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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音樂教化與移風易俗

楊輝楊輝,1977年出生,女,氣象出版社編輯。

 

音樂教化的移風易俗作用早在先秦“天子省風以作樂”之樂教傳統中已得到體現,后經《荀子·樂論》具體闡發,到漢代被《孝經·廣要道章》提煉為“移風易俗,莫善于樂”這一儒家審美意識形態命題,最終在東漢被列入統治者欽定的《白虎議奏》而正式成為官方文藝政策,音樂教化移風易俗的審美意識形態優勢由此被強化到極致。目前,學術界已分別從民俗學和歷史學角度對漢代諸子的移風易俗論、禮樂教化觀等進行過較多探討,但對漢代樂教與移風易俗實踐的具體狀況,尚較少關注。本文擬從美學史角度考察漢代的音樂教化與移風易俗實踐狀況,這對于理解中國古代審美意識形態理論之變遷以及封建社會文藝政策的基本取向,具有理論意義。

一 漢武帝立樂府采歌謠以觀風俗

“樂府”之名在秦時已存在,《漢書·表七》:“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有六丞。屬官有尚書、符節、太醫、太官、湯官、導官、樂府、若盧、考工室、左弋、居室、甘泉居室、左右司空……又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731頁。可見當時“樂府”應屬官名。

漢初,這一官名仍然存在,《漢書·禮樂志》:“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孝惠二年,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43頁。

樂府的性質發生變化是在漢武帝之時,史書有頗多相關記載:

 

(1)高祖過沛詩《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時歌舞宗廟。孝惠、孝文、孝景無所增更,于樂府習常肄舊而已。

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聲,拜為協律都尉。通一經之士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家,相與共講習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多爾雅之文。(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177頁。

(2)初,高祖既定天下,過沛,與故人父老相樂,醉酒歡哀,作“風起”之詩,令沛中僮兒百二十人習而歌之。至孝惠時,以沛宮為原廟,皆令歌兒習吹以相和,常以百二十人為員。文、景之間,禮官肄業而已。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圓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45頁。

(3)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同上書,第1756頁。

 

武帝時,為行郊祀之禮而立樂府機構,一方面采集各地民間歌謠以觀風俗,另一方面選用司馬相如等人創作詩賦,又令李延年為詩賦配以音律,作“十九章之歌”。如此,既有“省風”之實,又有“作樂”之舉,表面上確為繼承了先秦“天子省風以作樂”之樂教傳統,體現了對于音樂之移風易俗作用的重視。余英時《漢代循吏與文化傳播》一文也指出:“樂府采詩主要是因為中央政府想要了解各地的風俗,而觀察風俗則又是為‘移風易俗’作準備的。”余英時:《漢代循吏與文化傳播》,載《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9—216頁。將武帝立樂府視為漢代統治者重視移風易俗的表現。

不過,進一步看,“十九章之歌”的創作是以詩、賦之辭搭配新的音律,其名稱為“歌”或“歌詩”,在創作方式及性質上與傳統雅樂都有很大區別,也可以說由“作樂”變為創作歌詩。同時,“十九章之歌”即《郊祀歌》十九章之內容多為稱頌武帝出行時所獲寶物與所見異事,《天馬》《景星》《齊房》《朝隴首》《象載瑜》等皆為此類。以《象載瑜》為例,此歌詩是武帝太始三年( 前94)為紀念“行幸東海獲赤雁”而作,辭曰:“象載瑜,白集西,食甘露,飲榮泉。赤雁集,六紛員,殊翁雜,五采文。神所見,施祉福,登蓬萊,結無極。”同上書,第1069頁。其內容不同于傳統雅樂之歌頌帝王功德,因而難以起到感化百姓風俗的作用。《漢書·禮樂志》提出:“然詩樂施于后嗣,猶得有所祖述。昔殷周之《雅》《頌》,乃上本有娀、姜原……下及輔佐阿衡、周、召、太公、申伯、召虎、仲山甫之屬,君臣男女有功德者,靡不褒揚。功德既信美矣,褒揚之聲盈乎天地之間,是以光名著于當世,遺譽垂于無窮也。今漢郊廟詩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調均,又不協于鐘律,而內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樂府,皆以鄭聲施于朝廷。”同上書,第1070—1071頁。亦可見當時的郊廟詩歌,既不歌頌帝王功德,也不追求音律和諧,其性質多為鄭聲。《隋書·音樂志》也說:“漢高祖時,叔孫通爰定篇章,用祀宗廟。唐山夫人能楚聲,又造房中之樂。武帝裁音律之響,定郊丘之祭,頗雜謳謠,非全雅什。”(唐)魏徵、令狐德棻:《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286頁。表明武帝時郊祀之歌中有很多采自民謠,與傳統雅樂有很大區別。

