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亂世佳人(套裝上下冊)(譯文名著精選)
- (美)瑪格麗特·米切爾
- 3118字
- 2018-05-11 11:15:55
“收拾收拾。我們上薩凡納去,”他對波克說?!耙俏以俾犚娔阏f一聲‘噓’或‘啐’,我就把你賣了,因為這些話我自己都不大說。”
詹姆斯和安德魯在結婚問題上不定會提些忠告,他們的老朋友當中不定倒有女兒符合他的要求,并愿嫁給他。詹姆斯和安德魯耐心聽了他說的這件事,但并沒給他多大支持。他們在薩凡納沒親戚,沒處找人幫忙,因為他們在來美國的時候早已結了婚。而他們那些老朋友的女兒早已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兒女。
“你一沒錢,二不是大戶人家出身。”詹姆斯說。
“錢我已經賺了,我自己也能成個大戶人家。我可不愿隨隨便便找個人結婚。”
“你這人野心好大,”安德魯冷冰冰地說。
但他們還是為杰拉爾德盡了最大努力,他們都是老頭兒了,在薩凡納頗有聲望。他們有很多朋友,整整一個月,把杰拉爾德從這家帶到那家,去吃晚飯,去跳舞,還去野餐。
“只有一個人我看得上眼,”杰拉爾德終于說,“我來這兒落腳的時候她還沒出世呢。”
“你看上誰了?”
“埃倫·羅比亞爾小姐,”杰拉爾德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因為埃倫那對稍稍翹起的黑眼睛早已叫他看得心醉神迷了。盡管她舉止無精打采,神秘莫測,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就這樣是夠奇怪的,但他還是迷上了她。再說,她還有種令人難忘的失望神情叫他看了心疼,不禁就此對她格外溫柔,他對天下任何人都沒這么溫柔過呢。
“你這把年紀都可以做她父親了!”
“我正在壯年呢,”杰拉爾德氣得叫了起來。
詹姆斯平靜地說話了。
“杰里[42],你要娶薩凡納的哪位姑娘都行,要娶這一位可沒門。他父親是羅比亞爾家族的,那些法國人目空一切。還有她母親——愿上帝讓她靈魂安息——也是位名門閨秀。”
“我不管,”杰拉爾德激動地說。“再說,她母親死了,而且羅比亞爾老頭也喜歡我。”
“他喜歡你的人品,可不喜歡你當他女婿。”
“那姑娘無論如何不會要你的,”安德魯插話道?!八龕凵狭艘粋€叫菲利普·羅比亞爾的堂兄,是個花花公子,至今已有一年了,不管她家里日夜勸她跟他斷絕關系也沒用。”
“這個月里他已經去路易斯安那州了?!苯芾瓲柕抡f。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杰拉爾德答道。他不愿說出這條寶貴的消息是波克告訴他的,也不愿說出菲利普動身去西部是自己家里人的意思?!拔业共⒉徽J為她對他會愛得難舍難忘。十五歲的姑娘還太年輕,不懂得什么愛情呢?!?
“他們寧可把她嫁給那個為人十分危險的堂兄,也不會要你的?!?
因此,后來消息傳來,比埃爾·羅比亞爾的女兒要嫁給內地來的一個小個兒愛爾蘭人,詹姆斯和安德魯聽了這份震驚不亞于任何人。薩凡納居民都在背后竊竊私議,推測菲利普·羅比亞爾到西部去的原因。但談來談去談不出什么名堂來。為什么羅比亞爾家千嬌百媚的女兒偏偏嫁給一個大嗓門、紅臉膛,剛齊她耳朵高的小個兒,這對大家永遠是個謎。
杰拉爾德本人也根本弄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出了個奇跡。因此,那回看到埃倫臉色雖很蒼白,態度卻很鎮定,她把一只手輕輕放在他胳臂上說:“我愿意嫁給你,奧哈拉先生,”他竟然平生就這一回覺得自己完全高攀不上。
大吃一驚的羅比亞爾家雖然對內情略知一二,但那天晚上的事只有埃倫和黑媽媽知道。當時埃倫像個傷心的孩子似的直哭到天亮,早上起來時已成了個拿定主意的大人了。
那天,黑媽媽心里預感不妙,拿了新奧爾良寄來的一個小包給小姐。包上字跡陌生,里面有一幅埃倫的微型畫像,埃倫喊了一聲就把畫像扔在地上,包里還有四封她親筆寫給菲利普·羅比亞爾的信,一封新奧爾良一個牧師寫的短信,通知她的堂兄因在酒吧斗毆而送命。
“他們把他趕走了,就是父親、寶蓮和尤拉莉這三個人趕的。他們把他趕走了。我恨他們。我恨他們這些人。再也不要看見他們了。我要走開,走到永遠不再看見他們的地方,永遠不再看見這個城市,永遠不再看見任何讓我想起——他的人。”
天快亮的時候,跟小姐抱頭痛哭的黑媽媽勸誡說,“不過,寶貝,你這樣做可不行?!?
