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利貧性與利群性研究
- 王生云
- 5字
- 2019-01-04 13:34:41
第一章
導論
第一節 研究背景與研究意義
一 研究背景
人類發展史,是貧窮與富裕交織的歷史,財富成為生命質量的重要構成,不平等也成為一條人類難以逾越的鴻溝,貧窮與富裕這兩條平行線也一直延續至今。早期的人類社會,物質貧困往往以生命為代價,唐代詩人李紳的《憫農》有“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之句。隨著社會經濟發展,貧困的代價雖已減輕,不再以饑餓的形式威脅生命延續,但仍以疾病等其他形式對人類生命構成威脅。經濟增長也并未徹底消滅貧困,普世物質的豐富,并不意味著貧困的消失,貧窮與富裕依然平行沒有交點,二者漸行漸遠。2012年7月1日,世界銀行第十二任行長金墉履新指出,世界銀行致力于人類發展、最貧困國家經濟增長驅動以及全世界人民的福祉,其愿景是建立“一個沒有貧困的世界”??梢?,世行的目標也僅限于消滅貧困,但經濟發展并不意味著物質財富的增加就萬事大吉,我們在關注財富數量增加的同時,更應將財富分布或不平等納入人類視野,納入到人類福祉的范疇之中。
對于發展中國家的政策制定者而言,最緊迫的現實問題是如何在嚴重的資源約束情況下,提高本國人民的生活質量。而以預期壽命、健康狀況、營養水平、嬰兒和產婦死亡率等衡量的生活質量指標與一個國家的收入水平高度相關。國家政治不穩定、經濟低增長以及貧窮等因素都導致低發展水平,這些因素的乘法效應又使得發展中國家難以擺脫貧困陷阱,貧困的現實促使發展中國家紛紛進行政治或經濟改革,以實現經濟高增長,并期望貧困狀況由此得到實質性改善。事實上,經濟增長與減少貧困之間確實存在著強有力的聯系,改革也因此被各個國家廣泛接受,并將經濟改革作為促使經濟增長和反貧困戰略的理想措施。然而,經濟增長經常伴隨貧困減少這種結果并不總是表現出一致性,二者之間的聯系也可以表現出一種弱聯系狀況,即經濟增長并不一定總是導致貧困大幅度下降。此外,同一個國家的不同時期,其經濟增長對貧困的影響也會有很大差異(Kimenyi, 2006)。
改革開放以來,在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推動下,中國經濟取得快速發展。GDP由1980年的4545.6億元增加到2011年的472881.6億元,年均增長16.2%,人均GDP也由463元增加到35181元,年均增長15.0%。與此同時,中國的貧困狀況發生了巨大變化。依據2010年1274元的農村貧困標準,2010年全國農村貧困人口數下降到2688萬人,貧困發生率為2.8%(國家統計局,2011)
。在絕對貧困人口數下降的同時,諸多研究表明,中國的相對貧困人口比例卻在上升(馮素杰,2006;王卓,2000;陳鳴,2000;等等)。相對貧困人口比例上升,通常意味著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加深。2013年1月18日,國家統計局首次公布了2003—2012年的基尼系數,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74,基尼系數不僅超過國際上基尼系數0.4的警戒線水平,并且較2000年公布的基尼系數0.412又有所提高。顯而易見,中國經濟在取得巨大發展,絕對貧困人口大為下降的同時,相對貧困程度卻在加深,這意味著中國仍有為數不少的人群并沒有充分享受經濟發展帶來的益處。
二 問題提出
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絕對貧困下降與相對貧困上升這一現象,促使政策制定者在尋求經濟發展以面對貧困問題時,必須思考兩個關鍵的政策問題:一是確保經濟改革能促進經濟增長;二是確保這種經濟增長是利貧增長。這意味著政策制定者必須仔細評估經濟改革的建議,他們優先考慮的改革應該是有利于窮人的,否則經濟增長將導致相對貧困增加。
以此而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增長盡管使得絕對貧困發生率得到極大下降,但在經濟增長過程中,窮人與富人在享受經濟增長益處時是否同步?不同階層在經濟增長過程中其經濟地位有怎樣的變遷?由此引申出以下一系列需要我們回答的問題。
1.經濟增長的利貧問題。在中國的經濟發展中,經濟增長是否有利于貧困人群?或者說經濟增長是否屬于利貧增長,自然成為本書所關注的第一個問題。對于這一問題的回答,有助于我們對于中國經濟增長有個清醒的認知,也許經濟的增長使得絕對貧困人口數快速下降,但相對貧困人口數卻反而在上升。
2.貧困的變化中,純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變動的影響程度問題。自Kuznets于1955年首次就經濟增長與不平等相互關系進行實證以后,迄今為止,經濟增長與不平等的關系依然是社會發展經濟學者所爭論的話題,二者之間的相互關系也依然沒有定論。經濟增長、不平等與貧困三者之間的關系也相當復雜,經濟的增長可以使得貧困上升或下降,同樣,通過收入分配改變也可以使得貧困程度上升或下降。因此,對于中國經濟增長而言,貧困的變化中,如果相對貧困的上升是由于收入分配惡化的結果,那么,由于收入分配惡化而給中國的貧困變化帶來怎樣的影響?如果在經濟發展中,能保持收入分配的改善,或至少使得收入分配不得以惡化,那么中國的貧困狀況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此外,中國的城鄉人口在分享經濟增長益處時是否存在差異,對于城鎮貧困與非貧困人口或農村貧困與非貧困人口而言,經濟增長是否有利于所有人群?對于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助于我們對中國經濟增長是否利貧有更深入的認知。
3.經濟增長的利群問題。通過對中國經濟增長利貧程度的判斷,我們能明確經濟增長究竟是有利于富人,抑或有利于窮人。那么,倘若經濟增長是利富的,則在現實社會中,這種經濟增長性質投射于各社會階層中又有怎樣的具體體現,即各社會階層在經濟增長中的受益程度如何?哪些階層更受益于經濟增長?已有研究也顯示,中國不同階層之間存在較大的收入不平等現象(張翼,2009),少數人占有較高比例的全社會財富。然而現有研究僅局限于截面數據分析,缺乏動態研究。中國經濟取得巨大發展的同時,階層之間的鴻溝是否更加明顯,各階層在經濟發展中是否存在俱樂部現象,經濟發展是否有利于所有的階層,哪些階層在經濟發展中處于更為有利的地位?這些都是本書所思考和力求回答的問題。
4.經濟增長的趨同性問題。利貧增長的實質是收入增速問題,已有研究對于不同國家或地區間的收入趨同問題作了豐富的研究,但本書更為關注的是貧困與非貧困群體之間或不同階層之間的收入水平是否存在趨同。具體而言,不同地區的貧困人口之間、非貧困人口之間、貧困人口與非貧困人口之間是否存在收入趨同?不考慮地區屬性,不同的社會階層是否存在單一收入趨同或是俱樂部趨同?如果存在俱樂部趨同,哪些群體屬于同一個俱樂部?
