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離大學城不到三站路程的樂購超市門口，天空除了先前給人壓抑感的陰沉以外，適時的飄起了雨點，越下越大，越來越密。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變得零落稀疏。有的在附近的KFC小坐，有的在各個能遮雨的屋檐下姿態(tài)不一地等待雨停，有的撐起雨傘加快步調(diào)......

“荼荼，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我去樓上買把雨傘過來吧，購物袋我就放在你身邊，你在這等我吧。”

說話的是我同寢室的學妹韋薇，今年大三。我叫虞荼，正值畢業(yè)的大四學生。在我上大二那年，寢室里有人退學，她就和另一個同年級同學康琳插住進了我們高年級的寢室。由于只相差一歲，我不止一次對她強調(diào)叫我“姐”，可她說什么也不聽，始終笑說叫小名親切。

沒過一會兒，她從超市出來。我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沉重購物袋，撐著新買的雨傘費力地走到站臺，等了約莫二十分鐘才等來回學校的公交車，臨窗坐下，靜下心來凝望窗外慢慢移動的雨景。

手機鈴聲響起。

“喂？嗯，是你啊……嗯，呃……好吧，晚點見。”掛掉電話，合上手機，我原本落寞的眼神里多了幾許明凈。

韋薇拱了拱身旁的我，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芒，“怎么？是驍哥打來的電話？他約你晚上一起吃飯嗎？說起來你們已經(jīng)有一星期的時間沒見面了吧？你們也真是的，同樣是在學校，他在就業(yè)辦工作，你剛留校做了輔導員，南北校區(qū)步行也不過十多分鐘的距離，至于這么久不見面嗎？他再忙也不會忙到?jīng)]空每天抽一點時間和你見個面吧？”

我故作不在意的正了正臉色，側臉看向她，捏上她的鼻子，似笑非笑，然后又背過身去。韋薇當然不會察覺，此時我的眼角欲滑落掉下的那一滴晶瑩淚珠。

回到寢室換掉身上因雨水而半濕的衣物，我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購物袋，從剛剛超市拎回來的物品里挑出了柚子茶、火腿腸、牛肉干等等李驍平日里愛吃的零食裝進了小袋子里。

李驍，我的初戀男友，比我大七歲。我剛進校的時候，他擔任我隔壁班的輔導員一職，后被調(diào)到了就業(yè)辦工作。大三那年因為一天晚上遇事，他救了我，隔天我們就從本有的師生關系，對外又隱藏了一層戀愛糖衣。那時候的我和現(xiàn)在正處于熱戀中的韋薇一樣，整個人感覺是幸福的，前所未有的幸福。

而如今……我已留校工作，可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對我的漸漸冷漠，從最初每天的秘密約會到后來的三四天見一次面，再到現(xiàn)在的一周勉強聯(lián)系一次。我隱隱感覺到，這樣的淡漠境遇比起那些果斷分手的情侶間還要可怕，讓人難耐惶恐。身為旁觀者的韋薇整日聽我敷衍她說李驍怎么怎么忙，她又怎會知道今晚我與他見面，是要跟他攤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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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悉悉索索地下著，我和韋薇各自頂著雨傘漫步在去往北校區(qū)的曲徑小道上，雨水拍打著傘面發(fā)出“滴滴答答”的碎響，猶如我心中的忐忑不安。在北校區(qū)的側門口，我和她分手作別，她去和正熱戀中的男友付小偉共度晚餐，而我則一路前行，走在通往李驍宿舍的路上。

他的宿舍在大三學生樓的一樓，每次過來站在他宿舍陽臺外的草坪上給他發(fā)去一通“我到了”的短信，然后透過薄薄的窗簾就能看到他起身關掉寢室里面日光燈的動作，繼而打開窗簾，到陽臺來幫助我翻過那道半人高的欄桿。關燈為了避人耳目，看不清身影，一直以來，我們就是這樣隱藏的。

將拎來的購物袋塞進了他的零食柜里，然后在他寢室打量了一圈，看了幾眼相戀以來我為他添置的一些小東西，然后自嘲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撐著椅背，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地看他玩游戲。其間他的手機鈴聲響起過，只是他側臉略帶緊張色地看了看我，掐了那一通電話。

六點到這的，現(xiàn)在已是七點半。他的網(wǎng)絡游戲任務看上去做得也差不多了，這才反應過來肚子餓了，歪過頭來問我，“想吃點什么？我叫外賣?！?

接過李驍遞給我的外賣菜單，從上到下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起來。我和他相戀也有一年時間了，除了最初的郊外游玩和市區(qū)閑逛，我們的約會幾乎都是在他的寢室，陪他叫外賣，看他玩網(wǎng)絡游戲。我真不知道這一年來我是怎么樂此不疲地陪在他身邊看他做這些，從不感到乏味無聊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愛的包容嗎？

我把外賣菜單又塞回他的手里，輕輕一語，“你看著點吧，這家店的菜品都不錯。你知道的，除了甜的東西，我不挑食?！?

