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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國當代少數民族小說語言與民族認同建構

本章中筆者將探討中國當代少數民族小說語言與民族認同的關系。一般而言,語言屬于文體的組成部分。本書之所以將語言從文體中抽出來單獨討論,是看到了語言對于民族認同的重要意義。這種意義在于:一方面,語言是建構民族認同的最重要的載體形式(關于這一點下文將有進一步論述),因而有單列出來進行討論的必要。另一方面,本書研究的“當代少數民族小說”基本上是“非母語寫作”的部分(也涉及母語寫作的情況)。所謂非母語寫作,即用本民族以外的語言(在中國當代少數民族小說中主要是漢語)進行寫作(的作品)。而與非母語寫作直接相關的就是作品的語言,由此也可見語言的突出地位和意義。正是基于上述考慮,我們將先從語言的角度入手進行探討。

語言對于文化而言可謂價值重大。首先語言是文化傳達的重要載體,“每一種語言無不反映著一種獨特的文化觀和文化綜合系統,后者又產生了使用語言的社團賴以解決同世界的關系問題及形成自己的思想、哲學體系和對世界的認識的方式。”《第歐根尼》中文精選版編輯委員會:《文化認同性的變形》,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226頁。其次語言本身就是文化之一種,可稱之為語言文化,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其他各種文化形式。最后,從某種意義上說,可以把語言和文化相等同。我們對語言的認識經歷了一個從傳統的語言觀到現代的語言觀的變化,也就是從工具論的語言觀到本體論的語言觀的轉變。對本體論的語言觀的典型表述如海德格爾的“語言是存在的家”、伽達默爾的“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也就是說,語言的重要性被提升到世界本體的高度,可與世界的存在本身相等同。在此意義上語言的概念似乎可以涵蓋一切事物,而這也與廣義的文化無所不包的屬性構成某種疊合。

語言對于一般文化的意義當然也適用于對于民族文化的意義。“具有文化屬性的語言和作為文化群體的民族有著與生俱來的天然的聯系,語言一開始就是作為民族的共同語而出現的,語言具有民族性,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龍長吟:《民族文學學論綱》,湖南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295頁。“語言與民族幾乎是共生共存的。它是一個民族整個習慣性行為的總和;它讓一個人的思想、感情、心理等一切內在的、隱形的東西成為外顯的;它使民族的、人類的一切都可以傳播、可以交流,利用文字,還可以傳諸異地,留于異時。因此,通過語言,人們可以反觀一個民族或者任一人類的群體,乃至全人類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等各個方面的情況。”同上書,第299—230頁。語言對于民族文化的意義可以作為我們思考當代少數民族小說語言與民族認同的關系問題的邏輯起點。

所謂民族認同,在當今的語境下實際上指的是民族文化認同,也就是對民族“文化的傾向性共識與認可”。鄭曉云:《文化認同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4頁。在語言和民族認同的關系上,我們首先認定這樣一個觀點:語言是民族認同的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手段。關于這一點,著名的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就曾經指出:“一般地說,語言共同體常可以用民族統一體來加以解釋。例如在中世紀初期,曾有一個羅曼民族統一體把好些來源很不相同的民族聯結在一起而沒有政治上的聯系。反過來,在民族統一體的問題上,我們首先應該過問的就是語言。語言的證據比其他任何證據都更重要。”[瑞士]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311—312頁。他舉例說:“在古代意大利,埃特魯斯克人和拉丁人比鄰而居;如果想要找出它們有什么共同點,希望斷定他們有沒有共同來源,人們可以求助于這兩個民族遺留下來的一切:紀念碑、宗教儀式、政治制度等,但是這沒有語言直接提供的那么確實。只消三幾行用埃特魯斯克文寫成的文獻就足以表明使用這種語言的民族跟說拉丁語的民族集團完全是兩個事。”[瑞士]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312頁。索緒爾以一個語言學家的洞見,看出了語言和民族之間血脈相連的關系,為后人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奠定了基礎。德國的語言學家洪堡特也認為:“民族語言成為保持一個民族一體感和認同感的標志。一個民族的精神特性和語言形成的結合極為密切,只要有一個方面存在另一個方面必定能完全從中推演出來。語言仿佛是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現:民族的語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語言。”[德]洪堡特:《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影響》,姚小平譯,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17頁。

