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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爾馬洛(2)

阿爾馬洛跪下一條腿,哆嗦著接過那個繡著百合花的結子,把嘴唇湊上去,忽然又停住了,仿佛不敢親吻這個花結似的。

“我可以吻一下嗎?”他問道。

“可以,既然你連十字架都吻了。”

阿爾馬洛吻了吻那朵百合花。

“起來,”老頭說。

阿爾馬洛站起來,把花結揣在懷里。

老頭接著說:

“好好聽清楚了。我的命令是:‘起來反抗,絕不饒恕。’因此你上圣歐班樹林邊去打唿哨,一連三聲。到了第三聲,就會看見有個人從地下鉆出來。”

“從樹下的洞里,我知道。”

“那個人就是普朗舍諾,大家把他叫作‘國王的心’。你把這個花結給他看看,他就明白了。隨后,你自己找路上阿斯蒂耶樹林,在那兒你會見到一個瘸腿的家伙,諢名叫穆斯克通,他對哪個人都不憐憫。你對他說我愛他,要他把自己那邊教區的民眾發動起來。隨后上離普洛埃梅勒一里路的庫埃邦樹林去。你學一聲貓頭鷹叫,有個人就會從洞里鉆出來。他就是普洛埃梅勒的總管蒂奧先生,曾經是所謂制憲議會的成員,不過屬于好的一方。你叫他把庫埃邦城堡武裝起來。這座城堡屬于流亡在外的德·蓋爾侯爵。那兒有山溝,有小樹林,地勢高低不平,是個好地方。蒂奧先生為人正直,很有頭腦。隨后你上圣旺-2014-12-9德圖瓦,把我的話告訴讓·舒昂[6],這人是我心目當中真正的領袖。隨后你再上維爾-安格洛斯樹林,在那兒你可以見到被人稱作圣馬丁的吉泰,你叫他注意一個叫作庫梅尼爾的人,那人是老古皮·德·普雷弗的女婿,阿讓唐地方的雅各賓黨人的領袖。把這些都牢牢記住。我什么都不寫,因為什么都不應該寫。拉魯阿里寫了一份名單,結果壞了事。你接著再上魯熱弗樹林,那個能撐著一根長竿跳過山溝的米埃萊特就在那兒。”

“這種長竿叫做跳竿。”

“你會用嗎?”

“不會用怎么能算布列塔尼人和莊稼人呢?跳竿是我們的朋友。有了它,我們的腿和胳膊都變長了。”

“換句話說,有了它,敵人就變得矮小,路也變短了。真是一種有用的器具。”

“有一次,我曾經用跳竿迎擊三個拿著軍刀的稅警。”

“那是多會兒的事?”

“十年以前。”

“王上在位的時候嗎?”

“當然啦。”

“那么你在王上在位的時候就打過仗了?”

“當然啦。”

“打誰呢?”

“老實說,我不知道。當時我是一個私鹽販子。”

“很好。”

“人家說,這就是反對鹽稅。鹽稅跟王上是一回事嗎?”

“又是又不是。可是你用不著明白這個。”

“請爵爺原諒我提了一個問題。”

“我們接著往下講吧。你認得拉圖爾格城堡嗎?”

“我怎么會不認得拉圖爾格城堡,我是那兒的人。”

“怎么?”

“當然了,因為我家就在帕里涅。”

“不錯,拉圖爾格就在帕里涅附近。”

“我怎么會不認得拉圖爾格!那座巨大的圓形城堡是我的領主家的城堡!城堡的新樓和舊樓中間有一扇連大炮也無法轟開的大鐵門。那本關于圣巴托羅繆[7]的有名的書就放在新樓里面,以前不少人好奇地前來觀看。草地里還有青蛙。我小時候和這些青蛙玩過。還有地道!我知道那條地道。也許現在只有我知道那條地道。”

“什么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從前在拉圖爾格被包圍的時候挖的。城堡里面的人可以從一條一直通到森林里的地下通道逃出來。”

“不錯,朱佩利埃爾城堡、于諾戴城堡、尚佩翁塔樓都有一條這樣的地下通道,但是在拉圖爾格卻沒有。”

“有的,爵爺。爵爺說的那幾條地道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拉圖爾格的地道,因為我是本地人。而且,除了我,幾乎沒有誰知道這條地道。大家都不提它。這是禁止的,因為德·羅昂先生[8]打仗的時候曾經使用過這條地道。我父親知道這個秘密,帶我去看過。我知道進出這條地道的秘訣。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森林走進城堡,從城堡走進森林。敵人闖進城堡的時候,會發現里面一個人都沒有。這就是拉圖爾格城堡。嗨!我對它熟悉得很。”

老頭沉默了一會兒。

“你顯然弄錯了。要是真有這樣的秘密,我應該知道的。”