他點了點頭，拿起手機撥通店家電話，點起了愛吃的菜品。

點完菜，放下手機，他開始面對電腦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講起游戲里他覺得有趣的片段，忍不住大笑起來。

“對不起，我想…和你談點事情?！蔽掖驍嗔怂?，仔細打量著他棱角分明，長得有點像影視明星胡歌的側臉。

他原先的笑容收起，臉色變得淡漠下來，“怎么了？關于什么方面的事？”

“關于你和我……”

聽到我嚴肅語氣的這句話，他的手如觸電般從鼠標上彈開，驚慌地皺眉側身面對我，沉默片刻后，他怯懦地問道，“難道…難道…你都知道了？”

我滿臉的疑問，不知道他的反應為何會如此之大?？晌蚁肼犓言捳f下去，便沒有開口，繼續(xù)等待他的下言。

他苦笑地撓了撓頭，接著往下說：“原來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是小偉告訴你的吧？本來我拜托他再幫我保守一段時間這個秘密的，看來……算了，反正最終你都會知道的，遲早又有什么關系。沒錯，我答應了那個新來的楊老師，我接受了她的追求，我…我答應和她在一起了……”

窗外的雨聲敲打著陽臺上的欄桿悉索作響，我把玩在手中的手機像是瞬間失去了重量一般，順著我的指尖滑落掉地，電板與機身分離，一副慘狀。

呆愣在他面前的我，眼中頓生淚花在眶中盤旋打轉(zhuǎn)，嘴角輕微抽搐著，“你……再說一遍，你和別人…好了？”

這時候的他終于從網(wǎng)絡的虛幻世界完全抽離出來，耷拉著腦袋真實地面對我。他為難地點了點頭，喃喃做聲，“對不起，虞荼，我…對不起你……真的很抱歉……”

這一天終于來到了，無論是誰對誰攤牌，終究還是問題的關鍵明朗開來。我清楚地記得戀愛開始的那天是去年的6月10號，結束的這一天是6月11日。整整一年的時間，我用我所能付出的一切去小心呵護這份投入滿滿愛意的初戀中，得到的卻是滿年分手這一份意外驚喜大禮。

更可笑的是人一生中認為最珍貴的初戀，在我這里，我最終得到的并不是一個圓滿的分手結果，而是從一個地下正女友的身份毫不知情地淪落為插足別人戀情的第三者，對我來說毫無美好之意。

“虞荼，外面還在下雨，你要去哪？”李驍起身跟在我的身后，害怕我會做傻事。

我沒搭理他，隱忍著快要滑落的淚水，關掉了寢室里的燈，打開了窗簾，往陽臺走去，“我還能去哪？回自己該去的地方啊。從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小白，你如今已是別人的男朋友，我還留在這做什么？”

“小白”是他對我的愛稱，因為我皮膚白皙而得名。不久前他就已經(jīng)改口稱呼我的大名了，其實我早該察覺到的。

因為傷心難忍，我身子顫顫巍巍地翻過那道半高不矮的欄桿，卻心不由主地腳下被絆，重重地摔在了那片濕噠噠的草地上，裸露在涼鞋外的腳趾用力地撞擊在了草叢中的大石頭上。全身濕透沾滿泥水的我，還同時飽受內(nèi)外兼具著的疼痛之感。

“虞荼，你沒事吧？”身后李驍關心地問我，敏捷地翻過欄桿上前來扶起我。

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如此窘態(tài)過，從來沒有。我為他變換著他喜歡的不同發(fā)型，每次見面穿著各種他鐘意的衣服，給他的都是最美麗的笑臉……可如今在這分手之際，我卻以如此不堪入眼的丑態(tài)跌倒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這還不算什么，當我抬起頭的時候，不知付小偉和韋薇何時站在了草坪前，看樣子是本想進來找我們玩的，可是此情此景，他們只有怔怔地站在原地，用不可思議地眼神看著，尷尬地身體無法動彈。送外賣的店家也默不作聲地騎著大杠單車停在原地，一臉訝異地呆望著我。

我除了苦笑著心想，這一切太諷刺了，還能做點什么？反手給曾經(jīng)多么深愛的初戀男友一耳光？旁若無人的敞開心扉放聲大哭？站起來找那搶我男友的女人算賬？我做不到，凡是在這一刻閃過我心頭的報復手段，我一個都做不到……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報復又如何？逝去的愛情猶如丟進水里的糖果，稀釋溶化。

“你的腳流血了，快點起來，進屋我?guī)湍闾幚硪幌??！?

李驍架著我的胳膊，想要將我抱起。我一把推開了他，眼淚混雜著雨水，哭腔高吼，“你別管我，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一段撕心裂肺地掙扎后，韋薇上前小心地扶起了我，并囑咐付小偉去把電動車開來，在那總也下不停地雨夜里，我全身濕透，腳趾血肉模糊地坐在小偉的車后，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參加同學生日會剛回來的康琳和宿管阿姨借來了醫(yī)藥箱，仔細地幫我處理傷口。受傷流血的何止是腳趾而已……

那夜，我以為流干了這輩子的眼淚；我以為經(jīng)受了這一生的最痛；我以為這一世我會一直這樣孤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