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一節 “歸國”留學:政治語境下的變奏

馬來西亞政府的華教政策與中國臺灣當局的僑教政策,共同促成了20世紀50年代末以來馬來西亞華人留學中國臺灣的傳統,無一例外地,它們也都帶有政治色彩,并對馬華留臺生的身份與認同意識造成一定困擾。

一 潛在的種族政治:馬來西亞的華教政策

華人移民到馬來西亞最早可以追溯到15世紀的馬六甲王朝時期顏清湟:《華人歷史變革》,載林水檺等編《馬來西亞華人史新編》第1冊,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總會1998年版,第5頁。,大規模的移民則開始于19世紀中期,伴隨著這股移民潮的是從私塾起步的華文教育的開辟,“自19世紀末開始,馬來亞地區的華文教育隨著華族人數的增加與族群意識的崛起而萌芽及發達”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頁。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馬來亞地區的英殖民地政府采取“分而治之”的統治方式,放任各族群自我管理以不危及英國經濟利益及政治統治為前提。,族群關系相對融洽,華文教育較少受到政治干涉。這期間英殖民地政府對華文教育的主動干涉政策要數《1920年教育法令》的頒布,該法令規定,凡是十名以上學生的學校都必須向當局注冊,違規者罰款并吊銷學校準證,從事不法活動者學校也將被吊銷準證。該法令推出后,不少華教領袖被逮捕,甚至被驅逐出境,一些華教團體也遭到封禁。但是,該法令也意外地促成了華社的大團結,使華文教育走上了鞏固發展的階段。詳細內容可參見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簡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26—53頁。“二戰”期間,日軍占領馬來亞地區,華校被迫停辦或改為日校,華文教育名存實亡。“二戰”結束后,“經過戰火洗禮后的本區,其政治生態及人文環境已經邁向另一個新階段,和戰前迥然有別”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簡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61頁。,其突出的一個表征是馬來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華、馬族群關系日漸緊張。

1946年,英殖民政權公布“馬來亞聯邦”計劃,該計劃“建議將馬來聯邦、馬來屬邦及馬六甲、檳榔嶼合組為聯邦政府,削弱各州蘇丹的權力和地位,將政權集中于聯邦中央,并由英國政府任命聯邦總督,施行直接統治”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頁。;公民權方面,也采用出生地原則,“承認馬來亞的華人以及其他非馬來人,享有與馬來人平等的公民權利”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廣州華僑研究會編著:《戰后東南亞國家的華僑華人政策》,暨南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49頁。。該計劃公布后,立即遭到馬來民族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馬來亞聯邦在頒發公民權條例方面太過寬松,而且蘇丹的權力也受到剝奪,威脅到了馬來族的權益”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7頁。,使原本就處于亢奮狀態的馬來民族主義情緒進一步發酵,并產生了一個馬來人政黨:馬來民族全國統一機構(簡稱巫統)。在此情境下,英國政府不得不改弦易轍,1947年宣布以“馬來亞聯合邦”取代“馬來亞聯邦”計劃,“恢復馬來蘇丹的政治地位,確定馬來人的特殊地位,公民權只授予那些視馬來亞為唯一家鄉的人”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簡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61頁。,“馬來亞為馬來人的”(Malaya for Malays)政治理念逐漸成形。

