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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雁蕩琴閣
現在她所站的地方,是一片平緩的山坡,方才她出來的小屋,便是順著山坡而建,在那小屋旁邊,還有一幢兩層高的木樓,整幢木樓全都是用圓木稍加劈削而成:門框、門扇、地板、柱子、椽子,甚至連那窗格子也是用細細的圓樹枝搭成,在木樓的屋檐下,掛著一塊匾,上書“琴心閣”三個字,字體極為飄逸。
石敏忽然心中一動,心道:“琴心閣?莫非這兒便是琴圣之居處?是了,在來雁蕩山的船上,便有人說他有一個女兒,心智只及常人八九歲光景,也許說的就是這韓放吧?”
如此一想,忙向韓放問道:“無憂妹妹,你爹爹是誰?是不是叫琴圣?”
韓放一愕,道:“我爹便是我爹呀,這兒除了我與我爹外,只有阿帥了。我爹一向不喜歡外人來我們這兒的,所以我一直只能同阿帥玩,不知為什么,我爹對你卻挺不錯,見阿帥將你提了回來后,似乎吃了一驚,替你把了脈,才臉色變緩,就吩咐我將你擦洗干凈,又喂了你一些藥丹,然后讓你在我的房間里休息。先前,我爹是不許任何外人進入我房內的。”
石敏想要問一句:“那你娘呢?”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只是問道:“你爹是不是常彈一架六弦琴?”
韓放道:“是呀。我爹常常在月高之夜彈琴,至于是不是六弦琴,我卻不知道,姐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石敏一聽,顧不上回答她,雙足一點,人如驚鴻,疾掠而出,向東側的那片叢林中躍身而去。原來她一聽韓放之言,便已斷定其父必是琴圣,所以她想到古錯如果現在未死,找到之后請琴圣出手相救,或許有一線希望,古錯中毒至今已二天二夜了,剩下的時間已極少,所以顧不上與韓放打招呼便開始找尋古錯。
也許,從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古錯早已身亡;
也許,古錯中的毒早已奪去他的生命;
也許,古錯暫時未死,但這茫茫林海她未必能找到;
也許,即使她找到了,琴圣也未必會相救;
也許,琴圣真的出手相救,卻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許……
但,所有的不可預知的情況,都無法攔住石敏焦慮的腳步,無法阻止她做出一切的努力。
為了笑大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會全力以赴,做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山路太長,九曲十八彎;幽谷太深,鳥鳴谷更幽;叢林太多,滿山遍野一片青翠。
此路與彼路,此山與彼山,此谷與彼谷,此林與彼林,都那么的相似,石敏一鼓作氣奔出十來里山路,仍是一無所獲。
剛開始,她曾覺得似乎身后有人影晃動,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后來才知并非眼花,而確實有人在緊緊跟隨著她。石敏先是一驚,但很快就明白過來,定是韓放在隨著自己,她曾幾次突然改變方向狂奔一段路,但等她回首一望,卻仍是無法甩脫韓放,無奈,只好任她不遠不近地跟著。
石敏漸漸地絕望了,她終于停下了腳步,無助地望著茫茫大山,心中滿是哀傷。
眼前人影一晃,那韓放又俏生生地立于前面。這么長的路奔掠而來,石敏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腳步滯重,而韓放卻似無事一般,輕松灑脫,口中輕輕地道:“姐姐……”
石敏也不說話,看了看她。
韓放低著頭,擺弄著衣角,道:“姐姐,我看你一定是很想找到那人了,不如我回去求我爹,他一定會幫忙的。我爹誰的話都不聽,只聽我的話,好不好?”
