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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明清時期陜北黃土高原村莊的形成

陜北黃土高原村莊的形成有其歷史和地域的特征。唐宋時期,陜北地區是中央王朝與北方少數民族長期進行拉鋸戰的地區,當地主要是軍事聚落和少量的土著村莊,大量村莊的形成是在明清時期。

明清時期陜北黃土高原上的村莊主要有以下幾個來源。

1.土著村莊

古代先民在未建造宮室之前,很長時期內都過著穴居生活,或“就陵阜而居”,或“因丘陵掘穴而處”。在歷史上,營造居住之穴的地區主要在黃河中游的黃土高原及其周邊地區。“黃土”是黃土高原地區最普遍的建筑材料,幾乎是沒有紋理地堆積著,深厚的黃土層具有良好的滲水性、透氣性及黏合性,抗壓強度大,還具有良好的整體性和適度的柔軟性,使用簡單的石器工具就可以挖掘成洞穴。黃河流域的先祖們,用最原始的挖掘工具,在黃土中鑿出洞穴。根據考古發現,仰韶文化時期,陜西、山西、甘肅等黃土高原區域就有橫穴式窯洞,此后龍山文化時期,黃土窯洞的建造技術有所改進,數量有所增加。關于黃土窯洞最早的記載始見于西周時期,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

陜北黃土高原上土著村莊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明代以前。秦漢時期,黃土高原北部地域廣袤,人口稀少,主要為西戎、北狄等游牧民族活動地區,中央王朝對此地區統治加強,至漢代在今陜北地區至少已置有27個以上郡、縣治城鎮。呂卓民:《陜北地區城鎮歷史發展研究》,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6年第2期。其土著居民相當一部分是少數民族進入之后定居于當地,從姓氏可知,阿、連、拓、翟、加、黑、邸、白、黨等姓居民都屬明以前當地的土著。

明代以前陜北地區是中原王朝與少數民族長期戰爭的地區,當地聚居著許多以軍功起家的土著家族。如米脂縣雙峪湖大窯墕村張姓,據其家譜記載:其祖上為“大周驃騎將軍右光祿都督,于天和年間(566—572年)隱居于大窯土墕(村)”。可知定居當地距今已1400多年。當地以軍功起家的著名家族如:夏州北魏時將統萬鎮改設夏州,下轄今橫山、榆林、佳縣、靖邊、定邊。參見袁占釗主編《陜北文化概覽》,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9頁。李氏,源出于黨項族拓跋部,唐代由青海遷入陜北定居,其首領拓跋思恭在唐懿宗時為宥州刺史,在唐末鎮壓黃巢起義時,拓跋部勤王有功,被封為夏州定難軍節度使,賜姓李,統領夏、銀、綏、宥、鹽諸州。麟州唐玄宗時增設,州治在今神木楊家城,轄神木和府谷的大部。參見袁占釗主編《陜北文化概覽》,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頁。楊氏。后晉時楊信被任命為州刺史,后周時子重貴、重勛繼任州刺史,其后代從五代末到整個北宋時期,世代居住麟州并任麟州文武官員。府谷縣的折氏家族,其先祖在唐高祖武德年間擔任過府谷鎮遏使,自唐末折嗣倫任麟州刺史領轄邊防軍事大權起,先后父子兄弟八代十五人,相繼為團練使、節度使,至宋代歷200年。據碑石、墓志考證,折氏屬黨項羌族,其通婚對象除個別出自鮮卑、藏族外,其余均為漢族,其中不乏名門閨秀和望族子弟。這些大家族為中央王朝戍守邊疆立下了汗馬功勞,世代受到中央王朝的厚待,享有許多特權。