“二戰”后,教育逐漸被納入馬來亞獨立建國的軌道,統治當局也希望借助教育型塑馬來亞國家認同意識。為此,馬來亞獨立前后不斷出臺各種教育政策、報告書和法令:《巴恩報告書》1949年英屬馬來亞聯合邦政府成立中央教育咨詢委員會,于1950年擬定第一份教育報告書,建議建立以英文為主的教育制度,遭到馬來人的強烈反對。于是中央教育咨詢委員會成立由5名白人、9名馬來人、英國人巴恩擔任主席的教育調查委員會,為馬來亞聯合邦草擬新的教育建議書,該報告書于1951年公布,史稱《巴恩報告書》。該報告書主張設立以英文或馬來文為主要教學媒介語的國民學校,廢除其他語文源流的學校。報告書公布后,華社一片嘩然,反對之聲紛至沓來,并催生了馬來亞聯合邦華校教師會總會(即教總)。參見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0—83頁。、《方吳報告書》在《巴恩報告書》尚在撰寫之時,新上任的欽差大臣葛尼爵士建議成立另外一個調查團,借以考察華文教育的狀況。調查團由方衛廉和吳德耀組成,他們完成的調查報告史稱《方吳報告書》。該報告書認為,“以馬來亞目前多元文化性質及生活方式,要用迅速的手段,創造出一種全民接受的馬來亞文化,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們建議政府當局以正面的積極態度處理華教事物。但該報告書的諸多建議并沒有被當局采納。參見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簡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73—76頁。、《1952年教育法令》1952年,聯邦政府教育政策遴選委員會根據巴恩、方吳及中央三份報告書,草擬了《1952年教育法令》,并在11月的立法會上被一致通過。該法令規定以英文、馬來文為主要教學媒介語,以國民學校為準則,華文和淡米爾文為第三種語言,只能被列為所學課程的一科。參見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4—89頁。、《1954年教育白皮書》1954年,為確保《1952年教育法令》的有效實施,當局再次出臺《1954年教育白皮書》。該白皮書重申,在朝向建國的馬來亞聯合邦中,教育政策必須遵循三大原則:第一,對于團結一致的馬來亞未來公民的教育,各民族混合的學校最為重要;第二,必須兼授英、巫兩種官方語文;第三,所有學校應有一共同的教育制度及共同的教授內容。華社在應對白皮書的過程中,組織成立了馬來亞聯合邦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即董總)。參見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89—91頁。、《拉薩報告書》1956年,自治政府成立以教育部長阿都拉薩為首的“15人教育政策委員會”,以檢討《1952年教育法令》和《1954年教育白皮書》,其成果即《拉薩報告書》。該報告書對教育問題做了一些調整,顯示了開放、寬容的一面,其中包括:第一,承認三種語文源流的學校并存,并以各自的母語為教育媒介語;第二,提供一種“能為本邦全體人民接受”的教育政策;第三,使馬來文成為本邦的國家語文,同時維護并扶持本邦非馬來人語文及文化的發展。參見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96—99頁。、《1957年教育法令》1957年,當局以《拉薩報告書》為藍本制定了《1957年教育法令》。參見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99頁。等。在教育必須馬來亞化、本地化的口號下,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不斷被蒙上政治陰影:“《1951年巴恩報告書》、《1952年教育法令》及《1954年教育白皮書》都是種族色彩濃厚的政策法令,體現了執政者的單元化思維,認為只有建立統一的國民教育體系,實行統一的教學媒介語(只能是英語和巫語),才能確保國民的團結。也就是說,把其他族群的語言都視作造成國家不安定的重要因素。”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91—92頁。盡管《拉薩報告書》和《1957年教育法令》對華文教育顯示了開放和寬容的一面,但好景不長,伴隨著1960年《達立報告書》1960年,馬來西亞政府成立教育部長拉曼達立領導的19人教育政策檢討委員會,檢討《拉薩報告書》及《1957年教育法令》,后形成一份報告書,史稱《達立報告書》。的出臺,馬來西亞的華教政策再度被種族政治捆綁。該報告書及第二年制定的《1961年教育法令》推翻了1956年《拉薩報告書》關于華文教育的內容和基本精神,“強調‘馬來亞必須發展一個以國語為主要教學媒介的教育制度’,規定小學分成以國語為教學媒介語的國民小學及以母語(華語或淡米爾語)授課,但需將英語、馬來語列為必修的國民型小學,政府必須津貼這兩種學校,但授權教育部部長可于適當時機將國民型小學改制為以馬來語為教學媒介的國民小學;在中學方面,則規定全馬只有以國語為教學媒介語的國民型中學。以母語為教學媒介語的中學,政府將不再給予津貼,成為自籌經費的私立學校,亦即‘獨立中學’”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9—30頁。。一時間,眾多華文中學被迫接受改制,成為國民型中學,而那些未接受改制的獨立中學(簡稱獨中),也成為捍衛華族文化的象征。

