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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第一節 選題緣起

蘇轍在《上樞密韓太尉書》中云:


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蘇轍集·欒城集》卷22《上樞密韓太尉書》,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81頁。


這段話頗有層次地描繪了地方士人初到京城的心理體驗。他們對于帝都氣象的最直觀印象是“天子宮闕之壯”、“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這些景觀是地方州縣所無法比擬的。隨后拜會文壇領袖歐陽修,結識其眾門生,切身感受到名公巨卿、賢士大夫們的雍容氣度及其蘊藉的人文氛圍。一座城市,不僅包括各種凝固的建筑,更離不開其中活動的人群。人際交往不僅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人”的生存需要,也是城市文明的核心要素之一。鑒于士人群體在宋代政治、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豐富的相關史料,本書選擇士人的交游作為探討的主要對象。

多年來,學術界對于“士人”、“士大夫”等概念有過許多討論,對此筆者不擬過多涉及。一般來說,士人是指古代社會的“書生”或“讀書人”。在本書的特定背景下,我們把具備一定經濟實力與文化背景、參加過科舉考試(“業進士”、“舉進士”)或曾出仕做官(特別是文官)的這批人物皆歸為士人。參見鄧小南《北宋蘇州的士人家族交游圈——以朱長文交游為核心的考察》,《國學研究》第3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74頁。士大夫基本涵括士人的以上特征,但強調的是政治身份和政治等級,其基本要點是作為知識載體的士人與官僚的合二為一,是士人和官僚相結合的產物。參見閻步克《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10頁。

學術界普遍認為,北宋士人的政治地位空前提高。趙宋朝廷是一個典型的文官政府,其權力結構是以廣大的庶族士人為基礎建立起來的。較為寬松的政治環境,為士大夫群體力量的形成、為其參政議政提供了適宜的外在條件。參見鄧廣銘《宋代文化的高度發展與宋王朝的文化政策》,《歷史研究》1990年第2期,后收入《鄧廣銘治史叢稿》,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66—74頁;陳植鍔《北宋文化史述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王水照《宋代文學通論》,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鄧小南《試論宋朝的“祖宗之法”:以北宋時期為中心》,《國學研究》第7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15—146頁;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版。可以說,宋代為士人的主體意識高度覺醒和士大夫政治文化相當發達的時代,士人的活動無疑構成宋代歷史的核心內容之一。近年來,關于士大夫是否為“精英”存在一些爭議,可參見王曾瑜《論中國古代士大夫及士風和名節——以宋朝士大夫為中心》,《河北學刊》2011年第1期;張邦煒:《君子歟?糞土歟?——關于宋代士大夫問題的一些再思考》,《人文雜志》2013年第7期。本書認為,士大夫之所以被視為“社會精英”或“知識精英”,主要是緣于他們在文化上的貢獻和政治上的影響。他們經過科舉考試的歷練,在知識或文化上擁有超出普通民眾的優勢,既是知識的傳播者、傳承者,也是文學、藝術等文化的創造者。北宋士大夫更是有著強烈的參政議政意識,他們通過參與各級政府的行政運作,在不同程度或層面上擁有政治上的話語權和控制力,甚至左右朝廷的政局走勢,對社會和歷史的影響力不言而喻。但是,作為知識或政治精英的士大夫并不一定是道德的楷模或正義的化身,他們身上存在著功利、享樂等人性的弱點。絕大多數士大夫都汲汲于富貴,追逐著科舉與仕宦的夢想,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甚至追求聲色犬馬、驕奢淫逸的生活。像范仲淹、王安石這樣在道德和節操上也堪稱“精英”的理想化的士大夫可謂鳳毛麟角。

學界以往對于士人社會的研究,多是側重于他們在朝堂之內的重大政治行為,畢竟這些內容會直接影響到朝政大綱、時代走勢。一個時代的氛圍之造就,雖然無法脫離朝堂這一核心,但東京士人的活動性質及整體社會氣氛,則更多取決于朝堂之外的諸多因素,比如家世背景、文化教育、仕宦閱歷以及情趣抱負,等等。士人的完整生存狀態并不僅限于朝堂之內,士人在朝堂之外的活動空間更為廣闊,活動內容更為豐富。交游即為士人在朝堂之外的重要活動。

