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攏起頭發的手頓了頓,馮妙握著一把錦緞一樣的黑發問:“你在說誰?”
“說誰,誰自己心里清楚。”馮清甩下一句不冷不熱的話。
這話接下去好沒意思,馮妙把頭發綰了一圈,垂在耳側,就要面向內側躺下。
“誰在皇上跟前裝模作樣地狐媚勾人,我就說誰!”大約是看馮妙沒什么反應,馮清提高音量,又說了一句。
先前聽她辱罵自己的生母,馮妙已經覺得火氣上涌,博陵長公主欺凌阿娘還不夠,連她生的女兒也要如此。從歌姬到侍妾,還不是因為阿娘沒有博陵長公主那樣顯赫的出身?身份血統,難道能由得人自己選擇嗎?馮妙忽然覺得林瑯說得沒錯,有些事,怎么躲都沒用。
她強壓住心頭不快,低啞著聲音說:“比不上博陵長公主家傳的教養。”
“你……”馮清被她這句話梗住,猛地翻身坐起來,錦被下頭,胸口一起一伏。
馮妙卻不看她,揉揉眼睛,解開小衣最上面一粒扣子。馮清咬著唇看著,她心里清楚,馮妙被額發遮住的那張臉,比她美得多。光是這倚著床頭扭開扣子的小動作,還帶著幾分稚氣,就讓人移不開眼,要是等到身量長成……
“馮妙,憑你的出身,永遠也別幻想入主中宮。”馮清本想盡量顯得自信大度,可話里總帶著一股酸勁兒,“我勸你,趁早死了心,別想著和我爭。”
原來是為了這事,馮妙心中冷笑,她自己千方百計想得到的東西,就想當然以為別人也存著同樣的心思。“馮清大小姐,我不和你爭,”馮妙慢條斯理地說話,故意停頓了一下,“可自然有別人跟你爭,平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待嫁的女孩兒。”
“你別太過分!”馮清聽見后半句,立刻就火了,赤著腳跳下地來,“做歌姬的娘會勾人,女兒也一樣下賤,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這些話,都是平時博陵長公主背地里說的,馮清倒也未必全懂話里的刻薄意思,只是又嫉又氣,就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你要說我就說我,別扯到我娘身上去。”馮妙也站起身,迎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她敢做,憑什么不讓我說?”馮清眼睛都紅了,“我聽娘親說過,你娘帶著你進門時,你都兩三歲大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爹爹骨肉?還有你那個吃白食的弟弟,說不定也根本不該姓馮!”
“不準你說我阿娘和弟弟。”馮妙也急了,平日里怎么支使她都無所謂,最沒有資格這樣說話的人就是馮清。如果不是博陵長公主明里暗里使絆子,阿娘的身體怎么會那么差?弟弟怎么會至今連該有的份例銀子都沒有?
“我說錯了嗎?”馮清依舊不依不饒,“我的哥哥們都是有爵位的,你弟弟算個什么東西?下作娼婦養的,正經本事沒有,狐媚妖道的,天生就會。你怎么不跟你那不要臉的娘學學,也當眾袒胸露背跳個舞啊?說不定誰家缺個侍妾,正好把你收了……”
馮妙氣得胸口發澀,這哪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她氣馮清,但更氣博陵長公主,欺負了人,還要背地里說出這些難聽的話來。她悄悄捏緊手指,咬著牙讓聲音平靜下來,嘴角略略上挑:“那好啊,多虧你提點我,下次見皇上的面時,我再好好表現表現。”
“你、你不要臉!”馮清氣得直跺腳,想也沒想,“啪”一巴掌打在馮妙臉上。
馮妙只覺半邊臉上火辣辣地疼,一聲不吭把小衣袖口上的束帶拉緊。馮清看她沉默,越發囂張起來:“你們兩個來路不正的野種……”
“野種”兩個字還含在嘴里,馮妙冷不防抓住她的手腕一扭,壓著她兩個人一起往地上倒去。兩人身形差不多,原本馮妙占不了什么優勢,可馮清穿著寬大的寢衣,躲閃起來不那么方便,只能號啕大叫:“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你都這么說了,我不打豈不是讓你失望。”馮妙不由分說地把她壓住,一只手高高揚起。她只想給馮清個教訓,沒打算真下重手,萬一馮清去跟博陵長公主哭訴,吃虧的還是阿娘和弟弟。
馮清卻沒看出來,哭叫得越發兇了,眼淚抹得滿臉都是,腿上使勁一蹬,馮妙放在床頭的小胡凳就被掀翻了,衣裳掉了一地,林瑯送她的小香囊也滾落出來。
馮妙一回頭看見,想要把香囊拿回來,身子一動,手上的力氣就松了。馮清借機一掙,狠推了她一把,搶先撲過去把香囊攥在手里。馮妙慢了一步,兩人在地上滾作一團,撞得琉璃燈罩子“啪”一聲摔在地上,碎成幾片。
“還給我!”
