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蘆鹽區緝私武裝研究(1912—1928)
- 畢昱文
- 23053字
- 2019-01-04 13:16:53
第二節 長蘆鹽政與長蘆私鹽
一 長蘆鹽政
(一)長蘆鹽制
長蘆鹽制經歷了無稅、有稅制等階段。有稅制又分為征稅制和專賣制兩種。征稅制即“大率在產地征收。國家在征稅以后,任民自由販運買賣,不加限制”。專賣制曾經歷了官專賣、官商專賣、商專賣幾種。民國初年,長蘆鹽制以引岸專商制為主,以官運官銷制為輔。
引岸專商制要追溯到明朝。明萬歷四十五年,兩淮鹽法疏理道袁世振以積引日多,創行“綱法”,疏銷積引,分年派銷。“將商人所領鹽引,編設綱冊,分為十綱。每年以一綱行積引,九綱行現引。依照冊上窩數,按引派行。凡綱冊有名者,據為窩本,綱冊無名者,不得加入。商人得專引岸之利。專商之制,蓋源于此。”此法始于兩淮,推及長蘆。這樣,行鹽有引,銷鹽有岸,綱商各自壟斷銷地,不容他人染指鹽利。從此,“政府將收買運銷之權,概授之專商,故稱為商專賣制”。
清承明制,沿襲了引岸專商制。各省行鹽,沿用明制。招商認窩、領引、辦課。引由戶部頒發,由各鹽運司具文請領。于開征時由各綱商按引交稅,然后到指定鹽場買鹽,經秤放、掣驗、引票截角、繳銷等手續后,運銷各專岸。“凡各省沿海及有池井之地均聽民開辟,置場制鹽,與商交易。定為民制、商收、商運。視其產之多寡,與其運之遠近以配引。而行于各岸,主行鹽者,謂之運商;主收鹽者謂之場商,鹽業之利,乃專擅于商矣。”“專引岸之利,子孫相承,世襲其業,由是占岸者曰‘業商’,租引者曰‘租商’,代租商辦運者曰‘代商’。”如鹽商未運完引鹽、交足鹽稅或無力辦運者,官府即將該商引窩革退,另募他商承辦。清政府為了保證稅收,曾創辦了官運民販制。引岸專商制有所動搖,“蘆綱當前清初年,除明代開中鹽法,招商領引行鹽,所謂商運商銷也。至道光末年因商情疲累,懸岸有四十四處。其河南所懸之二十處,飭令盡改票鹽,仿照淮北成案先課后運,無論資本多寡,一經交課即給鹽票,準其販往所指懸岸行銷。至直隸所懸之二十四處,責令各州縣或招商或招販,倘商販無人,即責成州縣官自行領運。如州縣實有不能辦理之處,仍由鹽政遴員官運以濟民食,此長蘆創辦民販官運之情形也。嗣后迭經招商,由捆運改為認運,由試辦改為認辦,幾復商辦之舊。惟新河、平鄉二縣屢認屢退,乃由運司委員前往官運官銷。其永平府七州縣自道光年間,因無商承運,由各州縣自辦課運,每年出入相權、得不償失。至光緒二十八年,乃改委道員設局督辦。由總局發出運本,收買石碑等場灘鹽,運赴七州縣分局銷售。至宣統三年復因累商十家虧欠外債,經運司代借大清銀行款七百萬兩為之墊還。將該累商引地六十三處收歸官辦。設總局于運署,并設分局二十余處,委員運銷,并將永平七屬、新河、平鄉二縣引岸統歸部局經理。”
引岸專商制,實質就是食鹽國家壟斷制。在這種制度下,國家政權控制和干預了鹽的產、運、銷、稅、緝等“五政”。鹽場面積大小、鹽產產量、銷鹽區域、各鹽場對應供應的鹽商、鹽商銷售數量與繳納的課稅,都由國家鹽政管理部門做出規定。即所謂“產鹽有定場、行鹽有定額、運鹽有定商、銷鹽有定岸”。引岸專商制的第二個特點是引地內專商壟斷。在這種制度下,各行鹽區域并不按行政省區為限,而是根據銷鹽習慣、運輸狀況等人為分割區域。各行鹽區域內又劃分為若干個小區,每個小區內鹽斤供應由一定的商人壟斷。商人的經濟實力、銷售范圍、地域偏近、運輸狀況等都決定了這個區域食鹽的供應情況。食鹽供應情況又與私鹽盛衰直接相關。其第三個特點是各引岸之間界限森嚴、不加聯系、沒有競爭。商人在各引岸內無論食鹽銷售情況優劣,均不允許其他鹽商染指。這種制度雖然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國家鹽稅收入和鹽業市場的穩定,但更多的是造成人為阻斷各地之間的經濟聯系、違背經濟規律、導致私鹽盛行的惡果。貌似井井有條的引岸專商制由于現實情況的千差萬別和政局的不穩,結果只能是弊竇叢生,腐敗遍地,為私鹽的產生提供了必要條件。
民國初年,長蘆鹽制未及整理。在長蘆鹽區,仍然承襲清朝引岸專商制,承清之弊,再加上社會動蕩,各省各自為政,系統紊亂,鹽政綱情疲敝,官引不興,梟販活躍。許多運輸不便、民困商乏的地區無商愿意承辦鹽務,最終形成“懸岸”,如民國元年,因青縣、靜海(今天津市靜海區)、滄州(今滄州市)、鹽山、慶云、濟源(今濟源市)等六州縣無商承辦,一并歸部局派員辦運,即所謂“官運官銷”。北洋政府時期,在蘆鹽引岸,實際上存在著兩種鹽制:一是商運商銷制,即引岸專商制;二是官運官銷制。兩種鹽制存在的地域范圍如下:
商運商銷各州縣:
直岸:大興、宛平(今北京西城區、豐臺區、石景山區、海淀區、門頭溝區之全部或大部都曾為原宛平縣轄)、采育營(今北京市大興區采育鎮)、通州(今北京市通州區)、良鄉(今北京市房山區)、霸縣、涿州(今保定涿州市)、房山(今北京市房山區)、懷柔(今北京市懷柔區)、順義(今北京市順義區)、密云(今北京市密云區)、固安、大城、文安、保定、永清、武清(今天津市武清區)、平谷(今北京市平谷區)、三河(今三河市)、清苑、滿城(今保定市滿城區)、定興、束鹿(今河北辛集市)、安肅(今徐水縣)、完縣(今保定順平縣)、容城、唐縣、祁州(今保定市安國市)、新城(今高碑店市)、雄縣、望都、安州(今定州市)、新安(歸并安州)、易縣、淶水、河間、阜城、肅寧、故城、任丘、寧津、景縣、東光、吳橋、交河(今河北省泊頭市交河鎮)、獻縣、天津、南皮、正定、獲鹿(今石家莊市鹿泉區)、元氏、欒城(今石家莊市欒城區)、井陘、藁城(今石家莊市藁城區)、阜平、無極、平山、靈壽、贊皇、晉縣、行唐、南宮、衡水、趙縣、高邑、寧晉、深州、武強、饒陽、安平、定州、曲陽、深澤、廣宗、沙河、永年、曲周、雞澤、肥鄉、邯鄲、威縣、清河、廣平、磁縣、元城(魏縣歸并元城)、大名(魏縣歸并大名)、南樂、清豐、東明。
豫岸:祥符、尉氏、滎陽、滎澤(今已撤縣,歸入鄭州惠濟區)、汜水(今鄭州滎陽市轄汜水鎮)、蘭封(今蘭考縣西部)、通許、鄢陵、密縣、許州、郾城(今漯河市郾城區)、臨潁、西華、項城、沈邱、扶溝、陽安、涉縣、臨漳、林縣、武安、內黃、湯陰、新鄉、淇縣、滑縣、浚縣、河內、修武、武陟、孟縣、原武(今新鄉市原陽縣)、舞陽。
官運官銷各州縣營:
直岸:大興(今北京西城區、豐臺區、石景山區、海淀區、門頭溝區之全部或大部都曾為原宛平縣轄)(恒義名下)、舊州營、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區)、延慶州(衛堡)、香河、薊州、寧河(今天津市寧河區)、寶坻(今天津市寶坻區)、遵化州、玉田、豐潤、高陽、蠡縣、博野、行唐、新樂、冀州、棗強、武邑、臨城、隆平、柏鄉、邢臺、南和、內邱、巨鹿、唐山、任縣、成安、長垣、新河、平鄉、盧龍、撫寧、臨榆、昌黎、遷安、灤州(今唐山市灤縣)、樂亭、青縣、靜海(今天津市靜海區)、滄州、鹽山、慶云。