石敏一想:“也對,即使她爹不出手相救,至少能替我想想辦法,琴圣在此久居,定是對四周熟悉得很,與其這么亂闖,不如回去一問,總比這般毫無目的地尋找要強。”
見到琴圣,石敏覺得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一座冰山,寒意徹骨的冰山。
他的臉色極為蒼白,白得似乎可以透視而進,他有著堅挺的鼻梁,那鼻梁也讓人會想起山,想起高聳而不可攀越的山,他的雙眼極為冷漠和寂寥。在這冷漠與寂寥之外,似乎又罩著一種溫溽溽如霧一般的東西。
他的臉很瘦,但瘦得好看,每一個棱角都在凸現著一個高傲不羈的靈魂。他的肩也很瘦,但骨骼卻很寬,那件潔白如雪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并不會給人以瘦弱感,反有一種飄然出世的神韻。
更瘦的是他的那雙手,那雙手的手指很長,指關節卻不大,這使得整只手顯得很完美,尤其是他的指甲修剪得很仔細:干凈、光滑,竟透出一種淡淡的亮澤。
石敏覺得,這樣的一雙手去彈琴,是再合適不過了。
現在,琴圣就在彈著琴。琴是六弦琴,琴身不知何物制成,竟通身晶瑩剔透,更奇異的是,這把六弦琴竟比一般的六弦琴細長得多,或者換句話說,這琴比一般的琴削瘦得多。
一個削瘦的人在全神貫注地彈著一把削瘦的琴。那么,琴聲是不是也會削瘦?
琴聲果然削瘦!
在那琴聲中,石敏聽到晚風,聽到斷橋,聽到瘦馬,聽到寒鴉,聽到夕陽西下,聽到魂斷天涯……石敏覺得心中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蒼涼之感,不知不覺中竟有淚水朦朧了雙眼。
琴圣似乎沒有看見石敏與韓放的到來,他就那么坐著,一心一意地彈他的琴,他的眼光投向樓外遠遠的地方。
樓外有青山,樓外有雁湖,樓外有秋雁。
樓外還有什么?莫非樓外有他的一份牽掛,一份傷痛,一份情感?
若非如此,那琴聲又怎會那么的凄涼落寞?
一曲既終,琴圣長身而起,向著石敏道:“石姑娘?”那聲音透著一股成熟男性的磁性,獨具魅力。很難看出他的年齡,或是三十有余,或是將臨五旬?
石敏驚訝了,她沒想到琴圣一眼就認出她是誰!所以,她便決定還是讓琴圣開口問她為好。
琴圣道:“你便是石君子的女兒?”言罷,他的目光看了看石敏手中之乾坤圈。
石敏恍然大悟,自己手中持有這乾坤圈,而自己父親與這琴圣本就交往甚密,豈有認不出之理?如此說來,自己與琴圣倒有點聯系了。
琴圣道:“我與石君子交往甚久,但我們之交與常人有異,總是平平淡淡如靜水,所以,我從未曾見過你的面。不知你父親如今可好?”
石敏臉色一變,淚如泉涌,半天,才哽咽出聲:“家父……已被奸人所害,我亦被他們四處追殺,幾無可隱身之地。”言罷,人已哭得如風中弱柳,雙肩輕顫。
自石敏的父親石君子死后,她一直把悲痛壓在心中,即便是遇到古錯之后,也是如此,但琴圣是前輩人物,雖然他的冷傲讓人望而止步,但終不比外人,與她父親交往甚久,所以石敏被他一問,心中的委屈不由一起涌了上來,也顧不得禮數,就在他面前痛哭起來。
韓放趕忙用手帕替她擦去眼淚,誰知越擦越多,最后哭成了一個淚人。
琴圣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哭。
終于,石敏止住了哭泣,覺得心中舒坦了些。
琴圣用他那平緩的聲音道:“是什么人居然有膽對石君子下手?我倒是想不出武林中有如此神通之人。”
石敏咬牙切齒地道:“是天絕!!”她的目光中有無邊的仇恨,寒意逼人,誰見了都會覺得駭然。
琴圣一聽“天絕”二字,那本就如刀削般的嘴角抿得更緊,眼中有一種如霧一般的東西升起,這使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良久,他道:“果然如此。”誰也不知他是對誰說的,也許,他只是說給自己聽的。說罷,他竟轉身向內室走去。
石敏忙叫住道:“韓叔叔,我另有一事相求。”
琴圣慢慢地轉過身來,道:“你說吧,不過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并不姓韓。”
石敏一愣,心道:“你女兒姓韓,你又怎會不姓韓?”但她并不愿意在這個問題上尋根究底,只是急切地道:“我有一個朋友,身上中了毒,而且一不小心落入一個山崖下,不知……不知你能否相助?”