“偏不!”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崔姑姑推門進來,邊走邊匆匆系著外衫上的束帶,看見滿室狼藉,眉毛都快擰在一起:“兩位小祖宗!這是因為什么事鬧起來了?大半夜里,太皇太后在正殿都聽見了!”
兩人匆匆穿戴整齊,被帶到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坐在梨木胡凳上,正用銀鉤子撥著小盆景里的石塊。她平常本來就睡得淺,這會兒被吵醒了,倒也看不出多少倦色。
“姑母,清兒的膝蓋磕紅了,還疼呢。”馮清畢竟是在大家族里長大的,這點眼色還會看,一進門就先撒嬌服軟,想博太皇太后老人家心疼。這一招,想必平日在博陵長公主面前,很有效。
太皇太后叫崔姑姑拿藥膏給馮清貼,自己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都說說吧,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是她先打我,這才驚擾了姑母……”馮清捏著可憐巴巴的嗓音,偷眼看向太皇太后。
“別‘她’‘她’的,那是你姐姐。”太皇太后把銀鉤子往土里一戳,聲音沒多高,卻立刻讓馮清閉了嘴,不敢再說話。她轉向馮妙,凝神看了片刻,才開口:“你也說說。”
馮妙進門后,一直低垂著頭,此刻聽見太皇太后問話,才雙手交疊行了叩首大禮:“回稟太皇太后,奴婢們半夜吵鬧,驚擾了太皇太后,罪該萬死。其中緣由,細說起來反倒叫人笑話了,奴婢甘愿領受責罰。”
太皇太后好半天沒說話,馮妙不敢抬頭,卻清楚地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后背微微發涼,不知不覺間,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她清楚太皇太后的手腕,面上雖然鎮定,心里卻七上八下。
“若是兩三歲大的孩子,爭吵打鬧,惹人憐惜。你們兩個都不小了,怎么還做出這種不知輕重的舉動?”太皇太后語調平平,“明天開始,午膳之后,你們兩個就都到小佛堂里跪著去。好好想想清楚,馮家的女兒,該怎么做事。”
兩人不敢多話,叩頭謝恩之后,就回了東配殿。
這回馮清倒是學乖了,一句話也不說,解散頭發,就躺倒在床上。
馮妙站在她床榻邊說:“把剛才拿走的東西還給我。”
馮清并不知道那東西是怎么來的,不過見馮妙當時急急忙忙地去撿,便認為是她心愛的東西,想也沒想就奪過來。她躺在床榻上橫了馮妙一眼:“我扔了。”
“還給我。”馮妙把手伸到她面前。
“愛信不信,不過是幾根破草編的,我剛才扔在路上了,你想要,就自己到外面找去。”馮清作勢掀起被角,挑釁似的說,“要不——你來搜,看我身上到底有沒有?”
馮妙瞪著她看了半晌,終于忍住了縮回手。她不可能動手搜身,那樣就給了馮清借題發揮的緣由,她也不可能當真出去找,她們剛從太皇太后跟前回來,再鬧起來,恐怕就不是小佛堂罰跪那么簡單的事了。
第二天午膳一過,崔姑姑就引著她們進了小佛堂,臨走前好心叮囑:“兩位姑娘,需要什么就叫人通傳一聲,可千萬別再鬧起來了。驚擾了佛祖,可就不好了。”
馮清自己先挑了個蒲團跪下,馮妙也不說話,照舊抄寫佛經,在香爐里燒了,然后在佛像前叩首祈愿。無非就是阿娘和弟弟都安康罷了,她并不是個貪心的人。
看她做得虔誠,馮清冷哼了一聲,也沒說話。兩人沉默著挨過了子時,才回東配殿去睡了。
馮清到底平日驕縱慣了,才跪了一天,就起早到太皇太后跟前哭訴,說佛堂里又冷又濕,說自己心口疼痛、膝蓋酸軟。太皇太后問起時,馮妙也替她說了幾句好話,不是因為她大度,而是因為,她實在不愿意大半天時間都跟馮清綁在一起。
太皇太后聽完兩人的話,這才開口:“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自然心疼你,一根頭發絲兒的委屈都舍不得叫你受,哀家這里有些平日皇帝送來的血燕、雪蛤,你拿去叫個穩妥人燉了給你滋補一下。”
馮清聽這話像是有活絡的意思,喜上眉梢,正要謝恩,又聽見太皇太后說:“可你也是奉儀殿的宮女,犯錯受罰,別人都是這樣,你有什么理由特殊?”
