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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一 論題的緣起

從整體中國歷史發展脈絡來看,秦漢大一統王朝的建立,開辟了中國歷史的新時代,從此統一的格局成了歷史發展的主流。隋、唐時期,是繼秦漢王朝之后,中國歷史上又一個較大地域的統一時期。介于秦漢與隋唐帝國之間的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除了西晉時的短暫統一外,是中國歷史上長期分裂混戰時期。尤其是西晉內亂后,北方少數民族紛紛登上歷史舞臺,在中國北方建立了十六國北朝諸多民族政權。十六國北朝建立是秦漢帝國發展的終結,而隋代北周,一統中國南北又是下一個大帝國時代——隋唐帝國的起點。魏晉南北朝時期,許多古老的民族走完自己的歷程,從歷史上消失了,中國古代民族史的研究,魏晉南北朝應該是一個階段性的下限。因此,史家從不同視角出發,對造成自西晉末年至隋統一中國近三百年,從分裂到統一、由亂到治局面之緣由進行了詮釋??傮w來看,魏晉南北朝既是一個亂世,也是各民族大規模遷徙和融合時期。民族融合,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表現形式和特點就是胡族的“漢化”和漢族的“胡化”。陳寅恪先生說:“一個胡族與漢族融合,須待這個胡族接受漢文化,并被視為漢人、雜漢之后?!?img alt="陳寅?。骸段簳x南北朝史講演錄》,黃山書社1987年版,第11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9B9DA/10797207404899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07028-yULeeRCGX0rmc2kVjVbQ4WTYbCzNYJ2R-0-fbf11143047cd01ae67b768b4f0fd7da">因此,胡漢融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黃烈先生認為,促進各少數民族走向迅速與漢族的融合是政權的建立,其民族共同體和政權是朝相反方向發展的,其政權越鞏固,民族共同體越分散與衰落,從而迅速地向漢族全面轉化。黃烈:《魏晉南北朝民族關系的幾個理論問題》,《歷史研究》1985年第3期。羅賢佑認為,“漢化,即少數民族與漢族雜居、通婚并融于或同化為漢族的過程”羅賢佑:《中國民族史綱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陳寅恪認為,“北魏之制度有接受中國歷代原有的制度者,有接受其敵對之南朝前期之制度者,也有承襲北亞游牧之制度者”。因此,少數民族的“漢化”,被認為是血緣上的、文化上的、民族政權制度上的全面漢化。陳寅恪先生認為,“在我國歷史上,統一不能從血統著手而要看文化高低。文化低的服從文化高的,次等文化服從高等文化”陳寅?。骸段簳x南北朝史講演錄》,黃山書社1987年版,第230頁。。因此,“胡族”的“漢化”被多數學者認為是隋唐大一統形成的重要原因。在現實生活中,當我們進入少數民族地區后,他們總會講自己曾經特有的民族傳統和文化,但最終會有一個不得已的感慨:“現在都漢化了!”同樣,說一漢人“胡化”,就會有一種被歧視之嫌疑。那么“漢化”真的就能揭示十六國北朝民族融合與國家一統的全部真諦嗎?

要厘清這一問題,我們應該從漢族形成來重新審視這一問題。各國早先文明的孕育,得益于大河流域和平原。這一切又源于人類對生存資源本能的需求。當人類在適合農耕的地域,掌握了農耕技術后,利用自然資源——可農耕的土地、可栽培的植物以及可馴化的動物而進行主動的物質生產,并建立起相應的生存資源分配方式后,農業社會便建立起來。因此,農耕民對生存資源的需求、控制與組織權力結構的結合,是其目標與實現手段的有機組合系統,依靠這樣的系統,農業社會才得以延續乃至壯大。中國的文明中心是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尤其是在黃河流域,依靠農業文明,華夏族很早就建立起國家政權。呂思勉先生認為,“文化本是人類控制環境的工具,環境不同,文化自因之而異。及其興起以后,因其能改造環境之故,愈使環境不同。人類遂在更不相同的環境中進化。其文化,自然更不相同了”呂思勉:《中國通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6頁。。所以,文化同生活環境有最為密切的關系。在這里,本書認為,文化是人類創造出來以適應環境的生產技術、資源、資源生產、資源分配方式(制度)、相應的組織及行為模式的總和。文化從軟實力上說,就是適應生產方式規則的“沉淀”。從某種程度上說,漢族(華夏族)創造了農業文明,而農耕又鑄就了漢族(華夏族)。因此,漢族(華夏族)的形成,也就預示著漢文化的形成。從起源上來說,農業生產創造了農業文化。漢文化是農業文化最大的子類,但她并不是農業文化的全部。因為農業文化是建立在農業生產方式之上的,只要是自然環境相差不大,就會產生相類似的生存資源及建立在此資源生產和分配之上的制度(規范)和組織。因此,從事農耕生產的人類,都可以創造農業文化,并且會有創新,也就是呂思勉先生所說的進化。漢族文化之所以能夠源遠流長,就是因為漢族堅守農耕生產方式,創造、創新農業文化。因此,漢文化是農業文化的代表,但并不是農業文化的全部。如此來說,現實中,少數民族某些傳統和文化的消失原因表面上是因為“漢化”,其實質上是農業文化和工業文化使然。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因果,不論是研究歷史還是面對現實,既尊重了事實,又將包括漢族在內的所有民族從各自文化的“枷鎖”中釋放出來,找到共識,才會有理有據地展開各項工作。回到本研究原點,我們可以這樣說,“胡族”的農業化是隋唐大一統帝國形成的主要原因。

