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要說這四海八荒里，五千年來發生的最特別的事，當然是野神了。

黃帝、蚩尤、祝融……這些古老的神明們，自打天梯被毀去后，漸漸地退出了人們的視線和生活，以高姿態在這九天之外偏于一隅，日漸的，他們失去了人們的信仰，也就開始衰弱。

科舉、生產、戰爭……在這些新的事物里，隨著人們賦予的希冀，漸漸產生了新的神，并不斷因為人們的依賴和信仰益發強大，但是在古老的正神眼中，他們只是異端的存在，遂稱之為——野神。

在這四海八荒里，野神存在于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小到一個小小的村落，大到那些人類聚集的地方，或養尊處優的靠人類的供奉而活；或在某個地方控制著某一個組織，做著為人類有益的事來獲取信仰；但是不管如何，歲月不居，野神融入了人類的生活。

為了奪回人們的信仰，昆侖之上的古神卻想著，再重演一次五千年前的歷史，想以此震懾人類，逼迫人類重新信仰上古之神。

一場野神和古神的大戰，就這樣一觸即發。

可是，信仰，從來都只是人類自己說了算的。

你想要什么，你就信仰什么！

第一章　廢巫

如果夜辰能自由選擇要過怎樣的生活，他根本就不會選擇現在的生活，至少不是目前這樣的。

在這巫族之地，雖然一切總顯得那么安詳，卻也總是暗藏波濤。巫族是一個現實的、殘酷的世界，是一個無情的環境，在這里，如果你被判定為廢巫，那你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說實在的，夜辰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接受了打一出生就被別人叫做廢巫的名號。可是，阿爸卻不樂意別人這樣稱呼他，為了教訓別人，阿爸已不知和多少族人有過過節，得罪了多少人。

“辰兒，你要明白，不凡者總是最開始會受些磨難的，堅持下去，就能看見彩虹。”阿爸如是說。

夜辰喜歡彩虹，喜歡雨后那種七彩的顏色，如夢如幻，頗不真實。畢竟，暗淡的生活，總需要點多彩的顏色，才能調劑開來。

夜辰可以接受巫族給予他的各種不公平待遇；可以幫那些出生自帶巫力的人洗衣做雜役；甚至可以為他們倒掉他們夜晚排出來的廢物。

但是他卻不想忤逆自己的阿爸，來自他那充滿了熱忱的父愛，雖然他已沒有了阿媽。

當你的生活周圍，總是充斥著藐視、冷眼，那你將會對自尊更加珍惜，夜辰就是這般。雖然他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做著不愿意做的事。

不過，當你有像夜辰在巫族交到的朋友一般的人來分享生活時，你也將會了解到，什么是幸福。

巫族這五千年來，被寄予最多希冀的人，定是這三十八代子弟——巫棠了。

十五年前，巫棠與夜辰在同一年來到了這個世界，然而，境遇卻截然不同。他們兩個都被巫族祭司抱著放在了太極石上，扭動過小小的身軀，在周圍人充滿渴求的眼神中。

不到三個月大的夜辰，在太極石上絲毫沒有起反應，在他的身上，沒有一點的巫力。他根本不知道周圍的人是如何看他的，是指指點點，還是猛然搖頭，這些動作在他稍大一點的時候，他統統都體會過了，而且還很深刻。

與夜辰不同的是，雖然三個月大的巫棠身軀顯得沒有夜辰強壯，但是她在太極石上卻是大放異彩。

“巫力在四境以上。”

隨著這么一句驕傲的話語，巫棠就此走上了與夜辰不一樣的道路。

巫棠成為了下一任巫族族長的繼任者。

而夜辰，被剝奪了巫姓，隨了母姓，判定為廢巫。廢巫的結局，就是要成為巫族緝妖士的奴仆，做牛做馬。

在這蠻荒的巫族古落中，夜辰遇到過僅有幾個知道他廢巫身份卻還能夠接受他的人。一個是他的阿爸，一個就是巫棠了。

阿爸接受他，是出于愛他。

而巫棠接受他，是出于友誼。

五年前，巫族大典的時候，巫棠和夜辰總是在一起玩耍。

巫棠是巫族長老巫毓的獨生孫女，和調皮搗蛋又橫沖直撞的夜辰不同，她生性內向乖巧，非常怕生，加之她的身世，總被嚴格訓練，所以沒有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友人。