當然,筆者以為對這一問題闡述得最明確,也最有名的還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一書中,安德森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共同體”。而對“民族”這個“共同體”的想象“最初而且最重要的是通過文字(閱讀)來想象的”。[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吳叡人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版,第9頁。“從一開始,民族就是用語言——而非血緣——構想出來的,而且人們可以被‘請進’想象的共同體之中。”同上書,第141頁。也就是說,民族的語言(母語)實際上構成了一個民族精神上的紐帶。民族的語言何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呢?安德森認為,因為它的起源不可考證,具有“原初性”,因而能產生一種自然而神秘的力量。進一步看,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概念實際上暗指了對民族共同體的想象必然帶來一種民族的認同感。因為在對這種共同體的想象中,想象的主體事實上是把自己歸屬于一個更大的集體概念并在心理上產生一種對這個集體的歸宿感。而且,民族的想象的作用——“民族能激發起愛,而且通常激發起深刻的自我犧牲之愛”[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吳叡人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版,第137頁。——也證明了對民族的想象帶來的認同確實存在并發揮著作用。

由上述可知,語言確實具有民族認同的重大作用。這一認識對于理解當代少數民族小說與民族認同之間的關系具有怎樣的意義呢?還是先讓我們了解一下當代少數民族小說的語言使用情況。

當代少數民族小說使用的語言可大致分為兩種情況:一種使用本民族的語言進行創作,一般稱為“母語寫作”,另一種使用其他民族的語言(主要是漢語)進行寫作,一般稱為“非母語寫作”(當然還有兼用母語寫作和非母語寫作的“雙語寫作”,但這種情況在當代少數民族小說創作中并不多見,也不足以構成一種典型的寫作類型,故筆者將在后面另外討論)。本書研究的對象主要是非母語寫作的情況。事實上在整個當代少數民族小說的發展過程中,從一開始就是母語寫作和非母語寫作并存,而且一直有母語寫作向非母語寫作的轉化之勢,于今尤甚。據統計,非母語寫作(各種文體的創作)的比例已占整個少數民族文學的90%以上,而在當代少數民族小說中的情況也大致如此。也就是說,非母語寫作的情況構成了全部當代少數民族小說的主體。構成這一狀況有如下原因:(1)少數民族生活中現實的語言文字使用情況使然。根據筆者的調查發現,中國55個少數民族中,除回族和滿族使用漢語外,其余53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一個民族使用一種語言的比較多,有的民族也說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民族語言。據統計,全國共有70種左右少數民族語言。中國55個少數民族中,除回族和滿族已不再使用自己民族的文字而直接使用漢字外,有29個民族有與自己的語言相一致的文字。由于有的民族使用一種以上的文字,如傣族使用4種文字,景頗族使用2種文字,所以29個民族共使用54種文字。有些民族的語言只在本民族內部日常生活中使用,在政治學習、學校教育中往往使用其他民族的語言(主要是漢語,有些地方也使用其他少數民族語言);沒有與本民族語言相一致的文字,一般使用漢字。屬于這個類型的少數民族語言相當多,占語言總數的四分之三以上,使用人口占少數民族總人口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說,中國的少數民族盡管都有自己的語言,但相當多的少數民族都在使用非本民族的文字(主要是漢字)。這種情況的形成當然也與在我們國家之內普通話和漢字的普及情況相關。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現實使用情況構成了非母語寫作普遍性的重要基礎。(2)民族文學作家的教育經歷和自由選擇。許多民族作家從小接受的就是漢族的教育,因而能夠熟練地運用漢語言進行創作(其運用語言的水平甚至不亞于漢族作家),對漢語言也有著深厚的感情,因而也自主地選擇了漢文字作為創作語言,如阿來。(3)漢語言較大的普及率、對外溝通力和影響力。中華民族是以漢民族為主體的,相對于其他民族的語言文字,使用漢語言的人口數量要占絕對的優勢,用漢語創作的作品讀者更多。在與國外的溝通上,我們也是以漢語言為主要媒介,其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也更大。漢語言的這一現實優勢使得用漢文字進行創作的作品往往能取得更大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這實際上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很多作家的選擇,比如鬼子。(4)漢語言強大的表現功能。一些語言意識強烈的民族文學作家對這一點有著深刻的體認和明確的表述。比如精通多種語言的張承志就說過:“我記得我曾經驚奇:驚奇漢語那變換無盡的表現力和包容力,驚奇在寫作勞動中自己得到的凈化與改造。也可能,我只是在些微地感到了它——感到了美文的誘惑之后,才正式滋生了一種祖國意識,才開始有了一種大氣些的對中華民族及其文明的熱愛和自豪。”張承志:《母語與美文》,《青年文學》2006年第19期。又比如阿來認為,漢語能夠“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革”,是“一種在表達上幾乎無所不能的語言”。阿來:《漢語:多元文化共建的公共語言》,《當代文壇》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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