“胡族”的農業化,意味著他們必須轉化成一個農耕民族,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從公元304年匈奴人劉淵建立劉漢政權算起,至隋統一中國,至少也有近三百年歷史,幾乎貫穿了魏晉南北朝(歷時369年)時期。農業文化并不是一個文化因子的單一體,而是生存資源、生產技術、資源生產、資源分配方式、生產組織及文化記述等多因素的復合體。“胡族”從事畜牧業生產,其文化是游牧文化。推動游牧人群由游牧文化轉化為農業文化的進程中,農業文化的諸因素都可能起作用。然而,在諸因素中,研究那些從開始起,長時段影響并貫穿“胡族”農業化過程始終的因素,也就是起決定作用的基本因素,就能抓住“胡族”農業化的內生動力,從而解釋民族融合的本質。生產技術、資源生產、資源分配方式及生產組織等諸因素,要么是“胡族”農業化鏈條上的不同環節,是滿足特定因素條件而產生的,要么是同一過程中的先后環節,并不能滿足上面提到的決定因素特征。漢族文化記述,可能增進對農業社會了解和認識,如史書中描述“胡族”首領“習《毛詩》,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等,但從史書記載來看,也只是“胡族”貴族中個別人物的特例,并不具普遍性。農業化是一個包括認知和實踐有機統一的復雜過程,單憑對農業社會的記述認識,是遠遠不夠的。生存資源,也叫急需性資源,它具有中心性和匱乏兩個特性。資源的中心性是指,直接與人類生存相關的資源,如糧食、生活必需品等,是人類生存須臾不能離開的客觀物質;匱乏是指中心性資源的稀缺性,如空氣是人類生存的中心性資源,但它并不具有稀缺性,同樣,黃金是匱乏資源,但在人類生存活動中,又不居于中心性。因此,研究那些居于人類的中心性且又匱乏的資源,對人類來說,無疑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這樣,生存資源就成為我們要尋找的,從開始起,長時段影響并貫穿“胡族”農業化過程始終的因素,也就是起決定作用的基本因素。

起初,游牧人群的生存資源同農耕社會的生存資源并不相同。草原上的游牧人群掌握游牧技術后,通過畜養牲畜,將草原上的牧草轉化為人類能夠食用的畜產品,從而維持著畜牧社會的生存與發展。因此,草原上的牧草資源是游牧部族賴以生存的中心性資源。游牧部族是適應游牧技術而產生的社會組織,其絕大部分活動都圍繞生存資源獲取而展開。因此,對生存資源——牧草資源的依賴,是游牧組織中權力關系權力關系也可能建立在血緣等基礎之上,但所有關系中,首先是以保證個體或者組織生存為前提,所以,沒有生存資源,個體或者組織難以為繼,也就失去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了。產生的最基本的因素。因此,生存資源同游牧組織中的權力有著天然的契合關系。因此,游牧部族對生存資源的需求、控制與組織權力結構的結合,是其目標與實現手段的有機組合系統,依靠這樣的系統,游牧部族社會得以延續乃至壯大。游牧部族由于受自然氣候、單位面積草地提供資源量的限制,以及人口數量的不斷增長,總體上處于生存資源匱乏的狀態。尋求生存資源是貫穿游牧部族、超部族聯盟或政權在草原地帶、內遷乃至到中原地區活動的主線。正是“五胡”所依賴的生存資源變化,深刻地影響著他們的組織及權力結構不斷地發生變化,不論這種變化是自覺還是不自覺?!拔搴鄙尜Y源的生產、結構改變,完全依賴于農耕社會運行規律的進程,就是農業化諸要素發生作用,并改變他們原來文化的過程。