學界以往在討論政治人物、政治事件時,也曾注意到人際關系的因素對于朝堂事務的影響。不過,其研究依然是立足于朝堂之內,所關注的多是重大事件中所凸顯的人際關系的客觀結果,而對于此前這些關系如何生成的過程還少有研究。正如吾師鄧小南先生所指出,在以往過分關注“宏大敘事”的抽象概括方式下,曾經有意無意地篩漏掉許多活生生的行為,遺失了無數寶貴的歷史信息鄧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6—7頁。。還有學者指出,史學研究往往側重于事件,側重于個體和機構的動機,而處于長時段中的那些不那么具有個性特征的過程和結構似乎完全被忽略了。[美] 沃勒斯坦等:《開放社會科學》中譯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44—45頁。

近年來,有學者倡導歷史研究的方式由過去的“事件史”轉向“事件路徑”,將關注對象從事件本身轉向事件背后的社會制度、關系和結構,將事件定位為一種研究視角、切入點。李里峰:《從“事件史”到“事件路徑”的歷史》,《歷史研究》2003年第4期,144—153+192頁。一種把事件本身當作研究對象、研究實體、研究領域,力求對事件的發生、發展過程作出真實的描述,可以稱之為“事件史”;另一種則把事件視為歷史上社會結構的動態反映,試圖挖掘出事件背后所隱藏的社會結構及其變遷,事件成了研究者透視歷史的一種視角、一條路徑,可以稱之為“事件路徑”的歷史。后一種的典范之作比如孔飛力的《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實際上,歷史乃綿延、持續的過程,重大事件并非歷史的全部,其爆發往往是眾多細小因素的日積月累,最終得以促成。具體到某一歷史事件,其背后往往伴生著一系列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而各種社會關系從生成、維系到發揮作用,正是通過看似平淡瑣細的日常交游得以實現。

本書所討論的“交游”即為一種廣義上的人際關系之互動。作為具有社會屬性的士人,他們依托于一定的社會關系而存在;士人社會的發展,也是各種社會關系不斷生成、積累與豐富的過程。士人的交游對象包括各種層次的社會群體,但本書主要著眼于士人與士人之間的交游,這其中既包括朋友之間的游從,亦包括與權貴的交結。學界以往對于宋代士人及其家族的交游關系多有考證和梳理,本書雖然也會對相關人物的交游關系進行考察,但并非著力于這些關系的全面考訂,而主要關注的是具體時空內的士人活動與政治制度、文化習俗以及都市空間的互動關系。

傳統中國的鄉土社會是以自然宗法、家族社會為基礎,所擁有的空間觀念具有濃厚的鄉土性和草根性,其共同體交往的方式是以自我為中心,以熟人社會為半徑,以血緣、地緣和學統關系為經緯。參見費孝通《鄉土中國》,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版,第21—28頁。與鄉土社會有所不同,京城社會所活動的士人大部分來自五湖四海,有著不同的地域和出身背景。他們在陌生的都市空間里,主要是通過形形色色的交游活動,建立起不同層次的社會關系,實現著彼此的身份認同。這里所說的空間概念,不僅是一種物質的客觀范疇,而且是一種文化社會關系。參見許紀霖《都市空間視野中的知識分子研究》,《天津社會科學》2004年第3期。士人的交游空間是人為營造的產物,是一種建構性的存在。基于特定的機緣,這些交游活動承載著不同層次的社會關系,共同烘托、營造出當時士人社會的多彩氛圍。

具體來說,本書主要關注以下三個層面的問題:

第一是北宋東京的士人交游與當時的政治、制度、文化習俗等背景因素有著怎樣的互動?

第二是士人的各種交游活動與不同類型的都市空間有著怎樣的關系?

第三是地方士人如何通過各種交游活動去融入京城社會?

總之,本書立足于朝堂之外,考察士人群體在東京開封的日常交游活動,聯系這些活動所依存的政治、制度、文化等歷史背景,探討各種人際關系的生成與維系,同時關注士人活動與各種都市空間的互動,試圖探討地方士人融入京城社會的相關問題,以期對當時京城士人的生存狀態以及士人社會的諸多現象獲得更為豐富、立體而深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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