賞罰分明,馮清這會兒才算明白了這四個字的意思,再也不敢仗著身份在太皇太后面前撒嬌。她每天蜷坐在蒲團上,狠狠瞪著馮妙,心里不敢怨恨太皇太后,只能把這筆賬記在馮妙身上。
馮妙卻沒有心情跟她斗氣,她心里想著另外一件事,十天之約眼看就要到了。原本佛堂思過,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可眼下馮清天天在這兒,她可怎么溜得出去?
馮妙被這問題困擾了好幾天,有幾次差點在太皇太后跟前分神出錯。那毒藥眼下并沒有要發作的跡象,可是想起討厭鬼說的“腸穿肚爛、筋骨寸斷”,她還是覺得不能安心。
跪到第四天,馮妙已經覺得走路有些打飄,膝蓋紅腫脹痛。馮清也好過不到哪去,只是再不敢隨便到太皇太后跟前哭訴。
午膳時,馮妙看見崔姑姑多擺了一副碗筷,心里暗暗奇怪。奉儀殿很少有人來,更別說留人用膳了,就連她和馮清,偶爾得太皇太后賞賜飯食,也只能在紅木小幾旁匆匆吃了,連座位都沒有。什么人能得太皇太后如此另眼相看?
飯菜還沒送上來,先有一股異香傳來,像沉香,卻又比沉香更加綿軟清甜。崔姑姑在小回廊上遠遠望了一眼,就滿臉喜色地對太皇太后說:“大公子來了。”
簾子一挑,一位唇紅齒白的青年,腳下踩著牛皮軟靴,跨進殿來:“姑母,侄兒來看您了,可想死侄兒了。”
聽見聲音,馮清滿臉喜色,原來是大哥馮誕。想起這幾天的教訓,她不敢造次,仍舊在一邊站著。
馮誕是馮熙的第一個兒子,面貌不像博陵長公主,倒是極像馮熙,膚色白皙,丹鳳眼,英俊秀氣。六七歲時馮熙帶他進宮,太皇太后一見就喜歡得不得了。等到馮誕長大一些,說話做事都明白得體,十幾歲時,協助父親掌管各色珍玩,對那些種類繁復的物件,幾乎過目不忘。這么一位公子哥兒,只有一樣不好,就是不喜歡讀書,太皇太后說了他幾次,總沒什么效果。
馮誕拜見過太皇太后,看見垂手侍立的馮清和馮妙,一挑眉:“妙妹妹也就罷了,清兒怎么也如此安靜?”
“不是小孩子了,也該學著安靜些。”太皇太后隨口一說,馮誕就明白了大概,他知道妹妹遲早要參選嬪妃,能磨磨性子也好。
打量太皇太后臉色有些不好,馮誕趕緊把隨身帶來的東西送上:“父親在南邊得了一塊上好的伽南香,是鸚哥綠,趕緊叫侄兒給姑母送來。”
說著話,馮誕雙手托著一只整塊玉雕成的玉盒,中間鑿出的凹槽上,放著一塊磨得滾圓的香木,顏色褐中帶綠,像鸚鵡的毛色一樣。
“原來是你父親得來的,不是你孝敬的。”太皇太后故意板著臉說話。
“侄兒這不是馬不停蹄地給姑母送來了嗎?父親有功勞,侄兒也跟著沾光,得點苦勞就行。”馮誕嬉笑著把玉盒奉上,“下回父親再要責打侄兒時,求姑母在旁邊咳嗽一聲,侄兒就不用受那皮肉苦了。”
“猴崽子,這是多大的苦勞,就要討便宜?”太皇太后繃不住一笑,向著崔姑姑一指那玉盒,“這幾天哀家睡得不穩,正好有這東西,你去研碎了,照著從前那個方子,再配一些安眠的香料來。”
這等上好的鸚哥綠伽南香,極其難得,常常有市無價,千金也難求。放在官宦人家,留著做個傳家寶也不為過。可太皇太后說用就用了,要研碎了配進熏香里去。
馮妙這幾天一直想著自己的心事,聽見“安眠”兩個字,就暗暗留了個心思。
馮誕把東西送出手,打量著太皇太后的眼色,挑些出門在外的趣聞來說。太皇太后雖然是女子,卻對玩物衣裳興趣不大,唯獨專門喜歡聽各地的風土人情、奇聞軼事。馮誕口齒伶俐,逗得太皇太后心情大好,連帶著胃口也比平時好了不少。
崔姑姑眼看一小盅烏魚蛋羹見了底,她見縫插針對太皇太后說:“外面還備著七寶駱駝掌呢,奴婢去傳上來給大公子添個菜吧。”借著馮誕的名義,其實是想給太皇太后進補,太皇太后一向提倡簡樸,這種太過奢靡的菜肴,平常不敢送到她面前。
馮妙惦記著剛才提到的安眠香料,稟奏了一聲“奴婢去幫崔姑姑傳菜”,跟著走了出去。只有這么一個機會,怨不得她鋌而走險,等到按著配方做齊、香料送進太皇太后寢殿,她可就再也別想碰上一根手指頭了。