陜北各縣地方資料記載了許多宋元明時期因軍事需要而落籍當地的家族的信息。如分布于中部縣姚漢村、韓家塬、劉家溝、梁家峁、姚村等十多個村莊的劉姓,族譜記載其一世祖“宋時有諱劉宣者,致山西鄜坊節度使到此,遂籍焉”。康村、程村等王姓,祖上本是山西洪洞縣人,“元時紅巾之亂,有名興者,任平寇將軍,有功命守延州,遂籍延安,稱望族”。(民國)《中部縣志》卷五《戶口志》。《橫山縣李氏族譜》中講到其先祖以有功授指揮使,“諱實者,來自江右,銜命于成化年間,赴榆林衛,蒞任后蔭其子孫,襲職者五世。迨明社屋沒,流寇蜂起,使君之裔乃攜眷隱于懷遠堡北郊,久見其風俗淳厚,遂家焉”《橫山懷遠堡李氏族譜》,民國二十八年手抄本。。《鎮川朱氏族譜》記載:“原籍江南廬州府舒城縣博古村,洪武三年仗劍從戎,平賊有功,遂攫綏德衛金雞河百戶指揮僉事,聚族而居,后改設榆林衛乃籍也。”《鎮川朱氏族譜》,2003年鉛印本。

2.由軍事聚落轉化的村莊

明初,元朝蒙古政權被推翻以后,其殘余勢力被驅趕到漠北草原地帶。這些殘余勢力退回草原游牧之區,重整旗鼓,不斷騷擾明朝北邊,陜北地區遂成為明王朝對付蒙古部族戰區的邊防前線。洪武年間,明王朝初建伊始,對北部邊疆采取了積極進取的策略,北部邊地駐有大量守衛軍隊,建立起一整套帶有攻擊性質的防衛體系。以遼東、大同、大寧、甘州為連接點,分設都司與行都司,把所轄的開原、廣寧、開平、興和、宣府、東勝、寧夏的各鎮衛連接起來,形成堅固的防線,力圖將蒙古勢力圍困在漠北之地。即形成所謂“九邊”。洪武年間陜西都司轄二十四衛,陜北設有延安衛、榆林衛、綏德衛,再加上歸德(今榆林南)、鎮羌(今神木縣境)、安邊(今定邊縣東)三個獨立的千戶所。最初,“九邊”邊防前線設于東勝城(今內蒙古托克托),河套之地歸內地所有,陜北深處內陸,所受干擾尚小。從洪武至正德間大約150年,生產發展相對穩定,出現了“三邊晏然,四鎮安業”的局面。“土木之變”,英宗被擄,明政府與蒙古的爭戰白熱化。與此時間大體相當,蒙古軍隊南進,占據鄂爾多斯地區。這樣,薊州、宣府二鎮成為明朝國都北門的重要屏障,開始與大同處于同等重要的戰略地位。而延綏、山西鎮(偏頭關)的戰略地位也大大提高。據《延綏攬勝》:“按《明會典》,延綏居天下九邊之一,地方蒙套防御要沖,沿邊各營堡為守燎軍,馬兵步兵等名目,各營堡多者兩三千名,少者七八百名不等。”轉引自《橫山縣志》,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13頁。經略延綏成為正統以后明政府重要的軍事布置。為了防范入套蒙古部族對延安、綏德與慶陽等地的騷擾,正統二年(1437年),鎮守延綏等處都督王禎開始在榆林一帶修筑城堡,設防備敵。沿邊共修筑城堡二十五座。《明史》卷九十一《兵三》。成化七年(1471年)閏九月,巡撫王銳增立榆林衛于此。至成化九年(1473年)六月,遷延綏鎮于榆林衛城,成為延綏鎮的中心。從成化七年(1471年)至十五年(1479年),由余子俊督建、修葺、增筑營堡,至萬歷時升至三十九座,逐漸形成以長城為防線,沿城墻三十余城堡固定的防守前線。《明史》卷一百七十八《余子俊傳》。由于大部分軍士是長期居住的“軍戶”,皆開墾耕地、務農屯糧,所以長城軍事防御工程體系中的可居部分如城堡、堡寨、敵臺、亭燧、堠塞都屬于聚落范疇。

