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龍族》:給每一個“小孩”和“屠龍者”的夢
《龍族》表面寫的是混血種與純血龍類的千年戰爭,內核卻是每個普通人都經歷過的內心崩裂:渴望被看見,又害怕被看穿;想燃燒,又擔心燒盡。路明非在入學卡塞爾學院前,是一個把“衰仔”標簽貼進骨子里的普通高中男生,暗戀文學社女神,打游戲攢錢買手辦,連網吧包夜都選最便宜的角落。可當他的血統覺醒,當他第一次用“不要死”的言靈救下諾諾,讀者會突然發現:所謂屠龍,不過是把少年心里那頭自卑又暴戾的小怪獸牽出來,給它一把刀、一面盾,讓它在眾人面前堂堂正正地說“我很重要”。
江南把最恢弘的史詩拆成無數細小的羞恥、嫉妒、心動、失落,再把這些情緒放大成能擊落龍王的煉金武器——于是,當康斯坦丁在青銅城睜開通紅的雙眼,我們戰栗的不止是神話生物,更是自己青春期那一觸即潰的尊嚴。
很多奇幻小說里,配角是功能性的:給主角送經驗、送裝備、送雞湯。《龍族》反其道而行:楚子航的刀再快,也快不過父親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場雨;凱撒·加圖索的驕傲背后,是家族用黃金打造的牢籠;連戲份不多的夏彌,也在北京地鐵的深處用“龍類的孤獨”質問楚子航“你分得清愛和占有嗎?”江南寫群像的筆法像一把極細的手術刀,把每個人的執念都挑出來放在燈光下——于是你看到,芬格爾看似廢柴,卻在冰海殘卷任務里用EVA的權限換路明非一條命;昂熱校長喝著烈酒跳踢踏舞,背后卻是130年忘不掉的血債。當一部作品連出場三頁的小龍套都有“來不及長大的童年”,你就知道它不是“講故事”,而是在“造世界”。
《龍族》以發刀聞名:繪梨衣在櫻花雨里遞出十萬張花票,最后卻倒在紅井深處;源稚生抱著弟弟的尸骨說“我們都是小怪獸”;老唐在尼伯龍根里記起自己其實是諾頓,轉身就成了路明非必須殺死的青銅與火之王。可這些死亡之所以讓人深夜痛哭,不是因為江南殘忍,而是他提前把溫暖寫得足夠真:繪梨衣在迪士尼看煙花時偷偷牽路明非的衣角,源稚生在居酒屋請楚子航喝梅酒,老唐和路明非在芝加哥合租公寓里搶最后一包方便面。正因為“得到過”,失去時才像被連根拔起。江南最厲害的地方在于,他讓讀者在眼淚里看清:原來我們難過的不是角色的死亡,而是自己也曾擁有過卻再也回不去的“當時只道是尋常”。
江南把故事起點放在芝加哥,卻處處藏著中國80、90后的成長密碼:路明非攢零用錢買《電子游戲軟件》,楚子航用MP3反復聽《七里香》,凱撒在學院的春節晚會上用生硬的中文念“但愿人長久”。更戳人的是“叔叔嬸嬸”那條線——嬸嬸把路明非的舊球鞋扔進垃圾桶,卻在昂熱來訪時偷偷擦獎杯;叔叔一邊罵侄子“沒出息”,一邊把私房錢塞給他買機票去卡塞爾。這些細節讓《龍族》區別于日漫式學院熱血,它骨子里是中國的:關于寄人籬下的敏感,關于“別人家的孩子”的陰影,關于“我要變強但不是為了欺負別人,只是不想再被欺負”的樸素愿望。當路明非在東京塔上喊出“我什么都不想交換了,只想把她們找回來”,你會聽見自己心里那個也曾蹲在樓梯口寫作業的小孩,跟著一起放聲大哭。
《龍族》至今沒有結局,江南在微博上被罵“江大騙子”,可奇妙的是:等待本身成了閱讀體驗的一部分。就像我們的青春,沒有“大結局”按鈕,高考、失戀、離家、工作……每一關都不是終點。讀者在等路明非找回繪梨衣,也在等自己和解;在等昂熱復仇,也在等自己原諒。所以當有人問我“要不要入坑”時,我會說:如果你已經刀槍不入,就別看了;但如果你心里還有一塊地方下雨,就去讀吧,讓它幫你淋個痛快。讀完你會明白,所謂成長,不是從衰仔變成龍王,而是終于敢承認:我很普通,但我曾為了某個人、某件事,拼命發過光。
最后,用書里我最喜歡的一句話結尾:“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死小孩。”《龍族》的偉大,就在于它讓那個死小孩走出來,在廢墟上種花,在血里游泳,在末日里說“我有一個孤獨而驕傲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