馮妙繞過小回廊,追趕崔姑姑的步子。回廊另一端是奉儀殿的耳房,御膳房派來的四名尚膳宮女,連同用紅泥小爐煨著的菜,都在耳房里等候。太皇太后不喜歡食物殘留的混雜氣味,才特意開辟了這間耳房,用來等候傳菜。
要趕在崔姑姑從耳房出來以前動手,她這么想著,腳步又快了幾分。快到盡頭時,沒留神被門檻絆了一下,馮妙抬手去扶朱漆柱子,手觸到的地方,卻不是柱子的堅硬質感。
一抬眼,正看見馮誕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妹妹小心。”
馮誕平日總是一副笑臉,就連對奴仆用人,也一向客氣。馮妙對他既不特別反感,也不親近,站直身子回了一聲:“多謝大公子。”
“你跟清兒一樣,叫我大哥不就行了?何必那么見外呢。”馮誕笑吟吟地站在回廊通道當中。
馮妙想起馮清咒罵她的話,“我的哥哥們都是有爵位的,你弟弟算個什么東西”,心里一股倔強勁涌上來,對著馮誕施禮說道:“不敢跟嫡出的小姐相提并論,要是沒別的事,奴婢還得給大公子傳菜去呢。”
馮誕摸著鼻子搖頭,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遞到馮妙面前:“母親一連生了我們兄弟三個,才得了清兒,難免嬌慣了些,你做姐姐的多擔待她些吧。”
馮妙不想收他的東西,正要拒絕,這邊馮誕已經把那紙卷展開。鎦金桃花箋上,工工整整地謄寫著一段《詩經·小雅》里的句子。隸書字體,筆觸還不大成熟,勾畫之間有好幾處不大連貫,架構卻已經有模有樣。馮妙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那是幼弟馮夙的字體。
阿娘曾經說過,女兒家練字,要練楷體,取其端莊細致;男子練字,則要練隸書,取其風骨氣度。馮妙眼中微微濕潤,那幾行字,漸漸在一片氤氳里變得模糊起來:“娘和阿夙還好嗎?”
“都安好,昨天晚上,夙弟知道我要進宮,特意寫了這個給我,讓我帶給你。”馮誕把紙箋放進她手里,“我若在家里,也會時時照看他們。”
馮妙抹抹眼睛,再次躬身下拜,這一回,卻是發自真心地道謝。阿娘和弟弟都好,她也要好好地活著,遇見任何事,都不能輕易放棄。
幸好馮誕不能離席太久,馮妙收好紙箋時,崔姑姑還沒從耳房里出來。她提著裙角小跑兩步,忽然聽見崔姑姑的聲音:“連小爐子一起小心端著,這菜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馮妙心里一緊,立刻放慢了腳步,不敢再跑,害怕被人看出異樣。她從腰間掛著的繡袋里摸出一個白瓷小瓶,捏在指間旋開了木塞。做完這些,她悄悄退回剛才跟馮誕說話的地方。
兩名宮女用兒臂粗的竹節,叉著一只紅泥小爐,爐火上架著素瓷圓盤,圓盤里扣著一個壽桃形狀的頂蓋,桃葉脈絡上剛好留了一個氣孔,七寶駱駝掌的香味,從氣孔里飄散出來。
那宮女是一對孿生姐妹,相貌相似,不用品菜,光是看這“雙姝扶紅泥”,就夠賞心悅目了。崔姑姑跟在她們身后兩步遠,小心翼翼地看著。
馮妙隱在柱子后面,默默數著宮女的步子,估計她們快走到剛才自己停留過的地方,這才從柱子后面轉出來,聲音清脆地說:“崔姑姑,我來看看有什么要幫忙的沒有?”
聽見說話聲,宮女姐妹下意識地抬頭看過來,腳下步子卻沒停。姐姐涼月腳下一滑,“啊”地叫了一聲,身子向后倒去。兩人原本就同握著一根竹節,妹妹予星有心攙扶,可那小爐連著菜盤,十分沉重,她只握著竹節一頭,根本就有心無力,反倒被帶著也摔倒在地。
嘩啦啦一片脆響,紅泥燒成的小爐,摔成了幾片,專門用來溫菜的中空筆管炭,夾雜著火星四下飛濺。崔姑姑躲閃不及,被那一盤七寶駱駝掌,正潑在前襟上。
馮妙微微低頭,跟預想的不大一樣,但也足夠了,她小心繞過地上的污漬,伸手去扶:“崔姑姑,沒燙著吧?”
