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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漢文史料對絲綢之路的記載并不完整,出土文獻可以豐富我們的認識

持絲綢之路“通少斷多”的學者,是站在中原王朝的立場上,依據傳統的漢文史料來思考的,這顯然不能涵蓋“絲綢之路”的豐富內涵。首先是中原王朝在不同時期的界限是不同的,如果僅僅把中國通過絲綢之路與外部世界的溝通理解為某個時期的中原王朝與外界的溝通,則是非常狹隘的看法。比如有的人認為宋朝時期,西北有西夏阻隔,陸上絲綢之路就斷了。這種觀點把西夏、遼、金都當作“外國”,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其實在這個時期,西夏和外界并沒有隔絕。

站在宋朝的角度來看,傳統的認識都是覺得西夏占領河西走廊以后,陸上絲綢之路就斷絕了。其實宋朝仍然采用繞過西夏的“秦州路”等道路,與西域交往,于闐的玉石仍不斷被運到北宋都城榮新江、朱麗雙:《從進貢到私易:10—11世紀于闐玉的東漸敦煌與中原》,《敦煌研究》2014年第3期,第193—199頁。。而且宋、夏之間并不是時刻處在敵對狀態,有的時候還是可以往來的。西夏本身也不是一個閉關鎖國的王朝,據西夏仁宗天盛年間(1149—1169)編纂的《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七記載,西夏對于從大食(阿拉伯地區)、西州回鶻國來的使者和商人是給予優惠待遇的。史金波等譯注:《天盛律令》,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284—285頁。西夏的僧人也有西行印度求法者,同時還有印度高僧到西夏弘法,至于北宋初年經陸路前往印度求法的僧人,大多數也是經過西夏領地西行的,因此可以說西夏對于中印佛教文化交往,也有貢獻。參見陳愛峰《西夏與絲綢之路關系研究》,蘭州大學碩士論文,2007年。相關研究,參見陳愛峰、趙學東《西夏與絲綢之路研究綜述》,《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第27—31頁。

遼朝與西域諸國也有交往,《契丹國志》記載:

 

高昌國、龜茲國、于闐國、大食國、小食國、甘州、沙州、涼州:

已上諸國三年一次遣使,約四百余人,至契丹貢獻。

玉、珠、犀、乳香、琥珀、瑪瑙器、賓鐵兵器。斜合(suγur)黑皮、褐黑絲、門得絲(mandish)、怕里呵(parnagan)、碙(硇)砂、褐里絲(qars)。

已上皆細毛織成,以二丈為匹。契丹回賜,至少亦不下四十萬貫。葉隆禮:《契丹國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05頁。括注據下引黃時鑒文。

 

這里的“大食”,據黃時鑒先生考證,當指874—999年在中亞河中地區立國的薩曼王朝,“小食”即石國(塔什干)東北百余里的“小石城”,也即《大唐西域記》中的笯赤建國。黃時鑒:《遼與“大食”》,原載《新史學》3卷1期,1992年;此據《黃時鑒文集》Ⅱ《遠跡心契——中外文化交流史》(迄于蒙元時代),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16—30頁。因此,遼朝與河西走廊和西域南北道以及中亞河中地區都有著官方的貿易往來。后來遼朝滅亡時,耶律大石率眾西遷到中亞立國,并非空穴來風,而是因為遼與西域的關系一直有著密切的交往,只是漢地的史官和文人沒有記載下來罷了。

其實,漢文傳世文獻對于史事的缺漏是可想而知的,只要接觸過敦煌、吐魯番出土文書的學者,就會很容易理解這一點。這里我們也舉一個例子,公元5世紀中后期的西北地區,時局最為動蕩不安。439年北魏滅北涼,北涼王族沮渠無諱、安周兄弟由敦煌奔鄯善,442年北上占領高昌,高昌太守闞爽奔漠北柔然汗國。445年,北魏遣萬度歸從涼州出發,西擊鄯善,俘獲其王真達。448年,萬度歸繼續西進,攻焉耆。八月,萬度歸大敗焉耆,其王卑失鳩那奔龜茲。十二月,萬度歸進擊龜茲,大獲駝馬而回。沮渠兄弟則在高昌建大涼政權,450年滅車師國,占交河城。460年,柔然殺沮渠安周,滅大涼政權,立闞伯周為高昌王。約477年,闞伯周卒,子義成即位。約478年,義成為從兄首歸所殺,首歸即位為王。488年,闞首歸被從漠北西遷天山北麓的高車王阿伏至羅所殺,闞氏高昌亡。高車立張孟明為王,開始張氏高昌王國時代。這段時間里,北魏雖然一度出兵焉耆、龜茲,但很快撤回,沒有對這一地區實施有效的控制。如果從北魏的角度來說,這段時期的絲綢之路一定是斷絕了。但吐魯番出土的一件文書,即《闞氏高昌永康九年、十年(474—475)送使出人、出馬條記文書》,給我們帶來嶄新的認識:根據這兩年高昌王國送使記錄,得知當時途經高昌前往漠北柔然汗國或從那里返回的使者,分別來自長江下游劉宋的都城建康(今南京)、塔里木盆地北沿綠洲王國焉耆、盆地西南地區的子合國(今葉城)、北印度的烏萇國(今印度河上游斯瓦特地區)、中印度的婆羅門國(笈多王朝)榮新江:《闞氏高昌王國與柔然、西域的關系》,《歷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4—14頁。。短短的20行文書,為我們勾勒出5世紀下半葉東亞、北亞、中亞、南亞四大區域之間的使者往來的恢宏圖卷,使我們得知即便在漠北柔然汗國聯合高昌與北魏對敵,北方強國嚈噠南下擴張與波斯薩珊王朝和印度笈多王朝激烈爭奪中亞的混亂歲月里,各國使者的往來仍在繼續,而且在不同的絲綢之路上行走的距離都非常遙遠,表明絲綢之路在不同的環境下,都沒有達到完全斷絕的境地。這件文書也告訴我們,傳世史料缺載的史事不一而足,我們不能依靠傳世史料來講述絲綢之路的“故事”。

再舉一例,持絲綢之路“通少斷多”的學者往往認為中唐以后,由于吐蕃隔斷河隴,以及后來的西北地區處于混亂的狀態下,所以唐末五代基本上沒有僧侶可以西行求法,一直到北宋初年才重新有了西行求法運動。其實如果翻檢一下敦煌文書,就不難發現,不論是吐蕃占領河隴時期,還是吐蕃統治結束以后的時代,從中原往印度求法的僧人并沒有斷絕。筆者曾在《敦煌文獻所見晚唐五代宋初中印文化交往》一文中,鉤稽敦煌漢、藏、于闐等文字所寫的文書材料,指出從中原五臺山、河北、陜西、四川等地,經河西走廊前往印度取經的僧人有十余名之多李錚等編:《季羨林教授八十華誕紀念論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55—968頁。,他們都為中印佛教文化交流做出過貢獻,只不過中原史料沒有關于他們的記載,他們所行走過的陸上絲綢之路,也就被認為是不存在的了。其實,還有很多連文書都沒有記載下來的中印文化交流的使者,而且一定比留下記錄的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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