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許多事確實是很奇怪的，本來那次追問木木給卡秋霞寫信的事，木木斷然否認他有與我爭奪卡秋霞的想法，我已把這事撂在一邊。隨后的日子，卡秋霞漸漸疏遠我，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正常，女孩子嘛，若即若離是她們的本性。即使她真的對你好，也不能指望過多，畢竟都不過是小小高中生罷了。
但是，不期而遇的一件事，叫我與木木的沖突驟然加劇了。
那天，因為是雨季里面難得的好天氣，又趕上休息日，爸爸媽媽帶著我們兄弟，來松花江邊游玩。我們游覽了著名的中東鐵路江上游艇俱樂部，玩到中午，準備回家，就沿著江堤往回走。我數著一座座矗立在江堤欄桿間的六角街燈，跑在前面。就在快要接近西街第一盞街燈時，我猛地發現，燈下有兩人緊緊相依，靠在欄桿扶手上。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俄羅斯人，很年輕，男的還用一只胳膊攬著女孩的肩頭。我的心一震，不由得注目細看，盡管兩人面向著江水，我無法看到二人的面孔，但還需要看那個嗎？！
我認定那是木木和卡秋霞。
木木——
你騙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騙我！
你給了一個男人——當然，這只是我當時自以為已經成了一個男人而已，現在想起來，只能偷著笑笑——最大的羞辱！
我要捍衛自己的尊嚴！
“秦厚木，我要與你決斗。”
“什么？！決斗？！”
“就是。普希金式的，不分勝負，決不罷休。”
“諾諾，別胡鬧啦！電影看太多了。”
木木轉身要離開，我怎么能讓他就這么一走了之呢。一大清早，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這個樓梯拐角，沒人的地方。
“站住！你要是個男子漢，就別這么膽小！”
“我？怕什么？！”
“怕與我決斗。”
“為什么呀？無緣無故的！”
“不，有緣有故！你一直在騙我，明著對我說，你對卡秋霞沒有野心，暗地里和她勾肩搭背，親熱成一個人。這不是橫刀奪愛嗎？！”
“諾諾，開始時，我確實對卡秋霞并沒有非份之想，我也確實沒故意對你說謊……”
“還說吶！那天我都在江邊六角燈下看見你們啦，親眼看見的！”
“……”木木頓了頓，終于下定決心，說了出來，“你看得沒錯。現在，我的確愛上了卡秋霞，她也愛我呀！”
“別管她！現在是咱倆必須有個了斷。”
“如何了斷？”
“決斗！”
“諾諾，你還是四五歲的小孩子嗎？都什么時代啦？不行，不行！”
“什么時代，男人都得為愛情拼命！連普希金都為愛情決斗，咱倆有什么例外。”
“你呀，好吧。這事算我理虧，你說了算！”
“我早盤算好了。動槍動刀，咱沒有，摔跤拳擊，你個大，不公平。咱倆比做俯臥撐，同時開始，誰做得多，誰贏。誰贏，卡秋霞歸誰！”
“這對你我倒公平了，可對卡秋霞公平嗎？！”
“當然公平，叫她來做決斗裁判，親眼看到比賽結果。”
“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可笑。”
“不可笑，這是為榮譽決斗，也是給卡秋霞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好，好，好，好……你說怎辦就怎辦！”
當天中午，我約好了卡秋霞，與木木一塊來到教學樓一樓左半地下室那個體育訓練室。
我等他們二人在體操墊子上站定，就開口對卡秋霞說：“卡秋霞，我要和木木進行一場關乎男人名譽的比賽，請你做裁判。”
“關乎男人名譽，有那么嚴重嗎？”
“有。很嚴重。”
“那我能做好裁判嗎？”
“能。而且只有你能。”
卡秋霞莫明其妙地看看我，又轉臉看著木木。木木點點頭。
“不要擔心，我們只是做做俯臥撐比賽，為參加秋季運動會做準備。”
我補充道：“你只要分出誰勝誰負。其他就不必管了。”
一聽說只是做俯臥撐，卡秋霞開始高興起來，“那好，開始吧——”
我和木木俯下身，在墊子上擺好了姿勢。
“一，二，三，四，五……”
隨著卡秋霞的喊聲，我倆一齊做了起來。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我開始出汗，木木似乎毫無反應。
“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
汗水開始順著我的下頜尖滴落。我的腰和臂開始顫抖。
“好啦，好啦，兩人都不錯！到此結束吧。”
卡秋霞停止數數，對我們下達了命令。如果是平時，這命令會是很有效的，可這會兒不起任何作用。我們都在咬牙繼續。
“唉，真有你們的。”卡秋霞嘆口氣，掠了掠鬢角的頭發，只好接下去數。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
我覺得肺里面的血開始朝上涌，滿臉發燒，眼球外凸……
“停！停！快停下來！再做下去會吐血的！你們瘋了嗎？！……天啊，這是在做什么……”
卡秋霞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再三叫停無效之后，終于俯下身，沖著木木的耳朵，大叫起來。
“木木，我叫你停下來！否則，我就永遠不再和你在一起！”
不知為什么，聽到這句話，還沒等木木做出任何反應，我就“撲”地全身匍匐在地，連面頰都摔在墊子上，再也不能動彈了。也好，把臉埋在墊子里，省得卡秋霞看見。因為這一瞬間，我已是淚流滿面了。
那場比賽，或者按那時我的叫法，稱作“決斗”，自然是很孩子氣的。現在細想，其實那只是我體面退出與卡秋霞愛情糾葛的一個小小詭計。沒比之前，我早已認輸，只不過想讓自己輸得光榮而且激烈一些罷了。當時想騙騙別人，也騙騙自己。而這種詭計，又完全是在冥冥中展開的，自己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大概也正因如此，“決斗”之后，我對木木，甚至卡秋霞的友情，竟然毫發無傷。而他們對我——雖然卡秋霞至今可能都不知道那場比賽的真正原因——也照樣友好，只是他們二人的戀情，就此對我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