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這段艱難時期的友情,無論時間如何洗禮,無論世事如何改變,不要讓它破裂。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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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同學李小林時,他剛好在湘雅村準備印制大批量的布標,他約我去參觀那滿滿存放顏料的倉庫,在四醫橋頭對面房子陰暗的一樓,由于彼此都太忙,沒有閑暇多耽誤,只留下他的新的聯系方式便分開了,至于我,呃,還不知道怎么可以聯系得到。
在發行站原訂的四百元底薪加提成,算下來一個伙伴當月的工資也在六百元左右,對于在天和廣告公司三百元薪資的我來說,還算很不錯的收入,這樣下來,眼看著辛苦忙碌的一個月即將結束,等拿到第一筆工資,把此前欠下的生活費和房租補齊之后,還會有兩百左右結余,生存的基礎就算是解決了,還可以再買一部傳呼機,讓失聯的人們都能聯系上自己,我也可以和他們聯系得上了。
“那我不用再為離不離開這座城市而擔心,”我計劃著不遠的將來,“忍著淚水離開,遲早是會帶著微笑回去的,在生存問題解決之后,再努力兩三個月,就可以大大方方轉身,像李小林他們那樣,走上追逐理想的道路去了。”
那晚的慶祝異常平靜,沒有觥籌交錯,兩個伙伴騎著唯一的一輛自行車在四周轉悠了幾圈,買了些爪子回來,圍著那臺半掛式的小錄音機聽音樂。我繼續讀《戰爭與和平》,很少參與他們的談話,燈光暗淡,他們的說話聲隨著浸入閱讀而變得模糊。
我們六個伙伴擠在一間簡陋的屋子里面居住,住處就在藝校后面的鐵軌旁,離鐵軌不到二十米距離,隨時伴著火車飛馳的聲音。那晚我夢見自己在鬧哄哄的教室畫一幅廣告畫,畫的是學校的教學樓正在變成一列火車,我們正在思索用什么語言表達主題才好,發現畫的中心太高了,于是我拿出刀和尺子,把畫布下方裁剪下來,正準備粘到上方去,畫上的教學樓變成了一列真實的火車從畫布里沖出來,我嚇壞了,但已經來不及躲開,便被火車猛烈撞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抬頭望不到潭口,只剩下火車呼嘯而去的聲音。四周全是泥濘的黑暗,空無一人,伸手不見五指,我害怕地哭喊,可沒有回應。
雖然常言說夜長夢多,可那短暫的夜晚我只做了這一個夢,一個未做完便已被擊碎的夢。
壞消息接踵而至,我們這月的工資算下來每人才幾十塊錢,而我的只有六十多,發行站給出的理由是任務沒有完成,工資拿不到,六十多都只是發行站私自發放的生活補貼。這一下如五雷轟頂,炸掉了我所有即存的幻想,什么微笑著回去,什么華麗轉身?它更像一個個笑話在嘲笑著我這個做著白日夢的小丑。我們對社會險惡的理解還是太少太少。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發行站不給解釋的機會,甚至連胖子站長的面都沒露一下,毫無辦法,我們六人只能以罷工要求談判,報社派人出面解決,重新核算我們的工資方案,每個人多爭取到了三百多元,可真正發到手里的只有兩百不到,把欠下的房租和生活費還完,還欠著一筆錢,于是又開始重復身無分文,為生存發愁的人生。
經此折騰,我們算是初初領略到了社會的另一幅樣貌,現在的送報工作是不能再堅持下去,兩個伙伴離開了,一個去了外省,一個留下來,到了假日水廠的水瓶加工房,剩下我哥和我,還有兩個伙伴。
“又失業了,”我望著門外空空的鐵路,那沒有盡頭的地方。
“也好,你正好有更多的時間去找適合自己的工作,”哥安慰我,他已經離開發行站被招聘進了工具廠,藝校對面如今早已不存在的那片廠房,搬到他們幾個同學租的宿舍里面。
“可我已經沒錢交房租,沒錢再繼續生存下來,”我哽咽著,“甚至連可以找到我的方式都沒有。”我不要回老家,但我還能去哪兒?
他們知道我的心事,回去是萬不得已的絕境之后才會做出的選擇,“還沒到絕境之時,”伙伴看著我說,“我們還在,大家一起,肯定能夠走出這片黑夜。”現在就剩下我們三人,大家把工資補了上月的開銷,已經沒有一點結余,我還欠著之前的生活費用。這六十塊錢一月的大房子我們是租不起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伙伴進了電池廠的銷售部,還好他在湘雅村后面找到一間小屋,一個月便宜的十七塊錢租金讓我們的壓力減少許多,我哥從工具廠預支了五十塊錢的工資,給我們交了當月的房租,剩下的錢節約著,加上伙伴在電池廠預支的,可以勉強度日。
而我,則成了一只連求生都找不到食物的麻雀,疲倦地流浪在城市陰暗的狹角。之后的時間,除了四處找工作,便只能用來閱讀和寫作。為生存發愁失眠的夜,只能用閱讀來打發時間,也是那段時間里,我一口氣讀完了雨果和巴爾扎克的大部份著作,大仲馬的《基度山伯爵》、歌德的《浮士德》、但丁的《神曲》等等,它們是一粒粒能使我飽腹的精神食糧,像朋友們的鼓勵那樣,支撐著我因身體的饑餓而行將就木的靈魂。沒錢買吃的,便靠這些精神食糧支撐一整天粒米不進的身體。
有件小事不得不提一下,這次搬家,我怎么也找不到從小就陪伴自己的那只玉石小鳥了,東西或許不值錢,但它對我的成長來說意義非常,或許說是本質的轉變,傷心惋惜地尋找了月余,最后不得不承認:我把那只玉石小鳥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