“我偏要這么做。他是個好人。要不然我就進查爾斯頓的修道院?!?
她父親給弄得糊里糊涂,痛心之余,聽到她揚言要進修道院,才終于依了她。他們家雖然信天主教,他本人卻是個忠誠的長老會教徒,但想到女兒要當修女,那還不如讓她嫁給杰拉爾德·奧哈拉好。說到底,這人除了門第夠不上,別的可沒什么不好。
因此,埃倫就嫁出了羅比亞爾家,離開了薩凡納,從此跟這地方永別,跟著人已中年的丈夫,帶上黑媽媽和二十個“干屋里活的黑奴”動身到塔拉莊園去了。
第二年,他們第一個孩子出世了,就以杰拉爾德母親的名字給她取名為凱蒂·斯佳麗。杰拉爾德不免失望,因為他要的是一個兒子。不過他有了一個滿頭烏發的女兒,心里還是很高興的,為此還請塔拉莊園的全體黑奴喝紅酒,自己也縱酒狂鬧,喝了個一醉方休。
即使埃倫后悔過自己不該突然決定嫁給他,那也從來沒人知道,杰拉爾德當然也不知道,每當他看見她,心里總是得意洋洋。她一離開薩凡納那座風尚高雅的海濱城市,就把那里的一切往事統統忘掉。從她來到佐治亞州北部這個縣的那一時刻起,這里就是她的家了。
她永遠離開了父親的家,這個家外形美麗、飄逸,像女人的身體,像揚起風帆的大船,是幢按法國殖民地格式建造,刷上粉紅色灰泥的房子,巍然高聳,結構精致,螺旋形的樓梯,鐵欄桿精工細雕,猶如花邊;是幢色調暗淡而富麗堂皇的房子,雅致而孤芳自賞。
她離開的不僅是那座高雅的住宅,而且是住宅建筑后面的整個文明世界。如今一看竟來到一個迥然不同的陌生世界,仿佛換了一個天地。
在佐治亞州北部這里是片崎嶇的山區,住著的人們都吃苦耐勞。從藍嶺山腳下的高原,不論她往哪里看,到處都是一片起伏的紅色山丘,露出下面大片花崗巖層,枯松黯然兀立。她出生沿海,眼睛里看慣了海島遍地蒼苔、青藤纏結的那種寂靜的密林美景,看慣了茫茫一片白色海灘在亞熱帶陽光下熱浪滾滾,看慣了平展無垠的沙地點綴著棵棵棕櫚樹的遠景,眼前所見未免顯得荒涼粗獷。
這一帶不僅夏天酷熱逼人,而且冬天嚴寒刺骨,可人們卻渾身是勁,她覺得很奇怪。他們親切友好,彬彬有禮,慷慨大方,和善之極,但也堅強剛毅,容易發火。她離棄的沿海那些人對待自己的風流勾當,甚至決斗和世仇都滿不在乎,并以此自夸,但佐治亞州北部這些人卻有點兒強橫。在沿海,生活已臻完美——這兒的生活卻是朝氣蓬勃,精力充沛,煥然一新。
埃倫在薩凡納認識的人也許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們的觀點和傳統都那么相似,但這兒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佐治亞州北部的移民來自很多不同的地方,有的是從佐治亞州別處來的,有的是從南、北卡羅來納兩州和弗吉尼亞州來的,有的是從歐洲和北美來的。有些人,像杰拉爾德這樣,是新來這兒碰運氣的。有些人,像埃倫這樣,出身世家,因為在老家實在待不下去了,到遠方來找避風港。還有好多人搬到這兒來根本沒有什么理由,只是他們祖輩那種好動的血液仍然在他們的血脈里暢流罷了。
這些來自許多不同的地方,出身各不相同的人使縣里的整個生活變得不拘禮儀,這點埃倫感到很新奇,她一點也不習慣。沿海地區的人在什么情況下會怎么做,她憑本能就知道。可佐治亞州北部的人會怎么做就根本說不上來。
再說,這地區萬事欣欣向榮正是當時席卷南方的興旺高潮。全世界都迫切需要棉花,縣里這片新地地力豐厚,土質肥沃,盛產棉花。棉花就是這個地區的脈搏,種棉花和收棉花是紅土地的心臟舒張和收縮。彎彎曲曲的棉田壟溝成了一大財源,當地人就憑大片大片綠油油的棉田和朵朵柔白的棉花神氣了起來。要是棉花使他們這一代發了大財,到下一代還不知有多么富呢。
縣里的人對明天充滿把握,因此對生活也充滿熱情和勁頭。他們盡情享受人生樂趣,這種熱情埃倫可根本不能理解。他們有的是錢,有的是奴隸,要玩盡管有時間,而且他們也喜歡玩??磥硭麄兏静幻ΓS時都可以扔下活兒去參加炸魚野餐,打獵和賽馬,而且難得有一個星期不舉行烤肉野宴和舞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