由上可知,漢武帝立樂府采集歌謠,實際只是完成了“省風”工作,而其所制作的《郊祀歌》十九章并不符合雅樂的內容與情感要求,不屬于雅樂性質,也就無從起到用雅樂來相應地教化風俗的作用,因而其移風易俗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據此,可以說,武帝立樂府采集歌謠觀覽風俗之舉措,使先秦之樂教傳統得到了傳承,音樂之移風易俗優勢得到了重視,這對于音樂“移風易俗”政策的形成應有促進作用,而與此同時,傳承傳統的不徹底性也為該政策的最終失效埋下了隱患。

而且,對于樂府,武帝之后的統治者不再那么重視。宣帝本始四年(前70)下詔:“蓋聞農者興德之本也,今歲不登,已遣使者振貸困乏。其令太官損膳省宰,樂府減樂人,使歸就農業。”(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45頁。原本過于龐雜的樂府機構,由于耗費的人力與財力過多,在災年遭到削減。元帝繼續削減樂府人員,初元元年(前48)六月,“以民疾疫,令大官損膳,減樂府員,省苑馬,以振困乏”同上書,第280頁。。《漢書·翼奉傳》也記載了此事:“是歲,關東大水,郡國十一饑,疫尤甚。上乃下詔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稅;損大官膳,減樂府員,省苑馬,諸宮館稀御幸者勿繕治;太仆少府減食谷馬,水衡省食肉獸。”同上書,第3171頁。作為西漢官方設置的主要音樂機構,樂府在宣、元之際一度因賑濟災害而遭到削減,可見,樂府在當時更大程度上是被視為國家財政支出的一大負擔,其移風易俗之功能定位已逐漸被淡忘。

哀帝執政時終于頒布詔書:“鄭聲淫而亂樂,圣王所放,其罷樂府。”同上書,第335頁。樂府機構終因其音樂為鄭聲性質而被撤銷。關于此事,《漢書·禮樂志》有更為詳細的記載:

 

是時,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于世,貴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過度,至與人主爭女樂。哀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詔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鄭衛之聲興。夫奢泰則下不孫而國貧,文巧則趨末背本者眾,鄭衛之聲興則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樸家給,猶濁其源而求其清流,豈不難哉!孔子不云乎?“放鄭聲,鄭聲淫。”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非鄭衛之樂者,條奏,別屬他官。”丞相孔光、大司馬何武奏:“郊祭樂人員六十二人,給祠南北郊。大樂鼓員六人,《嘉至》鼓員十人,邯鄲鼓員二人……大凡八百二十九人,其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罷,可領屬大樂,其四百四十一人不應經法,或鄭衛之聲,皆可罷。”奏可。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制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陵夷壞于王莽。(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73—1074頁。

 

這段話至少表明:其一,哀帝本不喜好音樂,而樂府中又充斥著鄭聲性質的音樂,皇親國戚競相攀比用樂排場以至奢侈之風盛行,這些都引起哀帝對于樂府的反感,構成了樂府最終被撤銷的主要原因;其二,在哀帝看來,鄭衛之音的流行會破壞淳樸民風的形成,進而妨礙百姓的富足;其三,孔光與何武之奏議內容表明,武帝所設立的樂府機構確實太過龐雜,盡管已幾經削減,仍然人員眾多;其四,當時百姓受鄭聲熏染已久,統治者放逐鄭聲后又沒有相應的雅樂代替,因而廢除樂府機構的詔令并不能取得實際效果,豪富、吏民仍沉湎于鄭聲,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王莽時代,意味著音樂在當時很難發揮其移風易俗作用。