本書是在以上所述的邏輯構建中展開討論的,必然會掛一漏萬,而忽視了如宗教等其他因素。這種過分的簡化,需要特別說明,其目的是追蹤那些推動人類群體變化,且最為基本的因素運作機理與過程,試圖將本研究引向深入,而不是貪圖“全面”。

二 學術回顧

2002年,《歷史研究》發表了曹文柱《20世紀魏晉南北朝史研究》曹文柱:《20世紀魏晉南北朝史研究》,《歷史研究》2002年第5期。一文,對魏晉南北朝史研究做了深入的梳理和綜評。曹文認為,在20世紀以前,歷代學者對魏晉南北朝史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不少成績,但總體來看,皆囿于循環史觀,基本的路數不過是著史、考史和評史而已。19世紀至20世紀,受西方各種進化觀、發展史觀為核心內容的新史學影響,中國史學開始通過分析史料去尋找隱藏在歷史表象背后的動因、聯系和帶有某種規律性的認識,中國魏晉南北朝史的研究也因之翻開嶄新的一頁。曹文將20世紀中國南北朝史研究以1949年為界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在這兩個時期中,又分為若干階段。在研究內容、對象上,分為“關于社會性質和社會經濟的討論”、“政治史”、“民族史”、“文化史與社會史”、“大族個案研究和人物評價”幾個部分。曹文的學術回顧與述評中肯。21世紀以來的十多年時間里,魏晉南北朝史研究在宏觀和微觀兩方面不斷推進,許多學者運用新的理論、方法取得了不菲的研究成果。十六國北朝研究是魏晉南北史研究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如果按照曹文柱的劃分,應在“民族史”研究范圍。但在實際研究中,十六國北朝研究在研究領域、方法、理論等方面,已經突破了傳統民族史研究的范圍,表現為同研究漢族中原王朝一樣,在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等領域同時深入展開,并且成果豐碩。鑒于此,現僅就學界對十六國北朝研究有重要影響的學術成果進行梳理。

(一)綜合探討魏晉南北朝時期少數民族歷史、分布、起源和遷徙的著述。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白壽彝《中國通史:中古時代·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等著作中,對十六國、北朝演進史有詳細論述,其中王著對“五胡”的發展軌跡又有較詳細的研述。何茲全《魏晉南北朝史略》長于對這一時期歷史發展的輪廓、體系、線索的認識,提出了對這一時代歷史問題、歷史研究的看法。黃烈《中國古代民族史研究》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許多古老的民族走完自己的歷程,從歷史上消失了。因此,中國古代民族史的研究,魏晉南北朝應該是一個階段性的下限。由此上溯,可以弄清中國古代一些重要少數民族的脈絡。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注重對史實進行全面系統的敘述。馬長壽《北狄與匈奴》、《氐與羌》、《烏桓與鮮卑》對“五胡”源流、分布、遷徙考述詳盡,對諸族關系、融合有較為深入的研究。林干《匈奴史》對匈奴有???。論文有周偉洲《魏晉十六國時期鮮卑向西北地區的遷徙及其分布》(《民族研究》1983年第5期)、史念海《十六國時期各割據霸主的遷徙人口》(《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2年第3、4期)、陸慶夫《十六國時期五涼地區的人口遷徙》(《蘭州大學學報》1992年第4期)等。

