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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交通優勢與文化重心地位

一 河洛地區:戰國晚期的會盟中心

楊寬在《戰國史》中曾經使用“戰國初期”、“戰國前期”、“戰國中期”等時段概念。他寫道:“春秋末年晉國六卿分別進行了田畝制度的改革,其中趙、魏、韓三家取得成效較大,于是在兼并過程中造成 ‘三家分晉’的局面,到戰國初期三晉順著這個潮流的趨勢,進一步謀求改革”,“戰國前期各國先后進行變法”,“戰國前期秦連續攻魏,迫使魏獻給河西之地”,“戰國中期以后,鐵工具能夠普遍使用于農業生產,使得耕作技術飛躍地進步。”楊寬:《戰國史》(增訂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88頁,前言第1、2、7頁。如果對戰國史進行分期,也許以公元前308年作為戰國晚期的起點是適宜的。《史記》卷五《秦本紀》記載,在這一年,秦武王表示了“寡人欲容車通三川,窺周室,死不恨矣”的愿望。事又見《史記》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傳》及《戰國策》卷四《秦策二》。《史記》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傳》:“寡人欲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戰國策·秦策二》:“寡人欲車通三川,以闚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秦武王于是與甘茂有息壤之盟。這是秦史中所僅見的君臣之盟的史例。甘茂隨即艱苦作戰,攻克宜陽《戰國策·秦策二》:“甘茂攻宜陽,三鼓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將有尉對曰:‘公不論兵,必大困。’甘茂曰:‘我覉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陽餌王。今攻宜陽而不拔,公孫衍、樗里疾挫我于內,而公中以韓窮我于外,是無伐之日已!請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陽之郭為墓。’于是出私金以益公賞,明日鼓之,宜陽拔。”,事在公元前307年。秦始皇陵兵馬俑博物館收藏的一件戰國青銅鼎,口沿有“宜陽”、“咸”、“臨晉廚鼎”等刻銘,“文物專家們鑒定認為,此鼎為戰國晚期韓國所鑄,秦統一戰爭時進入咸陽,秦亡后歸漢所有”。楊永林:《一戰國青銅鼎回歸西安故里》,《光明日報》2006年4月11日。今按:“宜陽”之鼎歸于“咸”,或與秦軍宜陽之戰的勝利有關。“宜陽”與“咸”銘文,也可以作為戰國晚期秦人對河洛地區特別關注的物證之一。發生于河洛地區的這一事件,開始了秦軍凱歌東進的歷程,也宣告歷史進入了秦逐步實現統一的階段。

(一)列國會盟的記錄

自秦武王時代至戰國時期結束,史籍記載各國間以“會”為標志的外交活動凡19次:(見表1)

表1 各國間以“會”為標志的外交活動

① 《史記》卷五《秦本紀》:“武王元年,與魏惠王會臨晉。”裴骃《集解》:“徐廣曰:‘《表》云哀王。’”張守節《正義》:“按:魏惠王卒已二十五年矣。”

② 《史記》卷五《秦本紀》:“(秦武王)三年,與韓襄王會臨晉外。”張守節《正義》:“‘外’謂臨晉城外。‘外’字一作 ‘水’。”

③ 《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韓襄王四年(前308),“與秦會臨晉。”

④ 《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魏哀王十一年(前308),“與秦會應。”裴骃《集解》:“徐廣曰:‘在潁川父城。’”

⑤ 《史記》卷四四《魏世家》:“(哀王)十一年,與秦武王會應。”

⑥ 楊寬指出:“梁玉繩以為《秦本紀》‘應亭’為 ‘臨晉’之誤,《年表》、《魏世家》可證。此說不確。”“應亭當為秦臨晉靠近關塞之要地,因而成為魏王來朝之處。”《戰國史料編年輯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636頁。

⑦ 《史記》卷五《秦本紀》:“(秦昭襄王)五年,魏王來朝應亭。”卷一五《六國年表》:“(秦昭襄王五年)魏王來朝。”“(魏哀王十七年)與秦會臨晉。”卷四四《魏世家》:“(魏哀王)十七年,與秦會臨晉。”

⑧ 《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韓襄王十年)太子嬰與秦王會臨晉,因至咸陽而歸。”卷四五《韓世家》:“(韓襄王)十年,太子嬰朝秦而歸。”裴骃《集解》:“徐廣曰:‘與秦會臨晉,因至咸陽而歸。’”

續表

① 《水經注》卷七《濟水一》:“《竹書紀年》魏襄王十九年,‘薛侯來會王于釜丘’者也。”錢穆《魏襄王十九年會薛侯于釜邱考》有所考論。《先秦諸子系年》,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31—434頁。楊寬以為其說“不符合當時形勢之發展,并不足信”。《戰國史料編年輯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655—656頁。

