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講 《論語》論學習
學而時習之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第一章)
(孔子說:學了知識在適當的時候去實習,不是很高興的事嗎?有志同道合的人從遠方來在一起切磋,不是很快樂嗎?有人對我的理想和主張不了解,我并不懊惱,不正是君子應持的態度嗎?)
這是《論語》的第一篇第一章,全章32字,三個分句接連的三個問號,都不是要人回答的,而是用問句的語氣來加強語意。三個問句表達了三個觀點。
第一個問句中的“說”,是“悅”的通假字,喜悅、高興的意思。這句話,宋代的朱熹老夫子就講錯了。他講“時”是“時常”,“習”是“溫習”,因而把“學而時習”講成學了以后時常溫習。明、清兩代把朱老夫子的章句集注法定為標準注釋,讀書人必須信從,所以許多人都依照這個解釋。其實“時”這個詞,在先秦可以作副詞用,作“適當的時候”或“一定的時候”解;“習”還有“實習”、“演習”、“練習”諸義,如“習禮樂”、“習射”、“習字”,等等。這句話可以解釋為學到知識之后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去實習,不是很高興的事嗎?為什么高興呢?一是學了能用(實踐),二是通過實踐來檢驗或鞏固所學的知識。所以這句話中有學習與實踐結合的含義。魏晉時代的王肅《論語注》,早已做過這樣的解釋。如《孟子·梁惠王上》有“斧斤以時入山林”句,解釋為在適當的時候拿斧子進山林砍柴,如把“時”解釋為“時常”,就講不通。進山林砍柴要在一定的季節。這里的“時”字應作適宜的時候或一定的時候來理解。朱老夫子沒看到王肅注,王肅的注本早佚,宋代還沒有輯佚,所以他看不到,因而用宋代的詞義作解釋。當然,朱子解釋為學了時常復習,可以得到溫故知新的樂趣,也可以講得通,但總不如孔子原來學用結合的意思更深刻一層。
第二個問句容易明白。“朋”字指志同道合的人,有的古注說是指從遠方來向孔子求學的弟子。孔子辦學的目的是傳播(夏商周)三代優良的民族傳統文化,他是個謙虛的人,講師生平等,如同我們互稱“同志”,他稱來求學的人為“朋”。他說:有這樣多的同志從遠方來,大家共同切磋研究,不是很快樂嗎?
第三個問句中的“慍”是懊惱的意思。前半句說,別人不了解,我并不懊惱。不了解什么?這句省略了賓語,只能連接上下文意來講。緊承上句的“有朋自遠方來”,這里是說有人對我的思想和主張不了解,我并不懊惱。后半句說,這樣做,不正是君子應持的態度嗎?我們不能要求別人必須接受自己的思想觀點,即使別人一時不贊同自己的主張,甚至誤解或曲解,也無須懊惱,要有耐心,大度地包容一切不同的意見,決不采取惱恨、排斥的態度。如果你的思想觀點是正確的,不要怕有不同的意見來辯論,真理愈辯愈明。思想意識上的東西要讓人接受,有一個認識過程,人家也要思考、比較、鑒別,當真正認識到你的意見是正確的,自然會心悅誠服地接受。這就是平等待人,思想自由,作風民主,也就是過去所說的“君子”的“雅量”。如果聽不得不同的意見,聽到反對的意見就給人家“戴帽子”、“打棍子”,那就不是“君子”了。
什么叫“君子”,在漢語詞匯里,通常指稱有道德、有修養的人,自然是褒義詞;與這個詞相對的詞是“小人”,指稱缺乏道德修養、人格低下的人。道德修養與人的文化素質有密切聯系。在先秦時代,能夠接受文化教育,具有一定文化素質的人,基本上來自貴族階級、新興地主階級和平民中的上層,廣大勞苦群眾是無權接受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