(二)研究十六國歷史、政治制度史的著述。分論十六國史的著作有周偉洲《漢趙國史》、《南涼與西秦》、《中國中世西北民族關系研究》,蔣福亞《前秦史》,齊陳俊《五涼史略》等。全面探討十六國時期少數民族政權的建立、性質和歷史作用的論文是唐長孺《晉代北境各族“變亂”的性質及五胡政權在中國的統治》(《魏晉南北朝史論叢》)。唐文認為,晉末各族變亂源于種族和階級的雙重矛盾。各族統治者所建立的政權,一方面有種族報復的特點,另一方面又要同漢族上層分子合作。黃烈《魏晉南北朝民族關系的幾個理論問題》(《歷史研究》1985年第3期)認為,不應該僅僅根據各民族政權上層統治者的族屬來確定該政權的民族性質,對這一時期的民族戰爭和民族融合也要做這樣的辯證分析。促進各少數民族走向迅速與漢族的融合是政權的建立,其民族共同體和政權是朝相反方向發展的,其政權越鞏固,民族共同體越分散與衰落,從而迅速地向漢族全面轉化。研究十六國政治制度論文還有馮君實《十六國官制初探》(《東北師范大學學報》1984年第4期)、邱久榮《十六國時期的胡漢分治》(《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7年第3期)、王延武《后趙政權胡漢分治政策再認識》(《中國史研究》1988年第2期)、蔣福亞《前秦政權的民族性》(《北朝研究》1990年第1期)、陸慶夫《略論五涼的民族分布及其融合途徑》(《西北民族學院學報》1992年第1期)、李培棟《北魏太和改制前胡漢形勢論》(《上海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2期)、陳友冰《十六國北魏時期的“夷夏之辨”》(《史林》2000年第4期)、李海葉《前燕中原時期胡漢分治制度考》(《內蒙古社會科學》2011年第2期)等。

(三)北朝歷史、政治制度史的著述。研究北朝歷史的有杜士鐸主編的《北魏史》、嚴耀中的《北魏前期政治制度》、張金龍的《北魏政治史研究》等。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認為,“五胡”在十六國、北朝的活躍之后,融合于漢族。但這種融合并不是簡單的血緣融合,胡漢之分實則為一種文化分際,最終出現文化融合,才會有胡漢融合。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認為,北魏之制度有接受中國歷代原有的制度者,有接受其敵對之南朝前期之制度者,也有承襲北亞游牧之制度者。還有周一良《魏晉南北朝札記》、《魏晉南北朝史論集》,田余慶《拓跋史探》等著作。周一良對北魏的政治制度變遷等有詳考。田余慶認為,拓跋部族“野蠻”的制度設計,在某種程度上孕育著文明。研究北朝政權性質有唐長孺的《拓跋國家的建立及其封建化》(《魏晉隋唐史論集》),認為拓跋部落早在猗盧統治時期即開始形成國家,其發展道路乃是由家長奴役制向封建制轉化,在這個過程中,奴隸制不占據主要地位。研究拓跋鮮卑社會性質和封建化的論文還有孫鉞《拓跋鮮卑在接受漢族文化過程中新舊勢力的斗爭》(《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3年第1期)、曹永年《早期拓跋鮮卑的社會狀況和國家的建立》(《內蒙古社會科學》1987年第4期)、曹文柱《論北魏初年都址的選擇》(《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87年第1期)、蔣福亞《論慕容鮮卑的封建化》(《歷史論叢》1988年第3期)、高敏《論北魏的社會性質》(《中國經濟史研究》1989年第4期)、李憑《北魏離散諸部問題考實》(《歷史研究》1990年第2期)、張小虎《論北魏專制皇權的形成》(《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第3期)、楊恩玉《北魏離散部落與社會轉型——就離散的時間、內涵及目的與唐長孺、周一良、田余慶諸名家商榷》(《文史哲》2006年第6期)等。

(四)研究十六國、北朝兵制的著述。對十六國、北朝兵制的研究有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南北朝講演錄》,岑仲勉《府兵制度研究》,谷霽光《府兵制度考釋》,高敏《魏晉南北朝兵制研究》,陳玉屏《魏晉南北朝兵戶制度研究》、《中國軍事史》(第三卷)、《中國軍事通史第八卷·兩晉南北朝軍事史》等書皆有詳細的論列。研究論文有何茲全《十六國時期的兵制》(《燕國論學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曠天偉《十六國時期胡族軍隊的給養》(《江西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論十六國時期少數部族政權的兵役》(《歷史研究》1991年第6期)、《十六國時期士家兵戶說考辨》(《青海社會科學》1991年第1期),馬欣《十六國軍制初探》(《天津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1期),張慶捷《北魏文成帝(南巡碑)所見拓跋職官初探》(《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2期),鮑桐《北魏北疆幾個歷史地理問題的探索》(《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9年第3期),張敏《論北魏長城——軍鎮防御體系的建立》(《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2期),艾沖《北朝諸國長城再探索——兼與朱大渭先生商榷》(《煙臺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陳琳國《十六國時期的“軍封”、營戶與依附關系》(《華僑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蘇小華《西魏北周軍隊構成的變化及其對北朝軍事的影響》(《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8年第2期),胡玉春《北魏六鎮起義的原因和啟示》(《內蒙古社會科學》2011年第3期),等等。從以上史家研究來看,“胡人當兵,漢人種地”是十六國北朝兵制的主要特征,北朝后期建立了兵農合一的府兵制。