5.利貧增長或利群增長的影響因素及其公平性問題。盡管有豐富的研究文獻對于收入增長問題進行了研究,但在研究方法上以截面回歸、分類回歸或協整分析為主,這只是收入均值的影響因素研究,其刻畫的信息有限,難以反映高低收入水平的真實影響因素。因此本書選擇面板分位數回歸的形式,并從各種資本角度進行收入增長影響因素研究。
關于不平等問題,已有文獻更多地從收入角度研究收入不平等,但從資本不平等角度的研究則相當缺乏。本書在對收入增長影響因素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對貧困人口與非貧困人口以及不同社會階層在各類資本的占有不平等程度問題進行回答。此外,除了不平等問題為社會所關注外,機會不平等研究也正引起社會和政治學者的關注,近年來,經濟學者也展開了機會不公平的定量研究。很自然,本書試圖在貧困與非貧困人群或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資本不平等研究基礎上,對于不同階層或貧困與非貧困群體之間的機會不平等問題進行研究。
三 研究意義
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通過經濟發展來實現減貧戰略似乎是唯一選擇,經濟發展固然可以使得物質產品得到極大豐富,饑餓、營養不良等絕對貧困現象也可以得到減輕或消除,然而如果將這一思維模式固定,認為分配上的不合理是可接受的,則走入了減貧的單一思維模式。從消除絕對貧困角度而言,經濟增長伴隨不平等的加深似乎應該為社會所接受。諸多研究也表明,絕對貧困的下降往往伴隨著收入分配的惡化。然而,我們不能就此認為,這種經濟增長模式是最優的。事實上,通過收入分配調整依然可以達到同樣的減貧效果。對于經濟增長體而言,需要實現的是收入分配改善(至少不能惡化)下的經濟增長減貧戰略,Atkinson(1970)也認為,在一定的假設前提下,更低的收入不平等意味著一個更優的社會形態。
事實上,收入平等惡化使得相對貧困狀況加劇,也可能對經濟增長本身構成負面影響(Persson, T.和Tabeilini, G., 1994),造成更多的社會問題(李炯,2004)。Ravallion(2001)通過對發展中國家減貧與收入分配變化的關系研究也表明,以每天1美元為貧困標準,那些伴隨不平等程度下降的國家在經濟增長過程中,貧困發生率以每年10%的比例下降,而在經濟增長伴隨不平等程度惡化的國家中,貧困發生率僅僅以每年1%的比例下降。此外,收入不平等更多的是其他要素資源不平等綜合影響的結果,因此,從某種程度上看,收入不平等的惡化更多的是由于資源占有的不平等所引起的。從這個角度看,研究經濟增長中的相對貧困變化,進而判斷經濟增長的性質究竟是屬于利貧抑或利富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結構正經歷大的社會變遷,階層開始分化,不同的階層在收入、聲望、權力等社會資源占有及分配上也有所不同。由于中國社會階層的分化更多地與身份制、單位制、性質制這三種次級制度有關(張宛麗,2000)。再加上城鄉分割等因素,導致社會資源當前在以權力關系、市場交換關系、社會關系網絡這三種主要配置模式中(張宛麗,2000),不同階層對于社會資源的占有也存在一定的不平等。那么,在中國的經濟增長中,各階層的經濟地位有無發生根本變化,分享經濟增長成果程度有無不同,哪些階層更得益于經濟的增長,各階層對資源占有是否存在不平等,從這個角度看,以階層視角研究經濟增長的利群性具有重要的社會學意義。
收入不平等作為經濟不平等的度量,已得到學者的廣泛研究。然而影響收入水平的主要有客觀環境和主觀努力水平兩類因素,因此,由于主觀努力水平差異而造成的收入不平等,不應成為政策關注的重點。Dworkin(1981)和Arneson(1989)等社會學者均認為,經濟社會政策應該只需促進機會平等,這相當于補償那些個人責任以外的非個人責任因素(如環境等)的不平等。社會學者的機會平等思想得到Roemer(1993、1998、2003)等經濟學者的重視,收入不平等往往伴隨著機會不平等(Hild & Voorhoeve, 2004)。Checchi等(1999)研究也認為,收入不平等的增加往往能夠促進代際流動,從而降低機會不平等程度。對于中國而言,改革開放后的經濟增長是否有利于窮人以及有利于哪些階層,各社會群體的機會是否均等,對于社會發展而言,具有重要的政策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