明代從洪武年間開始就在邊地推行軍屯,目的是就地解決大量軍隊所需的糧草。明代建立的衛所制又稱屯軍,即餉糧和軍需基本上全由軍屯收入所支給的軍士屯田制度。山陜布政使司的屯田至遲在洪武三年(1370年)前就已開始,當時諸將在邊地屯田募伍,歲有常課。接著衛國公鄧愈、河南侯陸聚、延安侯唐勝宗、長興侯耿炳文都先后奉命到陜西屯田。《明史》卷三《太祖本紀》。萬歷年間,榆林、延安、綏德三衛共屯田47000多頃,共征糧65000多石。(萬歷)《延綏鎮志》卷二《屯糧》。

為了加強屯田管理,明政府規定,每百戶為一屯,六七屯或四五屯擇近建堡,屯設正、副屯長各一人,大堡有守備、操守等官,小堡則只設防御操堡官或總旗官,屯堡成了軍屯的最基層組織。有學者研究,榆林鎮長城沿線現存的堡共39個,沿長城分東、中、西三路。其中東路參將統轄的城堡9個:黃甫川堡、清水營堡、木瓜園堡、孤山堡、鎮羌堡、永興堡、神木堡、大柏油堡、柏林堡。中路參將統轄的城堡14個:高家堡、建安堡、雙山堡、常樂堡、榆林衛城(榆林鎮治所在地)、歸德堡、魚河堡、鎮川堡、保寧堡、響水堡、波羅堡、懷遠堡、威武堡、清平堡。西路參將統轄的城堡16個:龍州堡、鎮靖堡、靖邊營堡、寧塞營堡、舊安邊營堡、磚井堡、定邊營城、鹽場堡、把都河堡、永濟堡、柳樹澗堡、新安邊堡、新興堡、石澇池堡、三山堡、饒陽水堡。李嚴:《榆林地區明長城軍事堡寨聚落研究》,天津大學建筑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3月。

明代對駐邊軍人的管理實行軍戶制度,軍人“世皆軍籍”《明史》卷九十,《志》第六十六《兵二》。,即世代為兵,父死子繼。一旦被簽發為軍,其家庭便世代永遠為軍,住在被指定的衛所,衛所士兵及其家庭都生活在衛所駐扎地,“兵役之家,一補伍,余供裝,于是稱軍戶口”。軍戶不受行政官吏的管轄,在法律上,軍戶是世襲的,軍人都必須在營結婚安家,即“軍士應起解”時,“皆僉(簽)妻”。《明史》卷九十二,《志》第六十八《兵四》。由國家供養。如果說家屬隨軍駐守邊塞,是形成軍事聚落的前提條件,那么對關塞沖要屯駐的軍人與其家屬進行嚴格的戶籍管理則是穩定沿邊軍事聚落的重要措施和有力手段。《明會典》記載:“明代凡天下沖要及險阻去處,各畫圖本,并軍人版籍,須令所司成造送部,務知險易”,同時規定,“圖本戶口文冊,俱限三年一次造報。”韓光輝、李新峰:《北京地區明長城沿線聚落的形成與發展》,長城學會編《長城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軍鎮內部的組織結構與人口管理模式結合起來,同時和土地有密切的關系。如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制定:邊地衛所軍,以三分守城,七分開屯耕種;內地衛所軍,以二分守城,八分開屯耕種。每個軍士受田五十畝為一份,發給耕牛、農具、糧種等,三年后繳納稅賦,每畝一斗。建文四年(1402年)定科則,軍士一份屯田,征糧十二石,所征之糧貯于屯倉,由本軍自行支配,余糧為本衛官軍俸糧。李三謀:《明代邊防與邊墾》,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4年第4期。由軍事、人口和土地的緊密結合形成特殊的堡寨聚落。如綏德衛駐軍:“自父母、昆弟、妻妾、子女、以至婢仆下隸,食口浩繁。下戶之內,亦不似民戶單薄,故按籍則戶少而口多。”(乾隆)《綏德直隸州志》卷二《人事門》。