琴圣緩緩地道:“你的朋友是誰?中了什么毒?在什么地方落下懸崖的?”
石敏便將事情的經過略略地描述了一遍。
琴圣皺了皺眉,道:“是哭神農的傳人?”似乎頗有不滿,但也沒說什么,等到石敏說到“鐵血王朝”時,他的喉節上下滑動了一下,仍是沉默著。待到石敏說到古錯如何奮戰宮無為時,他的眼中霧狀的東西更濃了,眼也更亮了。當石敏說到古錯如何墜崖時,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他死了。”
石敏如何會相信這個結果?她拼命地搖頭道:“不,不可能,笑大哥不會死的。”
琴圣道:“你們是不是從那三折瀑向西走?是不是有一道三尺高的石坎?石坎邊上是不是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巨松?”
他每問一句,石敏便點一下頭,點著點著,她的心也慢慢地揪起。
琴圣問完后,又鄭重地道:“他定已死了。”
石敏突然大怒,她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為什么這么希望他死?莫非你也怕他揭開你當年圍攻哭神農之事?我告訴你,天絕的兵刃即使已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這種故作深沉的人也仍是渾然不覺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說笑大哥死了,他就真的死了嗎?真是可笑之至!”
她簡直是把每一句話都用全身力量喊出來,也許唯有如此,她才能說服自己:笑大哥真的沒死,只是琴圣在此胡言亂語!
琴圣注視著激動萬分的她,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本也可以用假話敷衍你,但痛苦掩埋的越久越深,日后爆發出來就會越劇烈越深刻,長痛總不如短痛。你的朋友落下之山崖,當地人稱‘折鷹崖’,意思是蒼鷹飛過山崖而下,也會被折了翅膀。我在這兒居住了十五年,在那兒落下摔死的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十四人,每個人都已碎成一團,石姑娘,你必須振作一點,面對現實。”
石敏已相信琴圣的話大半是真的了,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愿接受這個事實,她突然大叫道:“那大猩猩乃你家所馴養,若不是它,笑大哥又怎會落下山崖?你們韓家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言罷,一道寒芒自腰閃出,乾坤圈已握在手。
琴圣搖頭道:“你不可能傷得了我的,雖然你的朋友是中毒在前,落崖在后,但無論如何,我所馴養的阿帥也算是兇手之一,為解你心頭之恨,我替你取了它的性命。”
話一說完,琴圣用無名指在六弦琴最細的一根弦上輕輕一撥,便有一聲清悅的聲音響起,余音不絕于耳,竟傳出很遠。
少頃,西邊一個黑點飛速向這邊移動,很快便可看清那黑點正是大猩猩阿帥。轉眼間,阿帥便到了琴心樓樓下,但它卻不從木梯爬上,而是將身一縱,長臂疾伸,便一把抓住了二樓的木欄桿底部,再一靈巧地翻身,它那龐大的身軀便上了二樓。
阿帥先是用它的巨掌拍拍韓放的頭,然后朝石敏做了個鬼臉,竟轉身跪在琴圣面前。
琴圣喝道:“畜生,你干的好事!”
阿帥對琴圣似乎極為畏懼,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竟也學作人樣,如搗泥般地叩頭,似在向琴圣謝罪。
琴圣又道:“看在你跟隨我們多年的分上,我賜你一個全尸!”