二 統治者遣使循行以采謠觀風并教化風俗

除了設立樂府機構采集各地歌謠以觀覽風俗之外,武帝時期,還開始派遣朝廷官吏循行各地以考察并感化風俗,顯示出對于移風易俗的高度重視。武帝元狩六年(前117)發布詔書:“日者有司以幣輕多奸,農傷而末眾,又禁兼并之途,故改幣以約之。稽諸往古,制宜于今。廢期有月,而山澤之民未諭。夫仁行而從善,義立則俗易,意奉憲者所以導之未明與?將百姓所安殊路,而撟虔吏因乘勢以侵蒸庶邪?何紛然其擾也!今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問鰥寡廢疾,無以自振業者貸與之。諭三老孝弟以為民師,舉獨行之君子,征詣行在所。朕嘉賢者,樂知其人。廣宣厥道,士有特招,使者之任也。詳問隱處亡位,及冤失職,奸猾為害,野荒治苛者,舉奏。郡國有所以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聞。”同上書,第180頁。循行使者考察風俗的同時并不推行禮樂文化,而是宣揚恩德以感化百姓。另外,《漢書·終軍傳》所記載“元鼎中,博士徐偃使行風俗”同上書,第2817頁。,也表明當時有遣使循行考察風俗的實際舉措并逐漸形成慣例。昭帝繼承了此傳統,始元元年(前86),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行郡國,舉賢良,慰問民之疾若。

宣帝在位時,無論是霍光執政還是宣帝親政,都堅持奉行遣使循行之傳統以實現教化風俗的目標。《漢書·宣帝紀》記載:

 

(1)本始元年春正月,募郡國吏民訾百萬以上徙平陵。遣使者持節詔郡國二千石謹牧養民而風德化。(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39頁。

(2)(地節四年)九月,詔曰:“朕惟百姓失職不贍,遣使者循行郡國問民所疾若。”同上書,第252頁。

(3)(元康四年春正月)遣太中大夫強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鰥寡,覽觀風俗,察吏治得失,舉茂材異倫之士。同上書,第258頁。

 

其中,第三條史料將循行使者的主要任務概括得比較完整:詔告各郡國官吏對當地百姓進行道德教化、慰問百姓、掌握風俗民情、考察地方官吏執政得失、舉薦德才兼備的賢士,這些任務的共同目標就是教化百姓從而移風易俗。魏相曾上疏稱贊宣帝“遣諫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風俗,舉賢良,平冤獄,冠蓋交道”同上書,第3137頁。等舉措,并提出了一些安撫百姓體現德政的建議,得到了宣帝的采納與實施。

由于承擔著諸多重任,因此,循行使者一般是從朝廷中挑選出來的德高望重的官吏,宣帝時的蓋寬饒即是其中的一位代表。《漢書·蓋寬饒傳》記載:“寬饒初拜為司馬,未出殿門,斷其衣,令短離地,冠大冠,帶長劍,躬案行士卒廬室,視其飲食居處,有疾病者身自撫循臨問,加致醫藥,遇之甚有恩。及歲盡交代,上臨饗罷衛卒,衛卒數千人皆叩頭自請,愿復留共更一年,以報寬饒厚德。宣帝嘉之,以寬饒為太中大夫,使行風俗,多所稱舉貶黜,奉使稱意。”同上書,第3244頁。

元帝執政期間,也曾于初元元年(前48)與建昭四年(前35)先后兩次頒詔遣使循行考察風俗,《漢書·元帝紀》記載:

 

(1)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圣緒,獲奉宗廟,戰戰兢兢。間者地數動而未靜,懼于天地之戒,不知所繇。方田作時,朕憂蒸庶之失業,臨遣光祿大夫褒等十二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困乏失職之民,延登賢俊,招顯側陋,因覽風俗之化。相守二千石誠能正躬勞力,宣明教化,以親萬姓,則六合之內和親,庶幾乎無憂矣。《書》不云乎?‘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79頁。