陜北沿邊軍事營堡因駐扎軍戶而構成的居民群體動輒即達五六百戶,有些地理位置重要的營堡,駐軍戶口在千戶以上,榆林鎮城更高達三千余戶,他們構成了一組相當獨特的城堡聚居群體。張萍:《明清陜西商業地理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24頁。

明英宗正統之后,衛所制度逐漸衰敗,各級朝廷官吏占奪屯田,任意役使衛所軍士,軍士淪為佃戶,或流亡或病死,軍屯制度也徹底崩潰了。成化年間,明政府將延綏鎮治北移至榆林,陜北北部的人口因此有較大的增長。到清初,衛所并于州縣,軍戶占籍為民,大批軍屯將士落戶當地,“清鼎革后,蒙古內隸,華夷相安,明時戍兵大都解甲歸田,編為農籍”。這些解甲歸田的士兵,是本地人的當然編入本籍為農,曾是外鄉人也大多留在戍守地以農為生了。“故其地土著居民皆自晉、豫、魯、燕各地防屯抽調而來。今之沿邊各縣田賦百戶諸名,均系當年統兵軍官人員。”轉引自《橫山縣志》,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13頁。光緒年間編《綏德州鄉土志》也稱:“溯前明洪武以來中山侯湯和、穎川侯傅友德防御延綏,所部士卒非舊日伍旅即新遷難民,嗣立綏德衛各隸各屯,自是外來居民皆成綏德土著矣。”大理河、小理河川有楊天云、郭正、張炳、袁欽、趙世相五個百戶所,此五姓的后代均定居于當地。

清初,軍屯消亡,當地軍事聚落朝著兩個方向轉化,一是向城鎮聚落轉化,二是向鄉村聚落轉化。有一些軍堡轉化為城鎮聚落,形成不同層級的行政中心。如榆林府屬的懷遠縣(今陜西省橫山縣)是雍正九年(1731年)歸并波羅、響水、威武、清平和懷遠五座城堡及其所轄地建成,其中懷遠堡變為縣治,其余四堡成為鄉鎮所在地。同年,靖邊縣(今陜西省靖邊縣西南新城鄉)由靖邊、寧塞、鎮靜、龍州、鎮羅城五堡歸并組成。定邊縣(今陜西省定邊縣)由鹽場、定邊、磚井、安邊、柳樹澗等堡組成,均與此相同。劉景純:《清前中期黃土高原地區沿邊軍事城鎮及其功能的變遷》,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3年第2期。

更多的較低層次的堡莊和墩臺則轉變為鄉村聚落。王杰瑜:《明代山西北部聚落變遷》,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6年第1期。雍正《朔州志》記載:朔州“初,官分州衛,地別民屯。自裁衛歸州并為十一里,而其間依山傍水,野處穴居,耕而食,鑿而飲者,有堡寨、村莊、窩會溝坪,各因所居之地而名之,合計四百一十五村莊”(雍正)《朔州志》卷四《建置志·里堡》。。堡寨因失去了軍事功能或者被廢棄,或者轉化為村莊,如榆林劉官寨鄉歸德堡村、芹河鄉保寧堡村、牛家梁鄉常樂堡村等均屬由軍事堡寨演變而成的村莊。劉官寨鄉歸德堡村位于今榆林城南40里,即成化十一年(1475年)余子俊督建的歸德堡。牛家梁鄉常樂堡村位于今榆林縣城東北40余里,即原來的常樂堡,系余子俊于成化十年所筑十二營堡之一,本來在今榆林縣東30里岔河兒地(今古塔鄉境內),弘治四年(1489年)因舊堡沙多缺水,北移20里另筑新堡,即今址。保寧堡位于今榆林市西南30里,即芹河鄉境內保寧堡村,原名古梁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筑堡于此。李嚴:《榆林地區明長城軍事堡寨聚落研究》,天津大學建筑學院,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3月。

明代陜北黃土高原的軍事聚落因政治、軍事因素而產生而存在,但并沒有隨著政治、軍事因素的消失而消失,大量的聚落以功能的轉化為條件保存下來,并成為當地迅速得到開發的重要基礎。