“爵爺,我絕對沒有弄錯。有一塊會轉動的石頭。”

“好啦!你們這些莊稼人,就相信石頭會轉動,石頭會唱歌,石頭晚上會跑到附近的小溪邊喝水。全是鬼話。”

“可是我的確把石頭轉動過,那塊石頭……”

“就像別的人曾經聽見過石頭唱歌一樣。伙計,拉圖爾格是一座安全堅固的城堡,易于防守。可是,誰要是指望從一條地道里逃出去,那他未免太天真了。”

“可是,爵爺……”

老頭聳了聳肩膀。

“別浪費時間了。談我們的事吧。”

這種不由分說的口氣使阿爾馬洛無法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

老頭接著說:

“讓我們繼續下去。聽著,從魯熱弗樹林你再上蒙謝弗里埃樹林,十二人黨的領袖齊伏金在那兒。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領袖。他命手下槍斃人的時候還為死者念祈福經。打仗嘛,不應該感情用事。從蒙謝弗里埃你再上……”

他突然停下來。

“我把錢給忘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錢袋和一個皮夾,交給阿爾馬洛。

“這個皮夾里有三萬法郎紙幣,大約相當于三利弗爾十蘇。這些紙幣當然是假的,可是真的也就值這一點。注意,這個錢袋里有一百個金路易。我把身上的錢都給你。在這兒我什么都不需要。何況,最好別讓人從我的身上找到錢。現在我接著說下去。從蒙謝弗里埃你上昂特蘭,在那兒你可以見到德·弗羅泰先生。從昂特蘭上朱佩利埃爾,在那兒你可以見到德·羅什科特先生。從朱佩利埃爾上努瓦里厄,在那兒你可以見到博杜安神甫。這一切你都能記住嗎?”

“就像我記得天主經一樣。”

“在圣布里斯-昂科格勒,你會見到德·杜布瓦-居伊先生,在筑有防御工事的小鎮莫拉納,你會見到德·蒂爾潘先生,在貢捷城堡,你會見到德·塔爾蒙親王。”

“一個親王會跟我說話嗎?”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阿爾馬洛脫下帽子。

“凡是見到公主繡的這朵百合花的人都會熱情地接待你。別忘了你去的地方會有不少山岳黨人[9]和蠢貨[10]。你得裝扮一下。這很容易。那些共和黨人十分愚蠢,只要穿一件藍衣服,戴一頂三角帽,再配一個三色帽徽,你就可以到處通行無阻。現在既沒有正規軍,也沒有制服,部隊也沒有番號,誰愛穿什么就穿什么。你再上圣梅韋,在那兒你會見到諢名大彼得的戈利耶。你再上帕爾內軍營,那兒的人臉都黑糊糊的。他們把石子放進槍管,再裝上雙倍的火藥,使槍放得更響,他們干得不錯。但是千萬別忘了要他們殺、殺、殺。你再上坐落在夏爾尼樹林中一片高地上的黑母牛營,隨后再上燕麥營、綠營和螞蟻營。你再上大船殼去,那地方也叫山頂牧場,那兒住著一個寡婦,她女兒就是外號英國佬的特雷東的老婆。大船殼在克萊訥教區里。你要訪問埃皮納-勒謝弗勒伊、西萊-勒紀堯姆、帕拉納,見到所有那些樹林里的好漢。你會結識很多朋友,可以把他們派到上曼恩和下曼恩的邊界。你上韋日教區去找讓·特雷東,上比尼翁找不后悔,上邦尚找尚博爾,上邁松塞爾找科爾班兄弟,上埃爾沃河畔圣讓找小不怕。他的名字其實叫布爾杜瓦索。等你做完了所有這一切,把‘起來反抗,絕不饒恕’的命令傳達到各處之后,你就去天主教保王軍駐扎的地方加入這支大軍。你會見到德·埃爾貝先生、德·萊斯居爾先生、德·拉羅什雅克蘭先生以及所有那些依然活著的領袖。你把表示我的指揮權的花結給他們看。他們就會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只是一個水手,但是卡特利諾也只不過是一個車夫。你代表我把下面這些話告訴他們:現在是把兩種戰爭,即大仗和小仗結合起來打的時候。打大仗可以壯大聲勢,打小仗可以收到實效。旺代的仗打得堂堂正正,舒昂的仗打得兇狠殘酷。可是內戰當中,最陰狠歹毒的策略就是最好的策略。要判斷一場仗打得好不好,就得看它造成了多大損害。”