阿帥似已聽懂了琴圣的話,臉上居然有驚慌之色,向石敏、韓放投去求助的目光,滿臉哀傷,口中呀呀直叫,卻并不逃遁。
琴圣緩緩地提起他削瘦如刀的手掌。
眼看阿帥就要命喪掌下,韓放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琴圣,哀求道:“爹,饒了阿帥這一次吧,它一向都很聽話的。”這阿帥一向與她形影不離,是她唯一的玩伴,日子久了,便有了感情,現在爹要殺它,她豈不擔心?
琴圣卻不為她的哀求所動,疾速運勁于掌,一道勁風呼嘯而出!那阿帥竟避也不避。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琴圣的掌已被人硬生生接下,韓放一看,原來卻是石敏!
韓放不由百思不得其解,想殺阿帥的是她!但救了阿帥的也是她,這卻又是為何?
石敏接了琴圣一掌后,只覺得胸口一悶,似受重錘一擊,幸好琴圣只運了五成功力,否則石敏定是非死即傷。
琴圣、韓放、阿帥全都怔怔地望著她。
石敏卻不再理會,冷哼一聲,身形疾似電掣般的暴旋,人影有如一團掠空的烏云,倏閃之下,已彈向木欄桿之外,如一片枯葉般飄然落地后,立即朝前疾奔,進了林中,遇木斬木,遇石碎石,乾坤圈在手中舞得狀如瘋狂,枝葉、碎石在她走過之處鋪灑了一地。
韓放看著琴圣,輕輕地叫了一聲:“爹……”
琴圣長嘆一聲,人亦如流星飛瀉一般從琴心樓直下,向石敏的方向猛追過去。
石敏把滿腔的憤怒集于乾坤圈上,狂砍狂劈。她多想前面有一敵人,能以死相搏,要么自己倒下,要么對手倒下。
前面竟真的站著一個人,靜靜地站著,身上白袍如雪,在山風中鼓動不已,他的手中有一把琴,琴身晶瑩剔透,此人自是琴圣。
石敏低聲喝道:“好狗不擋道!”以琴圣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誰見了他不是先把聲音降下來幾度?沒想到石敏這樣一個武林中的年輕人,居然敢以此語氣同他說話!
琴圣似乎并不在意,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眼中似有一絲憐憫與驚訝。
石敏見琴圣無動于衷,便又厲喝一聲,雙手一揮,身子快捷如電,一閃而起,乾坤圈如千百道長虹散落大地,攪起一蓬急炫,那絢麗的光芒向琴圣激嘯而去。石敏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想傷及琴圣,幾乎是不可能,但她心中已被憤怒與絕望填滿,哪里顧得了自保,所用招式竟是只攻不守,如此打法,在對敵之時,若不能傷敵,就極易為敵所傷。
既然她要想傷及琴圣是不可能的,那也就等于說她即將為琴圣所傷。因為如此拼命的打法,聲勢最為駭人,對手稍有閃失,便會落個兩敗俱傷,要化解這種不要命的進攻,最穩妥的方法便是先要了對手的命。
就在石敏乾坤圈將要觸及琴圣的那一剎那,琴圣的身子竟令人難以置信地憑空向后飄去,他的雙臂未振,雙膝未屈,人在空中的姿勢與剛才站立的姿勢毫無區別,就像是整個身子被一陣風刮得飄了出去。
琴圣就這樣被石敏的乾坤圈“頂”著后掠,石敏直刺將出一丈多遠,他也就那么“飄”了一丈多遠,石敏一收攻勢,他才悄然落地。
石敏心道:“好,你如此托大,我倒要看看你能灑脫多久!”怒目一掃琴圣,手中乾坤圈已如匹練般卷向琴圣。
琴圣喟然長嘆,就在這嘆息聲中,他的整個身子陡地拔地而起,飛至四丈高空,恰好旁邊有一橫枝,他右足一點,借力上彈,轉眼間已沒入那濃濃樹葉之中。
石敏正待跟著躍上,卻聽得一聲清悅的聲音響起,竟是琴圣彈出的琴聲,石敏一愣,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虛,不由凝神靜聽——
一曲柔和的音符漫天而起,似在林中飛舞出燦爛的陽光,天空很藍很藍,藍得柔和明凈,藍得一塵不染,擦洗這片天空的,正是那美妙的琴聲。