3.商屯

明代初年,由于今寧夏、甘肅、陜北地區駐有大量軍隊,為解決軍糧問題,除軍隊屯田生產以外,明政府還采用了各種辦法。其中之一即鼓勵鹽商運糧輸邊,然后發給鹽引,憑引取鹽,到指定地區販賣。由于鹽利很大,鹽商趨之若鶩:“計其所輸在而給鹽引。商人饒其利,招納貧民,以事耕耘。倉瘐既盈,地日墾僻,兼有素裕之商,又市粟屯民。屯民者,日不足而歲有余者也……商之市者眾,而谷踴矣。谷踴而耕縟益勤矣。”(嘉慶)《延安府志》卷七十四《文征》。

邊地巨大的商業利潤吸引著商人投資的欲望,投資者不僅有富商巨賈,亦有豪門貴戚,糧食是最緊俏的商品,“……大抵邊鎮米價,不論豐兇,冬月猶可,一入初春,日益翔貴,商販以時廢居,卒致巨富……”《明實錄》嘉靖十年十二月丙子條,民國二十九年據江蘇國學圖書館傳抄本影印。“……各邊所產米豆不多,而富豪乘時收買,十倍取贏。”《明實錄》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丙辰條,民國二十九年據江蘇國學圖書館傳抄本影印。富豪們利用季節差價,囤積居奇,獲取厚利。政府有時召商買糧,“……至于召買,則勢商豪賈各挾重資遍散屯村,預行收買。小家已賣青田,不得私豁,大家乘時廣來,閉果年勢……”趙炳然:《題為條陳邊務以俾安攘事》,《明經世文編》卷二五二,中華書局影印本1962年版。這里所說的賣青田是指財富之家在春季乘貧戶青黃不接之時,為他們預付資本,訂購其秋收之粟,以低價付出,收取高額利潤,是當時北部邊塞地區經常出現的農業高利貸活動。張萍:《明清陜西商業地理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第129頁。邊鎮將領同樣參與到這種商品交易之中。“……近歲,榆林都指揮鄭撤、商人張蛻等,領來本銀三十萬兩,延久不完,多所侵匿。”《明實錄》正德元年七月丙戌條,民國二十九年據江蘇國學圖書館傳抄本影印。官商勾結,互利互惠者更多,“九邊將官,往往私入各商之賄,聽其兌折本色糧草,虛出實收,而宣大、山西、延綏為尤甚”《明實錄》嘉靖四十五年五月辛丑條,民國二十九年據江蘇國學圖書館傳抄本影印。。為了避免煩費,鹽商雇傭人工在邊地開墾種植,就近繳納,因而沿邊草地多被開墾為農田。鹽商在邊地開墾,為了自保,往往建筑臺堡。“商人招民墾種,筑臺堡,自相保聚。”《明史》卷八十《食貨志》。“明初,募鹽商于各邊開中,謂之商屯。”《明史》卷七十七《食貨志》。當時商人招墾時建屯立莊應不在少數。

由于邊鎮有諸多商品交換的需求,以及諸多商人的參與,在沿邊形成了一個以軍事消費為主的穩固市場區。這種市場區涵蓋了不同需求的商品消費者,因之形成了具有不同等級規模的市場中心地。根據萬歷《延綏鎮志》記載,明代中葉,延綏鎮各營堡的商業市場均有一定程度的發展,沿邊三十九營堡,堡堡有市場。大者如鎮城,城中分“南北米糧市與柴草而、鹽稍市、雜市、木料市、駝馬市、豬羊市”,行市分區,形成固定的專業商品市場區,表明市場的專業化程度已相當完備。鎮城以外,神木堡、靖邊營、新安邊營、孤山堡、清水營、安邊營俱有常市。所謂常市,即區別于一般定期市的常規市場,也就是日日開市的固定市場,說明市場的開市頻率已比較高。除鎮城及以上六個開有“常市”的營堡外,陜北沿邊尚有三十二營堡(萬歷年間延綏鎮共有三十九營堡),這些營堡市場也比較繁榮,“或單日,或雙日,或月六集,或月九集”。在其帶動下,周圍村莊市場也得到發展。如黃甫川左近有呆黃坪;清水營有尖堡則;神木堡附近的紅寺兒、清水坪;高家堡的豆峪、萬戶峪;建安、雙山堡左近的大會、通秦些、金河寺、柳樹會、西寺子;魚河、響水、歸德堡交接處之碎金鎮;波羅堡以西的土門子、白洛城、臥牛城;威武、清平堡的石人坪、麻葉河等。共二十八處村寨市場。萬歷《延綏鎮志》卷二《錢糧下·關市》。關于沿邊消費市場的分析均見張萍《明清陜西商業地理研究》。