豫岸:汲縣、獲嘉、輝縣、延津、封丘、陳留、杞縣、太康、禹縣、長葛、鄭州、新鄭、洧川(開封市尉氏縣洧川鎮)、中牟、商水、懷寧、陽武(今新鄉市原陽縣)、溫縣、濟源。
另外,直岸的宣化、懷來、萬全、懷安、西寧、龍門、赤城、蔚州、延慶、州堡、保安州、張家口廳、獨石口廳、多倫諾爾廳,在習慣上一直食用蒙鹽,由蒙鹽公司包運包銷各廳州縣。
(二)長蘆鹽價
在引岸專商制下,長蘆鹽價從鹽場工本到各引岸鹽店銷價,中間經過層層加碼,到達消費終端食戶手中時,往往鹽價高到百姓難以接受。1913年,“長蘆鹽價向以運道遠近、水陸腳價斟酌增減。前清戶部則例所載,每斤多則制錢一十七,少則制錢六。其后或因銀貴商累,或因河工兵餉,或因賠償洋款,或因籌辦工藝,自乾隆初年至宣統三年,迭次加價,平價后綜計現行鹽價每斤多則制錢五十一文,少則制錢三十二”。
民國時期,蘆鹽銷價高的原因并非蘆鹽出場價過高,相反,蘆鹽的出場價有時還不及工本價格。蘆鹽生產者灶戶從明代起,就開始受商人們控制。到了清代,灶戶們由于貧困,依然要從商人處借貸充作工本,從而仍然受商人控制。
蘆鹽的運鹽成本,“惟以課項之多寡、灘產之貴賤、道路之遠近、運腳之難易為衡,而尤以銀價之高低為輕重”。從清朝嘉慶、道光年間,因銀價過高,商人易銀交課成本過重,以致出現商倒岸懸情形。后屢經減引加價、設法調劑,但商人仍覺難以支付,使改歸官運者比比皆是。然而,無論商運、官運,所需運本由于當時各種因素的限制,則差異不大。民國初年,“其運費則至近之處每引約六錢一分有奇,至遠之處每引約三兩二錢有奇,此因道里相懸之不同。綜而計之,就由場買鹽運至引岸言之,少則每引十一兩九錢有零,多則每引十三兩五錢有零,此其大較也。若抵岸從所有局費店費,則以各岸物價有貴賤,子店有多寡,無從概算,大約不離二兩左右云”。
(三)長蘆鹽稅
蘆鹽既然工本、場價、運本都并不太高,但蘆鹽行銷直、豫兩岸,銷價并不算低,1913年,每斤最高者合制錢51文,最低者合制錢32文。以后鹽價還隨著政局形勢等原因有所增加。其個中原因,主要是蘆鹽鹽稅過于煩瑣苛多,名目多達二三十種。蘆鹽稅目有灶課和商課兩種。灶課即國家向灶戶征收的稅收,即場稅;商課即向運銷商人征收的稅收,即引課。灶課和商課都屬于正課,另外,還有各種附加雜捐,統稱為雜課。在晚清時期,僅僅正課中的灶課,就包括丁鹽、灶課、灘課、草蕩、灶地、鹵水鹽折價、黑土課米銀等。引課有正、雜課之分:正課稅目除正課、加課外,還有紙紅、贓罰、昌平牙稅、賑濟鹽丁等;雜課稅目除花紅外,還有公費、盤費、將軍養廉、都翰飯銀、內閣飯銀、督號、道號、平色、庫養、領費、告費、銅斤腳價、河工銀、參課、各帑生息、緝費、賠款加價等。其以鹽稅作為抵押的外債和賠款就達十多種。鹽稅稅率平均為1.8兩白銀(合銀圓2.7元),是制鹽成本的5倍還多,比當時其他國家的鹽稅率高1倍左右。
并且,由于清末民初政局變幻、庫儲支絀,鹽稅成了除田賦之外的第二大國家財政來源,所以稅目、稅率并未削減,反屢經加增,以致稅率極高:“前清順治初年,除明代開中鹽法,俾向之納粟者,轉而輸銀。由運司招商,余引納課解部,并盡革明季一切浮征,止征正課。嗣以鹽引銷暢,遞有增益。嘉慶而后,因商情疲累,屢更章程。經道光二十八年清查后,所有正雜課項悉與厘定科則,其大端節目迄今未改。惟自新政繁興,庫儲支絀,乃有各項雜款以濟要需。此近十年來加增者也。”民國二年前的十年加征的雜款稅目有初次平價余利、二次平價余利、輪駁運鹽腳價、鹵硝稅、魚鹽稅、公柜余利、津武口岸報效等。
清末民初長蘆鹽稅名目繁多,稅率很高,對不同銷售區域的鹽斤分別征稅,稅款用于諸多國家軍政事務開銷及對外賠款、借款償還。使出場時價格極為低廉的鹽斤,經過國家和商人們的層層加碼,到消費終端——老百姓手中時,已是身價倍增,價騰值昂,為許多百姓所不敢問津。
此外,尚有一些項目未列鹽稅中:“惟豫引一文加價,系按限包交,初、二次平價系隨時按錢盤折銀,津浦洛潼鐵路加價系由商人徑向公司交納,均不在隨引完交之列,故未列鹽稅之內。至商捐商用各款,雖系隨引帶征,因系商人自行領用,亦不在鹽稅之內,此則民國二年新例也。”1913年前,長蘆鹽稅名目繁多,令人目不暇接、難博其奧。1913年,鹽務署為了便于稽核,化散為整,頒發了《長蘆歸并課則暫行章程》
,依照這個章程,長蘆鹽課中的正課、帑利、生息、領告、雜費、平飯解費、緝私經費各項及加價、復價等名目,仿照一條鞭法,統一將各項課稅照額歸并為所謂“鹽稅”。雖然名目減少了,但稅率、稅額并無多大變化。以后,隨著政局變動,長蘆鹽稅稅目和稅率又曾加增,讓蘆鹽價格更是雪上加霜、高上加高。
由此可見,北洋政府時期,長蘆鹽稅名目繁多,稅率極高,幾乎令人瞠目。太多、太重的苛捐雜稅,再加上引岸專商制的條塊分割,弊竇叢生,直接導致鹽價過昂。百姓無法承受官鹽價格過高現實,無奈淡食,或者鋌而走險,販私、買私、食私,從而造成私鹽盛行,影響引鹽銷售。當局只得采取各種措施緝私,包括建立武裝。然而,北洋政府的各種緝私措施,在政局動蕩、財政困窘、鹽稅過高、鹽價過昂、私鹽盛行的社會現實面前,顯得尤為蒼白無力,緝私效果也難以昭著。形同水、土之普通資源——咸鹽,由于承載了太多國家機器和社會運行的負荷,搖身一變,躋身于昂貴商品之列,成為小民百姓須仰視才見的奢侈品。小小粒鹽,因其味咸,占盡世間浮華,閱盡人間冷暖,承擔了過多國家烙印,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私鹽產生的根源。如此說,私鹽產銷,實在不是老百姓貪圖小利、置國家于不顧,而是國家、政府太過兇悍、斂以暴利,置小民于不顧,給一種民眾生活必備品注入太多權力重荷、國家積弊。當時民眾吃不起官鹽,那是因為他們扛不動層巒疊嶂、溝縱壑深、盤根錯節的國稅官利。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指出:“官吏既然掌握著公共權力和征稅權,他們就作為社會機關而凌駕于社會之上。從前人們對于氏族制度的機關的那種自由的、自愿的尊敬,即使他們能夠獲得,也不能使他們滿足了;他們作為同社會相異化的力量的代表,必須用特別的法律來取得尊敬,憑借這種法律,他們享有了特殊神圣和不可侵犯的地位。文明國家的一個最微不足道的警察,都擁有比氏族社會的全部機構加在一起還要大的“權威”;但是文明時代最有勢力的王公和最偉大的國家要人或統帥,也可能要羨慕最平凡的氏族酋長所享有的,不是用強迫手段獲得的無可爭辯的尊敬。后者是站在社會之中,而前者卻不得不企圖成為一種處于社會之外和社會之上的東西。”信夫!
