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和少年
- 他從人間來
- 白衣不過江
- 3044字
- 2018-06-24 14:16:07
清晨的時候,大姐的茶桌上放置著一絹白帛和一巴掌大小的瓷瓶。
白帛的墨跡還沒有干透,對向來追求完美的大姐來說,這是難以容忍的,所以秦小白猜測書信寫得很急,那么她和二姐自然有很急的事情要去處理。
上面只提了將這瓶清元丹一定要帶到白城薛府,交給薛家家主,解了當年送書之情,同時也寥寥幾筆說了她二人是因友人的道藏需前往天海州,具體何時歸家未有定數,她們相信長大了的秦小白一定會自己照顧好自己,望勿念二位姐姐。
淚沒有濕了帛書,因為這是一封家書,秦小白擔心自己的淚水會暈花了大姐的字,他收起信箋,忍著淚看完《道典》的第一千遍才下了山,所以那時候的他看起來有些郁郁不歡。
就像現在小臉上的難過。
丹藥該怎么呀?這是大姐對他的囑托,來白城的路上秦小白想著這事兒必須得辦漂亮一點,可現在薛府的門都進不去,又該如何把這瓶丹藥交到那座府宅的主人手里呢……
秦小白想到這些,胸口莫名其妙地漫開一絲絲微澀,渲在心尖,讓他有些難受,望著六月蓋雪巷的方向,這滋味讓他愈加不舒服。
不過丹藥還是得送,但秦小白現在不想再走進那條開闊且幽靜的路,他有些向往熱鬧的街。
……
“夫人,那小孩說是來送丹藥的,送的,是清元丹……”侍衛的語調有些微顫,丹藥不是草藥,草藥醫得了老爺的病,但治不了老爺的命,不過丹藥可以,因為那是修士所煉,白城的秋主就是一名顯赫于世的修士,但即便是他,也不懂煉丹之法,也救不了老爺的命。
而且,這是清元丹!是那瓶薛府上上下下人盡皆知,且被老爺幾乎奉為律令的丹藥!
如果那小孩沒有說謊,那他所需要承擔的后果……他的腿隨著聲音開始顫抖,臉上的橫肉分泌出些許油脂,被大片的汗水淌過之后,那張臉變得更加油膩,讓旁邊俏立著的丫鬟看得直皺娥眉。
“清元丹?”薛家夫人沒有去看這侍衛的臉,或許她有看過一眼,但心里覺得不忍目睹,便不再去看。當聽到清元丹三個字的時候,薛家夫人眉梢微揚,襯得那雙丹鳳眼格外有神。
“是的夫人,我相信我沒有聽錯,他說是他大姐讓他帶來的……”侍衛連忙解釋,但他的聲音越來越顫,呼吸也跟著急促,他的心開始變得發寒,因為夫人的眉梢揚了起來,這個小細節府里的下人都知道,那意味著會死人。
“大姐?”薛家夫人這一次不禁眉梢揚起,那雙丹鳳眼也隨著瞇起,透出的淡漠嚇得侍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著腦袋一個勁的求饒。
薛家夫人嘴角掛著冷笑,但這冷意并不是針對侍衛,她的目光盯著虛無,仿佛要穿過歲月,定格在一名窈窕女子的背影上。
“找到那個小孩,拿回丹藥。”薛家夫人忽然斂起目光,笑道。
侍衛一怔,稍時有些疑惑,繼而大喜,連忙叩首領命而去。
夫人說的是拿回,拿字代表的是一定會得到,它蟄伏著不可抵擋的鋒芒,他相信沒有誰會在薛府的權勢之下生出杵逆之心,除了白城之主,誰也不能。
他知道了夫人的態度,雖然不知道夫人為何會有這般態度,但既然不是針對自己,那他自然不會多生一事的去琢磨,因為那樣做,腦袋便不再屬于自己。
廳堂里,薛家夫人一雙丹鳳眼不知不覺中又瞇了起來,“你修為加身又如何,生來為鳳又如何,區區修士,不過天賦使然,如今我權力加身,你又能奈我何?”