石敏心神一蕩,心中的煩躁之氣去了一半,手中的乾坤圈也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
琴聲更為悠遠深長,其聲切切,其音依依,無邊的情韻在林中回蕩飄揚,精絕之處,只可意會不可言論。
石敏似乎看到一片芳草萋萋,上面有群蝶翻飛,絲絲縷縷的柔和陽光在芳草之上炫耀著,還有和風,還有蟲鳴以及隱隱約約的淙淙泉水聲,四周有卵石點點,碧水清清。
石敏覺得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泰,渾身慵懶無力,那琴聲輕輕地輕輕地搖曳著,一絲一縷地透入她的靈魂,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哈欠。
琴聲愈來愈溫情款款,讓人心神俱醉。石敏似乎感到自己正在母親的懷中受著呵護與憐愛,一陣陣困倦向她襲來,襲來。她不由慢慢地閉上雙眼,緩緩地,緩緩地向后倒去……
一條白色的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石敏再次醒來時,站在她面前的是琴圣父女兩個,她仍是睡在韓放的床上。
石敏一睜開眼,琴圣就道:“你為什么要救你的那位朋友?”
這簡直是廢話,所以石敏懶得回答。
琴圣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已在自問自答了:“當然,是因為你們之間有真情存在,為了這一份真情,你現在可以做的有兩件事:第一,去救你的朋友;第二,設法為你的朋友報仇。”
“第一件事是在你的朋友未死的情況下應去做的,我們暫且不說他極有可能已墜崖而死——如果你理智地想一想,也會同意我的這種分析——就算他暫時未死,但他已中毒太深,即使找到他,恐怕也已無濟于事,因為我本就不擅解毒。否則,我的女兒韓放也不會成為如今這模樣,在八歲之前,她的神智與一般小孩決無不同。”
說到這兒,他的臉色更為蒼白,雙目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頓了一頓,他接著道:“在這方圓數百里之內,幾乎全是那‘無尾蛟龍’的勢力范圍,所以除了我之外,你找任何人解毒,都會被人盯梢并設法阻撓,以你先前的描述,可以想象這‘鐵血王朝’的勢力頗為龐大,而且來勢兇猛。以你現在的武功再加上一個毫無知覺的人,要想逃過‘鐵血王朝’的魔爪,實在是有太多的困難。
“也就是說,無論你的朋友現在是否活著,在不久的日子里,他也是難以挺過。
“于是,你便必須走第二條路:為你的朋友報仇。雖然殺他的‘無尾蛟龍’已死,甚至連那‘無為刀’宮無為也已死,似乎連仇人也找不出一個來。但是,你別忘了整個事件的背后,都是因那神秘莫測的‘鐵血王朝’而起。可以這么說,‘鐵血王朝’才是害死你朋友的罪魁禍首,這一次即便真的讓他僥幸存在一條命,等條件一成熟,他們又將向你們下手。也就是說,唯有先下手為強,鏟除了‘鐵血王朝’,才能真正地一勞永逸。
“從你的話中,我也聽出你的朋友武功很高,而且他對你頗為關愛,對這‘鐵血王朝’的內幕又多多少少有一點了解。如能與他配合起來,我相信將是會有所作為。但既然他已死,報仇雪恨,鏟除‘鐵血王朝’的大任,就應該落在你的肩上。
“你是石君子之女,武功自是不弱,但若要以此功力便想去擔起此任,那無疑是以卵擊石,僅僅一個‘御史大人’便已將這個局面攪得渾黑一片,你與你朋友差點雙雙命喪三折瀑,那么在‘御史大人’身后的人就更為可怕。現在看來,即便你不去找他們尋仇,他們也會來找你。因為你知道的太多。”
說到此處,琴圣仰天長嘆,道:“真是亂極必安,安久必亂,自十四年前哭神農在江湖中掀起的軒然大波被平定之后,武林已是安穩了十幾年,沒想到如今又冒出一個‘鐵血王朝’,手段似乎比當年的哭神農更為狠毒險詐,勢力也更為強大,也許,江湖中又有一場血雨腥風了。只是不知這場災難,又將由誰來平息?”
