴角的歉意倒是讓人如沐春風。
侍衛走過去盯著秦小白稚嫩的臉看了好一陣,那平靜的神情讓他越發覺得不爽,尤其是那抹笑,似是對他的戲謔。
秦小白有些疑惑,也有些不舒服,被一個人這么盯著感覺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情,但想到這人之前的客氣,他也只好客氣的微微一揖,斟酌著字詞問道,“這位,嗯……官爺,我可以進去了嗎?”
“進去?你還想進去?!哪里來的趕緊給我滾哪里去!薛府不是病坊,不收窮鄉僻壤的刁民!”這侍衛本就心中有火,秦小白這么一問,瞬間火氣暴漲,怒聲呵斥連連。
看著眼前唾沫星子忽然飛濺崩散,秦小白皺起眉頭,旋即非常嫌棄地側開步子避開那些仿佛飛刀一般的唾沫釘子。
“嘿,還敢躲!”那侍衛眼睛一瞪,氣極反笑,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揮出,不過當差一點劈在秦小白身上的時候被另一位侍衛急忙制止,看著同僚的眼神,陰沉的臉上唰得一下驚出冷汗,這里可是六月蓋雪巷!
不過他有些不甘心,便冷笑的看著秦小白,“有種別讓大爺再遇到,否則非掰斷你的胳膊!”
秦小白有些不解,他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他揮出的手雖然力道很足,但是卻一點也不快,反而很慢,慢到了一種他不忍去躲開的程度。
這個人沒有過修行,因為塵埃間的風痕很快,肉眼不可辨,需要靈感去觀,而擁有靈感的人自然是微塵境,微塵境的修士洗髓伐骨,肉身通明,自然能夠追及風痕的速度。
明明不具修為,卻還要說這般狠話,難道這就是書里說的好面子,爭尊嚴嗎?可他一點也不尊重我啊,不尊重他人的人怎么可能有尊嚴呢?
所以秦小白很不解。
他有心求解,但又覺得此人過于瘋癲,只好遺憾作罷,搖了搖小臉,一邊嘆息一邊朝巷口離去。
“大姐要我帶給薛府主人的這瓶清元丹可怎么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