② 《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魏哀王二十年)與齊王會于韓。”“(韓襄王十三年)齊、魏王來。”卷四五《韓世家》:“齊、魏王來。”

③ 《史記》卷四〇《楚世家》:“十四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好會于宛,結和親。”

④ 《史記》卷五《秦本紀》:“(秦昭襄王二十三年)王與魏王會宜陽。”卷一五《六國年表》:“(魏昭王十二年)與秦王會西周。”卷四四《魏世家》:“(魏昭王十二年)與秦王會西周。”張守節《正義》:“王城也,今河南郡城也。”

⑤ 《史記》卷五《秦本紀》:“(秦昭襄王二十三年)與韓王會新城。”卷一五《六國年表》:“(韓釐王十二年)與秦王會西周。”卷四五《韓世家》:“(韓釐王)十二年,與秦昭王會西周。”

⑥ 《史記》卷四〇《楚世家》:“(楚頃襄王)十六年,與秦昭王好會于鄢。”

續表

① 裴骃《集解》:“《地理志》河東有襄陵縣。”張守節《正義》:“《括地志》云:‘襄陵在晉州臨汾縣東南三十五里。闞骃《十三州志》云襄陵,晉大夫犨邑也。”今按:按照當時形勢,襄陵位置,應從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說。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第1冊第35—36頁。

其中“新城”地望不詳,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戰國”部分可見3處“新城”,一在今河南伊川西,一在今河南密縣東,一在今山西朔州南。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第1冊第35—36頁,第37—38頁。清人陳厚耀《春秋戰國異辭》卷首下《春秋戰國通表下》“周赧王三十一年”(前284)條下寫道:“秦昭王與魏昭王會宜陽,與韓釐王會新城。《年表》云:與秦王會西周。”“周赧王三十三年”(前282)條下寫道:“秦王與韓王會新城。《年表》:韓與秦會西周間。”似陳厚耀以為“新城”其地即在今河南洛陽。《史記》卷五《秦本紀》:秦昭襄王二十五年(前282),“與韓王會新城,與魏王會新明邑。”按照常理分析,“新明邑”應在韓魏地方,很可能也在河洛地區。

對于這些國君相“會”的外交記錄中“會”的理解,與《史記》卷四三《趙世家》所謂趙武靈王九年(前317)“楚、魏王來,過邯鄲”及趙惠文王十六年(前283)“王與趙王遇”等一般性會面不同,多有學者稱之為“會盟”楊寬、吳浩坤主編《戰國會要》將這些歷史現象系于《禮十一·賓禮·會盟》題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上冊第192—194頁。其中資料的處理多有不應出現的舛誤。。這樣的認識應當是可以成立的。

如此,前舉戰國晚期各國會盟20例中,其地屬于河洛周邊地區者,有(1)(2)(3)(4)(5)(6)(9)(13)(14)9例;其地位于河洛中心地區者,有(8)(11)(12)(15)(16)(17)(18)7例;與河洛地區距離較遠者,只有(7)(10)(19)3例。

戰國晚期河洛地區成為會盟中心,是值得重視的歷史現象。

(二)河洛會盟與秦人東進態勢

河洛地區之所以能夠在戰國晚期成為會盟中心,原因之一,是強大的秦國在向東方擴張的進程中首先將這一地區作為侵吞的目標,并隨即進而以河洛為兵員和作戰物資的中繼基地,向趙、楚、齊、燕等強國進軍。

秦國是戰國晚期河洛地區國際會盟的主角。前舉19例中,除(7)(8)之外,其余17例都是秦王與其他國君會盟。《史記》卷三二《齊太公世家》所謂“秦穆公辟遠,不與中國會盟”的傳統已經完全改變。秦國國君頻繁出沒于河洛地方,成為引人注目的歷史現象。參見王子今《秦國君遠行史跡考述》,《秦文化論叢》第8輯,陜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秦王積極的會盟行為,可以看作秦國在實施戰爭打擊的同時,采用外交方式作為強化政治威懾,進行心理征服的手段。從前引例(18)可以看到相關情形的細節。《史記》卷八一《廉頗藺相如列傳》: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盆缻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于是相如前進缻,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缻。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于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史記》生動的記述頗得后人贊譽,如凌稚隆《史記評林》卷八一寫道:“相如澠池之會,如請秦王擊缻,如召趙御史書,如請咸陽為壽,一一與之相匹,無纖毫挫于秦。一時勇敢之氣,真足以褫秦人之魄者,太史公每于此等處,更著精神。”李晚芳《讀史管見》卷二《廉藺列傳》寫道:“進缻叱左右處,聲色如生。奇事偏得奇文以傳之,遂成一段奇話,瑯瑯于汗青隃糜間,千古凜凜。”湯諧《史記半解·廉藺列傳》也說:“其結撰之微密,摹畫之精彩,更令人游賞不盡也。”然而其中文學筆法似不免渲染成分。不過,基本史實應當是可信的。所謂“趙王畏秦,欲毋行”,“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都顯示出這種所謂“好會”背后軍事霸權的實質。

