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七年。

哀牢山下。

午后烈日如炬。

路上煙塵滾滾。

吱呀呀的囚車車輪，碾壓著泥路上的石子。

縱然石子堅硬，但還是被車輪碾過，碎裂成塵。

上百人的囚犯隊伍里，不少人的眼神，滿是憤恨。

可當看到押解他們的不良人腰間懸著的刀鋒時，再多勇氣，也只能化作哀傷的嘆息。

大隋不良人，不僅負責緝拿探查、捕盜捉賊，更負責鎮壓江湖宗門，監察百官要員。【注1】

如此高高在上的地位與職責，讓押解這些囚犯的年輕不良人，一個個昂首挺胸，威武神氣。

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名年輕俊俏，約十七八歲的少年。

劍眉星目，雙眸如辰。

玄色勁裝上的銀線云紋，在日光之下流轉著稀碎冷光，顯得干練，又不失精致。

縱然不良人的服侍都是玄色勁裝，罩有輕甲，但他超然的氣質，也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人先注意到。

此時，少年縱馬對所有看押的囚犯逐一清點，正準備向上司匯報。

卻不料上司卻先笑呵呵地朝著他擺手，讓他來隊伍的最后面，和自己說說話。

“楚休，你的分組管理制度，效果如何啊？”

馬上的楚休，朝著自己的上官明晁拱手施禮。

“此次帶隊的是兩名不良卒梁文靜和田非凡，還有我等十六名不良人。

押解囚犯共計一百四十四人。

我已將囚犯分成十二組，每組十二人。

一名不良人看守一組。

余下四名不良人，協同兩名不良卒，負責探路與巡查。

到目前為止，一百四十四名囚犯，無一人逃亡。”

說完，楚休朝著大腹便便的不良佐看了一眼。

不良人之中，等級分明。

自己只是最為底層的不良人。

往上才是有資格帶領小隊的精銳——不良卒。

像是面前這位，可以統御多個小隊的上官，便是——不良佐。【注補】

從九品的官。

楚休匯報完，不良佐明晁滿意地點了點頭。

時而兩個下巴，時而三個下巴，很是玄妙。

“不錯！

果然，有你小子在，我就能清閑不少。

記你一功！”

楚休見到上司心情大好，便大膽一些，低聲問道：“明佐，這些囚犯都是犯了什么事兒啊？

為什么都要押解到哀牢山？

那深山老林的可……”

“閉嘴！”

明晁猛然一瞪眼。

“不該問的，別瞎打聽！

有些事兒，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明白嗎？”

楚休不明白。

若是抄家滅門的重犯，男的發配女的送教坊司，自己倒是能理解。

可眼下這一百多位男女老幼，都送去哀牢山這種荒山里，而且還是要送到祈壽峰的山頂上。

這事兒怎么想，怎么不合理啊！

明晁知道楚休是年輕人，有好奇心。

朝著前面望了一眼，確定和大部隊拉開的距離夠遠，才朝著楚休，壓低聲音。

“這些人，都是信奉彌勒大乘教的魔教徒。【注2】

所以，無論他們和你說什么，千萬不能信！”

聞聽此言，楚休的臉色隨之一變。

楚休聽說過，這彌勒大乘教，宣揚“三佛應劫，殺人為修。往生兜率，翅頭末城。”的荒謬教義。

鼓吹彌勒即將降臨救世，信徒唯有殺人才能加速彌勒降臨。

而信徒死后，都可往生兜率凈土，前往彌勒誕生之所翅頭末城。

所以，此邪教制造冤魂無數，殺業如海。

“小楚，這事兒我就只偷偷告訴你了。別人我可一個字都沒說。”

明晁說著，拍了拍楚休的肩膀，一副很是器重的模樣。

“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只是最近人手不足，才不得不讓你傷剛好就來幫忙！

說起來，你受傷失憶之后，一直到現在，都沒想起來原來的事情嗎？”

楚休聽到這話，心里咯噔一下，但卻裝做一臉落寞的模樣。

“哎——還是什么都記不起來。”

明晁忙說道：“沒事兒。

這一次你好好干，回去我就提拔你晉升不良卒！

雖說還是無品階，但不良卒可是不良人里的精英！

到時候，俸祿上，也能比現在高出一大截。

往事不可追，那便活好當下！”

楚休立刻謝過明晁。

然后調轉馬頭，跟上押解囚犯的隊伍，繼續朝著哀牢山前進。

但楚休心里知道，自己的記憶，是不可能想起來了。

因為自己本就不是此方世界之人，而是一名穿越者。

死過的人都知道，再醒過的話，肯定是穿越了。

剛穿越過來，就被告知自己是大隋不良人的一員。

前不久遭遇彌勒大乘教的魔教賊人襲擊，頭部受傷。

前身走得很徹底，一點兒記憶都沒給楚休留。

楚休只能裝失憶！

還好，大家都信了。

上司明晁，雖然慵懶，甚至每天晚上都見不到人，可對自己很不錯。

差不多每天都要關心自己一兩次，詢問自己是否恢復記憶。

現在更是不貪圖自己的功勞，想要讓自己升職加薪。

有這樣的上司，倒是比前世的牛馬職場，強上不少。

此時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大道之上，在楚休的眼中，別有一番璀璨，宛如即將升職加薪的未來。

只是再看著這些走在夕陽中的囚犯，男女老幼，婦孺孩童，卻又讓楚休心中有一種臨近落幕的落寞與哀傷。

這些人為什么要相信那崇尚殺人的魔教？

為何無論男女老幼，全部都要送去荒無人煙的哀牢山呢？

到底是仙武世界不同于自己前世所了解的特殊刑罰？

還是那哀牢山里，有什么呢？

……

楚休離開之后，明晁繼續在囚犯隊伍的最后面的馬上，搖搖晃晃，和大家的距離越來越遠。

趁著沒人注意，明晁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噸噸噸喝了幾口。

“痛快——”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身旁，一把將酒葫蘆奪走。

“明晁！人怎么還沒送到！

彌勒賜福，即將臨近！

你們繼續這樣磨磨蹭蹭下去，可是會耽誤我教大計的！”

明晁冷哼一聲，將對方手中的酒葫蘆搶過來，不緊不慢地繼續喝了一口。

“快了快了！

將這批‘囚犯’都送上哀牢山。

再加上這些被洗魂術洗腦的‘不良人’，剛好夠你們血祭召喚的人數。

但……”

明晁的眼神忽然變得嚴肅且認真起來，同時將酒葫蘆在腰間系好。

顯然，接下來的話，非常重要。

甚至讓黑袍人都有些擔心，這家伙不會要臨時又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吧。

難不成，他想放過剛剛那個叫楚休的小子？

明晁一臉鄭重地開口。

“但要記得，留下點兒這些‘不良人’身上的兵刃信物。

這樣，我回去，有了證據，才好上報陣亡。

代他們領取……陣亡撫恤金！

但那兩名不良卒是我的心腹，可不能也獻祭了，知道嗎？”

黑袍人微微點頭，看著地平線盡頭楚休的背影。

他知道，只要這些人上了哀牢山，到了祈壽峰，便都會成為圣教的血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