1969年發生的“五一三”事件1967年政府規定只有考獲政府教育文憑的學生才可以出國留學,這又燃起了維護中華文化的人士內心中的怒火,他們在這個時候建議創辦獨立大學,馬華公會覺得華教斗士要求過分,決定和巫統站在一起,并設立拉曼學院抗衡,其總會長陳修信還譏諷創辦獨立大學猶如鐵樹開花。馬華公會雖然聲稱代表華社,但在文化傳承的問題上,華社卻以華教團體為依歸,馬華公會領導人的聲音反倒成為華社的少數。在1969年的大選中,馬華公會慘敗,聯盟所得的議席也大減。反對黨在獲得了突破性的成績后游行慶祝,巫統內部強硬派大為不滿,在吉隆坡市區舉行反示威,就在5月13日兩派人馬起沖突,這是馬來西亞歷史上著名的“五一三”流血暴動。參見何國忠《馬來西亞華人:身份認同、文化與族群政治》,華社研究中心2006年版,第90頁。有關“五一三”事件還可參見周南京主編《華僑華人百科全書·歷史卷》,中國華僑出版社2002年版,第498—499頁。是馬來西亞政治的重要分水嶺。此前,馬來人特權雖已在各個領域出現,但族群之間的宰制關系還不是非常突出,華人甚至還在通過一步步的斗爭爭取族群之間的“平起平坐”。“五一三”事件之后,一切似乎都急轉直下:“1969年發生的五一三族群沖突,令華人社會受到極大震撼,由于族群創傷和國會民主中斷,華人政治一時陷入低潮。隨后,政府施行扶持馬來人的新經濟政策,并籌組‘國民陣線’(簡稱國陣,Barisan National)以擴大聯盟的執政基礎,同時宣布以土著文化為核心的國家文化政策,還收緊民主運作的空間。‘五一三’事件對華人政治帶來巨大沖擊,馬來族群政黨巫統(UMNO)的政治支配地位因官僚體系和軍隊的支持,得以進一步鞏固。獨立后建構起的執政聯盟(Alliance)各族菁英的協和式民主(consociational demoeracy)運作不復存在,反而架設一套‘后五一三架構’的政經策略。”潘永強:《抗議與順從:馬哈迪時代的馬來西亞華人政治》,載何國忠編《百年回眸:馬華社會與政治》,華社研究中心2005年版,第206頁。整個20世紀70年代、80年代,馬來當局不斷強化馬來人特權,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領域逐步鞏固以馬來人為主導的話語體系。華文教育方面,“‘五一三’事件后,國家教育政策的單元化傾向更加明顯”,“政府對其他族群語言、教育的限制更加苛刻”,“馬來族群利用其在政治上的優勢,將馬來人至上的精神從政治層面擴張到社會文化層面,利用教育及語言政策限制其他族群文化的傳承,并利用馬來文作為傳播國家意識形態的工具,將馬來西亞馬來化,致使這一多族群社會受限于馬來文化的壓制而無法正面發展多元文化”。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137頁。

在馬來西亞,華文教育從一開始就被高度政治化,“采用馬來語文成為國民學校的教學媒介語,是項政治上的考慮而非文化上的準則”,“華文教育的存續,早已超脫單純的文化課題,成為當前馬來西亞執政當局棘手的政治議題”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1頁。。此外,以下三方面的因素也加劇了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政治化。

第一,世界冷戰思維的影響。在馬來西亞尋求獨立建國的20世紀50年代,正是美蘇兩極對抗、世界冷戰格局形成鞏固的時期,“在濃厚的冷戰思維熏陶下,東南亞國家大都接受了西方的反共觀念,對共產主義的中國持敵視態度,掀起反對中國的反共反華運動,認為中國是‘亞洲泛華人主義的領袖和提倡者,并同海外華人合謀從內部顛覆東南亞’。華文教育自然也被納入意識形態對立所形成的尖銳矛盾中,華文被視為社會主義語言,甚至把華文教育和共產主義的傳播聯系在一起。作為英國的殖民地,馬來亞通過和平斗爭的方式獲得了獨立,在經濟和政治上繼承了一大筆殖民遺產,與宗主國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也自然成為‘自由和民主國家’中的一環和反共帳幕下的一員。反共是馬來亞的基本政策之一,同時也是聯盟得以從英國人手中接管政權的重要前提,這也深深影響了以后馬來人對華人及華文教育的認知”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9頁。

第二,中馬外交關系的影響。20世紀50年代、60年代,受世界整體政治環境的影響,中馬兩國的外交關系處于僵硬甚至敵對的狀態,這進一步加深了馬來西亞當局對華人及華文教育的“誤解”:“廣大馬來華僑華人一度被政府看成是中國大陸派遣的‘第五縱隊’,是潛伏的‘特洛伊木馬’,華文也被認為是‘共產主義語文’,如馬來西亞曾有一位部長就把華文形容成是‘毛澤東語文’。中共對華僑(華人)問題的任何反應,都會被冠以‘共黨滲透’的惡名,并將華校當成共黨分子的訓練所及大漢沙文主義者的代表社團。這一時期政府的華教政策雖然不像其他國家那樣嚴厲與苛刻,但對華文教育的限制與打壓卻時刻存在,對華人的猜疑及華文的恐懼也伴隨其中。”同上書,第70—71頁。