他停下來。

“阿爾馬洛,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有些字眼你雖然不懂,但是事理你是明白的。我看見你劃船,就對你有了信心。你不懂幾何學,但是在海上駕船的本領卻令人吃驚。會駕船的人肯定也能夠領導一場起義。從你應付變化多端的大海的方式看,我就斷定你一定能出色地完成我交給你的全部任務。現在我接著往下說。你得把我下面所說的話傳達給各位領袖,只要盡力說出一個大意就成了:與其在平原上作戰,我寧可在森林里作戰。我不想叫十萬農民排成隊伍去給藍軍的槍彈和卡爾諾[11]的大炮作目標。不出一個月,希望會有五十萬個殺手埋伏在各個樹林里。共和政府的軍隊就是我狩獵的目標。偷襲是我的作戰方法。我是叢林戰的統帥。哦,這又是一個你不懂的字眼,沒關系,你明白下面這兩句話就成了:絕不饒恕!到處埋伏!我倒希望用舒昂的方式作戰,而不用旺代的方式作戰。你另外再告訴他們:英國人站在我們一邊。讓我們叫共和國腹背受敵。整個歐洲都在幫助我們,讓我們把革命撲滅。各國國王要把各個王國聯合起來對共和國作戰,我們要把各個教區聯合起來對共和國作戰。你把這些話都告訴他們,明白了嗎?”

“明白了。要使一切都處于烈火和血泊之中。”

“對。”

“絕不饒恕。”

“對,對誰都不饒恕。”

“我要去各個地方。”

“你得小心。因為在這一帶,人很容易丟掉自己的性命。”

“我并不在乎丟掉自己的性命。邁第一步的人,腳上穿的也許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雙鞋子。”

“你真是個勇敢的人。”

“假如有人問我爵爺的名字呢?”

“現在還不能讓人知道我的名字。你就說你不知道,這其實也是實情。”

“我在哪兒可以再見到爵爺呢?”

“在我就要前去的地方。”

“我怎么會知道呢?”

“因為大家都會知道的。不出一個星期,大家就會談到我,我會殺掉一些賊黨來示眾,我要為王上和教會報仇,那時候,你管保能聽出來人家談論的是我。”

“我明白了。”

“什么都別忘了。”

“放心吧。”

“現在你走吧。愿上帝指引你。去吧。”

“我會把你吩咐的一切統統辦到。我要四處奔走,傳達命令,照計而行,指揮作戰。”

“好。”

“假如我成功了……”

“我就把圣路易勛章頒發給你。”

“像我哥哥一樣。假如我不成功,你也會下令把我槍斃。”

“像你哥哥一樣。”

“成,爵爺。”

老頭低下頭,仿佛沉浸到嚴肅的思考當中。等他重新抬起頭,只剩他一個人了。阿爾馬洛已經成了逐漸消失在天邊的一個黑點。

太陽剛剛落山。

白頭海鷗和黑頭海鷗都飛回岸邊,把大海留在外邊。

空中充滿了黑夜降臨前的那種喧擾,雨蛙呱呱地叫著,翠鳥尖叫著從水洼里飛起,紅斑鶇、禿鼻烏鴉、小烏鴉、寒鴉在暮色中聒噪。海岸上,只聽見鳥兒在彼此呼喚,卻聽不見一點兒人聲。周圍的氣象十分蕭索。海灣里見不到一片帆影,田野里見不到一個莊稼漢。眼前只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大片荒野。沙地上高高的薊草在微微擺動。黃昏時分白茫茫的天空向海灘灑下一大片灰白的光。遠處陰暗的原野上的水塘,看去猶如一塊塊平鋪在地上的錫板。晚風正從海上吹來。

注釋:

[1]此處借用《新約·約翰福音》中的語式,“道就是上帝。”

[2]圣殿塔樓,本為巴黎的一所修道院,法國大革命時期,法國國王路易十六及其家人被監禁于此。

[3]庫埃農河,流經法國西北海岸的一條河流,從圣米歇爾山海灣入海。

[4]本書中的里均為古法里,每古法里約合4公里。

[5]公主指路易十六的女兒。

[6]讓·舒昂,讓·科特羅的別名,法國西部保王黨農民軍的著名首領。

[7]圣巴托羅繆,耶穌十二使徒之一,在前3卷《福音書》和《使徒行傳》所載十二使徒名單中均被列名,但未述事跡。傳說即第4卷《福音書》中的拿但業,曾先后到印度、亞美尼亞等地傳教,后在亞美尼亞殉道而死。

[8]即德·羅昂公爵(1579—1638),法國軍人,宗教戰爭期間為胡格諾派領袖,參加和指揮過多次戰爭。

[9]山岳黨人,法國大革命時期國民公會中的革命民主派,因坐于會議大廳的最高處得名。

[10]蠢貨是舒昂黨人對共和黨人的稱呼。

[11]卡爾諾(1753—1823),法國軍事技術專家和政治家。由于他在革命戰爭中所起的作用,被民眾稱為“勝利的組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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