可以說,長蘆鹽制是引發長蘆鹽區私鹽產生的制度性因素,是長蘆私鹽產生的根本原因。
二 長蘆私鹽
私鹽,歷史悠久,源遠流長,與官鹽如一對孿生兄弟,相伴相依,如影隨形。依照史繼剛的觀點,私鹽是中國古代政府不合理的食鹽專賣制度的直接產物,它大約出現在春秋末和戰國時期,其發展以中唐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中唐以前的初步發展時期和之后的泛濫時期。何謂私鹽?在中國歷史上每個朝代都有相應的規定。綜其共同點,私鹽無非是未向政府繳納稅收或越界銷售的鹽斤。在北洋政府時期,依照民國3年頒布的《私鹽治罪法》的規定,“凡未經鹽務署之特許而制造、販運、售賣或意圖販運而收藏者為私鹽”。長蘆私鹽與其他鹽區私鹽一樣,歷史久遠,種類多樣,情形嚴重復雜。
北洋政府時期,長蘆私鹽種類繁多,但從私鹽出現根本原因上看,不外乎由于引岸專商制度漏洞和弊端引發的私鹽以及老百姓為了養家糊口而生產販賣的私鹽。以此為標準,筆者將北洋政府時期的私鹽大體分為兩類:“體制內私鹽”和“體制外私鹽”。
“體制內私鹽”即指在民制、官督、商運、商銷的引岸專商鹽制下,與鹽政有關系的灶戶、商人、鹽官、場警、兵弁等,都可以利用此制度的漏洞和弊端進行夾私、販私等活動,并且這些涉私活動貫穿食鹽制造的產、運、銷等各個環節。從販私主體上看,可分為灶私、商私、民私(食私鹽者)、船私、梟私、軍私、鄰私等。從鹽質看,這種私鹽一般為海鹽。這種私鹽具有隱蔽性、多發性、常態性、多量性、重害性等特點。
“體制外私鹽”指在一些含鹽堿土質區域的老百姓就地刮土淋鹽販賣,以圖糊口而熬曬的私鹽。從販私主體上主要是民私(販私鹽者),也有梟私等形式。這種私鹽與官鹽的對立僅出現在食鹽的銷售環節。從鹽質上說,這類鹽一般為土鹽、硝鹽。其具有顯露性、臨時性、季節性、零散性等特點。
(一)體制內私鹽
1.灘私(場私)——蘆鹽生產環節之私
何謂“灘私”? “灘私”即灶戶未經政府允許、私自售賣的鹽斤。灘私一向被稱為“販私之源”。正如1916年5月長蘆鹽務稽核分所所說:“灘坨為走私之根本。……如灘坨不致走私,則本省之漏卮既塞,僅剩硝私及鄰私較易抵御。”
在引岸專商制下,灶戶生產的新鹽,必須歸入固定鹽坨。灶戶賣鹽,須由灶首及1913年成立的“灶鹽公所”根據鹽坨存鹽數量,按比例攤賣,稱為“配”,不得多產多賣;商人持“引票”(又稱“龍票”)到指定鹽坨購鹽,稱為“筑運”。灶戶生產的鹽斤,非商人不得購買,且商人必須按規定引額購買。這樣,極容易出現因為政局動蕩、路途阻隔及各種天災人禍完不成配筑的情形。配筑既滯,灶戶生產的鹽斤就只能積壓。而積壓的鹽斤無法變現,灶戶借貸商人的資本無法償還,而使眾多貧困灶戶債臺高筑。為償還鹽資,灶戶只能鋌而走險,販賣私鹽,“灘私”便出現了。
“灘私”有三種:第一種為灶戶鹽場售私,即“灘私為每歲開曬以后、未經歸坨以前,在灘之鹽灶戶私售”的鹽斤。第二種為“野私”(或稱“廢灘私鹽”、“荒灘私鹽”)。民國時期,鹽灘由于運輸、產量等原因,多次裁并。這樣就出現了許多沿海廢棄鹽灘。這些廢棄鹽灘一遇海水風大浪急,海水沖上鹽灘,經過風吹日曬,自然凝結成鹽。附近貧民偷入廢灘私掃鹽斤,用于自用和出賣。一些私鹽販子驢馱車運,運至他地銷售,形成“荒灘私鹽”。“荒灘私鹽”以1913年裁撤的海豐、嚴鎮兩場最為嚴重,范圍最廣,北起天津小站,南至山東邊境程子口,綿延200余里,野私盛出。其次是1925年裁撤的石碑場屬的寧河、豐潤、樂亭等縣野私。第三種為貧民盜鹽,即鹽灘附近貧民趁曬鹽旺季偷盜、私運鹽斤。比如在天津附近的咸水沽、新城、葛沽等緝私營監控不到的地方,每逢鹽產旺季,鹽斤經過曬制,從灘地爬鹽歸坨時,附近貧民趁著夜色掩護,肩扛擔挑,偷運鹽斤,然后在附近村鎮零星售賣,或批發給私鹽販子,運至其他地區售賣。比如1920年,長蘆稽核分所稱“查豐、蘆兩場鹽灘現正開曬,滿灘堆積新鹽。聞因緝私兵巡緝松懈,四外鹽匪乘夜赴灘偷鹽者絡繹不絕。以致豐潤及薊、寶、寧四縣鹽商皆受私鹽充斥之害。而于本年行銷上大受影響”
。
這三種“灘私”中,最重要、影響鹽稅收入最嚴重的還是灶戶售私。通常所稱的“灘私”也主要指這種私鹽。造成此種灘私的原因很多,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長蘆鹽場廣闊,管理松散,造成私鹽泛濫。長蘆灘區大者方圓千畝,小者也占地幾十畝。各灘場出鹽以后,在民國初年并不全有儲存倉坨。“民二以前,鹽務情形極不統一,省自為制,各不相同,系統紊亂,弊竇百出。而行鹽引岸,由引商票商專權運銷。……民二以前,場產之鹽,毫無管理,一任灶戶曬戶自將所產之鹽歸堆或歸坨,場官僅照例按期呈報產數,場私大批走漏,從未堵截防止。”所以,鹽灘廣闊,生鹽
露天堆放,漫無邊際,各鹽場零星散布于海灘,為灘私提供了最直接、便利的條件。民二以后這種現象也并無根本改觀。所以灘私仍不絕于途。
其次,灶戶為了償債而被迫賣私。“長蘆灶戶工本以修灘為大宗。而灘地逼近海濱,地勢低洼。每值久雨積水,則溝壕池埝多被沖塌,修費最為浩大。向有借帑修灘之例。分戶三等:一曰極無力之戶,一曰次無力之戶,一曰稍有力之戶。按戶給銀,分限完繳,灶戶藉以支持。然鹽價過賤,從前南場包重,每包約價銀一錢以外;北場包輕,每包值銀八九分。灶丁入不敷出。工本時虞匱乏。乾隆年間定制灶戶煎鹽,令商人認定酌給資本,使得及時煎曬。即遇陰雨連綿,亦不致缺少鹽斤。”灶戶為了償還貸款,在鹽商由于政局動蕩、鹽引滯銷、鹽商筑運不完等原因造成鹽斤嚴重積壓的情形下,只得私賣鹽斤用以還款、糊口。長蘆產鹽,以蘆臺場為最多,豐財場次之。長蘆引岸,除永平府七縣、滄縣、南告、薊六、豐潤等十余縣外,均從豐、蘆兩場配筑鹽斤。清朝庚子年間,因產多運少,供過于求,灘產疲困,逐漸拋荒。后灘業逐漸恢復,長蘆鹽運使見銷路日廣,恐怕產數不足,就大力提倡開墾新灘、整理舊灘。各灶戶則積極開灘。在1913年稽核總所下令各鹽場均要新建、擴建鹽坨之后,各灶戶所曬之鹽都要悉數歸坨,等待配筑。各坨鹽斤遂出現大量積壓情形,各場坨垣無不鹽碼筑滿,致使各坨無法容納本年新鹽。到1919年12月底,各鹽坨積壓情形如表1-5所示。
表1-5 長蘆鹽坨積壓情況 單位:擔

資料來源:根據《關于東岸私鹽販運海外之報告》繪制,河北省檔案館藏檔案,卷宗號680-22-5。
豐、蘆、石三場之中,以蘆臺場漢沽坨存鹽數目最巨,而其銷數僅及豐財場各坨之半。所以,據當時蘆臺灶戶估計“故約計該場現存鹽斤亦以供給六年之需矣”。
面對鹽斤大量積壓,灶戶只能望天興嘆,無法處置。正如1915年蘆臺場灶戶賈鳳春、安貞吉、康鳳歧等所稱:“灶等場產年有積余,如去歲場產約百二十萬包,其中扣除運津筑熟,向來拋灑,即按七五折報,仍存實鹽八十八萬余包。查去歲蘆商運灶鹽十二萬九千余包,連湘皖各省借運共筑去產鹽三十八萬五千余包。連舊有堆積共存鹽八十萬包,現已廢棄津坨,并無拋灑,折報積余尚不在內。按現今銷產,即嚴禁蘆豐各場不再增墾,已屬供過于求,如無意外銷,場能以指定,則鹽之為物非商莫售,灶等其奈之何在?”一面是滯銷存積的鹽斤,一面是亟待償還的商債,貧困的灶戶只能私售存鹽,別無他途。這也是“灘私”為長蘆私鹽大宗的根源所在。
