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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該舉行的聚會(9)

“正是等你,”拉基津似笑非笑道。“你急著到院長神父那兒去。我知道;他那兒有宴會。自從院長招待大主教和帕哈托夫將軍的那個時候以來,還沒有舉行過這樣的宴會呢,你記得不?我不到那兒去,你去吧,去端盤子遞瓶子。阿列克塞,有一件事你得告訴我:那一招是什么意思?我就想問你這事兒。”

“哪一招?”

“就是向令兄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一躬到地行的那個禮。腦門子不是還著了地嗎?”

“你是說佐西馬神父?”

“是的,就是佐西馬神父。”

“腦門子著地?”

“哦,這樣說有些不敬!算了,不敬就不敬吧。你說說,那一招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米沙。”

“我就知道他不會對你解釋這事兒。當然,這里頭并沒有什么奧妙,恐怕照例是故作驚人之筆罷了。不過這次把戲是成心玩的。你瞧著吧,城里所有的道學家馬上就會議論這件事并在全省傳開:‘那一招是什么意思?’依我看,老頭兒確實很有洞察力:他嗅到了刑事案件的味兒。那味兒就在府上。”

“什么刑事案件?”

拉基津顯然有話想說。

“刑事案件將發生在你們家中,在兩位令兄和有錢的令尊之間。所以佐西馬神父磕了個響頭以防萬一。要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人家會說:‘啊,敢情神圣的長老已經未卜先知,他不是早就預言了嗎!’——其實,他磕一個頭怎能算是預言?可那些人愣說:‘不,那是有象征意義的,是一種諷示,’鬼知道還會說成什么!于是他名聲大噪,人們將會記住:‘他預料到罪行將要發生,先把罪犯指出來了。’裝瘋賣傻的‘高僧’都是一路貨:見了酒館畫十字,沖著圣殿扔石塊。你的那位長老也不例外:對好人打棍子,向兇犯磕響頭。”

“什么罪行?哪個兇犯?你在說些什么?”阿遼沙呆若木雞,拉基津也站住了。

“哪個?你可真會裝蒜!我敢打賭,這一點你自己已經考慮到了。順便提一下,這事兒還真有意思。我說,阿遼沙,你是一貫講真話的,雖然你總是腳踏兩只船。你回答:這一點你考慮到還是沒有考慮到?”

“我考慮到了,”阿遼沙低聲答道。這樣一來,拉基津反倒有些困惑。

“什么?難道你也考慮到了?”他失聲驚呼。

“我……說不上已經考慮到,”阿遼沙囁嚅道,“剛才你提起這事的時候說得好奇怪,使我一下子產生一種感覺,好像我自己對這一點已經考慮到了。”

“可不,可不?你已經把這層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今天,你瞅著你的爸爸和你的哥哥米劍卡的時候,你考慮到將要發生罪行了?這么說,我沒有猜錯?”

“等一下,等一下,”阿遼沙慌忙打斷他的話。“這一切你是從什么地方看出來的?……為什么你對這事如此感興趣,這是我首先想知道的。”

“你提的是兩個不同的問題,但在情理之中。我將一一回答。我是怎么看出來的?本來我什么也沒有看出來,可是今天我突然對令兄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有了徹底的了解,一下子完全明白了他是怎樣一個人。從某一個性格特征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全部本質。跟這些十分誠實但又充滿情欲的人打交道,有一條界線是萬萬不能越過的。否則——否則他對自己的老子也會捅刀子。偏偏做老子的是個縱酒好色之徒,什么事情都不知分寸——要是兩個人都不能克制自己,結果勢必兩敗俱傷……”

“不,米沙,不,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你倒讓我寬心了。事情不會弄到這一步的。”

“你干嗎渾身直哆嗦?有個道理你可明白?盡管他——米劍卡——是個誠實的人(他愚蠢,但是誠實),可他好色。這就是他的主要本質和全部內涵。是父親把下流的好色性格傳給了他。可就是你,阿遼沙,使我納悶:你怎么還是個童男?你不也是卡拉馬佐夫家的一員嗎?按說在你們的家族中,這種性格已達到色情狂的程度。現在那三個色鬼一個個你盯著我,我盯著你……靴筒里還藏著刀子。他們仨的腦門子都碰到一塊兒了,而你恐怕就是第四個。”

“關于那個女人的事你的看法是錯誤的。德米特里……瞧不起她,”阿遼沙說時好像打了個寒顫。

“對格露莘卡?不,老弟,不會瞧不起的。一個人明明為了她而拋棄自己的未婚妻,那可不是瞧不起。這里頭……老弟,這里頭有些道理你現在還無法理解。一個人若是愛上了某一種美色,愛上了女人的肉體,甚或只是女人肉體的某一部分(這一點色鬼能理解),那人為她甚至舍得自己的孩子,可以賣掉自己的父母,連俄羅斯和祖國也能出賣。往常誠實的會去偷;向來溫順的會殺人;一貫忠誠的會背叛。普希金是女人下肢的歌者,曾寫詩贊美她們的雙足;別人雖然不唱贊歌,可是看女人的腿卻沒法不哆嗦。要知道還不單單是兩條腿……老弟,哪怕他確實瞧不起格露莘卡,那也不頂事。他心里瞧不起,身體卻離不開。”