4.移民建立的村莊

明清兩代有大量的移民進入陜北黃土高原地區,成為當地主要的人口來源。日本學者山縣干樹曾通過對冀魯兩省31縣的調查,發現大部分村莊始建于明洪武和永樂時期,“據傳說政府從山西洪洞縣召集了大批貧民移居到因戰爭而荒蕪的田野。事實上,華北平原不少居民只知道祖先來自山西洪洞,其他皆已忘記”[美]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7頁。。在明代的幾次移民高潮中,也有大量人口涌入陜北。所以與華北村莊形成的情形十分相似,陜北各縣相當一部分村莊也出現在此時。《洪洞大槐樹移民志》《遷民后裔話遷民》張青主編:《洪洞大槐樹移民志》,山西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林中元編著:《遷民后裔話遷民》,山西新聞出版局2002年內部準印。等書在研究明代移民的分布地區時只列舉了陜北米脂、綏德、吳堡三個縣,據筆者近年的田野調查,陜北地區其始遷祖來自山西大槐樹的絕不只有這三個縣,今所見陜北當地許多族譜都說自己的祖先明代時從山西大槐樹遷來。如橫山縣普遍流傳“要知家鄉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高鎮鄉劉樓村1970年農田基建時挖出一座墓,墓內石刻上記載著劉氏于明朝末年由大槐樹遷來的史實。《橫山縣志》,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13頁。子洲縣張家坪張姓“前明末自晉之洪洞,卜居縣(清澗)西綏平里,迨今十有數世”《張氏族譜》,1996年鉛印本,第3頁。。洛川縣大族安氏族譜中說其祖先于明正德年間奉命率族人由洪洞縣先遷入合陽縣安家堡,清初再遷入今洛川縣黃章村。《洛川縣志》,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9頁。中部縣大姓王氏幾支均稱來自山西洪洞。延安、神木等縣的許多族譜也都有關于祖先遷自山西大槐樹的記載。

查閱正史、各縣志及家譜有關資料可知,遷入陜北地區的移民從明朝初年開始一直持續到清朝中期。其中既有政府強制性的移民,又有民間自發的移民。政府組織的強制性移民主要集中在明代初年和清代初年。明初由于元末戰爭破壞,北方廣大地區田地荒蕪,人民流亡,經濟殘破。因此明初70年間,政府推行一系列休養生息、積極發展經濟的政策,鼓勵墾荒,安撫流民,大力招募人民到北部邊境地區屯墾。洪武初,朱元璋曾給陜西等省下令,鼓勵農民“盡力開墾,有司毋得起科”。政府規定,凡農民開墾荒地可以“永為己業”,免征徭役三年。《續文獻通考》卷二《田賦二》。永樂時,政府繼續實行大規模的強制性移民。

根據《明實錄》《明史》等記載,洪武到永樂年間,先后從山西移民十多次,其中明確記載遷往陜北的大約有以下幾次。

洪武九年明太祖下令“遷山西汾、平、澤、潞之民于河西,任土墾田,世業其家”(乾隆)《綏德州直隸州志》卷三《紀事志》。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徙山西澤、潞二州民之無田者,往彰德、真定、臨清、歸德、太康等閑曠之地”《明太祖實錄》卷一九三。

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山西馬步官軍二萬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筑城屯田”《明太祖實錄》卷二三六。