崔姑姑顧不上跟馮妙說話,看了一眼撒在地上的菜肴,指著瑟瑟發抖的兩個宮女,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們兩個,平日都看著挺利索的,今天倒好,給我弄出這個岔子來!”
涼月和予星早就嚇傻了,顧不得地上到處都是碎瓷片,滿面惶恐地磕頭請罪。額頭被瓷片劃破,又沾染上一層油污,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卻誰也不敢叫一聲疼。這就是宮女的命,連主子貴人喜愛的一個物件都比不上。
涼月來奉儀殿的機會多些,跟崔姑姑也相熟,大著膽子哀求:“奴婢不知道怎么腳下就滑了,求姑姑開恩,給條生路吧。”
馮妙在一邊看著,心中不忍,假意在地上看了一圈,故意做出一副驚詫的樣子:“姑姑,這地上好像灑了層油,也許是前面的菜肴溢出來的,難怪腳底滑了。”其實那層油,就是馮妙隨身帶的茉莉頭油,綰發髻的時候用的。潑油、躲藏、喊人,一步套著一步,就為了讓這道菜,弄臟崔姑姑的衣裳。
第一次在人前使這樣的小伎倆,馮妙心里緊張得不得了。尤其看見兩個無辜宮女,因為自己一個小動作,弄得滿臉是血,苦苦哀求,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錯事。
崔姑姑這會兒才平了怒氣,指著回廊外面說:“你們先去,把備好的鯽魚湯盛在薄胎碧玉小罐里,仔細點,別再出什么差錯。等太皇太后用過膳了,你們自己到奉儀殿前院,各領十鞭子,以后在奉儀殿,當心著點。”
兩個宮女聽說是在奉儀殿領罰,立刻感恩戴德地道謝。在太皇太后眼皮底下,這責罰就說一不二,既沒人敢偷偷放水,也沒人敢暗中下狠手。這些有職位的宮女,在宮里時間長了,總免不了有幾個死對頭。要是送她們去永巷領罰,撞在死對頭手里,恐怕連命是怎么沒的都不知道。
“崔姑姑,別氣了,難得大公子進宮一趟,總得讓太皇太后高高興興地吃了這頓飯。”馮妙小聲勸解,心里對兩個無辜受累的人萬分抱歉。
“你當我是氣她們砸碎了菜肴?”崔姑姑連連嘆氣,“我在宮里小半輩子了,宮人失手犯錯,見得多了。我是氣她們偏偏把這道七寶駱駝掌撒在我身上。”
七寶駱駝掌這道菜,之所以名貴,不在駱駝掌,而全在那“七寶”上。七種珍貴香料混合在一起,加上鮮嫩的小駱駝掌,放在瓦罐里小火煨到酥爛。吃的時候,還要保持加熱,確保香料的滋味能夠均勻地散發出來。
“太皇太后剛吩咐我去制香,可這七寶的味道,染在身上,好幾天才能去掉。身上染了味道,還怎么制香?”崔姑姑抬起袖子聞聞,上面滿是肉腥味,幸虧那塊鸚哥綠伽南香已經收起來了,沒有帶在身上。
這些來龍去脈,馮妙心里都清楚。太皇太后用的香料,一向都是崔姑姑自己配。各種香料研磨、搗碎或是榨汁以后,要再隔水蒸成珍珠大小的小塊,方便取用。制香的人,身上不能沾染其他氣味,否則制出來的香味道就不純正。
“崔姑姑,要是你不嫌棄,就教教我,我幫你配那香料吧。”她等的就是崔姑姑說起這件事,只要香料經她的手,就可以借機留下一點,她只需要一點點就夠了。馮妙的心怦怦直跳,卻一點也不敢表現出急切來。
崔姑姑是太皇太后身邊最謹慎穩重的老人兒,要是她一口回絕了,就再沒有轉圜余地。
“那怎么行呢,制香可是個累活兒……”崔姑姑倒不是跟她客氣,她心里知道太皇太后的打算,并不曾把這兩個馮家的小姐真當宮女使喚。
“沒關系,我正好也想學學制香,姑姑就當是教教我。”馮妙仰著臉,雙手搖著崔姑姑的胳膊。
崔姑姑仍舊猶豫,許多世家小姐都會調香,可那種調香,不過是把已經粗制過一遍的單味香料,混合在一起,搭配出不同的味道來。真正的制香,要研磨、要泡水、要過濾……光是把那塊鸚哥綠變成合用的香粉,就要經過十幾道工序。