本書討論的“會”,《史記》稱作“好會”者,又有卷四〇《楚世家》:“十四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好會于宛,結和親。”“(楚頃襄王)十六年,與秦昭王好會于鄢。”

(三)周王室的地位

河洛地區成為會盟中心,很可能也與周王朝政治權力雖然衰敗,然而依然余威殘存,有一定的政治影響有關。

秦王對于這種政治權威,久有侵奪之心,在戰國晚期,則以日益強大的軍事實力為依恃,終于將此意圖付諸行動。

《史記》卷五《秦本紀》:“武王元年,……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欲容車通三川,窺周室,死不恨矣!’其秋,使甘茂、庶長封伐宜陽。”張守節《正義》:“在河南府福昌縣東十四里,故韓城是也。此韓之大都,伐取之,三川路乃通也。”關于秦武王“欲容車通三川,窺周室”的愿望,《史記》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傳》寫作:“寡人欲容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戰國策·秦策二》寫作:“寡人欲車通三川,以闚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宋人鮑彪《鮑氏戰國策注》卷三曰:“‘闚’、‘窺’同,小視也。周室,洛邑。蓋欲取之,不正言耳。言三川,知其志不止鎬京也。”

《戰國策·秦策一》記載司馬錯和張儀在秦惠文王面前的一次爭論,張儀主張伐韓,其說曰:“下兵三川,塞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已經表露了“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志在“王業”的雄心。

《史記》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傳》說,秦惠文王去世后,秦武王剛剛即位,雖罷免了張儀,然而立即開始實踐張儀的主張。“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張儀、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韓,拔宜陽。使樗里子以車百乘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這次秦武王“使樗里子以車百乘入周”,是一次規格甚高的出使,而周的接待也“意甚敬”,同樣規格甚高。于是導致了楚國的外交干預。“楚王怒,讓周,以其重秦客。游騰為周說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猶,遺之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遂亡。何則?無備故也。齊桓公伐蔡,號曰誅楚,其實襲蔡。今秦,虎狼之國,使樗里子以車百乘入周,周以仇猶、蔡觀焉,故使長戟居前,強弩在后,名曰衛疾,而實囚之。且夫周豈能無憂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國以憂大王。’楚王乃悅。”游騰所謂“周豈能無憂其社稷哉”,表明秦的動向對“周”“社稷”的威脅,是顯見的事實。

秦武王后來果然親臨河洛地區,遂了“欲容車通三川,窺周室”之心愿。《史記》卷七一《樗里子甘茂列傳》記載:“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他的死,竟然直接與周鼎有關。《孟子·告子下》正義引皇甫士安《帝王世說》:“秦武公好多力之士,烏獲之徒,并皆歸焉。秦王于洛陽舉周鼎。烏獲兩目血出,六國時人也。”徐宗元案: “武公”當作“武王”徐宗元:《帝王世紀輯存》,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105頁。。《史記》卷五《秦本紀》:“武王有力好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王與孟說舉鼎,絕臏。八月,武王死。族孟說。”又卷四三《趙世家》:“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楊寬以為“烏獲兩目血出”,可理解為秦武王事:“《帝王世紀》謂武王至洛陽舉周鼎,因兩目出血、絕臏而死,其說可信。”楊寬還指出:“《韓非子·定法》云:‘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 其實并非 ‘以秦殉周’,欲以秦挾周耳。秦武王在打通三川之后,即親往周都洛陽,與力士在此比武而舉鼎,所舉者未必真是九鼎。但在其心目中,周鼎為傳國之神器,為天下最高權力所憑依,必欲親往舉之而后甘心。”楊寬:《戰國史料編年輯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88、592頁。

秦人頻繁在河洛地區與諸國會盟,用強國外交“以臨二周之郊”,似乎也有威懾周室,令周人“憂其社稷”,甚至形成“周自知不救”的心理影響的用意。

(四)“天下”與“天下之中”