永樂元年(1403年)“定罪囚于北京為民種田例。其余有罪俱免,免杖編成里甲,并妻、子發北京、永平等府州縣為民種田。禮部奏議:山東、山西、陜西、河南四布政司就本布政司編成里甲……上悉從之”《明太宗實錄》卷二十一。

永樂十二年(1414年)“本州原編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隅,紅門、黃報、白廟、版橋、富峪紅寺六屯,謂之前十里,謫發為事官吏充之。榆林、雙營、西桑園、泥河岔道、新莊、東園、寶林、埠民九屯,連關廂謂之后十里,遷發山西等處流民充之,每戶撥田50畝,任種辦納糧差”(嘉靖)《隆慶志》卷一。

永樂二年、三年、十四年、十五年明政府都有類似的措置。這些年份雖然沒有明確地規定移民移向陜西,但也不排除有一部分移民進入了陜西或陜北地區。移民來自山西各地以及其他地區,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遂成為明初向北方移民的象征。明代政府強制性移民實行較嚴格的管理,所遷之民以及罪囚建立民屯,均由各布政司編里發遷,或有的送戶部編里發遷,由后軍都督押解送交遷往各地方州縣轄治。被遷之民遷到各地后,以屯田之區域分里甲,區別于土著居民以社分里甲。《明史》卷七十七《食貨一》。清朝建國之初,國家加強了對戶口和賦役的控制,鄉村實行較嚴格的里甲制。從順治到康熙年間,在陜北地區配合著里甲的建立,清王朝不斷地編審人丁,清查自行開墾而隱瞞不報的土地,凡清查出來的土地即令“同當年起科”。因此,奉命遷移和被編進遷入地的戶籍,是移民取得國家承認的合法身份的兩大重要依據。

除了政府強制性移民,明清還有大量民間自發的持續性移民遷入陜北,這是一種長期滲透式的移入,有學者根據語言分布的區域特征指出,山西移民應該是從黃河沿岸漸次進入陜北的,“晉語區內各片的分布并不依行政區進行分界,而是與河流走向一致。如清澗、延川、子長三縣同屬清澗河流域,這表明該片的方言是隨移民沿河向上游開發,而由下游上溯到河流上游地區”張曉紅:《文化區域的分異與整合——陜西歷史地理文化研究》,上海書店2004年版,第176頁。

明代大量的移民和屯墾軍隊,使陜北地區人口有較大的增長,在陜西全省人口中的比重逐漸提高。根據嘉靖《陜西通志》關于分區戶口數字的記載,西安府戶數181902,人口數1579116,占全省總人口的59.58%,鳳翔府戶數28604,人口數289693,占全省總人口數的10.9%,漢中府戶數28876,人口數190166,占全省總人口數的7.17%;延安府戶數45865,人口數591702,占全省總人數的22.33%。延安府戶數、人口僅次于西安,占第二位。明代陜北黃土高原地區人口大量增長,在陜西全省人口中的比重逐漸上升,隋朝時為21.98%,唐朝時為15.88%,而明嘉靖時則高達22.33%(僅按延安府人口計),占全省第二位。參見薛平拴《陜西歷史人口地理》,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42頁。這一統計還未包括軍衛戶口和北部明長城以北的人口,陜北軍屯最多,如果加上軍衛戶口,當地人口還會更多,占的比重還會更大。清代初年以后,因社會長期安定,休養生息,再加上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下詔“以五十年編冊為率,永免增丁之賦”,“丁有滋生,徭無加額”。(道光)《清澗縣志》卷三《田賦志》。民間不用再隱藏人口,所以清中期陜北各縣人口均有較大增長,如綏德州乾隆時達101173人,比明代萬歷年間增加58600余人。(光緒)《綏德州志》卷三《民賦志》。清澗縣明萬歷以前人口只有8017人,乾隆年間人口已達88676人。(道光)《清澗縣志》卷三《田賦志》。據《嘉慶一統志》,嘉慶二十五年,陜北地區人口已達201.61萬人(不包括長城以北地區)。薛平拴:《陜西歷史人口地理》,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46頁。人口的快速增長還可以從這一地區行政建置的擴展來看。明代延安府下轄3州16縣1衛。清代陜北政區有所擴展,包括兩府3州20縣。詳見本書第一章。