(五)研究十六國、北朝的經濟史著述。李劍農《中國古代經濟史稿·魏晉南北朝隋唐》、韓國磐《北朝經濟試探》、劉靜夫《中國魏晉南北朝經濟史》、高敏《魏晉南北朝經濟史》等書是這一時期經濟史方面的重要著述,其中李劍農的著述,在占有豐富的史料基礎上,提出諸多有啟發的議論和結論。代表性論文有唐長孺《均田制度的產生及其破壞》(《歷史研究》1956年第2期)、王利華《中古時期北方地區畜牧業的變動》(《歷史研究》2001年第4期)、蔣福亞《魏晉南北朝時期內徙少數民族對社會經濟的影響》(《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楊際平《論北魏太和八年的班祿酬廉》,(《廈門大學學報》1994年第1期)、魏明孔《北魏立三長、行均田孰先孰后》(《西北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2期)等。

(六)中國臺灣、歐美、日本學者的有關著述。中國臺灣學者對十六國北朝的研究著述有鄭欽仁《北魏官僚機構研究》(稻禾出版社1975年版)、劉昭民《中國歷史上氣候之變遷》(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擇:面對漢帝國的北亞游牧部族》(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許倬云《許倬云觀世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毛漢光《中國中古政治史論》(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劉學銚《五胡史論》等。鄭仁欽認為,“異民族王朝的統治,除了任何政權所看到的支配關系之外,又帶有征服與殖民性格;據筆者之觀察,北魏早期有充分的這種性格”。劉昭民將氣象學、物候學與歷史學相結合,研究了中國歷史上氣候變遷以及這種變遷對人類歷史的影響,并認為氣候變遷是導致北方民族南下的主要因素。許倬云認為,氣候變化是民族遷徙重要原因之一。王明珂是人類學、民族學、歷史學研究理路的集大成者,也是開創歷史研究同田野調查相結合、成功解讀歷史的著名學者。王氏提出游牧部族所有的歷史特性都根源于他們賴以生存的資源——“都是長了四個腿”能夠移動這一屬性,其研究理路和成就再次將中國人研究北方游牧民族歷史推向一個新的高潮,更接近于歷史本相。毛漢光以關隴核心區域構建等研究北朝政治制度,其研究是在陳寅恪著述啟發下的實證研究。劉學銚《五胡史論》是中國臺灣學者又一部“五胡”專史,其研究主要從文化、胡漢雙視角來研究胡漢融合等方面問題。

歐美、日本學者的著述有美國學者拉鐵摩爾《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唐曉峰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巴菲爾德《危險的邊疆:游牧帝國與中國》(袁劍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日本學者白鳥庫吉《東胡民族考》(方狀猷譯,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谷川道雄《隋唐帝國形成史論》(李濟滄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等著作。拉鐵摩爾強調經濟生態與歷史的關系,注意華夏之擴張與北方游牧世界相生相成的關系。巴菲爾德認為,在歷史上當華夏帝國統一時,北方游牧部落也凝聚為游牧國家,以脅迫或掠奪中國來得到物資;當華夏帝國分崩離析,北方游牧國家則散為一個個的游牧部落。美國學者魏特夫《遼史社會史》中將北方游牧人群至中原建立王朝劃分為兩種類型:十六國北朝是“滲透王朝”魏特夫認為,十六國北朝是“五胡”通過不斷地向南遷徙,越過農牧分界線,呈現一個逐漸滲透的態勢,建立王朝則類型上應屬滲透王朝;遼夏金蒙元則是直接對中原的征服,建立的王朝則類型上應屬征服王朝。,遼夏金元清則為“征服王朝”。谷川道雄“十分關注民眾的動向;力圖以民眾與國家權力的相互對立關系為中心來把握歷史的脈絡。認為鄉黨共同體具有與國家共同體相連續的性質,因此,貴族階層的治者理念也從鄉黨到天下國家自然地呈現同心圓展開”。翻譯成中文的論文有日本學者古賀昭岑《論北魏部族的解散》(劉世哲譯,《民族譯叢》1991年第5期)、韓國學者樸漢濟《西魏北周的賜姓與鄉兵的府兵化》(《歷史研究》1993年第4期)等文。