“算了,姑姑還是別為難了,”馮妙一笑,“看樣子是我太笨,學不會制香,姑姑不知道怎么告訴我好呢。”她語態嬌憨,半真半假的話,倒把崔姑姑給逗樂了。
“可不敢那么想,姑娘聰明著呢。”崔姑姑搖頭,“那明天就辛苦姑娘一回。”
制香在清早時最好,免得混進塵土、烈日的味道。寅時剛過,馮妙就跟著崔姑姑進了制香坊。她出東配殿時,馮清還在酣睡,馮誕陪太皇太后用膳后就出宮去了,沒人說情,兩人的小佛堂罰跪照舊。
崔姑姑原本也沒真的指望馮妙,以為她不過是一時興起,真吃起苦來就不成了,另外選了一個身子干凈的小宮女,帶進制香房。可一樣一樣教下來,馮妙竟然學得有模有樣,手上被石舂磨破了皮,也不吭聲。一個上午,香就制成了。
馮妙看著崔姑姑把制好的香粒,一顆顆放進玉盒里,再貼上封紙:“劉伶醉?是這香的名字嗎?好奇特的名字。”
“是秘書中散李大人尋來的方子,太皇太后用尋常的安眠香,都不管用。自從得了這個配方,夜里才睡得安穩多了。”崔姑姑把玉盒用絲緞裹住,小心收好。
馮妙對這些官職、人事不大熟悉,不大清楚秘書中散是個什么角色,隱約想起那天在密室暗道里看見的高大背影,不敢再問下去。那天過后,她好幾次半夜驚醒,夢見太皇太后手里拈著一枚有毒的果子,叫她吃下去,醒來時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從制香房出來時,她手里悄悄捏住了一小粒劉伶醉,那是她把大塊香料切成小塊時,趁崔姑姑沒注意,偷偷藏下的。這幾天兜了個大圈子,就是為了這么一小粒東西。
心里數著十天日子已經到了,馮妙緊張得手心發涼,午膳匆匆吃了幾口,就躲進小佛堂。抄了幾行佛經,心里才漸漸平靜下來。
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天馮清的話特別多,先是湊過來看馮妙用漢文抄寫的佛經,然后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寫的什么呀?我們鮮卑女孩兒,可不學這個。”
看她不理睬,馮清又問:“你拿了我的飛鸞銜珠步搖,怎么也不見你戴?怎么,你自己也覺得野山雞搭個鳳尾翎毛,不合適吧?”
馮妙筆下不停,冷冷淡淡地說:“是你給我的,不是我拿的。”馮清自討了個沒趣,坐回蒲團上,自己嘀嘀咕咕地說:“漢人那套狐媚子的本事……”
小佛堂里沒有滴漏,馮妙只能自己估計時間,約莫快到三更,她開始把抄好的佛經放進香爐里焚燒。騰起的細碎煙絲,嗆得她一陣咳嗽,袖子遮住嘴唇的瞬間,藏在袖口的劉伶醉,滑進了香爐。
奉儀殿正殿內,崔姑姑正把新制好的劉伶醉放進淺碟子,用無色無味的紙卷,取了火點燃:“太皇太后,今晚用不用叫人盯著點小佛堂?”
太皇太后微微瞇著眼睛:“這香味不錯,甜膩勁頭壓住了,木質的辛甘味道,倒是透出來了。”
崔姑姑長年制香,知道其中緣故,這一盒劉伶醉,是馮妙一粒粒加水揉了再加熱的。這道理,就跟女兒茶一樣,靠的是制作者天然的處子幽香,單憑技藝無法達成。她不敢隱瞞,忙說:“這一盒是妙兒小姐動手制的。”
太皇太后輕輕點頭,像在細細品味香料的層層韻味。崔姑姑在一邊等著,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再問,正心焦時,聽見太皇太后說:“今晚你也早些睡吧,叫兩個太監值夜就行了。”