再者,灘私的出現主要是因為鹽斤場價太低,灶戶入不敷出,只得私賣得以維持生存。1914年,豐財場蘆鹽成本每擔合銀8分1厘9毫9絲,蘆臺場每擔合銀8分1厘,場價為新鹽場價每包銀0.28兩,陳鹽每包銀0.32兩(因1914年取消官運局,廢除加耗,每包席包鹽凈重400斤,麻包凈重200斤,價折半)。1916年,稽核總所規定銀碼改為洋碼計價,定為新鹽場價每包0.35元,陳鹽每包0.40元。后來因鹽價過低,灶戶入不敷出,灶戶遂發起“商灶之爭”風波。后經長蘆運使調處,到1923年,場價增加至豐財場每包0.82元,蘆臺場每包0.755元
。然而,即使如此,灶戶仍然是微利制鹽,終日辛勞,不得溫飽。為了糊口,只得賣私走漏。
第二種“野私”,也是影響引鹽銷售較為嚴重的一種。海豐場、嚴鎮場在1913年先后裁撤。但這些荒灘一經海水沖擊,仍可暴曬成鹽。此二場北起天津小站,南至山東邊境程子口,綿延200余里,盡為“野私”產生之地。其次是1915年裁撤的石碑場,其轄境內樂亭、寧河(今天津市寧河區)、豐潤等縣廢灘,也為荒灘野私產生之地。每年到海水漲潮之后,附近鹽民或貧民就以掃鹽為生,造成野私泛濫。1927年,在嚴鎮場屬滄縣,私鹽充斥,沖擊官引至甚,幾乎全縣境內均食用私鹽,各鹽店幾有懸秤之虞。鹽店遂紛紛向長蘆運使告急,請求嚴緝私鹽。交河(今河北省泊頭市交河鎮)引岸鹽商稱:“自本年滄縣荒灘產生私鹽,附近各縣無不備受充斥,尤以交河引岸首當其沖。阜東南三縣連帶影響被害,最為極甚。每日由青縣諸村輸入交境者,車載驢馱,絡繹不絕,甚至大幫私販各帶槍械,間有軍人為之護送。……本屆交河一縣,僅售菜鹽三百余包,比較往年不足十分之二。現在則各店懸秤,幾乎無人買鹽,全境食私。”
而類似告急文書每逢合適季節,在長蘆運署幾乎是紛至沓來。長蘆鹽運使也因私鹽充斥而惱火不已:“查長蘆各岸私硝蜂起,而尤以滄縣、青縣、靜海各縣為最著,即如上年滄縣所屬之同、道兩坨;滄縣、靜海所屬之中福臺、劉崗莊、上灘、下灘,各梟匪依據舊有荒灘、鹽井間掘筑,曬私、販私絡繹。而青縣之東程村又發生護私、拒捕、奪去營旗槍支之案。凡此皆由各營之緝務廢弛、威信先失、各縣知事之協助不力處置失宜所致。”
并且,滄縣的私鹽浸灌到了獻縣、束鹿(今河北辛集市)、文安、大興(今北京市大興區)、宛平(今北京西城區、豐臺區、石景山區、海淀區、門頭溝區之全部或大部都曾為原宛平縣轄)、山東等地,使得這些縣份鹽商叫苦不迭。商人們為了保護引鹽銷售,不得不雇用汛役,自購槍械軍裝,協同緝私營防查。“野私”充斥由此可見一斑。
野私充斥,官引滯銷。這類私鹽影響和危害隨氣候、海勢而定,具有非常態性,但氣候適宜年份,其影響力還是很大的。
2.坨私——蘆鹽儲存環節之私
坨,即存鹽之倉垣。唐代稱倉,宋元時期稱官堆。明朝稱鹽坨,分為商坨和場坨。商坨儲存待運的商鹽,場坨儲存灶戶煎曬完畢的鹽斤。清代場坨派汛役看護。民國時期,因稽核總所和長蘆稽核分所令各鹽區整理鹽務,長蘆鹽區在此背景下,也裁廢和新建、擴建了一批鹽坨。“1914年,天津商坨裁廢。1915年,滄州商坨廢。同年濟民、歸化2場并場裁廢。1918年,嚴鎮、海豐2場并灘坨裁廢,滄州商坨遂廢。1919年,蘆臺場裁廢營城坨,石碑場廢原有坨地,建大莊河、大清河、洋河口3坨。1925年裁石碑、越支2場,場坨遂廢,只剩豐財、蘆臺2場之場坨。”
民國初年,在長蘆鹽務未加整理之前,大多長蘆鹽灘存鹽之坨荒廢。生鹽無須歸坨,一般就場露天堆放,造成“灘私”嚴重。1913年以后,鹽務稽核所成立以后,要求各鹽灘修建鹽坨。修建、重建、擴建了鄧沽坨、塘沽坨、新河坨、漢沽坨等鹽坨。但新修鹽坨并沒有擋住“坨私”的繼續泛濫。因鹽場距鹽坨距離甚遠,鹽坨面積又非常遼闊,在生鹽歸坨過程中的各個環節,都可能產生私鹽。
其一,生鹽運往鹽坨途中。生鹽歸坨時,灶戶為了加速鹽斤歸坨,往往雇用艚船運輸。由于路途遙遠,灶戶監護不及,有的船戶就趁機偷鹽、沿途灑賣或賣給私鹽販子,因而產生所謂“船私”。
其二,鹽斤配筑之時。艚船裝載新鹽經過坨收檢驗,駁入場坨,分碼堆放,等待配筑。有商筑運時,“經運司批準,呈交領告各款,請發買鹽支單,赴各場如數領運生鹽。至坨開碼筑包,謂之中鹽。其筑鹽之法,裹之以席,捆之以麻,以裝滿筑堅為度。筑完后,從水運者則裝船運關候掣,從陸運者則裝車運關候掣。其銷豐財、蘆臺場鹽,由津坨起運者,謂之北告;其銷蘆臺越支場鹽,由漢沽及尖坨起運者,謂之東告;其銷嚴鎮海豐場鹽,由滄坨起運者,謂之南告”。掣驗完成,歸入坨垣之鹽稱為“熟鹽”。筑運程序,分為刀碼、灌包、過秤、縫包、堆碼、裝車(船)等,分別由“綆工”、“杠工”、“秤行”、“車行”、“腳行”、“雜工”等工役完成。這些工役一般都是貧苦小民,微薄的薪水常不能養家糊口。為了活命,小工夾帶私鹽情事也時有發生。“坨上小工每多宵小,及暫估夫役,夾帶懷私等弊在所難免。”
因而產生所謂“工私”。
其三,鹽斤存坨之時。坨內雖有緝私兵看護,可附近貧民入坨偷鹽情形也時有發生。這尚不是“坨私”的主要形式,更為嚴重的是“商私”:“就私販勾通駐坨緝私兵夜深偷漏,而奸商賄囑放鹽人役或多放鹽包,或加重斤量。”這種受賄放私所產生的私鹽是“坨私”的主要表現形式。“民二以前,各處鹽場既乏保護,鹽官多與運商勾結,向不認真掣放。故運商往往于稅鹽之外,任意多放。于是私鹽之多,莫甚于商私,一發不可收拾。”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商人與筑鹽各個環節的鹽吏勾結,在筑運鹽斤一再多加“耗鹽”: “耗鹽本應有額定斤重,最初每百斤鹽,止許加色索鹵耗五斤;其運道遠者,亦不過百分之十。迨后鹽官遇事需索,鹽商亦動輒要求加耗,鹽官以加耗可收賄賂,每以調劑為名,呈請政府加耗,由百分之五增至百分之十五或二十,甚至加至百分之三十。然鹽商于加耗之外,仍夾運私鹽,乘機誅求無厭。又呈請政府以恤商裕課為詞,并謂以其暗中夾帶,不如明予加斤。于是每引有加至四五十斤,并有加至七十斤者。此項加斤,均系免稅。故在民二以前,鹽務腐敗,已達極點。國計民生兩受其害,稅收損失,自不待言。”
這種私鹽貌似合法化,實質上仍是官商勾結、共同違法而產生的私鹽。這與各坨坨務員、監秤員、緝私兵、鹽商等都有關聯。由于涉私主體為官弁和鹽商,所以,這種坨私也可稱為“商私、官私”。
其四,掣驗之時。掣驗分坨掣和關掣兩種。“坨掣于筑鹽時辦理掣包過秤,以考驗其輕重”,“關掣于過關時辦理”,以求兩次提掣分量一致。1913年時,長蘆運司雖頒布了《長蘆掣驗局辦事章程》,詳細規定了掣驗局長及坨務員等的職責,以圖杜絕偷漏陋規,然而,鹽商為了多筑鹽斤,賄賂掣驗人員,掣驗人員也習慣于除了工薪、多拿陋規的做法。為了索賄,有的關卡根本就不認真掣驗或是不掣驗,商人為了“報答”掣驗人員,把鹽斤按一定比例分給其人。“轉運局按例直隸之鹽每引五百八十七斤七兩,運往河南之鹽每引五百九十二斤七兩。委員筑鹽則暗為多加。前數年每引送給坐辦十三斤,其委員所得多寡尚不可知。至近年以來每引竟重至六百四十余斤。一引則報效坐辦四十斤,委員則一引可得二十余斤,而所用之席麻報銷尤為冒濫。夫商家運鹽必須過關提驗,而官運可以不過關提驗。有此不平等之理乎?此則舉其弊之極大者。其他報銷之浮冒尚不止此。故坐辦數年必有萬金之產,其所用員司必其私人,上下結成一氣,毫不可破,無怪乎各坐辦委員逗留津門,花天酒地而不歸也。”