河洛地區成為會盟中心,還與當時社會觀念中“天下”意識已經成熟,而河洛為“天下之中”的地位已經受到重視有關。

“天下”的說法,最早見于《尚書·大禹謨》,這就是所謂“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可見“天下”的觀念,一開始就是和“大一統”的觀念相聯系的。這一觀念,顯然不是單純的地理觀念,也不是單純的文化觀念,而是一種政治觀念。《管子·霸言》:“使天下兩天子,天下不可理也。”戰國時期“天下”意識的普及,體現于許多思想家都以這一命題闡說相應的政治主張。《孟子·梁惠王上》說,梁襄王問孟子:“天下惡乎定?”孟子回答:“定于一。”孟子又說:“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此外,孟子還強調說:“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孟子·離婁上》。“仁人無敵于天下。”《孟子·盡心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孟子·公孫丑下》。《荀子·王霸》也提出“人主者,天下之利勢也”的觀點。《易·系辭上》也說,“圣人”以“易”為思想基礎,就可以“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定天下之業”。管理“大一統”的“天下”,已經成為許多政治家的最高追求。《墨子·尚同中》曾經提出過“一同天下”的說法。甚至《莊子》中也有類似的涉及“天下”這一政治命題的討論。如:“一心定而王天下”《莊子·天道》。,“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莊子·讓王》。

成為戰國晚期秦國政治建設和政治管理指南的《韓非子》一書,可能是先秦諸子中說到“天下”一語頻率最高的,竟然多達267次。其中多見所謂“霸天下”,“強天下”,“制天下”,“有天下”,“取天下”,“治天下”,“王天下”,“一匡天下”,“強匡天下”,“進兼天下”,“謂天下王”,“為天下主”,“取尊名于天下”,“令行禁止于天下”等。而“一匡天下”凡4見,“治天下”凡6見,“王天下”凡6見。很顯然,謀求對“天下”的統治,謀求“大一統”政治體制的建立,已經成為十分明確的政治目的,已經成為十分急切的政治要求。

這種“天下”觀既已普及并形成廣泛的社會歷史影響,河洛地區于“天下”中心且曾經作為重心的地位自然愈為突出。

《易·系辭上》所謂“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體現出河洛文化優勢對于華夏文明奠基的特殊意義。《逸周書·作雒》說,洛陽地處“土中”,“為天下之大湊”。《史記》卷四《周本紀》記載,周公曾經強調:“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史記》卷一二九《貨殖列傳》說,“周人都河南”,是充分重視到其地“在天下之中”的地位的。戰國時期,“洛陽東賈齊、魯,南賈梁、楚”,河洛地區商人或“轉轂以百數,賈郡國,無所不至”。這一地區又成為天下行商的中心。參看王子今《戰國至西漢時期河洛地區的交通地位》,《河洛史志》1993年4期;《周秦時期河洛地區的交通形勢》,《文史知識》1994年3期。

戰國時期,東周、西周兩個政權的存在,雖極弱小,仍然得到列國的尊重。然而以強大軍力積極東向的秦國終于不能容忍這兩個小國控制河洛文化優勢地區的事實。據《史記》卷五《秦本紀》,公元前256年,秦取陽城、負黍之后,又發軍攻西周,次年,“周民東亡,其器九鼎入秦,周初亡”。秦人占有具有重要地位的西周屬地對于進取東方的意義,可以由第二年即“天下來賓”得到體現。秦莊襄王即位初,就命令相國呂不韋誅東周君,“盡入其國”,并“初置三川郡”。讓出身商人,極可能曾經于這一地區從事過經濟、政治活動的相國呂不韋實際控制這一地區,也體現出其地位的重要。參看王子今《論呂不韋及其封君河南事》,《洛陽工學院學報》2002年1期。而秦王嬴政親自行臨河洛地區,《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秦王政十三年(前234),“王之河南”。更是河洛地區的地位受到特殊重視的歷史例證之一。

秦時以權臣李斯之子李由任三川郡守。秦末戰爭中,三川守李由統率的部隊曾經是與反秦起義軍對抗的主力。李由軍拒守滎陽,“吳叔弗能下”(《史記》卷四八《陳涉世家》),又與起義軍會戰于雍丘等地。“擊李由軍”,“破李由軍”,成為劉邦所部軍官最重要的戰功記錄之一。參見《史記》卷五三《曹相國世家》、卷五七《絳侯周勃世家》、卷九五《樊酈滕灌列傳》、卷九八《傅靳蒯成列傳》。漢代河洛地區作為“天下之中”的地位仍未動搖。參看王子今《秦漢時期的“天下之中”》,《光明日報》2004年9月21日,又載《根在河洛——第四屆河洛文化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西漢末年洛陽的地位和王莽的東都規劃》,《河洛史志》1995年4期。與李由故事類似的史例,又有《漢書》卷七四《魏相傳》所見霍光語:“幼主新立,以為函谷京師之固,武庫精兵所聚,故以丞相弟為關都尉,子為武庫令。”這里所說的“武庫令”,是“雒陽武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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