崔姑姑應了聲“是”,吹熄了燭火,把一顆小孩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用輕紗罩住,放在床榻邊的紫檀案上。太皇太后從來不在夜里把燈火全熄,可自從當年上陽殿失火后,太皇太后夜間睡著時,就再不用燭火了。
小佛堂內,馮妙瞥見太皇太后的寢殿熄了燭火,用桐油浸過的梨木小鏟,撥了撥香爐里的灰。馮清已經歪倒在一邊,睡熟了。這劉伶醉的確管用,馮妙用棉紗小球塞著鼻子,又借著咳嗽,大半時間都用袖子遮住口鼻,這才沒有睡過去。
她從袖筒里拿出馮誕帶來的紙箋,這幾天一直沒有機會瞧瞧。“棠棣之華,萼栿依依……”弟弟馮夙還小,未必懂得這里面的意思,也許只是湊巧選了《小雅》里的這一首,但這詩句,卻讓她第一眼看見就差點失控落淚。她只有這么一個弟弟,阿娘也只有這么一個兒子。
馮妙把紙箋撕開,也放進香爐里,一點點燒掉了。手足情誼,記在心里就夠了。即使是親生姐弟,私下傳遞信箋物品,也是大罪。
將將燒完,馮清翻了個身,“咚”一聲踢在柱子上,嘴里還咕噥著殘缺不全的夢話:“……娘親、娘親說了……鮮卑女孩兒,才不用學那些漢文酸詩……”
馮妙趕緊匆匆蓋上小香爐的蓋子,凝神確認馮清并沒醒過來,這才在臉上仔細收拾了一陣,掀開簾子溜出去。在她身后,一直昏睡不醒的馮清,臉上現出異樣的潮紅,白皙的手背、脖頸上,發起了一片紅色的小疹子。
奉儀殿前殿,通常有宮女太監值夜,后殿圍墻外,就是羽林侍衛換崗的小營,反倒用不著設人值夜了。
奉儀殿角門旁邊,有一叢人工移植的竹林,種的是十來棵細竹。馮妙偷偷觀察了好幾天,才選定了這條路線,仗著身形嬌小,從竹林縫隙間鉆出去。
密室的方位,她后來也回想了好幾次,可怎么都想不起來,只記得那處宮室似乎是廢棄的,側面還掛著一幅五色珠簾。后來借著出門跑腿,她也偷偷找過,可是奉儀殿四周,根本就沒有什么廢棄的宮室,更沒有什么地方掛著五色珠簾,她只能沿著大致的方向走過去。
樹影婆娑,小時候聽過的那些鬼故事,忽然一個一個從心底蹦出來。馮妙挪著小步子,四面張望,可無論看向哪一邊,都覺得背后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急忙轉身,其實又什么都沒有。
難道討厭鬼把自己戲弄了?馮妙噘嘴,小聲嘀咕:“真是個討厭鬼……”
一陣風卷著沙土吹過來,她下意識地轉身躲避,忽聽身后高處傳來聲音:“你轉來轉去,找什么呢?”
馮妙循著聲音看過去,一襲黑衣的少年,斜斜坐在一棵老槐樹上,身子倚著粗干,一條腿垂下來,另一條腿踩著身下的樹枝,一蕩一蕩。朗朗圓月掛在他身后黑沉沉的天幕上,勾勒出比例勻稱的身影,面貌衣著反倒看不大清楚。
聲音里帶著嗡嗡的回響,跟那天在密室暗道里聽到的少年聲音一模一樣。少年應該是在嘴里含了什么東西,隱藏了本來的音色。
果然是他,馮妙的一只袖子還遮著口鼻,另一只手已經向他指過去,想到現在是自己有求于人,語氣客氣了些:“我找你呀,我已經記不得,那天是因為什么事被你灌了一顆毒藥了,燈光昏暗,我又被你掐得頭昏腦漲。看在我什么都不記得的分兒上,求你把我的毒給解了吧。”
“可以呀。”少年手一揚,把一只白瓷小瓶拋到她面前。
馮妙沒料到他如此爽快,半信半疑地扭開蓋子,從里面倒出一粒滾圓的藥丸。微酸的氣味十分熟悉,馮妙狐疑地自言自語:“解藥的味道,能跟毒藥一模一樣的嗎?”
少年輕笑一聲,拖著長聲說:“不能啊,所以,我是騙你的呀!”那個“騙”字,在半空里挑了個向上一勾的弧度。
馮妙憤怒地抬眼,少年卻依舊閑閑地壓著樹枝,一副“我就是戲弄了你,你能如何”的樣子。馮妙把白瓷瓶托在手心里:“不給解藥,我問你個問題總可以吧?那天……你有沒有撿到什么東西?”