形成了鹽商和鹽官勾結走私的黑色利益鏈條。所以,一紙規定并沒有解決根本問題,坨私在北洋政府期間仍舊存在,并且發展有愈來愈熾之勢,只不過變得更加隱蔽而已。這也是“商私、官私”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此外,還有一種坨私,主要發生在裁并前的海豐、嚴鎮兩場,“緣該兩場夏秋積潦,車不能行,不能與豐蘆車運者比較”。交通不便,所以,灶戶雇用大車運鹽,但不給工錢,以致出現了“以鹽盤鹽”之弊。“茲查該兩場弊之最著者,莫如以鹽盤鹽一事。灘產雇車運鹽,或用兩套或用三套大車,每車可裝鹽三四包,不給工價,折以鹽斤,名曰以鹽盤鹽,鹽車夫持此不能果腹,勢必調換米麥,或售易錢文。無稅私銷,殊為可惡。且散置車內,沿途飛灑走私,均所難免。”這種坨私雖然影響不及其他坨私種類嚴重,但也從形式上破壞了引岸專商制的壟斷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長蘆鹽稅的征收。
3.鄰私——蘆鹽運銷環節之私
在蘆鹽銷售環節,常會出現“鄰私”。“鄰私”一詞,實際上是針對長蘆鹽區自明代施行“引岸專商”鹽制而出現的私鹽種類,更能體現引岸專商制下各處引界分割、互不往來的特點,是最能體現引岸專商制弊端的私鹽種類。清代以來,依據各大鹽場的產量、自然地理、地域遠近、運輸狀況以及傳統習慣等因素,劃分引岸范圍,而并不以行政疆域、百姓購鹽方便與否為依據。這些區域條塊分割、界限森嚴、人為阻隔、互無溝通。引岸專商制度,行鹽有引,銷鹽有岸。商人在戶部領到引票以后,憑票購鹽,然后運到指定地方銷售。每個鹽商商號都有一定的銷售區域,這個區域即為固定商號的專有屬地,他商不得染指,當地百姓也必須到指定鹽店購鹽,否則即為購私。在屬地引岸內,鹽商每年都有額定的銷售數額,銷足無虞,銷盈則獎,銷絀則罰。鑒于此,“鄰私”即有了兩個含義:不在指定地點或引岸銷售的鹽斤和老百姓不到指定鹽店購買的鹽斤都被稱為“鄰私”。
“鄰私”有兩種:一種為其他鹽區鹽斤浸灌蘆鹽銷區,比如與長蘆鹽區接壤的山東鹽斤浸入蘆鹽銷區,稱為“東私”;奉天鹽斤私入蘆鹽區,稱為“奉私”。另一種為在蘆鹽行鹽區域內,商人在引岸外灑賣的鹽斤和民眾在非指定鹽店購買的鹽斤,均稱為私鹽,也是鄰私的一種。
(1)他區私鹽
長蘆鹽區地域廣闊,臨界的鹽場北有奉鹽,西有潞鹽,南接淮綱,東南有東鹽。所以,周邊鄰私浸灌嚴重。當時鄰私的主要來源有兩個,一個是自山東鹽產區所屬的利津、石島、濱縣、羊角溝等地而來的私鹽,稱為“東私”;一個是東北旅順所屬的雙島產區而來的“奉私”。這種私鹽,從鹽質上看,既有曬制海鹽,亦有煎制硝鹽。
東私輸入直境,一般由山東利津、淮河灘內用民船運至沾化縣桃兒河,或者從無棣縣大河口轉至王莊子、香房、埕子街一帶落廠,鹽販再用驢馱販至滄南鹽山、慶云等縣灑賣。另一條路線是由青島、煙臺、威海等處用火輪挾帶,在大沽口外用駁船帶至天津,或用小船運往他處販賣。這種私鹽就販私主體來講,一般屬于“梟私”。當時販私規模很大,往往海船成群結隊而來,動輒十幾萬斤
,由于無捐無稅,售價便宜,鹽質較好,所以在貧苦百姓中極有銷路。
另外一種為山東硝私。山東也是硝鹽重要產地之一。其與直隸相接壤的硝鹽產地很多,所以山東硝私也常常銷往蘆鹽區域。民國9年,據長蘆緝私營馬后營一份調查資料顯示,山東硝私浸灌直境也很猖獗。馬后營在平鄉縣一次就緝獲山東販運而來的硝私4000余斤。如表1-6所示,山東19個與直隸相毗鄰的縣份,絕大部分為產硝暢旺之地,其硝私也浸灌到了直隸境內,使本來猖獗的長蘆硝私更是火上澆油、難以控制。
表1-6 山東毗鄰直境各縣硝鹽產運銷情形一覽

資料來源:根據河北省檔案館藏檔案《鹽運使司,秋第四十二號,緝私馬后營在平鄉縣緝獲大股硝鹽四千余斤情形 中華民國九年一月》編繪,卷宗號:680-8-573。
東私泛濫的原因很多,首先,1913年,鹽務稽核所要求官鹽一律改用洋碼,在直隸省境內每一斤鹽價增加了三四分至五六分不等,鹽價更顯昂貴,人們更加無力購買,轉而食私。這為私鹽的泛濫提供了市場基礎。
其次,在德國租借青島、劃定膠州灣為勢力范圍以來,中國政府不敢過問山東膠州灣鹽政,使得山東鹽政敗壞,私鹽盛行。“膠州灣內鹽灘均系德國租借青島以后之建設,故該處中外制鹽者,并未受中國鹽政之約束,曬鹽行銷悉聽自便,以后該處鹽業年盛一年”,再加上膠州灣環海區域盛產海鹽,而山東食鹽需求量有限,造成私鹽盛行。“竊查山東省膠東道之地勢,三面環海,形成半島(俗稱東岸),適于制鹽。故其沿海一帶,鹽灘林立,產鹽甚旺,一年產額不下三四百萬擔。然該道所屬本地瘠民貧,人口亦不甚稠密,一年所銷約計八九十萬擔之譜。”再有,德國為了充分開發山東鹽業資源,自租借青島后,就非常重視發展山東鹽業,“自德國租借青島以來,對于制鹽事業頗為注意,特于膠州灣陰島一帶,新開鹽灘雇用該處灘戶開曬鹽斤,連同租界區域內中國灶戶所曬之鹽,均經德商之手,運往香港一帶銷售此,絡繹不絕。嗣經中國鹽務當局與香港總督交涉,對于青島之鹽請其代征鹽稅,藉資杜絕私鹽之充斥。自此以后,斷不見運往香港之鹽。迨至民國三年,因日本與德國開戰、占領青島以后,對于制鹽事業更加注重。又經日商不惜巨資,(繼)續開筑鹽灘,夜以繼日、不遺余力。查其已成及未成鹽灘之規模,甚為廣闊,計其面積,約有一萬公余畝之廣。”
德國、日本為了掠奪山東海鹽資源,擴大鹽田面積,重視鹽業生產,使近代山東鹽業呈發展上升之勢。而山東需鹽量有限,許多鹽斤流為私鹽。
最后,東鹽銷往朝鮮、日本受阻。山東所產之鹽,原來多銷往日本、朝鮮等國,“近來由山東輸出運銷海外之私鹽,為數甚巨,(閱)民國八年,由東岸、青島、石島、威海衛等處,運往日本者,計三百四十三萬七千四百八十擔,又運往朝鮮者,計四百二十八萬四千五百十八擔,又運往海參崴者,計十二萬二千八百五十擔,共計七百八十四萬四千八百四十八擔,中國鹽務,現值各國環視之下,落竟任聽販私,置之不問”。后來,銷往朝、日之鹽日盛,一些勢力強大的鹽販為了牟取暴利,就組織了鹽行,借以控制運往外國的東鹽銷售。由于受到鹽行的控制,山東私鹽船戶無利可圖,轉而將私鹽運往奉省和直隸兩省銷售,造成直隸等省“鄰私”泛濫。“譬如運往朝鮮發售之鹽,視路程之遠近,各處鹽價高低不同,然各處鹽行收買山東船戶之鹽,每擔價洋不過六七角(即該處各鹽行向來收買山東私鹽之行市也),山東船戶將私鹽運往朝鮮各口發售,非經鹽行之手,不能販賣。……故山東私鹽運至朝鮮,其買賣之權,操自鹽行,而不在船戶之手矣。且該處市價每擔既僅六七角,如該船戶由東岸出口時,每擔繳納稅洋四角,再加以鹽價水腳等費,則其成本已達六七角,無余利之可圖矣。東岸之鹽,既失朝鮮銷路,則販運奉直兩省之私鹽遽增,此勢所使然,無可奈何矣。”
據曾任長蘆鹽務緝私統領的劉序東回憶,東私極其猖獗。有一次,他親自帶隊到直魯交界及冀東的歧口一帶查緝海私,在山東邊境程子口一帶一次截獲滿載私鹽的大海船5艘,裝鹽達30多萬斤。當時這種情形極其普遍,緝私兵到達時,私販暫避一時,等緝私兵走后照販不誤。這種私鹽在民國時期始終沒得到根本解決。
由東北而來的“奉私”,用海船運至直隸境內的歧口、徐家堡、大竇莊、太平村一帶落廠,然后由私販運往各地散賣。其浸灌情形與山東相差不多。另外,淮私等也時時侵入,正如1916年長蘆鹽運使稱:“查河南各縣本年銷數異常疲滯,一由硝鹽之充斥,一由淮私之浸灌,即如項城南路、沈邱東路,大為淮私侵銷,訪問界溝集河下停泊鹽船甚多,有自西壩來者,有自蚌埠來者,有自正陽關來者。此等船只皆販貨至鎮江,回空順便販鹽。每斤售價比較官鹽賤七八文,于是沈項一帶地方,皆成私鹽銷市。”在永平府,常受奉私浸灌;在滄州、鹽山等縣,又遭東私之充斥。當然,蘆鹽也常私入他省,稱為“蘆私”。