第三,馬來亞共產黨(簡稱馬共)的影響。馬來亞共產黨成立于1930年,前身為南洋共產黨,黨員以華人為主。華文學校為馬共輸送了許多黨員,華校也一度被認為是“宣傳共產主義的場所”和“培養馬共中堅干部的溫床”,“這為以后政府以華校藏匿馬共分子進而查封與打擊埋下了伏筆”同上書,第71頁。。“二戰”期間,馬共組織人民抗日軍參與馬來亞地區的抗日活動,戰后在英國重返馬來亞恢復殖民統治前的一個月時間里,馬來亞由馬共接管。“在這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內,抗日軍設立了‘人民法庭’,處理了大量在抗日期間有通日罪的華人、馬來人和印度人,并對迫害華人的警察、政府官員(主要是馬來人)進行報復。這也加劇了后來馬來人對華人的猜疑與嫉恨。”同上。此外,戰后馬共組織的一系列武裝抗爭甚至恐怖活動也使華人的馬來西亞國家認同意識遭到馬來人的質疑甚至不信任。參見崔貴強《新馬華人國家認同的轉向(1945—1959)》(修訂版),新加坡青年書局2007年版,第213—228頁。馬來西亞獨立建國后,馬共被視為國家安全的最大威脅,“馬共的成員又大多是華人,這就不可避免地使得政府認為華人與馬共有某種天然的聯系,對其忠誠度充滿疑慮,對華文學校也十分警惕”胡春艷:《抗爭與妥協:馬來西亞華社對華族母語教育政策制定的影響》,暨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2頁。

在如此錯綜復雜的政治環境下,教育馬來西亞化“已淪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新招了”鄭良樹:《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發展簡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63頁。,華文教育成為馬來民族主義的政治犧牲品。盡管華文教育身處險境,卻并未因此而消亡,反而激起華人的文化使命感去延續它的血脈,許多身處底層的華人寧愿冒著畢業后就業形勢嚴峻的風險,也要將自己的兒女送到以華文為教學媒介語的獨立中學就讀。在臺馬華作家黃錦樹在后來的回憶文章中就曾不解地反問道:


我迄今不太了解經濟并不佳且一向務實的母親為什么會決定讓我們念獨中,畢竟幾個孩子的學費是不小的負擔。源于一種潛在的華人民族主義(華人=讀中文=說華語)? 黃錦樹:《我輩的青春》,載黃錦樹《焚燒》,麥田出版社2007年版,第174頁。


或許可以這樣講,這是一種文化自衛的行為,一種對于“根”的執著認同與守護。

華文教育的政治化也體現在華文高等教育上。“二戰”前,馬來西亞華人在華文源流中學畢業后可前往中國大陸就讀大學,但這一渠道在馬來西亞獨立建國后因政治的考慮被堵塞,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開始逐漸恢復。在馬來西亞國內,因為固打制度固打制是馬來西亞的一種種族教育制度,指學生在進入大專時,除了成績的考慮之外,還以種族來區分入學名額,不同的種族有不同的名額限制,當中馬來人擁有最多的入學名額。這種錄取標準,在20世紀60年代已經存在,當時采取不同種族錄取分數不同的方式,而不是固定各種族的錄取人數。但1969年以后,固打制度成為一種規定,改以種族比例來決定各種族學生就讀大學的人數,并且執行的尺度越來越偏頗,在1977年至1978年間,土著學生與非土著學生的錄取比例為75%∶25%。1978年以后,馬來西亞政府才逐年放寬非土著學生的錄取率,使土著與非土著的錄取率維持在55%∶45%的比例。參見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的限制,只有極少數的華人能夠接受當地的高等教育。其間雖然華社多次萌生創辦華文大學的念頭,但遭受多方的阻撓和猜疑,步履維艱,直到20世紀90年代,隨著南方學院、新紀元學院和韓江學院的創辦,馬來西亞華社才完成了小學→中學→高等教育的完整華文教育體系。1956年,南洋大學在新加坡成立,這是當時馬來亞地區的最高華文學府,然而好景不長:


新加坡在196589日正式脫離馬來西亞聯合邦,“分家”的結果,使得位于新加坡的南洋大學成為“外國”學校,原本以華語文作為教學媒介的南洋大學,在新加坡政府的主導下逐漸變質。華族學生在馬來西亞境內的升學競爭很激烈,因為在1968年以前,馬來西亞只有一所大學和一所只收土著學生的學院,華文獨立中學學生的馬來文與英文程度,明顯較出身國民學校或國民型學校學生差,學生不易通過“馬來西亞教育文憑”的考試,無法申請馬來亞大學;同時即使是已通過“馬來西亞教育文憑”考試的國民型中學華族學生,也因為馬來亞大學招生名額的限制,難與土著學生競爭,因此,出國留學成為華族學生繼續深造的重要途徑。曹淑瑤:《國家建構與民族認同:馬來西亞華文大專院校之探討(1965—2005)》,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5頁。


出國留學是馬來西亞華族學生的無奈選擇,其中,中國臺灣成為他們留學的重要地區:


我想許多同樣背景的華裔青年的高中年代都隱然有一番如此的體悟——離開才有機會。家境好的大概家里早就做好了規劃,不惜斥巨資送出國,無非是英美紐澳日;而對我們而言,以低價位及民族情感為號召的臺灣是唯一的機會,那是一個已有數十年歷史的輸送帶。黃錦樹:《我輩的青春》,載黃錦樹《焚燒》,麥田出版社2007年版,第175頁。(黃錦樹)


中國臺灣之所以會成為馬來西亞華族學生出國留學的重要選擇,文化和經濟因素是他們考慮的重點:


選擇來臺灣念書的華人,就是本身秉持想到華語體系國家念書的信念,他們相對來說,更加認同中華文化以及華語。

馬來西亞僑生選擇臺灣的原因,除了臺灣是華文體系,以及因為都是中華文化而更加熟稔的關系外,當然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經濟考慮,就是來臺灣念書,所需的花費是……較為便宜。洪淑倫:《馬來西亞留臺僑生之教育歷程與“僑生”身份對其在臺生命經驗之影響》,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2009年,第4章第20、21頁。


留學中國臺灣已成為馬來西亞華校生的傳統,幾十年間源源不斷,不少人成為各自領域的杰出人物。表1展示了馬來西亞華校生留學中國臺灣的發展趨勢。

表1 中國臺灣大專院校馬來西亞歷年來畢業人數統計(1954—2003年)陳慧嬌:《偶然身為僑生:戰后不同世代華裔馬來西亞人來臺求學的身份認同》,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2006年,附錄。

二 移植的意識形態:臺灣當局的僑教政策

孫中山曾將華僑譽為革命之母,僑務工作很早就受到民國政府的重視,而基于“無僑教即無僑務”的基本理念,推動和控制華僑教育也成為僑務工作的核心。20世紀50年代國民黨退居臺灣之后,大陸時期的僑務及僑教政策被延續,成為“歷史遺留下來的方便手段”:“在混亂的流亡情境之下,提供了政權所需要的象征秩序。這套秩序透過將政權界定為‘華僑祖國’、‘自由中國’、‘正統中國’的方式,安撫了焦躁的集體意識,透過‘忠貞’僑胞的年年參訪、僑生回‘國’升學、僑商回‘國’投資,將廣大的海外華僑視為‘政治腹地’來積極耕耘。”范雅梅:《論1949年以后國民黨政權的僑務政策:從流亡政權、在地知識與國際脈絡談起》,碩士學位論文,臺灣大學,2005年,第45頁。