(2)夏四月,詔曰:“朕承先帝之休烈,夙夜栗栗,懼不克任。間者陰陽不調,五行失序,百姓饑饉。惟蒸庶之失業,臨遣諫大夫博士賞等二十一人循行天下,存問耆老鰥寡孤獨乏困失職之人,舉茂材特立之士。相將九卿,其帥意毋怠,使朕獲觀教化之流焉。”同上書,第295頁。

 

統治者通常在遭遇災異后派遣官吏慰問百姓,了解風俗狀況,而且將慰問百姓與舉薦賢人作為移風易俗的主要途徑,體現了對于風俗教化的重視,卻同時忽視了音樂的移風易俗作用。

不過,統治者遣使循行之舉措并非每次都能取得教化風俗的效果。成帝陽朔二年(前23),因“關東大水”而“遣諫大夫博士分行視”,結果是“奉使者不稱”,所以,成帝下詔:“古之立太學,將以傳先王之業,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淵原,宜皆明于古令,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否則學者無述焉,為下所輕,非所以尊道德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丞相、御史其與中二千石、二千石雜舉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觀。”同上書,第313頁。點明了將儒者立為博士的意圖,顯示出對道德教化的重視。成帝元延元年(前12),因災異不斷,北地太守谷永建議遣使循行風俗:“臣愿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御府……流恩廣施,振贍困乏,開關梁,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其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同上書,第3471頁。雖然成帝較少遣使循行,但谷永的進諫表明官方已將循行風俗視為優良傳統,體現了對于移風易俗的關注。

西漢末年,仍有循行風俗之舉。平帝元始四年至五年(4—5),“遣太仆王惲等八人置副,假節,分行天下,覽觀風俗。……太仆王惲等八人使行風俗,宣明德化,萬國齊同。皆封為列侯”(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57—359頁。。此事在《漢書·王莽傳》也有記載:“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四月丁未,莽女立為皇后,大赦天下。遣大司徒司直陳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覽觀風俗。”同上書,第4066頁。同時,《王莽傳》還指出,在元始五年秋,“風俗使者八人還,言天下風俗齊同,詐為郡國造歌謠,頌功德,凡三萬言。莽奏定著令。又奏為市無二賈,官無獄訟,邑無盜賊,野無饑民,道不拾遺,男女異路之制,犯者象刑。劉歆、陳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教化,封為列侯”同上書,第4076頁。。這表明循行官吏也肩負著采集民間歌謠以反映民情風俗的任務,并將社會群體之風俗齊同視為國家治理得好的重要標志,但循行使者偽造歌謠的行為使真實民風不能上達,由雅樂教化而移風易俗之傳統就不可能再獲得實踐。

東漢初期,光武帝同樣能“廣求民瘼,觀納風謠”(宋)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457頁。,對掌握風俗民情表現出高度重視,并由此在建武七年(31)達到了“海內新安,民得休息,皆樂吏職,而勸農桑,風俗和同,人自修飾”(晉)袁宏:《后漢紀》,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98頁。的局面。

由上,漢代統治者派遣使者循行各地采集歌謠以觀覽風俗并予以教化的傳統制度,充分說明當時官方一貫重視民間歌謠所反映的民情風俗及其教化工作,這對于音樂“移風易俗”政策的形成也有重要促進作用。而從循行使者所肩負的具體任務看,其移風易俗的主要方式基本不包括音樂教化,表明音樂之移風易俗作用的發揮還存在一些現實阻力。

三 地方循吏以禮樂教化風俗的實踐

與統治者很少將禮樂文化用于移風易俗相比,有些官吏在所轄地區運用禮樂教化風俗并取得了成效,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宣帝時任潁川太守的韓延壽。《漢書·韓延壽傳》記載:

 

潁川多豪強,難治,國家常為選良二千石。先是,趙廣漢為太守,患其俗多朋黨,故構會吏民,令相告訐,一切以為聰明,潁川由是以為俗,民多怨仇。延壽欲更改之,教以禮讓,恐百姓不從,乃歷召郡中長老為鄉里所信向者數十人,設酒具食,親與相對,接以禮意,人人問以謠俗,民所疾苦,為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長老皆以為便,可施行,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延壽于是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俎豆,為吏民行喪嫁娶禮。百姓遵用其教,賣偶車馬下里偽物者,棄之市道。數年,徙為東郡太守,黃霸代延壽居潁川,霸因其跡而大治。