(2)區內鄰私
在各個引岸范圍內,引商一般設總店一個,在一些交通方便、規模較大的村鎮設置分店若干。而對于一些小村或偏僻的村莊,顧及成本與利潤,鹽商并不設置鹽店。這些村民的食用鹽須到他村鹽店購買。比如井陘縣,總面積1381平方公里,有300多個行政村,只在頭泉設有總店一處,在城店、桃園、橫口、南峪、微水、橫澗、平望、張村等大村設支店8處。這尚算分店設置多的縣份。有些縣份,比如延慶、趙縣、永年、曲周、沙河、曲陽、贊皇、阜平、博野等縣只設總店1處,分店1處;深澤、定縣、元氏等縣設總店1處,分店兩處;良鄉、高邑、安平、無極、行唐、清苑、阜城、鹽山等縣設總店1處,分店3處。其他縣份中,多者也不過設有十多家鹽店。有的縣份是一家鹽商壟斷,有的縣份是2—3個鹽商各占一域,各設鹽店。這樣看來,不僅當時官鹽鹽價昂貴,鹽店設置又極為分散、稀少,百姓不僅要擔心鹽貴食不起,還要懼怕路遠買不到,人為造成條塊分割、老百姓購鹽不便。為了購鹽方便,百姓只得冒違法犯罪之險越界購鹽或購買走巷串戶兜售的私鹽。從這個意義上說,是引岸專商制把當時百姓推上了買私、食私的險途。
再者,引岸專商制使得各銷鹽引岸因為課項之多寡、灘產之貴賤、道路之遠近、運腳之難易為衡,而尤以銀價之高低等原因,使得鹽價各地并不相同。購物時舍貴求賤為人之常情,這也會促使百姓越界購鹽。同時,由于鹽價不等,也給販私造出空間。按照引岸專商制的規定,不到指定地點購鹽者即為買私、食私,是要受到相應處罰的。
此外,商人們為了多多賺取利潤,也往往在極力保護自己引地不被浸灌的同時,而偷偷在別商引地銷售鹽斤。這樣,引岸范圍內的鄰私也時時存在。
在銷售環節,鹽店為了多獲利益,常摻泥和水,缺斤短兩,甚至把應該廢棄的硝鹽摻入官鹽內進行銷售。鹽商往往是當地有頭面之人,勾結官府,坑害百姓。百姓敢怒不敢言或被逼買私食私。
蘆鹽運輸途中,路途遠者,遇到水上風大浪急或陸路上土匪打劫等,官府為了體恤商艱,往往“補運”。商人就此鉆了政策的空子,常常借口稱發生翻船、翻車事故,要求補運。這實際成了商人和官員勾結,共牟私利的手段之一。另外,鹽商勾結緝私兵分享私鹽獲利。按規定,緝私兵緝獲了私鹽,應交給就近鹽店補稅后行銷。緝私兵往往少報或不報緝獲鹽斤,商人只補一小部分稅款或不補,直接以官鹽價售賣私鹽,從中漁利。所獲利益與緝私兵按比例分成。這也是官鹽店的橫財來源之一。
(二)體制外私鹽——硝私
1.北洋政府時期長蘆“硝私”含義
與其他鹽區一樣,長蘆私鹽歷史久遠、種類多樣、情形復雜、影響深遠。俗語道,冀魯豫之硝,湘鄂之磺。長蘆鹽區的私鹽素以“硝私”最具特色。何謂“硝私”?在長蘆鹽區,硝私是硝鹽和土鹽等私鹽的合稱,因二者原料均主要來自鹽堿質土,稱謂上并無明顯區別。但就生產工藝及鹽質而言,硝鹽和土鹽并不完全相同。硝,本是一種礦物質,舊時主要用于制作花炮、熔化銀兩、礦局制造、開山炸藥、配制藥材及槍炮火藥。硝鹽,是指熬煉火硝時的副產品,所以又稱為“鍋底小鹽”。土鹽原料主要產于河流淤塞的含鹽堿質的土里,經過刮土、淋鹵、曬制等程序出鹽,鹽中并不含硝的成分。硝鹽的生產受土質、天氣等自然條件的限制,并不是常年都能生產。直豫硝民一般利用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的少雨季節進行生產,用于自食或販賣,但這都是當時法律所不許的。另外,硝私制販還受鹽價漲落影響,使得硝鹽有季節性、臨時性等特點。
長蘆私鹽中“硝私”顯得尤為嚴重,這不僅是因為實際情形上長蘆鹽區的確盛產硝鹽,蘆鹽引岸地多斥鹵、民多貧困、硝私涉及區域廣泛、后果嚴重、影響深廣,更重要的是,與硝私相比,“體制內私鹽”的產生較為隱蔽、難以發現。掌握權力或依附于權力、掌握話語權的官員、引商等諸多人等均為“體制內私鹽”利益鏈條上的重要一環。他們口誅筆伐、竭力打擊的目標自然不會是自己,而是貧民制售的“硝私”。正如長蘆運使所稱:“私梟日多,以致官鹽銷路日減。況‘新稅條例’頒發以后,嚴緝土私尤為根本辦法。本部為嚴禁私鹽起見,擬酌定地方官協助緝私辦法以專責成。凡在出產土鹽硝鹽各地,遇有委任地方官,應由民政長于發給委任狀時隨頒令文一道,勖以緝私考成。俾該地方官關于緝私事件應認為職守義務,每歲由鹽運司嚴加考核。”所以,為遏制硝私而頒布的法律規則、設置的機構組織、采取的行政措施,又構成了長蘆鹽政中較為凸顯和醒目的一部分。而對鹽政腐敗主要表現形式之一的“體制內私鹽”則屬于隱性犯罪,當時沒有專門的治理機構及行政措施。“硝私”在長蘆各類私鹽中貌似獨樹一幟、鶴立雞群就不難理解了。
長蘆鹽區私鹽素以硝私最具特色。這不僅是因為硝私產私販私主體為貧苦百姓,且區域廣泛,影響深廣,而且因為它與場私、坨私等有本質不同。場私、坨私等販私主體為引商和官弁。大部分由官弁與引商勾結作案、腐敗瀆職的影子隱含其中,屬于鹽制等制度性因素引發的私鹽,較為隱蔽。而硝私主要源于直隸、河南、山東等地鹽堿地區,當地貧民就地取材、刮土淋曬,制成質劣味苦的硝鹽,而其他鹽區鹽堿地不多或不存在,很少或是沒有出現這種私鹽。
2.長蘆硝私泛濫概況
(1)直、豫兩省產硝區域廣泛
北洋政府時期,全國硝私區域廣泛,直隸省、河南省、陜西省、山東省、湖北省、福建省、奉天省、黑龍江省等地均有硝私存在。其中,蘆鹽引岸所在地直隸、河南等地硝私泛濫嚴重。據1915年長蘆鹽運使署調查所知,直、豫兩省出產硝鹽者共有111州縣。按各縣產硝鹽情形分別重輕概況如下:
直隸各縣:
最重者25縣:平鄉、巨鹿、唐山、任縣、永年、廣平、曲周、大名、開州(大名府轄)長垣、元城、冀縣、衡水、武邑、南宮、隆平、寧晉、定縣、深澤、正定、藁城(今石家莊市藁城區)、無極、新樂、晉縣、滄縣。
次重者19縣:廣宗、新河、棗強、饒陽、武強、任丘、景縣、南皮、高陽、蠡縣、安縣、新城、定興、雄縣、武清(今天津市武清區)、寧河(今天津市寧河區)、寶坻(今天津市寶坻區)、博野、靈壽。
略輕者45縣:天津、邢臺、沙河、南和、內邱、肥鄉、雞澤、東明、清豐、易縣、淶水、廣昌、趙縣、柏鄉、高邑、臨城、鹽山、青縣、靜海(今天津市靜海區)、威縣、清苑、滿城(今保定市滿城區)、安肅(今徐水縣)、唐縣、望都、完縣(今保定順平縣)、祁縣、束鹿(今河北辛集市)、深縣(今衡水市深州市)、安平、曲陽、獻縣、故城、阜城、東光、肅寧、交河(今河北省泊頭市交河鎮)、贊皇、平山、行唐、欒城(今石家莊市欒城區)、阜平、元氏、井陘、獲鹿(今石家莊市鹿泉區)。
河南各縣:最重者兩縣:開封、內黃
次重者7縣:太康、杞縣、封丘、延津、新鄉、鄭縣(今屬鄭州)、蘭封(今蘭考縣西部)。
略輕者13縣:中牟、陳留、通許、尉氏、洧川(開封市尉氏縣洧川鎮)、新鄭、汲縣(今新鄉市衛輝市)、陽武(今新鄉市原陽縣)、原武(今新鄉市原陽縣)、西華、淮陽、扶溝、滎澤(今已撤縣,歸入鄭州惠濟區)。
另外,還有鄭州、汜水(今鄭州滎陽市汜水鎮)、沁陽、武陟、孟縣、溫縣、修武、商丘、寧陵、永城、鹿邑、虞城、夏邑、睢縣、柘城、考城、獲嘉、滑縣、浚縣、臨漳等縣也出產硝鹽。
(2)硝私沖擊官引嚴重
民國時期,政局動蕩,老百姓生活無著,每至春夏之交及秋冬之交,貧苦百姓刮土淋私,賴以為生。這樣,造成長蘆引岸硝私充斥、官引滯銷、商情疲敝、國稅無著。
