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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五日

赫胥黎家族此篇初刊于1937年1月15日《家庭》雜志。

要是阿道司·赫胥黎所預言的那些戰爭災難不會毀壞人們著書立說的習慣或工作,毋庸置疑,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把赫胥黎家族的歷史變成白紙黑字。對此,《傳道書》以其慣有的苦澀說過:“著書多,沒有窮盡。”語出《圣經·舊約·傳道書》第十二章十二節,全文為:“我兒,還有一層,你當受勸誡。著書多,沒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倦。”我們應該承認事實的確如此,同時力求想象出那本《赫胥黎英雄傳奇》或者想象一下——為了用埃米爾·左拉更加響亮的招牌——那本《赫胥黎家族自然與社會史》將會采用什么樣的形式。我猜想第一位歷史學家現在會從阿道司寫起,畢竟這一位如今是最有名的。他將會把托馬斯看做爺爺,把倫納德看作父親,在朱利安身上看到兄弟的影子,總是跟《旋律的配合》作者筆下的文字隱隱約約相似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36)是生物學家托馬斯·亨利·赫胥黎之孫,傳記作家兼文學家倫納德·赫胥黎之子,他的哥哥朱利安·赫胥黎是生物學家,他的弟弟安德魯·赫胥黎是生理學家,1963年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旋律的配合》是阿道司1928年出版的小說。。任何一本書都必定會有另一本與之相對應,是它的反面。在這本關于家族的非常“進化論”的解釋之后,必定會有另一個故事,把孫子寫成法國式的,把爺爺寫成武士。然后,又將是一本強調杰出的三代人之間種種不同的書。接下來,自然是另一本強調他們之間相似性的書,也許會采用弗朗西斯·高爾頓疊加照片的方式,把赫胥黎家族不同代的人集中到一個超越時空的或者長壽的人身上(如果作者的天才不比這里的預言差)。我所提到的那些柏拉圖式的照片中的一張,將會成為這本書的卷首插圖,而朱利安的那段話將成為該書的卷首引語:“人類的生命之流被打成個人的孤立的碎片。所有的高級動物都是如此,但并非必須如此:這是一種本事。有生命的物質必須完成兩項活動:一是有關與外部世界的直接交易,另一個便是有關其自身未來的永存。個人是促使生命物質在特定的環境中能夠發揮作用和行動的工具,一段時間之后就將被拋棄并且死亡。然而,他擁有的某些不朽的物質,會轉移到后代身上。”

上面這一段文字的語調是平靜的,然而,觀念卻是令人悲傷的。斯賓諾莎說過:“我將要像寫固體、平面和線條那樣來寫人。”這種無比的藐視,這種令人稱奇的不偏不倚,正是所有赫胥黎家族的人共有的一大特色。但你若說他們慘無人道,又是荒唐的,如果說真的存在什么人道,那么它所專有的意義正是敢于面對我們的命運,面對我們內心最深處的羞愧,并像談論一個死人那樣肆無忌憚地提及他們的能力。赫胥黎家族的基本感情就是悲觀主義,這是他們人人都有的。對祖先托馬斯·亨利·赫胥黎,英國文學教科書中只是把他看作一位大吵大鬧的爭論者、達爾文的戰友。盡管他確實將其大部分精力,甚至他的粗魯性格都用來傳播智人和原始人的親屬關系,傳播牛津大學學生和婆羅洲猩猩的親緣關系,但是這些輕率的論調——卡萊爾從未原諒它們——遠不是他眾多著作的全部。事實上,我們二十世紀散布甚廣的迷信,與上一個世紀的絕對唯物主義和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蠢話是一路貨色。在一八七九年,托馬斯·赫胥黎這樣反駁加在自己頭上的第一個罪名:“如果唯物主義者說天體及其一切現象都可以變為物質、變為運動的話,那么唯心主義者可以回答說,運動與物質在我們沒有感覺到它們時是不存在的,可以說,它們只是一種心理狀態。這個道理不容辯駁。如果強迫我在絕對唯物主義和絕對唯心主義之間做選擇的話,我會選擇后者。”至于另一個罪名,即不公正和輕率的樂觀主義問題,還是只要搬用他自己的話就行了:“有關命中注定、原罪、人類天生墮落、他人的不幸、地球上的撒旦王國、惡毒的創世神等等理論(不管其形式有多么荒謬),我覺得都要比我們隨便的幻想來得更有道理些。比如說,我們常認為孩子生來是好的,只是后來被腐敗的社會榜樣給糟蹋壞了。我不會相信上帝是一個隱蔽的慈善家,更不會相信最終一切都會好起來。”在另一處,他聲明自己在自然界絲毫不曾見過任何道德目標的痕跡,他指出所謂道德不過是人類專利制造的東西。對赫胥黎來說,進化未必是無限的過程:他認為在上升到一定程度后,這個過程會隨著世界的漸漸失去生氣而逐步衰敗。他影射說,直立的人將會變成斜身子的猿猴,清脆的聲音將會變成粗陋的吼叫,花園會變成森林或者沙漠,飛鳥會變成縱橫交錯的樹木,星球會變成星星,星星會變成浩瀚的星云,星云會變成不可捉摸的上帝。這種宇宙的逆轉或者說倒退進程將不比它形成階段的數百個世紀要少。數百個世紀后,一切將慢慢地凹陷,慢慢地顯露出更加獸性的輪廓……這種假設是凄慘的,很可能是阿道司·赫胥黎的。

查爾斯·莫拉斯曾不帶任何諷刺地向我們談及某位“講傳統的大師”——讓——弗朗索瓦·布拉德,其兒子、孫子、曾孫都是戰士——為了繼承這個傳統,“決定與德國在科學方面進行一番較量”。這是對科學可悲的理解方式,他把科學詆毀成一種證明被告從來都沒有道理的司法程序;這是對傳統可悲的理解方式,他把傳統詆毀成一種仇恨的游戲!或許我們最好還是像赫胥黎家族那樣來對這個世界提問,只需要一個承諾,所用的方法是誠實的。這應該成為一種傳統,應該成為一種工具而不是鬧脾氣的人們無休無止的爭吵。


陳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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