“剛才不是還說,什么都不記得了,這會兒怎么又想起來了?”少年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壓著樹枝的腳一松,身子借著樹枝彈起的力道,縱起一躍,悄無聲息地落在馮妙面前。束身黑衣緊貼著他的身形,臉上戴了一張青面獠牙的儺儀面具。
他看見馮妙臉上覆蓋的輕紗,又是輕聲一笑,看來兩人存了同樣的心思,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
少年拿回白瓷小瓶:“你總得告訴我,你丟了什么東西,我回去仔細找找,才能回答你,究竟撿到沒有。”
馮妙惱火卻無奈,眼前這人,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樣子,可說出的話卻滴水不漏。她可不敢說出丟了飛鸞銜珠步搖,那件東西名頭太大,讓人認出身份不說,更容易被他多捏住一個把柄要挾。
“你不說,我可就走了,反正這毒發作得慢,一時半會兒也要不了你的命,等你想好了,咱們再聊。”少年說著,竟然真的轉身要離開。
為了出來這一趟,已經夠提心吊膽了,哪還能容他回頭再聊?馮妙心里一急,抬手就想去拉他的袖子,可是那少年衣衫緊身,連袖筒也緊緊裹著胳膊,馮妙身子向前,手上卻拉了個空。
她這邊剛一動,那少年也停住腳步,動作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腕向前一帶,把她圈在身前,另一只手飛快扯去了她臉上的輕紗。
看清她的臉時,少年的動作明顯一頓,那張小臉上,涂抹了厚厚一層綠豆搗成的黏漿,把五官幾乎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小臉的主人,還伸著舌頭,得意揚揚地做了個鬼臉。
好個小丫頭,好像提早知道他會動手扯下面紗一樣,還留了一手。
少年氣得發笑,正要開口說話,寂靜的宮苑內忽然傳來尖銳的角聲。那是羽林衛傳令的號角,聲音短促連續,是號令中最緊急的一種。聽到這種號令聲,多半代表著,王宮內闖進了刺客。
隔著涂滿油彩的儺儀面具,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可是那只捏在馮妙手腕上的手,卻不自禁地加大了力度。
馮妙仰臉去看,依稀覺得這人聽見號角聲,似乎并不慌亂著急,只是抬頭看看已過中天的月色,似乎在估計時間。
大魏立國多年,從未停止過征戰,羽林衛都是從軍中提拔出來的好手,號角一響,立刻迅速集結。兵衛列隊整齊,沿著宮中甬道,前往皇帝居住的崇光宮。發現刺客的信號,最先就是從那里傳遞出來的。
少年瞥一眼遠處閃動的甲胄光亮,忽然一把撈過馮妙,扛在肩上,貼著樹叢迅速隱去。
此刻,崇光宮內,宮門大開,林瑯站在門口,正對著殿中將軍龔亮說話。她頭發披散在肩上,臉色蒼白、未施脂粉:“皇上和刺客都不見了,請將軍傳令,快些在宮里搜尋。”
大魏常年征戰,人人尚武,從親王到重臣,幾乎人人都有自己的護衛力量,只不過規模、實力不同。其中,規格最高的就是拓跋氏親王的近衛,可以有三千人之多,配弓弩、軟甲。而羽林衛,名義上便是天子近衛,可是這支護衛與普通的皇親近衛不同,只有通過軍令才能調動,并不直接聽命于皇帝本人。
龔亮猶豫著不敢接話:“林姑娘,調動羽林衛,需要有太皇太后的諭令才行,這……”剛剛號角一響,他就已經派人去奉儀殿向太皇太后請旨,可奉儀殿值夜的太監卻說,太皇太后今晚燃了安眠香,要好好休息,吩咐不得打擾。
火把一照,林瑯的臉色越發蒼白。拓跋宏提早叮囑過她,今晚要“不依不饒,把事情鬧大”。她并不明白拓跋宏要做什么,可她向來習慣了聽他的話,只要是他說的,照做就是了。
“大膽!”林瑯手指用力一掐,逼著自己大聲喝出來,“宮中進了刺客,本來就是羽林衛失職。現在讓你們去搜尋皇上,竟然還推三阻四。要是皇上有個什么……你們……”
她本來身子就弱,說到最后,幾乎快要昏厥過去。龔亮臉色發青,眼睛轉了幾轉,看林瑯不像假裝,咬咬牙、一拱手:“我這就帶人去搜。”
羽林侍衛分成小隊,一路搜尋過去。皇帝尚未大婚,許多宮室還沒有主人,羽林侍衛也不客氣,直接推門進去翻找。
馮妙被那少年倒扣在肩上,被他冷硬的肩胛抵住肚腹,難受得快要吐出來,想喊都喊不出來。
少年專挑生僻無人的小路走,對皇宮地形十分熟悉,三繞兩繞,就拐進了御膳房。御膳房北面,有一條供牛車通過的平滑道路,用來從宮外運送食材。少年躲在那里,回身把馮妙放下來,一只手仍然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他們躲在暗處角落,前方不遠處,就是安放在地角的青石燈座,琉璃罩子里面扣著點燃的宮燭。馮妙瞪大眼睛看著,一個身影快速閃過,緊接著,羽林侍衛的腳步紛沓而來。她只覺得心口狂跳,莫非那個就是今晚的刺客?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少年忽然松開了手,溫熱氣息掃在她耳后:“好人做到底,你再幫我一個忙,要是還有下次見面的機會,我就告訴你解毒的秘密。”
馮妙“啊”的一聲驚叫,身后被人猛推一把,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人剛跌在路中央,一只官靴就停在她面前:“將軍,這里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