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用,廣謀議,納諫爭;舉行喪讓財,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鐘鼓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鉞旌旗,習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賦租,先明布告其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煩,后吏無追捕之苦,民無箠楚之憂,皆便安之。(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210—3211頁。

 

針對當地百姓原有的相互告發并由此結怨的風俗,施以禮義教化,通過民間歌謠了解風俗民情及其所折射出來的政教狀況,又用推行古代婚喪等禮儀來逐漸培養百姓的道德情感,以禮樂并濟,通過長期努力,最終使遵守禮義逐步轉化為百姓之自覺而自然的風俗習慣,從而實現了群體道德意識形態的統一。

不過,韓延壽的事跡在漢代循吏中僅是一個特例,更多的循吏只偏重采用禮教與恩德感化來移風易俗,黃霸即為其中代表。《漢書·黃霸傳》載:“時上垂意于治,數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太守霸為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后為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于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食谷馬。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其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稱神明。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29—3630頁。黃霸治民“力行教化而后誅罰”同上書,第3631頁。,以至于“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為首”同上書,第3634頁。。其中,音樂的移風易俗作用基本被忽視。平帝元始年間,“漢中錫光為交阯太守,教導民夷,漸以禮義,化聲侔于延”(南朝)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462頁。,其禮義教化也取得很大成效。

東漢初期,這樣的循吏仍然不少。光武帝時,“杜詩守南陽,號為‘杜母’,任延、錫光移變邊俗,斯其績用之最章章者也”同上書,第2457頁。。衛颯任桂陽太守,“郡與交州接境,頗染其俗,不知禮則。颯下車,修庠序之教,設婚姻之禮。期年間,邦俗從化”同上書,第2459頁。。而時為左馮翊的張湛亦能守禮并且推行禮教:“舉動必以禮,雖幽室閑處,不易其度,閨門之內,若嚴君焉。三輔歸之,以為儀表。成、哀間為二千石,王莽時歷守尉,建武初為左馮翊,修禮教,明好惡,政化大行。”(晉)袁宏:《后漢紀》,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28頁。章帝初,秦彭任山陽太守,“以禮訓人,不任刑罰。崇好儒雅,敦明庠序。每春秋饗射,輒修升降揖讓之儀。乃為人設四誡,以定六親長幼之禮。有遵奉教化者,擢為鄉三老,常以八月致酒肉以勸勉之。吏有過咎,罷遣而已,不加恥辱。百姓懷愛,莫有欺犯”(南朝)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467頁。。他們的成功實踐表明禮教在漢代仍然存在并且行之有效,而音樂“移風易俗”政策并沒有得到落實。

由此,漢代地方循吏繼承先秦禮樂教化傳統,將禮樂文化運用于移風易俗實踐并取得了部分成功,體現了官方對于禮樂文化之移風易俗功能的認可,對于音樂移風易俗政策的形成具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但漢代循吏教化民風更多依賴禮義而相對忽視音樂,也表明音樂“移風易俗”政策缺乏實踐基礎。

綜上所述,漢代官方在移風易俗實踐中始終沒有真正重視音樂的教化作用,致使音樂在漢代的意識形態地位呈現出矛盾性,音樂之移風易俗作用在政教觀念上被強化到極致,而在政教實踐中沒有得到發揮。究其原因,漢代統治者并不真正采信儒術,只是將儒術作為緣飾法治的工具,因而也忽視雅樂的傳承與制作,甚至用與移風易俗之旨相去甚遠的歌詩取代雅樂,這最終促成古代審美意識形態理論由樂論向詩論轉變。而從魏晉至清代眾多官方史冊所記載的帝王詔書與官吏奏議仍不斷倡導音樂的移風易俗作用看,漢代音樂移風易俗政策已為中國封建社會文藝政策的基本取向奠定了基調,至于后來歷朝歷代的統治者能否落實并取得移風易俗實效,那又取決于當時社會發展的諸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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