從以上專家學者的著述來看,主要研究取向有:以陳寅恪為代表的中國大陸學者從文化的角度來詮釋胡漢沖突和胡漢融合;一些中外學者將“五胡”對農耕社會控制視為一種“殖民”行為;國內外一些學者以階級分析方法來認識十六國北朝諸“胡族”政權的性質;以文明的視角,將游牧部族視為野蠻人群,并將游牧生產方式貶為落后生產方式;從民族視角,將十六國北朝的歷史歸結為“漢化”或者“胡化”過程等。以上大部分史家的研究取向和研究結論,是從不同視角出發,對“五胡”歷史演進的合理性闡釋,對本著展開討論有著引領和啟迪作用。亞洲中部草原民族游牧生產方式同農耕生產方式相比,是人類適應不同自然環境而產生的不同生產模式。這至少可以斷定,這一地區的游牧社會并不是從漁獵社會向農耕社會過渡的中間環節,有其特殊性。因此,從游牧民族內部出發,從生存資源的需求、控制同游牧組織權力結構結合、變遷的視角來系統探索“五胡”歷史的演進,還是一個薄弱環節。

三 資源與權力——貫穿本書的研究理路

馬克斯·韋伯將權力定義為:在社會關系內,行動者(個人或組織)具有可以排除各種抗拒以貫徹其意志的可能性(Chance),不論此可能性基礎為何。美國社會學家格爾哈斯·倫斯基說:“如果我們按照韋伯的觀點,將權力定義為個人或集團在即使遭到他者反對時都能貫徹其意志的可能性,那么就可以說,權力將決定幾乎所有的由社會所擁有的剩余產品的分配。”[美]格爾哈斯·倫斯基:《權力與特權:社會分層的理論》,關信平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58頁。英國社會學家羅德里克·馬丁“權力關系與依賴”研究模型認為:技術和自然資源決定著急需性的情況;急需性和財產繼承導致對資源的不同控制形式;不同控制形式導致因渴望獲得資源而形成的依賴;不平衡的依賴和擺脫依賴的有限可能性導致服從。結合韋伯、倫斯基、馬丁的研究理路,將權力定義中“可能性基礎”視為“資源控制”,那么可以這樣來描述游牧社會權力:在游牧社會關系內,游牧組織具有可排除各種抗拒以貫徹其意志的可能性,這一可能性的基礎就是對生存資源的控制。

從人類掌握了一定的生產技術后,就成為食物的創造者,將命運很大程度上掌握在人類自己手中。6世紀以前,從亞洲東部草原和黃河、長江流域不同人群所掌握的生產技術來看,一種是游牧技術,另一種是農耕技術。草原上的游牧人群掌握游牧技術后,通過畜養牲畜,將草原上的牧草轉化為人類能夠食用的畜產品,從而維持著畜牧社會的生存與發展。因此,草原上的牧草資源是游牧部族賴以生存的中心性資源。

游牧部族是適應游牧技術而產生的社會組織,其絕大部分活動圍繞生存資源獲取而展開。在獲取資源的過程中,一個部族控制了資源,而另一個部族因渴望得到生存資源時,依賴關系便形成,并且在沒有其他辦法擺脫資源被控制的現狀下,服從的權力關系隨即產生。權力關系的產生,推動著游牧部族向超部族的聯盟、國家發展。游牧人群控制、利用牧草資源的規模越大,所形成的不對稱依賴也就越普遍、廣泛,服從的權力關系網絡也就更大,超部落的部落聯盟、政權組織產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組織規模的擴展,階序化的權力支配關系也就更加顯著,其對外獲取資源的能力也就越強。游牧部族對生存資源的需求、控制與組織權力結構的結合,是其目標與實現手段的有機組合系統,依靠這樣的系統,游牧部族社會得以延續乃至壯大。

