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達P市了。

黎紹桓下了飛機，突然有種莫名的警惕。

他故意慢慢掏出太陽鏡，讓鏡面對著身后照了照。

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晃過，似在跟蹤。

他冷冷淺笑，戴上太陽鏡，昂然走了出去。

收拾完畢，蘇慕青拎上行李箱，向著班車走去。

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居然是當地的號碼。

蘇慕青一臉詫異：“您好？”

“請問您是蘇慕青嗎？”

“我是。”

“我們是機場警察局。有個案子，想請您過來協助調查。請問您現在在哪里？我們這就派車過來接您。”

案子？

蘇慕青心中一緊，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沒有做過什么啊……”

對方解釋道：“我們沒有將您列為嫌疑人。只是想請您過來協助調查。”

蘇慕青還在猶豫。

駱俊在一旁關切地問：“什么事？”

被他這一打擾，蘇慕青一下子改變了主意。

這不正是擺脫駱俊的好時機嗎。

見到蘇慕青，那名警官并沒有立即介紹案情，而是直接載她去了離機場最近的公立醫院。

“是有人受傷了？”蘇慕青不由擔心起來。

警官說：“蘇小姐，詳細情況，還是等你到了再說吧。”

頭一次跟P城警察打交道，蘇慕青心中委實有些七上八下。更何況，這可能還涉及到一件傷人案。

警官將她直接帶到了一間病房前，推開門。

病床上坐著一個男人，一頭亂發，穿著不合身的病號服，躬著膝抱著腿，目光呆滯，看上去就像個精神有問題的流浪漢。

聽到動靜，男人掀起眼皮看了看，隨即垂下眼瞼，幽幽嘆了口氣。

“黎紹桓？！”蘇慕青禁不住失聲喚出來。

男人猛然抬頭，幾乎同那名警官異口同聲地反問：“你認識我（他）？”

這反應讓蘇慕青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遲疑地道：“難道，你……他……不是黎紹桓？”

男人囁嚅著道：“你說是，那我應該就是吧……”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警官沖她使了個眼色，將她帶出了病房。

“蘇小姐，長話短說吧，今天在機場的洗手間里，發生了一起惡性搶劫傷人案。被襲擊的，就是您剛才看到的那個人。他被發現時，身上只剩下一條底褲，身份證件什么的全都不見了。唯一的線索，是他手里緊緊攥著的一個工號牌。我們就是通過這個工號牌找到你的。”

“我的工號牌？……”蘇慕青方才醒悟，急忙掏手包——她的工號牌果然不見了。

“不是我襲擊的他！”她一下子慌了神。

“我們知道。”那警官說，“監控顯示襲擊者是位男士。”

“哦，那就好……”

“他傷得倒不重，但是他的頭部受到了重物擊打，記憶力受損。現在他雖然醒了，卻什么也記不起來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失憶？

呵！這算不算是他多嘴多舌的報應呢？

本以為自己會興災樂禍一番，可想到他那副頹廢的模樣，她的心莫名傷感起來。

“既然蘇小姐認識他，那就麻煩您帶他離開醫院吧。醫院病房有限，他不能無期限占用社會資源。”

“什么？！”蘇慕青急了，“我……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只是我工作的航班上的客人……”

那警官很是無奈：“蘇小姐，黎先生的醫療費暫時不需要你支付。這個請你放心。估計政府也不打算追償了。現在正是假期，很多警員都放了假。我們人手有限，醫院的資源也有限，這點還請你理解。目前案件線索有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開具證明，讓黎先生先平安回到中國去。我想，他回到熟悉的環境，對他恢復記憶也有好處，對我們破案也會有幫助。現在能幫他的人只有你。拜托你了！”說著，他遞給她一份文件，竟揚長而去。

蘇慕青目瞪口呆。

正懊惱著，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輕喚：“蘇慕青？”

蘇慕青猛地回過頭。

黎紹桓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眼中爍著不可名狀的光，好像充滿了期待，又好像充滿了困惑。

“什么事？”

黎紹桓伸出手，露出了她的工牌：“這個，是你的吧？”

“還給我！”蘇慕青迫不及待想要搶回來，他卻攏起手掌，縮了回去。

“我不能還給你。”他垂下眼瞼，一本正經地說。

“為什么？”蘇慕青很是意外，“這是我的！”

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輕輕問：“我們之間，先前是不是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

蘇慕青嘆了口氣：“也沒有了。我只是找不到工牌，心里有些著急。你還給我吧。”

他卻仍是搖搖頭。

“他們說，我昏迷的時候，手里一直緊緊握著這個東西，我想，它對我來說一定很重要。”

他聲音不大，語氣里也少了曾經的傲慢，但骨子里的拒絕卻是不容置疑的。

這言下之意……

蘇慕青急急解釋道：“它對你一點都不重要！它對我很重要才對！我的工牌只是碰巧掉在頭等艙，又碰巧被你撿到……”

他冷哼一聲，打斷她的話：“這個世界上哪里有這么多的碰巧。”

蘇慕青被他這一諷，不由揶揄道：“你不是腦子受傷了嗎？哪里來的這么多風涼話！”

黎紹桓不緊不慢地道：“我只是一時想不起自己是誰，又不是傻了。”

蘇慕青也學著他剛才的語氣“哼”了一聲：“其實我覺得失憶這種事真的很荒謬。你記不起自己是誰，卻記得怎么說話怎么吃飯怎么跟人斗嘴？”

黎紹桓滿臉陰郁，怔怔望著她，居然無言以對。

吵架的雙方，只要有一方先閉嘴，那這架基本就再吵不起來了。

蘇慕青想了想，問：“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警察……不是要你帶我走嗎？”黎紹桓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雙唇微翕，話都說得失去了底氣。

蘇慕青舔了舔嘴唇，努力組織著語言，想把話說得不那么傷人：“是這樣，黎先生，你只是碰巧買到了我出勤的航班，我們之間，就是乘客和空乘的關系。P城警察這么說，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因為我們……我們根本就是陌生人……我只是知道你叫黎紹桓，僅此而已。”

“那你怎么解釋它？”黎紹桓重新攤開手，露出工牌。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你遇襲的情形，但我猜，可能你昏迷前看到搶劫你的匪徒把你的身份證明全都帶走了，而這個工牌是唯一能夠證明你身份的線索，所以你才會一直把它藏在手里。”

黎紹桓不說話了。

他垂著眼瞼，長睫微微顫動，好像在極力忍住淚水。

曾經傲慢不可一世的黎少，也有無助無奈的時候。

蘇慕青不免有些感慨。

她從包里取出警察給她的一些資料文件：“這是P市警方給你出具的護照遺失證明，還有其他一些相關的文件，憑這些，你可以平安回國去。”

“我沒有錢。”黎紹桓的聲音低得像小蟲在哼哼。

“我知道。”蘇慕青早料到他會這么說，“我會幫你訂好機票的。明天你直接去機場，找華辰航空，會有人幫你安排好一切。當然了，這次不會再是頭等艙。因為我沒有那么多錢，就算有，我也覺得以你現在的境況，沒有必要去花那個冤枉錢。”

說著，她又從包里取出五百歐元，遞到他面前：“這些應該足夠支撐到你回國了。到時候你再找警察吧。因為我也不知道你家到底在哪里。我只能幫到這里了。”

黎紹查只是垂著頭，不肯接錢。

蘇慕青便將那幾張鈔票塞進了他的衣兜，像那名警察一樣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