石敏一直沉默不言,聽他說到此處,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莫非竟自以為是十四年前的一位拯世英雄不成?真是可笑至極!”言語中頗有不屑之氣,雙目挑戰似的望著琴圣。
琴圣一向把當年與其他幾人一同斃殺哭神農當做自己一生最富有意義的事,雖然群起而攻有失君子之光明磊落,但琴圣一直認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大功一件,雖然琴圣并不會以此來極力標榜自己,但在潛意識中,他仍是以此為榮的。
沒想到石敏竟以那種不屑甚至于鄙夷的口氣說出來,任琴圣修養再好,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沉聲道:“石姑娘的父親豈不是也與我一道盡了力?雖然是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但也不至于應該受到姑娘的冷嘲熱諷。”
石敏的一邊嘴角微微上翹,她的笑容顯得極為高傲,冷聲道:“不錯,當年我父親是參與圍攻哭神農之事,但也正因為如此,我爹才會被人所害,我相信我爹他在九泉之下,也應該對十四年前的事感到后悔了。”
琴圣詫異道:“這……這又從何說起?”
石敏道:“你與我爹十四年前所做的事便是:跟隨著一個該殺之人,去殺了一個不該殺之人。而你卻以此為榮,豈非可笑至極?”
琴圣道:“或許如今的天絕是變了,但十四年前,他卻是公認的武林泰斗……”
石敏打斷他的話道:“不,十四年前他就已埋下了狼子野心!只不過在十四年后的今日,為我與笑大哥幾人發現而已,若不是笑大哥明察暗訪,若不是我親眼目睹,誰又會相信那些卑鄙之事會是天絕所為?”
琴圣幽幽地道:“一個天絕,一個‘鐵血王朝’……看來,江湖是再無寧日了。”
石敏道:“你不是以英雄自居嗎?眼下豈不是讓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機會?”言語頗為刻薄。
琴圣道:“你不用激我,在沒有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會妄自出手的。”
石敏冷笑道:“那又何妨!十四年以前你不就如此對待過哭神農了嗎?再多一次又何妨?”
琴圣道:“我生平最不喜愛的事就是說話,我寧可用琴聲去說。今天對你說了這么多話,我已不想再這樣爭論下去,我只要告訴你兩點:第一,你若再一意孤行,做那蚍蜉撼樹之事,我不會再攔你;第二,我以你父輩人的身份挽留你在此逗留數日,我愿把我的‘琴心大法’傳授給你。上面兩點,你可以置之不理。”
說罷,他便揚長離開韓放的小屋子。
石敏呆了,琴圣所說的第一點,自屬情理之中,但他所說的第二點,卻有點讓人意外。
石敏心道:“誰就稀罕你的什么‘琴心大法’了不成?”如此一想,站起身來,便朝外走去。
竟沒有一個人再挽留攔阻她,石敏有點意外。
如果在她走的時候回頭稍加留意,便會看到在‘琴心樓’上,有人正從一窗口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叢林中,那人還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石敏消失的那個方向。
他在默默等待,他希望他的等待不會是得到一片空白。
時間過得似乎很快,又似乎過得很慢。那人眼中漸漸有了焦灼之氣,一雙瘦如刀刃的手開始相互搓著,他心道:“莫非我真的估計錯了?我真的高估了她?”
