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的丫鬟感到荒謬，繼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瞪圓了杏眼，小手掩口，不可思議的盯著秦小白。

薛府的侍衛們握著斷了刃的刀柄，臉色猶如手中削去了鋒芒的大刀一般，黯淡了光澤，欲言又止的失措模樣，在雨水中顯得有些落魄。

能破刀陣的，除去將帥之輩，只有千軍萬馬一路踏破！但此子只是一人，手中也只是一柄劍，又如何能破了我薛家縱橫沙場、浴血涅盤的刀陣！

他們心中不敢去想，因為想了，便會懂了，懂了，便會害怕，膽顫心驚的怕。

凡天下黎明，都曉得世間有那么一群人，或隱于鬧市，或隱于山野，或蟄伏黑暗，亦或翱翔天宇，他們擁有玄妙的力量，可煉天地靈氣，便可控法方寸間，斬人千里外，可橫渡六州虛空如履平地，更可入北方之極，南方天地，他們有著凡夫俗子難以媲美的人生，那也是一條橫亙在天賦上，涇渭分明的人生線。

這樣的一群人，有著統一的稱謂，“修士”。

他們要破刀陣，易如反掌，殺意起，北風涼，揮劍斬薛府，亦是易如反掌。

白城的秋主就是一名顯赫于世的修士，故而即便當年兵敗，也無一人敢杵逆其意，于他腳下，皆都寒蟬若驚。能讓人寒蟬若驚，其因有二，一是威望，二是實力，白城的秋主，杜開的父親恰好兩者皆備。

而秦小白也恰好占了其中之一，他有修為在身，也便有了此刻還能活著站在薛府一干人眼前的實力。

不去理會薛府眾人凝固在臉上的復雜神色，秦小白收起了劍，從懷中取出一瓶白瓷如冰般的藥瓶，在這涼意入體的雨天，那藥瓶卻帶著陣陣暖意。

秦小白將丹藥放在星碎的刀刃之間，雨水濺落，于瓶口蒸騰出一片氤氳。

然后他抬頭，直腰。

凝視人群中那位沉默著的雍容華貴的夫人，雨幕如一道寬闊的劍，緩慢卻又迅疾地切割著兩人的目光。

片刻之后，秦小白認為自己應該說些什么，于是說道，“我只是來送丹藥的，我不想動手，因為動手這種事情聽起來并不怎么漂亮，所以斷掉刀刃我覺得有些抱歉，但我需要保護自己，嗯，還請諒解。”

薛家夫人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她覺得這少年就像是一株頑強屹立的松柏，漫天的風雨落下，也吹不散他的眉彎，因為那張青稚猶存的小臉上只有平靜。

她透過這張臉，能夠看到眼前少年的歲數，約摸十四五歲，她也能夠看到少年的素養，養育他的人定然是一個溫婉多才的人，因為少年很有教養……她還能看出很多很多，但她唯一看不透的是這少年的想法。

因為他至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怒意甚至于不滿宣泄出來！

十四五歲的年紀，能做到這般，除非自幼工于心計，但想到這少年的來歷，薛家夫人不由否決，那種女子，生來為鳳，心性極高，又怎么可能教出勾心斗角，暗藏城府之輩……那么，只能是這少年天性如此。

一個再怎么有涵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有著一絲不滿流露出來，但這少年沒有，除了天性如此，薛家夫人再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字眼來形容這種愚笨的行徑，當然，好聽點來講，可以說是赤子之心。

薛家夫人自然不會用這么漂亮的字眼來形容眼前這少年，僅管這少年確實不錯，但薛家夫人可不會忘了當年薛可勝為了這少年的大姐，當眾甩自己耳光的羞辱，也不可能忘了那個高傲的女子只留背影對自己時的妒意，更不會忘了那引動白城轟動的女子在離開之際，只是淡淡掃過自己，然后清冷目光停留在薛可勝身上時說的話。

“他年會有一少年，送來清元丹，此丹可解一患?！?

這句話，被薛可勝幾乎奉為律令并宣布下去，多年以來，但凡入府新丁，須得熟知。這種長遠且深刻的影響，是她作為薛家夫人所完全無法媲美的。

薛家夫人心里有怨氣，此怨，來自秦小白的大姐顧寒雪，但此怨源于哪兒，只有她自己清楚……

秦小白當然不會知道薛家夫人此刻的想法，他放下丹藥，說出自己心里覺得過意得去的話后，直接轉身離去，因為這種壓抑的氣氛讓他有些不適應。

不適應自然要遠離，于是他撐著一把油紙傘，拎著色澤乖張的劍，獨自走向了薛府宅門。

……

……

“夫……夫人，我們？”侍衛們盯著秦小白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霧靄遮住了視線所能及的盡頭，他們才收回目光，望著薛家夫人有些喏喏的問道。

“難道你們是想明天在坊間聽到一少年獨闖薛府，然后瀟灑離去的笑話嗎？”薛家夫人雙眸微瞇，聲音很輕，輕到了雨水里，化作比狂風還凌厲的刀刃，寒在眾侍衛的心里。

侍衛們不解其意，或者說還未從方才秦小白一劍破刀陣的氣勢中緩過神來，他們心里仍有震驚，但更多的是后怕，若是那少年心中有口熱血，會不會直接揮劍斬出？會不會以修士之能，報以心中委屈？

“一群廢物，還不給我去追！倘若明日我聽到半點關于薛府顏面掃地的傳聞，你們就全都給我到寒冰峽谷待著去！“薛家夫人深吸一口氣，閉眼三息，卻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怒意。

侍衛們一怔，旋即被恐慌的潮水覆過身軀，寒冰峽谷，那是一個生不如死的地方，坊間就有流言，那里只要你還活著一天，就會對死充滿無比的期待。

此刻即便秦小白是神鬼莫能的修士，他們也被激出了勇氣。

修士又如何，修士的存在可能是被傳聞夸大，實際上并不怎么厲害，沒見方才那小子直接走人，也沒敢把他們怎么樣嘛？

不管侍衛們心里怎么想，但那毒冰洞可是真正存在著的恐怖之地，是可以……讓他們無懼修士的恐怖之地。

……

……

秦小白看著薛府的門檻，嘴角不自覺地抿起一絲微笑，笑意融入風雨當中。

他一步邁出，踏入了六月蓋雪巷。

天地間的雨聲滴滴答答，入耳如鈴音，秦小白的心情豁然開朗。

六月蓋雪巷北角，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變幻著軌跡，搖曳出片片漣漪，旋兒橫空刺來，速度極快，幾欲模糊在雨幕當中，又仿佛撕裂了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