由于受自然氣候、單位面積草地提供資源量的限制,以及人口數量的不斷增長,游牧社會的牧草資源總體上處于匱乏的狀態。當在草原地帶內不能解決資源的需求與匱乏矛盾時,南下向農耕社會掠奪生存資源也就成為必然之勢。游牧部族越靠近農耕社會,其對農耕社會的資源依賴程度就會越深,也就更加依賴其組織的對外資源獲取功能。起初,游牧社會因其強大的勢力,漢王朝或采取和親等政策,以和平方式將漢地資源輸入牧業社會而阻擋游牧人群的繼續南下;或采取武力驅趕等方式,以維持北方的資源界線。這時的游牧社會組織由單一的對內部資源的控制、分配功能轉化為對內資源控制、分配和對外資源獲取的雙重功能。顯然,游牧人群變得越來越要依賴超部落的組織維持生存。同時,中原王朝對內遷的游牧人群的資源賞賜、對其首領封官拜爵,維持著同游牧人群的臣屬關系,也是“五胡”首領在部族中維持權威的重要外部因素。所以內遷“諸胡”由資源依賴農業社會程度的加深而出現游牧世界的自主能力呈下降趨勢。西晉王朝因內亂而衰弱,不能維持同游牧部族的資源邊界時,游牧部族開始直接控制、分配農耕社會的資源。農耕社會生存資源的生產、分配方式,是在漢(華夏)民族掌握農耕技術后,利用自然資源——可農耕的土地、可栽培的植物以及可馴化的動物而進行主動的物質生產活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因此,農耕民對生存資源的需求、控制與組織權力結構的結合,是其目標與實現手段的有機組合系統,依靠這樣的系統,農業社會才得以延續乃至壯大。因此,南下“五胡”生存資源的獲取,就必須有與農業社會相適應的組織權力結構,這就要求“五胡”變遷自己的組織權力結構來適應新的資源獲取方式。受到游牧世界原有觀念、權力原生結構慣性支配及生存資源類型的不同的影響,“胡族”政權將漢制同胡制(大單于制)同時統御于皇帝之下,從意識形態和形式上完成一元建構,在現實中又以“胡漢分治”的二元體制運作。其結果是維持“胡兵”集團的支配地位,并且從農耕民的生產中分利。受“胡族”原有權力結構體制影響,“胡族”政權總是處于更迭、兼并的不穩定狀態,“胡族”政權同農耕社會形成的最低水平的共容利益時斷時續,從公元304年劉漢政權建立至公元439年北魏統一北方,前后有一百三十多年的時間?!昂濉闭噙@種狀況被新崛起的拓跋部族改變后,新的同農耕社會全面對接的體制誕生,新的權力結構同資源獲取方式重新結合,“胡族”政權同農耕社會更大共容利益的形成,也就預示著新的時代的來臨,但這同樣又經歷了一百四十多年。

農耕社會的資源是漢民族依賴的主要生存資源。同時,由于亞洲腹部在地域上的客觀連通性,農耕資源也是“五胡”依賴的重要生存資源之一。胡漢民族在獲取這些資源的進程中,從激烈的爭奪到形成共容利益的艱難、持久、具體的過程,也是“胡族”政權的權力結構同農耕世界資源有機結合的過程,這一過程變遷,是西晉末年至隋統一中國近三百年從分裂到統一、由亂到治的決定因素之一。因此,胡、漢民族對黃河、長江流域的農業資源的共同依賴,是將中國南北再次聯系成一個整體的主要內在動力。

本書中的“五胡”、“胡族”、“胡人”、“胡兵”指6世紀以前的匈奴、羯、氐、羌、鮮卑,有時是指這五個少數民族總體,有時則指稱某一個或某幾個民族。同時,“胡”是史家對北方少數民族的一個稱謂,有現代史家認為這是一種蔑稱。從民族平等的觀點出發,研究6世紀以前北方少數民族的發展脈絡,使用“五胡”、“胡族”等語,并不帶有歧視意義,之所以仍然使用,是沿襲傳統史籍約定俗成的記述習慣,是為了研究時方便表述,表達準確。同樣,在本書中使用“匪幫模型”等術語,完全是學理、邏輯上研究的必要,并沒有將少數民族比作“匪幫”的意圖。在本書中,游牧生產同農耕生產,游牧文化同農耕文化,都是各自適應自然而產生的主、客觀事實,并不存在農業生產比游牧生產先進,農耕文化比游牧文化高明的價值判斷。游牧生產同農耕生產相比,都是利用自然資源而形成的不同生產方式,區別只在單位面積土地上生產效率的不同,而游牧文化和農耕文化是對這兩種生產方式的不同適應規則的“沉淀”,并不分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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