每年春夏和秋冬之際,只要氣候條件合適,斥鹵地區的貧民便開始刮土淋鹽。硝私便會在當地或鄰地盛行。無稅的硝私雖然質量低劣,但價格便宜,且由鹽販肩挑背扛,走巷串戶,方便百姓購買,所以,各地便會硝私充斥。這令當地鹽商叫苦不迭,請求嚴緝硝私的文書便像雪片一樣飛向長蘆鹽運使。1912年,據承辦大名縣、元城縣、肥鄉縣、廣平縣四縣引岸的商號元泰興稟稱,由于四縣硝私充斥,引鹽滯銷:“但就尋常銷鹽最旺者元城城店一處而論,每日總可銷至一包。近自舊歷初一日至今已十余日之久,并一包未能銷盡,余個店可知。商自去秋軍興以來,已逾半年有余,統共滯銷至二千余包之多。查閱三月份四縣官報,四十余鎮僅銷鹽一百五十四包,便知商入不抵出之苦。”幾乎同時,河南新鄉縣鹽商也呈稱:“竊商行辦河南新鄉引岸,除停減凈行銷額引二千一百三十五道。從前本屬暢岸,乃近年東私硝日甚,官引頓減,然尚可銷足額引。詎自軍興以來,人情浮囂,境內刮土私煎私淋者相率效尤,宵小勾結依為利藪。地方官既不敢繩之以法,而商之設巡緝私已形同虛設。邇來遍地私鹽,官引月僅銷鹽數十包,加以銀價日昂,賣進之錢日少,則一切開銷反而增多。以賣進數十包之鹽價除開支外,所余無幾。……且新鄉境內所產私鹽不僅充斥一縣,且附近之延津、武陟、原武等縣私硝無盡,漸已擴充至大河南北各引岸,交受其害。”
官鹽價昂,購且不便,每年這個時候,直隸、河南廣大農村便成了硝私的銷售市場。
1915年,據財政部特派員龔心湛在長蘆引岸調查后宣稱:“直豫兩省歲產硝鹽數目聞在百萬石之多,國稅已捐二百萬元。千里平原縱嚴飭掃除,亦未必完全凈絕。”在長蘆鹽運使署,各鹽店、蘆綱公所等報告硝私沖擊官鹽銷售的函電、呈文紛至沓來,紛紛要求運使派緝私兵彈壓。泛濫的硝鹽猶如一把雙刃劍,一方面部分解決著鹽堿地區老百姓的生計問題;另一方面,又與官鹽銷售發生著嚴重的沖突,造成長蘆引岸硝私充斥,官引滯銷,商情疲敝,稅款流失。此時,官、商、民利益的沖突變得幾不可調和,官商聯合打擊硝民的抗拒行為,雙方關系變得劍拔弩張。
這種硝私沖擊官引的現象在北洋政府時期一直存在著。1927年8月的一天下午,僅在陳家堡村,就發現了鹽販五六十人、裝私鹽車十二車,由此也可見,當時私鹽之猖獗。“陰歷六月十二日下午,在陳家堡村……共計十二車。販匪、車夫均系安次屬之得勝口人。……查該販匪尚有隨車護從,軍裝子彈俱全。約計不下五六十人。似此情形,決非十數馬后營及守備隊所能抵制。以致日久愈演愈多,私鹽幾將遍行于市。而私鹽不私、官銷不銷,于今大有滋蔓難圖之勢。”直到1928年4月,康濟恒商運事務所向長蘆運使呈稱:“我引去歲銷數大滯。除受滄私充斥外,尤在本境硝鹽之故。武邑向為產硝旺盛之區,自去歲鹽價迭增,所有以前熬硝之村相繼而起。殆至今春全縣數百村幾至無村無硝。而緝私隊排長駐扎附近之粉張村尤為產硝最盛之處。雖該排長率領隊兵常川駐守,而該村一帶硝犯尤不免刮土熬鹽,其他各村則可想而知矣。……故自去歲以來,全縣硝戶因之肆無忌憚。硝鹽之盛大有日甚一日之勢等語。查武邑引岸去歲滯銷大半,今春數月每月銷售不過二三十包。”
硝私充斥現象嚴重。
更甚者,為了獲得販私的安全保障,據長蘆緝私營馬前營呈稱,硝民常組織和加入一些幫會組織,比如紅槍會、大刀會等。這種現象在直隸南部表現更為突出:“惟營長伏查本年直南各縣會匪猖獗,實系時局特殊,災變猝不及防。自夏令援豫退兵后,直南各縣會匪相機蜂起,鹽匪土著十九加入,紅槍、大刀名目繁多,攻城占縣,數見不鮮。縣長棄職,警械被收……”硝民結合幫會,搶劫緝私營槍械、服裝、馬匹等,活動猖獗。這使得硝私販賣者出現集團化、武裝化態勢,更加大了硝私治理的難度。
3.硝私泛濫原因
在北洋政府時期,硝私泛濫,沖擊官引至重。原因是多方面的,大致如下:
第一,引岸專商制的存在是硝私出現的主要誘因。沿襲既久的引岸專商制,在民國前期,隨著各種社會矛盾的激化,其腐敗性和弊端日益昭顯。在此舊制下,食鹽的運銷等環節均為鹽商所壟斷,使其弊竇叢生。引商(業商)憑借引票世代相傳,出租引票,坐享厚利。而租商(租借引票者)、代商(代租商辦運者)又層層盤剝。各級鹽務官吏,巧立名目,私收規費,積弊成例,積重難返,弊竇百出。咸豐年間,戶部陳疏引岸專商制的利害:“自設立長商(即引商)以來,各省官紳皆視鹽務為利藪,或藉口辦公,巧為侵蝕;或受人請托,曲為通融。他若陋規黑費之類,不可枚舉,且課項則有時展緩,而規費則無處減輕,浮費日增,成本日重,鹽價日昂,銷路日滯,私鹽日盛……”商人為了撈回行賄成本,只得增加鹽價。實際上等于把官僚體系的腐敗及引岸專商制的弊端所增加的成本轉嫁到普通百姓身上。在當時鹽政體制下,官鹽從灘坨出場到消費終端,經過了國課、陋規、加價、捐課等稅捐的層層加價,各級官吏兵弁、業商、租商、代商等的層層盤剝,運腳、船價等運費的層層加碼,鹽店的摻泥和水、缺斤短兩,再加上銀價不斷上漲、銀貴錢賤,到人們購買時往往是質次價高,其性價比早已超出了老百姓微薄收入所能承受的范圍。食鹽到岸后,商號在食鹽中摻泥和水、缺斤短兩、囤積居奇、抬高鹽價。由于銷鹽有岸,老百姓無論鹽價多高,鹽質多劣,都得到指定鹽店中購鹽。否則則為食私,會招來牢獄之災乃至殺身之禍。到了民國初年,由于政局動蕩不安,社會經濟殘破,老百姓赤貧,引岸專商制的弊端更加凸顯。老百姓不是不要吃色白質優的官鹽、非想吃色黑質劣的硝鹽,而是吃不起、擔不動官鹽所承載的厚重積弊。
第二,農村經濟的殘破是硝私盛行的根本原因。硝鹽的制作雖然簡單,但收益并不高。硝土原料由于天氣、地點等因素,質量并不一致。氣候干燥則鹽質盛,潮濕則鹽質劣。熬制硝鹽還需要柴薪、水和人工等。土質低劣時,枉費柴薪、人工而不能得硝鹽。熬硝時還要視天氣情況而增減用柴、用水和用工量。由于貧民生產工具簡陋、工藝簡單,熬制硝鹽的效率并不高,幾百斤土常出不了幾斤鹽。“制硝戶均是貧民,雖系專業,而不產硝之時亦得兼營他業。每人每年約占營業十分之四。”“制硝之事獲利無多,原視天氣之燥濕為升降,天氣燥則硝土旺,獲利必多;若雨雪纏綿,連月不開,硝土絲毫盡絕,專業依為生活者亦將為他圖。查各局廠硝戶皆鄉村農人,多春冬熬硝、夏秋務農,且夏秋雨水必勤,即欲熬硝亦不可得。是以硝戶多兼營者,然究之,兼營者亦制硝時多,業農時少也。就本廠言之,約占每人每年營業七分之三。”
就是說,熬曬硝鹽不過是當時貧民為了糊口活命的一個“副業”,熬硝獲利微薄,不足以賴為主業。
然而,當時硝鹽盛行也是事實。為什么?這對于制硝鹽者和買硝鹽者而言,一個共同的原因就是“貧窮”。“二三十年代的鄉村調查表明,食物費用占農民生活費用的比例最高。20年代,河北平鄉、鹽山,河南新鄭、開封,山西武鄉5個縣的農家,食物費平均占總生活費用的63.3%。其中,平鄉為66.4%,鹽山為55.9%,新鄭為75.1%,開封為76.7%,武鄉為50%。”聯合國糧農組織根據恩格爾定律,將國民生活水平劃分為5個檔次:“恩格爾系數為59%以上者屬絕對貧困型消費,50%—59%屬勉強度日型消費,40%—50%為小康型消費,20%—40%為富裕型消費,20%以下屬最富裕型消費。依此衡量,近代華北農家的生活大多數屬絕對貧困型。”
連年的戰爭使廣大農村田地荒蕪、百姓逃散、流離失所,再加上頻繁發生的水、旱等自然災害,使農村生產力受到極大破壞,正如時人記載:“今年(1924年)六月以前大旱,六月以后大雨連旬不止。河水漲發,田禾盡沒。壞民房屋十之七八。吾直既罹饑饉之災,復受兵戈之禍。不但無衣食,而勞斂兵費追呼不已,子路所謂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不料及吾身而親見之也。”