依據臺灣當局僑教政策的變化,可將20世紀50年代以來臺灣地區的華僑教育劃分為三個階段:解嚴前,延續成型期(1950—1988年)→解嚴后,逐漸轉型期(1989—1999年)→21世紀,深入變革期(2000年至今)。關于這三個階段臺灣地區華僑教育的發展狀況,可參見莊國土《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68—480頁;范雅梅《論1949年以后國民黨政權的僑務政策:從流亡政權、在地知識與國際脈絡談起》,碩士學位論文,臺灣大學,2005年;陳慧嬌《偶然身為僑生:戰后不同世代華裔馬來西亞人來臺求學的身份認同》,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2006年;洪淑倫《馬來西亞留臺僑生之教育歷程與“僑生”身份對其在臺生命經驗之影響》,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2009年。中國臺灣當局的僑教政策使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諸多海外“僑生”臺灣當局將所有從海外到臺灣留學的華人統稱為“僑生”。,得以在當地完成華文中學教育后以留學的方式繼續接受華文高等教育,客觀上增強了“僑生”對中華文化的認同,間接地為“僑生”所在國培植了中華文化傳承的薪火。這些“僑生”畢業后大多回到各自所在國,從事華文教育或者與華文有關的事業,成為該國傳承中華文化的中堅力量。據臺灣“僑委會”調查統計,1971年畢業的1.5萬多名“僑生”中有1.1萬多人返回所在國就業,其中任教者4500人,從事農、工技術工作者3000多人,從事商貿業者1600人,當醫護人員者約1000人,在政府、政黨任職者700人,從事文化、新聞業者600多人。參見莊國土《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74頁。但是,這一政策“卻是比大陸時期來的更具有濃厚的政治性色彩”,它“不過是黨化教育的一環,其政治涵義是極顯著的”安煥然:《內在中國與鄉土情懷的交雜——試論大馬旅臺知識群的鄉土認同意識》,載安煥然《本土與中國:學術論文集》,南方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43頁。,在教育與文化的掩飾下,過多地移植了政治化的意識形態,使僑教政策無端產生異變:


(遷臺后)的國民黨政府……也參與了對中國的想象。這一想象需要意識形態的支撐,那便是三民主義和中華文化。在偏安的劣勢中,國民黨在現實中難以和實際的中共抗衡,因此它轉而向歷史和記憶求救,把華裔子弟編入“僑生”的行列里,企圖在時空錯置中從他們身上喚醒原屬于他們祖輩的記憶:參與中國革命和中(華民)國建國抗日的歷史;在中共建國之前,馬來亞獨立之前,一段灰暗的,前代的集體記憶。于是這些學子又被投擲在一個類似前代“旅華”的時代氛圍中,面對的是文化和(或)政治上的“重新中國化”。黃錦樹:《神州:文化鄉愁與內在中國》,載黃錦樹《馬華文學與中國性》,元尊文化企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版,第222—223頁。


臺灣當局的華僑教育是兩岸政治激蕩下的產物,其目的是與大陸爭奪“僑心”,為了達到華僑教育預設的政治目的,“僑生”抵臺后往往要參加“海青會”(海外青年講習會)訓練,培養他們對臺灣的政治忠誠感,有“僑生”在回憶這段訓練時曾談道:


因為我們那時候,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改變,我們暑假男生都要上海外青年班,其實他是一種政治教育,他會拉攏,會告訴你國民黨的歷史呀、如何跟共產黨斗爭,所以他有這方面的政策存在,還有別忘了那時候我們進去必讀一科國父思想,這些其實在我們感覺就是一種政治洗腦。范雅梅:《論1949年以后國民黨政權的僑務政策:從流亡政權、在地知識與國際脈絡談起》,碩士學位論文,臺灣大學,2005年,第57頁。


1953年,時任美國副總統尼克松訪問東南亞之后,有感于該地區華人眾多,“為了避免共產集權延燒到東南亞,及讓華僑青年能回到祖國,享受自由民主的洗禮,尼克松建議美國政府大力協助國民政府擴大辦理僑生教育工作”陳慧嬌:《偶然身為僑生:戰后不同世代華裔馬來西亞人來臺求學的身份認同》,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2006年,第2章第7頁。,于是,一項具有顯見政治目的的美援計劃與中國臺灣當局的華僑教育順利交接。客觀而論,美援對中國臺灣當局的華僑教育產生了很重要的推動作用,在美援施行的12年間(1954—1965年),臺灣當局共接受美援援助計新臺幣3億1811萬8638元及美金105萬7444元,這些援助主要用于新建校舍、增置學校設備、支付“僑生”旅費、生活費及課程活動費等同上書,第2章第8頁。,一方面提高了臺灣高等教育的教學質量,另一方面使許多出身貧寒的海外“僑生”得以免除金錢顧慮在臺灣完成大學學業,因而,這一時期的“僑生”數量一直處于穩步上升的趨勢。當然,美援結束后,“僑生”數量并沒有下降,這與20世紀60年代中期臺灣經濟自身的快速發展使當局有實力加大對華僑教育的投入有關。但它卻進一步加劇了華僑教育的意識形態性,使它成為20世紀60年代冷戰(反共)體制的一環,不知不覺參與了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對抗的意識形態再生產。2008年,蕭萬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透露他在20世紀60年代擔任中國臺灣駐吉隆坡“副領事”期間,與馬來西亞當局商談允許當地華校畢業生赴中國臺灣留學的內情,其中的政治目的也是重要的考慮因素:


一九六六年三月我被派駐吉隆坡擔任“副領事”,我們人數很少,到了以后我被分配兩件重要工作,一個是簽證、領務,一個是與僑務相關的,與華人社團聯系。我發現當地華人對教育很重視,這是中國人很好的傳統,總是希望下一代受更好的教育。

家境好的華人有一部分接受華人教育,在念完初中、高中以后就讓子女出國留學,大部分華人家境不是特別好,可是他們非常重視華文教育,但馬來西亞政府政策是只能念到中學,大學只有一家馬來亞大學,根據它本土化的政策,它給土著民族三分之二的保障名額,三分之一才給其它種族的優秀生,因此大部分受華文教育的人,中學以后就無法升學,就流入社會。我觀察他們心里很無奈,也有些不滿,變成共產黨最好吸收的對象,當時馬來西亞內部最大的問題就是馬共,馬共的猖獗構成它內部治安的隱憂。

據他們情治人員跟我講,馬共百分之九十九是華人,很多人中學畢業以后,也許無所事事,被吸收也說不定。我就跟領事張仲仁報告這件事,他也贊成我的想法。我們就找馬來西亞教育部長Khir Johari、安全局長、首相署主任談這件事。我告訴他們對于馬共的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替華校畢業生找出路,政府不必花任何錢,只要準許他們到臺灣讀書、進大學,因為這樣子他們一方面受了高等教育,他的家長一定會很高興。

當時到臺灣受教育很便宜,“臺灣政府”也可以給予優待,這些人就會愿意去。臺灣當時的社會還不是很開放,灌輸的思想都是反共的,所以當他們讀完大學以后更成熟了,心里面多少會有反共意識,回到馬來西亞或到其它地方深造,都會變成大馬人才,對國家反而是有貢獻的,我說這個政策值得你們好好考慮。黃錦樹:《Negaraku:旅臺、馬共與盆栽境遇》,《文化研究》2008年第7期,注釋19,第85—86頁。


在馬來西亞華教政策和中國臺灣當局僑教政策的一拒一迎中,留臺成為馬來西亞華人完成高等教育的主要通道,但這一通道由于受政治意識形態的干擾發生變形。對馬華留臺生而言,留臺是一個無奈之舉,如果不出走中國臺灣,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將成為種族政治的犧牲品。詭譎的是,馬華留臺生卻又陷入了臺灣當局的政治“陷阱”,在濃厚的意識形態主導下,“僑生”留學臺灣被預設為“歸/回國”求學,成為政治角力的棋子,無形中也給他們帶來了身份的困擾,在臺馬華學者張錦忠在后來的回憶中就曾坦言:“我在1981年來臺時的身分是‘僑生’。那時臺灣理所當然把不同國家的華人公民都當作‘華僑’。所以我來臺的第一個疑問就是‘為什么我是僑生?’我是馬來西亞的公民啊。‘僑生’的稱謂讓我思考‘身分’問題。馬來西亞華人的祖先從中國離散南洋,到了我們這一輩,至少已是第三代了。像我這樣的第三代華人離鄉去國,我稱之為‘再離散’或‘后離散’。留臺‘僑生’是冷戰時代的產物。”李有成、張錦忠:《在文學研究與創作之間:離散經驗》,《思想》2010年第17期。

主站蜘蛛池模板: 松江区| 鹤庆县| 浦北县| 会东县| 商南县| 开封县| 泰和县| 班玛县| 正安县| 金湖县| 吉隆县| 金湖县| 南充市| 昌吉市| 大名县| 鄯善县| 宁城县| 乌恰县| 喜德县| 曲麻莱县| 伊通| 崇阳县| 林周县| 安远县| 汶川县| 清水河县| 方山县| 北碚区| 云南省| 南昌市| 栾城县| 饶河县| 江油市| 军事| 会同县| 静乐县| 新宾| 丰台区| 威海市| 大英县| 西昌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