人口的增加為村莊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基本的條件和基礎,村莊紛紛建立,以子洲縣為例,據1985年地名普查,現有村莊最早的建于隋大業年間,僅有1個,16個建于宋代,29個建于元代,明代建村的307個,清代建村的724個,民國建村的102個,1949年以后新增村莊43個。明清兩代建立村莊共1031個,占1949年前所建村莊總數的87%。張俊誼:《榆林風情錄》,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10頁。延川縣現共有681個自然村,有明確歷史的666個村莊中,1個建于隋代,6個建于宋代,3個建于元代,明清兩代建村的有600個,民國建村的50個,6個為新中國成立后建立。根據1986年延川縣地名志編輯委員會編《陜西省延川縣地名志》(內部資料)統計。

明清兩代陜北移民很多,因為缺乏必要的歷史資料,我們今天已無法詳細說明當時村莊聚合的情況,但從許多族譜中,還是可以看到一部分移民進入了土著的村莊,另一部分則建立了新的村莊,而由移民建立的新的村莊,在所有村莊中占的比例可能更大。

移民與村莊形成的關系有多種類型。

一類情況是,直接遷入新的居住地,建立新的村莊。如據神木縣《溫氏家族族譜》記載,居住在縣南部的尚、路、魏、溫四姓均是明代初年從山西大槐樹下遷來,尚姓住在尚家石洼村,路姓住在路家溝村,魏姓住在魏家畔村。從村名即可以推想這些遷民建立了新村莊。這些村莊是新創的,歷史自然只能追溯到明初。

另一類情況是,移民到達最初的定居地,以后的幾代處于不斷的遷移之中,最終或者融入當地的村莊,或者建立新的村莊。如據《綏德馬氏家譜》記載,陜北著名的馬氏地主集團光裕堂祖先,在明萬歷、天啟之際由山西臨縣遷到綏德馬家山,即被編入義讓里第八甲戶籍,以租種土地和開墾荒地為生,完成賦稅和地租后艱難維持生活,以后遷到閻家溝,再遷至古窯峁、李家山,最后遷到楊家溝村,而這時正是楊家溝村原先的大姓楊姓、劉姓開始走向衰落的時候,馬氏最終在此站穩了腳。又如清澗縣高杰村,原名高家村,村里住戶主要為高姓和曹姓,明代萬歷年間,白姓五兄弟正式在此定居,入籍白草一里后九甲。因子孫“多出杰出人物”,所以到雍正年間白家傳至十三世時,將村名改稱“高杰村”。也就在那時,白家子孫覺得“后九甲”有先后之分不雅,遂改為“又九甲”。此后,高杰村白氏戶籍一直稱“白草一里又九甲”。賀應光:《高杰村——“清澗第一村”漫記》,《陜西史志》1997年第5期。至于單個的移民,由于勢單力薄,開始時大多采取的是先融入土著村莊的辦法。如米脂縣小艾家,其祖上于明朝天順年間由山西到米脂經商,后附籍米脂艾姓,改賀姓為艾姓,與原來的(老)艾姓相區別稱為“小艾”。六七世以后子孫漸繁,科名踵接,有官職做到戶部侍郎、總兵者,成為一方望族。后人為守祖墓,遂在縣城近邊的墓地旁建立村莊,成為米脂縣人口規模較大的村莊。《米脂艾氏宗譜》題記,1999年鉛印本。

總之,我們僅從移民者的族譜可以了解到當時移民的廣泛和數量眾多,卻很難由此確知增加的移民村莊的數量。新的移民建立新村莊的過程從明初一直持續到清末民初。無論是原有村莊還是新建立的村莊,至清代,政府已采用了嚴格的里甲制,將當地人口編入政府戶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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