日頭開始偏西而下,那個方向仍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倒是那樹影,已拉得老長老長。
窗前的人長嘆一聲,準備轉身不再等待。
就在這一瞬間,那邊有了一個人影映入他的視野中。
因為等待太久,失望太久,于是他幾乎懷疑那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覺。
但那人影卻越走越近,如果是幻覺,不會存在這么久。于是他不由有了笑意,他很少笑,一張臉總是冷若冰霜,這么偶爾地一笑,便讓人有冰雪消融之感,那人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也越來越濃,因為他已看清那人正是石敏。等石敏走到“琴心樓”下面,輕叩木門時,他臉上的笑容簡直要溢出來了。
等石敏敲開那扇古樸的木門時,她所看到的琴圣仍是那么一臉浩然,蒼白的臉,寂寥的眼,如刀削般的棱角。琴圣用那緩緩的聲音平靜地道:“你回來了?”似乎是在問候久出而歸的親人,平淡而不失親切。
石敏也淡淡地道:“我回來了。”語氣竟也是那么的漫不經心,似乎剛才她只是在茶余飯后去外面隨便地四處溜了一圈回來。
琴圣道:“好。”頓了一頓,又說道,“好,今日先歇著,你先陪著韓放同住一室,一切明日再說。”言罷,他便低下頭,輕輕地撥響他的六弦琴,似乎一下子就忘了石敏的存在。
石敏便輕輕退出“琴心樓”。
韓放早已一臉驚喜地站在外面等候,阿帥也在遠處蹲著注視著這邊,一見石敏出來,韓放忙迎了上去,唧唧喳喳地道:“姐姐,你一定會陪我好幾天吧?我爹口中不說,其實他是極希望你留下的,他一面說我本是極為聰明的,可惜現在是無法習得他的什么‘琴心大法’了。我才不稀罕那個什么大法呢,我只要有姐姐陪我,不用總是與阿帥一道去捉蚱蜢,我就很開心了。”
石敏的樣子很疲憊,她道:“無憂妹妹,我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會兒。”
韓放一伸舌頭,道:“該死的無憂草,姐姐累了還在這兒煩著她,是不是骨頭癢癢想我打了?”說完,她又捏成另一個聲音道:“無憂草下次不敢了。”于是又變回原來的聲音道:“知錯就改,倒是挺機靈的。”竟一個人在那兒自問自答了。
想必平時整個“琴心樓”只有這么幾個人,琴圣又不喜言語,阿帥更是不懂人語,韓放耐不住寂寞,才學會這樣自說自答。
石敏不由對韓放又憐又愛,愛撫地拍了拍她的頭,韓放歡天喜地地蹦跳著進了她的小房子里,替石敏擺好枕頭,鋪好被子,然后看著石敏躺下,她就那么托著腮歪著頭看著石敏,忽然輕輕地道:“姐姐,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卻又怕你生氣……”說罷,就用那烏溜溜的眼神看著石敏。
石敏道:“無憂妹妹,你說的話,姐姐是最愛聽了,又怎會生氣?你盡管說吧。”
韓放垂下頭去,似乎很是不安,輕聲道:“姐姐,我覺得你很像我娘!”說罷,便用目光去看石敏的臉色,樣子怯怯的。
石敏吃了一驚,道:“姐姐怎么會像你娘呢?”
韓放見她并未生氣,不由松了一口氣,道:“因為你跟我娘一樣漂亮,一樣聰明,一樣對我好。”
石敏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暗道:“我倒是被嚇了一跳,以為又有什么內幕呢。”她本就想問韓放怎么沒見到她娘,卻又怕惹得她不開心,現在見她自己提及,忙問道:“無憂妹妹,怎么不見你娘呢?”
韓放的臉色變得暗淡了,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本是和娘在一起的,可八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到手臂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醒來,我娘就不見了,我問我爹,我爹卻什么也不說,問得多了,他便會罵我,后來,我便再也不敢問了。”說到這兒,韓放的臉上已滿是淚痕。
石敏忙低聲細語地安慰她,韓放慢慢地平靜下來,只是用手緊緊地牽著石敏的手,不肯放開。也許,她極少能享有女性的關愛,現在遇見了石敏,不由自主地就產生一種依戀。
一陣困意襲來,石敏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