因此，每次夜辰一來，巫棠總是興奮得滿臉通紅，對夜辰百依百順，老跟在夜辰的后面到處跑。

巫族的祖巫廟的庭院，就是他們的游樂場。

廣大的庭院中，有竹林、水池、石燈和小山，也有苔蘚、昆蟲和神臺，無處不充滿驚奇與冒險。

只是，當兩人一起玩耍時，巫棠不時會沒來由地感到害怕，躲在夜辰背后。不管是在玩鬼抓人游戲跑到一半時，還是在玩捉迷藏躲匿時，她都曾哭喪著臉跑向夜辰，緊緊抓住他的身體，向他哭訴：

那里有妖怪。

那妖怪在看我。

但那分明是夜辰看不見的東西。

一開始，夜辰總是覺得巫棠在故弄玄虛，他總認為這是巫棠甚為巫族繼承人的任性和胡鬧，起初他還能忍受，但是到了最后，他卻日漸厭煩巫棠的這些行為。

“如果你那么害怕，以后都不要找我玩了，你去大人那里躲起來好了，我自己一個人玩！”

巫棠遭到了夜辰的厭煩，她沒有回嘴。她只是默默地忍耐著，她的眼里潺著淚水，卻還是依然強顏歡笑著，繼續黏在夜辰的身后。

夜辰曾為此，與阿爸埋怨過巫棠。

在阿爸說出了巫棠“看得見那些東西”后，夜辰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恨。

原來，巫棠并不是膽小或者大小姐脾氣。

只是夜辰自己，看不到那些東西罷了。

“對不起。”夜辰低著頭，不敢看巫棠一眼，他通過眼角偷偷地看著巫棠，夜辰拚了命地將錯全攬在自己身上，向巫棠道歉，并如此說道：

“我看不見那些可怕的東西，所以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你要是覺得害怕，我會保護你。”

巫棠聽見這段話，突然忸忸怩怩地垂下頭，然后，她的眼神里閃爍著期盼，望向夜辰。

“你是說，這一生你都愿意保護我嗎？”

夜辰看著圓睜著眼睛的巫棠，被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吸引住了，他點了點頭。

“不過，阿爸說，你以后會成為我的奴仆！”

當時的夜辰還聽不懂這話的意思。“我為什么要成為你的奴仆呢？”夜辰問。巫棠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清楚，不過，阿爸說過，我是巫族的族長，而且依‘族規’，將來，我將守護巫族。不過，你將成為我的奴仆！”

夜辰再度不解。

“‘族規’是什么？”

“就是巫族定下來的規定啊，就好像我們一出生就要放到巫祖廟里的太極石測驗巫力一樣，這是規定。”

“這樣啊？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呢。”

“怎么會不知道呢？阿爸說，族規是我們巫族人最高的生活準則，人人都要遵守的。”

巫棠的口氣異常強勢，不容任何人對她說的話有什么異議一般。夜辰深感為難，他一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巫棠就又和平常一樣，神情流露出不安。

“我也不想讓你成為奴仆，我們可以一直做朋友。我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你一輩子守護在我身邊，做我的朋友。”她的話聲輕顫。

她的神情充滿不安與恐懼，像是就要落下淚來，望著夜辰的眼瞳卻沒有半點動搖。她的雙眸帶著夜辰未知的嚴峻與強悍，宛如聳入云端的山頂，映照無邊天際和無垠宇宙的湖泊。

仿佛受到她的眼眸吸引，夜辰應了聲“好”。

“好，你說。”

巫棠伸出右手，豎起小指。夜辰也跟著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巫棠念起巫族咒術，神情極為肅穆，夜辰也隨之唱和。兩人的語聲交織成了約定的咒術。

放開手時，巫棠的臉上浮現燦爛笑容，猶如獲得人生最重要的一場勝利。看著她的笑容，夜辰心想，這么一來總算和好了。

可是，不知為什么，夜辰卻笑不出來。雖然他心底想著很好，這樣做很對，但是他整個人卻似乎會莫名的慌亂，就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抽走了一般。

沉重，心慌，但是卻又說不出來……

然而，看到巫棠的笑顏，夜辰卻又感到溫暖，香甜。

也就是從這以后，他們兩人照常在這巫祖廟中玩耍，也不知為何，巫棠看見的那些東西，也開始漸漸入了夜辰的眼。每當巫棠露出驚恐的表情，夜辰總是盡力地保護著巫棠，他用盡全力。不過卻也有些效果，不知為何，那些小妖怪總是有些怕他，每當看到他的時候，總是躲得遠遠的。

在夜辰小小的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喊道：不管什么東西，他都不能讓巫棠受到傷害。

一轉眼，已過去五年。

那個時候，夜辰卻不知道，他和巫棠到底約定了什么。

將來，他到底要如何守護巫棠，“將來”對于夜辰來說，其實就是一場未知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