當年往事對于薛家夫人來說不堪回首,甚至烙入骨子里至今難消恨意,但對于秦小白來說,他并不知道大姐出現在白城的那一年引來多少男子簇擁獻殷勤,也不會知道那一年薛可勝甩在薛家夫人嬌媚臉蛋上的巴掌有多么響亮。
此刻的秦小白駐足在一條青石為底的長街上,嶙峋坑洼的地磚將這條長街的歷史氣息烘托的很濃郁。
這里行人不多,不是因為它像六月蓋雪巷一般肅穆,而是在這條長街的中間,矗立著一座高聳的三層樓閣,碧瓦飛檐,雕梁畫棟,頂層尖聳,雕琢著一頭入天的雄鷹,小紫檀鏤出的桂枝劈掛在雄鷹兩端。
在白城,這樣的飾物,除了秋主的府宅,找不到第二處,但這里當然不是秋主的府宅。
它有一個不錯的名字,書香閣。
書香閣自然不是春香閣那種尋花問柳的地方,它是白城唯一一座藏書閣。
秦小白離開六月蓋雪巷,走過了幾條街,看著喧嚷的人群,覺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想到了書。
十二年以來,在那座與白城只隔了一條洛水的云山上,大姐顧寒雪教他讀書做人,于是世間書籍,他已通讀三千卷;二姐徐心慈教他修行殺人,于是微塵、煉虛、仙凡、山海修行四大境界,他已入微塵中境。
十二年,每日傍晚吐納天地靈氣是一種習慣,每日清晨捧書字斟句酌也是一種習慣,當他遇到不習慣的事情時,就會尋求習慣,然后心里自然而然便會鎮定、安靜、淡定、平靜。
好在白城有藏書的地方,好在這個地方白城的百姓都知道,尋著行人的指路,他在道謝之后,便出現在了這里。
當秦小白仰望書香閣的時候,才明白了為什么這條街上行人很少,也明白了為什么當他請教藏書之地的時候,那些行人目光里的古怪。
這是一座私人的藏書閣,百姓不得而入,因為那在細鱗云朵下昂首不羈的雄鷹代表的是一個家族的榮耀。
這一點秦小白很清楚,他曾經讀過一本《六州方輿紀要》,里面專門介紹了荊州、涼州、北平州、東土、蒼州、天海州六大州各地方區域的人情風貌、生活習俗、節日文化、家族徽章等內容。
白城的秋主盡管當年兵敗,但他荊州南域的霸主地位卻不是那么容易動搖,他的家族徽章,當然也被收錄進了這本書中。
秦小白有些難過,為眼前可望而不可觀的書香閣難過,為很多愛書之人不能進去讀書難過。
在他難過的時候,旁邊有一個少年負手而立,白衣飄舉,發出輕嘆,語氣甚是有些不屑,帶著少許譏諷,“世人看不得的書,被當做金絲雀收藏起來的書也配稱為書,收藏之人也配稱為讀書人?”
這句話引發了秦小白的共鳴,但一沉思,他又有些不認同,于是開口說道,“不對,你不能把書當做金絲雀,書就是書,是先賢編撰的知識,承載著六州的文化,不能因收藏之人便去責怪于它。”
那少年輕咦,然后側過臉,望向秦小白,他的眼很俊,顧盼神飛之間,有遮掩不住的銳氣鋒芒。
看著秦小白臉上極為認真的表情,那少年也認真起來,略一拱手,然后直起身子,意氣風發的指著書香閣說道,“每一本書都有靈性,流傳在外的書將知識灑遍六州,教化世人,當受敬佩,而這些書藏于書閣,不愿去受流傳當中的顛沛,只知躲于其內,我稱它們為愿享安逸的金絲雀有何不對?”
秦小白回之以禮,微微作揖,說道,“你不是它們,那你怎么知曉此間書的想法,它們肯定也想著將知識遍灑六州,可奈何建立書閣的人不這么想罷了。”
少年略一沉默,然后瞪著欲要飛揚的俊眼認真打量秦小白,半晌之后,或許是他察覺到了這種舉措非常沒有禮貌,也或許是因為他發現了對面這歲數相仿的少年那逐漸不怎么好看的臉色,不由微微挑眉,拱手說道,“杜開。”
這個名字好奇怪,杜鵑花開,很柔美,偏詩情畫意,也偏女子容貌,所以秦小白看著少年的眼神有些古怪。
這應該是個小姑娘吧?秦小白這樣想著,同時也在琢磨該怎么稱呼,他在書里讀到過如何與人交談,比如和對方說話一定要看著對方的眼睛,表示自己在認真傾聽,這樣會顯得更真誠,比如對方的稱謂一定要放在自己的前面才會顯得尊重,但這位……小姑娘假扮成公子哥,自然是不想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不能叫杜姑娘,但叫杜公子又覺得難以適應,有點兒……瘆得慌。
最后秦小白也只好學著前者的樣子稍一拱手,說道,“秦小白。”
杜開見多了別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特別是當自己報出名字的時候,所以他很討厭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但他覺得眼前這少年是個不錯的家伙,所以格外施恩,但現在,他后悔了,并且在秦小白愈發古怪的目光注視下他開始變得憤怒。
“該死的,我是男的,男的!”杜開忿忿不平地大聲叫道。
他簡直快要瘋了,和這種文縐縐的讀書人說話實在是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也只有這種人會去聯想杜鵑花開那個可惡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