在這種情況下,人民啼饑號寒,饑寒交迫。貧困的制鹽者雖知熬硝獲利微薄且要冒違法犯罪、坐牢殺頭的風險去熬制硝鹽,買鹽者明知硝鹽質劣味苦并且也要冒“食私”犯罪之險去購買硝鹽,二者的契合點正是由于當時農村經濟殘破,百姓赤貧。他們為了生存活命只能鋌而走險、無奈違法,“乃附近居民貧苦之戶,藉以掃土熬堿,以資糊口。矧貧民熬堿,固為謀生之計。而成堿之后,不免含鹽質。此重堿鹽,味苦而澀,無如民貧貪賤值,不乏購食者,又不免影響官銷也。”
在鹽堿地域,地質貧瘠,鹽質濃時寸草不生。農民還要承擔土地的田租課稅、養活家口,只得熬硝出賣。對于買私者,官鹽當時鹽政體制下,從出場到消費終端,經過了國課、陋規、加價、捐課等稅捐的層層加價,各級官吏兵弁、業商、租商、代商等的層層盤剝,運腳、船價等運費的層層加碼,鹽店的摻泥和水、缺斤短兩,再加上銀價不斷上漲、銀貴錢賤,到人們購買時往往是質次價高。貧困的鄉民要么承受淡食之苦,要么冒違法犯罪之險購私、食私。農村經濟的破敗和鄉民的赤貧為私鹽的泛濫提供了最冷酷的注腳。
第三,硝鹽原料的方便易取、市場的廣闊暢銷、工藝的簡單易行是硝私盛行的直接原因。“惟產硝之地無不產鹽,而硝地又隨在,多有偷煎私曬,防不勝防。”在直豫兩岸的許多農村,硝鹽原料來源廣泛、容易、就便,農村的場基、隙地、道路區隅等半濕半干之地及鹽堿土地均為硝鹽原料區域,“產硝原無一定之地點,城之隅、宅之畔、路旁、墻根以及破壞廟宇、村店庭院或半弓之大、一步之微,星星點點,凡晴天返潮之處,均有硝土”
。且制作工藝簡單,無非刮土、淋曬,所用工具為鐵耙、掃帚、簸箕、小車、鐵鍋等普通器具,制作最佳時機在春末夏初和秋末冬初等農閑時節。這樣,硝鹽原料基本不用購買且容易采制,成本僅為工本,“硝土隨地可掃,不用錢買,只有人工而無價值”
,再加之偷漏稅費,所以價格便宜,在當時處于赤貧狀態的農村頗有銷售市場。因此,硝私的泛濫也就勢所難免。
第四,鹽商缺斤短兩、摻泥和水及官鹽價高質劣弊端的存在是硝私出現的間接原因。鹽商為了多賺利潤,往往在咸鹽中摻泥和水、摻雜使假,或在售鹽過程中缺斤短兩、低售高收,使守法食鹽的人民在遭引岸專商制層層盤剝之后又遭勒索。商人賺取黑心錢固屬不當,然而,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也不能完全歸結為鹽商奸猾、喪盡天良。國家對商人的橫征暴斂、軍閥的肆意攤派、搜刮勒索也真的令鹽商們疲于應付。比如1915年5月,當時北洋政府財政捉襟見肘、困窘已極。為了籌集當年對外賠款款項,財政部令蘆商報效二百五十萬兩白銀巨款。這筆錢數額巨大,然而在當時鹽政體制下的鹽商不敢言不,綱總鄒廷廉呈稱:“現已籌備津公砝平化寶銀二百五十萬兩,由中國銀行撥交,以備財政部撥還賠款要需。至眾商承認報效后,內容之艱苦情形,應早在洞鑒之中。”此事雖然最后由于外國人干涉沒有成行,但還是可以窺見當時鹽商的稅外負擔是相當沉重的。而這樣的報效命令經常是紛至沓來的。國家、軍閥把鹽商當成了錢糧儲備庫,動輒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地勒逼,商民苦不堪言。在國家落后、政局動蕩的大背景下,沒有哪一類國民真正可以置身事外、幸免于難。這也許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另類注腳吧。
還有,有些地方官常巧立名目,向商人們收取各種費用。比如在河南省,在《長蘆歸并課則暫行章程》頒布后,各種鹽課均應改成鹽稅征收,同時裁廢原來各種陋規。但是,河南省當局則將各縣所有陋規變換名目,改名為“地方公益捐”,責令商人如數照繳。“而且不時派委嚴催,異常紛擾。”為了收回成本,商人只能采取各種不當手段轉嫁負擔。在此情形下,商人既是鹽業壟斷經營的受益者,又是其受害者——鹽商在壟斷經營中獲利坐大,但樹大招風,福至禍伏。但他們可以轉嫁這種損失——轉嫁到社會底層的貧困百姓身上。貧困百姓無以可賴,只能制私、販私、食私。而食私反過來又刺激了私鹽的制販,影響了官鹽的銷售。商人為了多獲利潤,只能加大食鹽運銷壟斷力度或在鹽中摻泥和水。這使官鹽更加難銷,從而為硝私等私鹽的制販提供了必要條件。私鹽問題陷入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怪圈。
第五,時局不靖、運鹽受阻、鹽店懸秤,私鹽盛行。進入民國后,蘆鹽運輸主要依靠火車,水運幾停。而北洋軍閥統治各派為了擴大勢力,割據混戰,戰亂頻仍。每有戰事,各地軍閥便占據鐵路,把持火車運輸,致使運鹽火車不能通行。1922年4月20日,綱總鄒崇光、郭春麟、李寶詩等多次向長蘆運使告急,稱筑鹽受阻,引鹽缺運,情況緊急:“長蘆直豫引岸自火車路線通行以后,除少數瀕河各岸有船運外,其余大多數引岸皆已改由火車轉運,以期便捷。乃近數年來國家多事,往往征調兵隊、輸送輜重,或趕運賑糧,以致商人運鹽時虞間阻。迭次承蒙前司長設法維持,以濟商運在案。現在京奉、京漢各路,因運送兵隊,又以不能通行。而商等各岸存鹽多少不同,凡已經運鹽到岸者,尚可敷衍濟銷。而現在報筑尚未運出者,具引岸存鹽計日缺乏。……況自火車通行以后,河運船只日少,河道亦日漸汙塞,即欲臨時改由河運,水勢既虞淺阻,船只尤不敷用,實在不能濟運。”各地商人們也多次請求長蘆運使加速配筑鹽斤。1922年6月一個月間,申請運鹽的就有晉益恒、通惠店、豫順店、貞祥店、晉源永及京引鹽店等共18個店請求筑運鹽斤。“自直奉發生戰事以來,各路停止裝貨已經兩月有余。目下戰事雖漸趨平定,而各路運貨車輛仍未見活動。商等迭接外岸函電催鹽,急不可耐。若再遲延,時交夏令,雨水連綿,即使引鹽抵岸,分運各廠須用騾車,實恐道路泥濘,必致無法挽運。”
鹽務署也多次拍電報、致函交通部及京奉、京漢鐵路管理局,催撥車輛,以解蘆鹽各岸燃眉之急。鹽務署、交通部致函曹錕、吳佩孚兩巡閱使,請求撥發車輛筑運鹽斤。但運鹽事宜因各種原因不能按時完成。鹽斤無法運出,鹽坨積壓嚴重。僅在寨上坨,坨務員李昭焌呈稱:“竊查坨內車運向章每日可運四十車即八百噸,近因車皮缺乏,每日僅筑三車五車不等。查局中待運準單除汝光、久大、永七、宜沙各借運岸商外,即直豫兩岸已積存有三百余車之多……”
鹽商憂心忡忡,百姓不得不淡食,或轉而買私。軍閥混戰對經濟、社會的破壞作用由此也可見一斑。
除了軍閥干涉下運輸不暢外,京奉、京漢鐵路當局趁機加價,使鹽斤運本提高,也使鹽商頭痛不已:“嗣經知事調查停筑原因,系為京奉、京漢兩路聯合對于直豫各岸運鹽火車核定專價,比較從前運費約加十分之一。運鹽商人以擔負過重,聯合抗爭。故自交通部加價章程實行以來,如襄八、汝光商人,以及直豫岸商均暫行停運。一面向交通部請求取消加價。遷延至今,爭將未決。”當時,兵連禍結,米珠薪桂,物價飛騰,鐵路加價在所難免。真可謂國病民貧、國衰民弱,覆巢之下無完卵!使得本來奇高的鹽價更是雪上加霜、居高不下。
另外,各縣鹽店的設置、道路的遠近偏僻、各地鹽價及官秤標準的不統一、官鹽鹽稅不斷上漲、鹽價上升、緝私不嚴等因素也是百姓選擇私鹽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