“這我懂得,”阿遼沙忽然說了一句。

“是嗎?既然你一聽就表示懂得,看來你是真懂,”拉基津別有用心地說。“剛才你是無意間說的,所謂脫口而出。那倒是更加難得的自白。如此說來,這題目對你并不陌生,你已經思考過色欲的問題。你呀,好一個童男!阿遼什卡,你不聲不響,你是圣潔的,這我承認,可你在不聲不響中鬼知道已經想過多少事情,恐怕沒有什么你不懂的了!一個童男竟連這么深奧的學問也搞通了,——我早就在對你進行觀察。你也姓卡拉馬佐夫,你是地地道道的卡拉馬佐夫——可見,血統和配種并不是不起作用的。按父系是色鬼,按母系是瘋癲。你干嗎發抖?讓我一語道破了,是不是?告訴你吧,格露莘卡求過我:‘你把他帶來(她指的是你),瞧我不把他的黑長袍給扒下來。’她纏得可厲害呢,一個勁兒地對我說:‘你把他帶來,你把他帶來!’我心想:她為什么對你這樣感興趣?要知道,她也是個不尋常的女人!”

“你替我謝絕了吧,說我不去,”阿遼沙很不自然地笑道。“米哈依爾,把你剛才的話說下去,回頭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

“沒什么可說的了,一切都很清楚。老弟,這些全是千年古調。既然連你的軀殼里也包著個色鬼,那你的胞兄伊萬又會怎么樣呢?他不也姓卡拉馬佐夫嗎?這就是你們卡拉馬佐夫家的全部問題所在:好色、貪財、瘋癲的一家子!眼下令兄伊萬經常發表一些神學方面的游戲文章,也不知出于什么愚不可及的動機,其實他本人是個無神論者,而且自己也承認這是卑鄙的惡作劇——令兄伊萬便是這么個人。此外,他還想把大哥米嘉的未婚妻弄到手,看來這個目的是能夠達到的。而且這事兒還是米劍卡本人同意的,因為米劍卡自愿把未婚妻讓給他,為的是甩掉她以后盡快投向格露莘卡。有一點你得注意:這一切都是在雙方都自認為高尚和無私的情況下進行的。這些人恰恰是最不可救藥的!一方面承認自己的卑鄙行為,另一方面又拼命干卑鄙的勾當!你再往下聽:眼下給米劍卡擋道的是令尊大人。因為老頭兒一下子為格露莘卡掉了魂兒,他只要一瞅見那女人,就會淌口水。剛才他大鬧修室也正是為了她,就因為米烏索夫說她是賤貨。老頭兒現在發情的勢頭比公貓還厲害。以前,格露莘卡只是受雇于他,干一些不大光彩的以及跟酒館有關的小買賣,可后來老頭兒一下子對她吃透了,看準了,便發起狂來,一個勁兒地向她求婚許愿,當然是沒有誠意的。這下老子跟兒子是要狹路相逢了。不過,格露莘卡既不厚此,也不薄彼,暫時還在敷衍周旋,把這爺兒倆逗得心癢難熬,其實她是在觀察哪個更有利可圖。雖然從老子那里能撈很多錢,可老頭不會正式娶她,臨了恐怕難免會摳起門來把錢包一鎖了之。相比之下,米嘉也有一定的價值。米嘉沒錢,可是會娶她。是的,會娶她。寧可放棄美艷無比的未婚妻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一位有錢的貴族千金、上校的女兒,也要娶格露莘卡,一個粗俗好色的老商人和縣議會議長薩姆索諾夫過去的姘頭。這一切確實有可能導致一場人命關天的沖突。而這正是你的伊萬哥哥期待著的事情,這對他簡直是太美了:既能得到他朝思暮想的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又可以把她的六萬盧布陪嫁裝進腰包。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窮光蛋,有這樣的開端夠可以的了。你還得注意一點:米嘉非但不會對他記恨,反而到死都會感激他,因為我確實知道,上星期米嘉跟一些吉卜賽女人在酒館里,他喝醉了以后自己大聲嚷嚷,說配不上他的未婚妻卡嘉,倒是弟弟伊萬配得上她。至于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本人,到頭來當然不會拒絕像伊萬·費堯多羅維奇這樣有吸引力的主兒。其實,她現在已經在這哥兒倆之間舉棋不定。我真不明白,這個伊萬憑什么把你們所有的人擺弄得暈頭轉向,使你們一個個都對他敬若神明?可他內心在嘲笑你們:‘瞧,我吃香的、喝辣的,你們都做了冤大頭。’”

“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為什么說得這樣肯定?”阿遼沙忽然皺眉厲聲問道。

“為什么你現在既要問,又害怕聽我的回答。這就是說,你自己也承認,我說的是事實。”

“你不喜歡伊萬。伊萬可不貪財。”

“是嗎?那么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的美貌呢?這里不光是錢財,盡管六萬盧布的誘惑力也不小。”

“伊萬的境界比這要高。錢再多伊萬也不貪。伊萬追求的不是錢財,不是安逸。他追求的可能是苦難。”

“這又是什么夢話?哦,你們這些……貴族!”

“唉,米沙,你不了解,他心中翻騰著怒濤狂浪。他的思想給束縛住了。他頭腦里有個大大的疙瘩沒有解開。有些人不需要百萬家私,一心只想解開疙瘩一通百通,他便屬于這一類。”

“這是剽竊,阿遼什卡。你拾了長老的牙慧。啊,伊萬這個謎讓你們絞盡腦汁了吧!”拉基津兇相畢露地嚷道。他的臉都變了,嘴唇扭曲作獰笑狀。“偏偏這是個無聊的謎,沒什么可猜的。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就能明白。他那篇文章可笑而又荒唐。難道剛才你沒聽到他的愚蠢的理論:‘不存在靈魂不滅,也沒有美德可言,因而無所不可。’(順便提一下,你該記得,當時令兄米劍卡大聲說了一句:‘我一定記住!’)這是一種對于混蛋們頗具誘惑力的理論……我罵人了,這很愚蠢……那就不叫混蛋,而叫‘思想上有些深奧的難題不得其解’的吹牛學者吧。一個大言不慚的小人,說來說去無非是:‘一方面不得不承認,另一方面不得不坦言!’他的理論完全是騙人的!人類能從自己身上找到力量,即使不信靈魂不滅,也能活得合乎美德的標準!這力量源于自由、平等、博愛……”

拉基津一時沖動,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但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此打住。

“夠了,”他現出比先前更為獰惡的冷笑。“你笑什么?你以為我是個鄙陋的俗物?”

“以為你是鄙陋的俗物?不,我壓根兒沒這樣想過。你挺聰明,但是……你別介意,我那是傻笑。我明白,你可能沉不住氣,米沙。從你那股熱切勁兒我猜到,你自己鐘情于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老兄,對于這一點我久有疑心,正是由于這個緣故你不喜歡我二哥伊萬。你妒忌他?”

“我還覬覦她的錢財?干嗎說半句留半句?”

“不,關于錢財的事我什么也不想說,我不想傷害你。”

“我相信,因為是你說的,不過你的二哥伊萬實在讓人膩味透了,你和他都見鬼去吧!你們誰也不理解,即使撇開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不談,也完全有理由討厭他。我干嗎要喜歡他,真見鬼!承蒙他看得起在那里罵我,你知道不?為什么我就沒有權利罵他?”

“我從來沒聽見他說過你什么,好話壞話都沒有。他根本不談論你。”

“可是我卻聽到,前天他在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那兒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他對鄙人頗感興趣呢。那么,老弟,究竟誰在忌妒誰——我沒法說!此君表達了一種意見,認為我在不遠的將來會同意擔任修道院院長,并且決心剃發當一名僧侶,否則一定去彼得堡為一家大型雜志撰稿,而且一定專搞評論,我會寫上十來年評論文章,最后把雜志接過來自己辦下去,那必定是自由主義和無神論的路子,帶點兒社會主義色彩,甚至拋上一層社會主義的光澤,但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其實是八面玲瓏、處處討好,只遮傻瓜耳目。按照令兄的推論,我的事業的最終前景將是這樣的:社會主義色彩并不妨礙我把收訂雜志的款項存起來,在某一個精明的猶太佬指導下等機會投資生息,直到我在彼得堡蓋起一棟巍峨的大樓,然后把編輯部搬進去,其余各層租給住戶。他連大樓的地址也為我選好了:在涅瓦河上的新石橋附近,據說彼得堡正在規劃造這座橋,把李捷依內大街跟維堡區連接起來……”

“啊,米沙,這一切難道不是完全可以實現的嗎?甚至分毫不差!”阿遼沙一下子叫了起來,同時忍俊不禁。

“連您也挖苦我,阿列克塞·費堯多羅維奇。”

“不,不,我是鬧著玩兒的,對不起。我腦子里在想別的事情。我倒想問:是誰把這些話那么詳詳細細告訴你的?你能從什么人那兒聽到這許多細節?伊萬談論你的時候,你本人總不可能在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那兒吧?”

“我不在,可當時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在,是我從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口中親耳所聞。如果你想知道,那不是他告訴我,而是被我聽到的,當然,我不是故意偷聽,因為我坐在格露莘卡的臥室里,而德米特里·費堯多羅維奇在隔壁房間里,我一直沒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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