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終于有了人聲,雖然聲音還有些飄忽不定,讓人覺得鬼氣森森,可總算還能溝通吧?
這時我那顆似乎被一只大手緊緊攫住的心,才算漸漸安定了下來。
“干嘛啊?大半夜的,還拎著個白紙燈籠,有這么嚇人的嗎?”
我好容易站穩了,才扶著大門憤憤不平地說了幾句。
“我夜盲!”
對面那人說了一句,就回身朝院子里去了,倒是我被剛才一連串奇詭的場景嚇得夠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我也沒怪他不搭不理的,這種鬼氣森森的人還是少碰為妙,老子最近正不順呢,下午不就剛剛見過一次鬼嗎?
我掏出大門的鑰匙開了門,然后找到了曾小西的那輛備用車,這中間還不自覺朝不遠處她開來的那輛邁騰瞧了過去。
夜色深沉,加上汽車原本就有貼膜,我根本就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東西。
可人往往都是如此,對于自己好奇的事物,越是看不到就越想一探究竟。
正當我準備再往前走兩步的時候,忽然感覺身后有一絲涼意,于是我下意識扭過頭,卻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嚇了一跳。
原來在我身后不遠處,那個下夜的老頭顯出了身形,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軍大衣套在一架瘦弱的身軀上,可臉還是看不清楚,好像他走到哪里總會有一絲霧氣纏繞。
“臥槽,你走路怎么沒聲音啊?哎,我沒聽楊老板說過車行里有下夜的啊!”
老頭嘿嘿一笑,“這些小事用得著跟你說嗎?”
我仔細一想,也對,這老頭估計是楊老板從附近村子找來的,給的工資肯定也不會太高。我們是白班,他是夜班,要不是我晚上回來取車,這輩子都不見得能碰的上,是沒什么好交代的。
我往前走了一步,呵呵一笑,“認識一下,我叫陸渺,負責銷售!”
“顧前進!”
老頭說完這句就往后退了幾步,好像是要專門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似得。
我家是農村的,雖然父母后來都進了城,可爺爺一直住在村里,而我最美好的童年時光也都在那里度過。
我小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到家門口要飯的。
爺爺說過,只要還能張嘴要吃的就還是個人,救濟一下總比他們走投無路了去作奸犯科強。
可越是這樣的人就越要臉面,就連我送出來的干糧都不用手接,而是讓我放他們碗里,然后退后幾步再吃。
現在這位老顧頭也是如此,反倒讓我放心不少,所以也沒當回事。
我點了兩根煙,頭也沒抬就順手給他遞了一根過去,然后問道:“老顧,你來咱們這兒幾年了?”
一陣風卷過,等我抬頭的時候,見老顧頭已經把煙拿在了手里。
但卻沒有抽,而是放在被一團濃霧遮住的臉前,好像是在拼命用鼻子吸著。
大概老人家已經戒煙了,只能通過這種形式去回憶一下過去。
“七年!”
我呵呵笑笑,“嚯,那可真是老前輩了,那你跟我說說,咱們車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覺得這里面的水很深啊!”
遞煙只是為了增加一下彼此的信任,主要還是想通過這位車行的老人,了解一下這家二手車行的內幕。
彭師傅和劉姐吃著楊老板的飯,不見得能跟我說實話,至于那個還未曾謀面的楊阿四,他是老板的族侄,就更別打算從他那兒知道實情了。
現在能碰上這個老顧也算老子洪福齊天,正好趁著這個檔口問問清楚。
老頭愣了一下,“能有多深?總不過是一家二手車行罷了!”
我登時就急了,“哎,你不會不知道吧,我下午就在那輛車上看到東西了,呶,就那輛!”說往我指向了曾小西那輛邁騰。
老顧又深深吸了吸臉前冒起的青煙,然后才說,“噢,你是說這個,那車里就是一只小狐貍而已,明天你好好超度一下就沒事了!”
“什么狐貍,我看見的是一個滿臉是血的……”
話沒說完,我就卡那兒了。
當時的場景太過驚悚,我連滾帶爬下了車,根本就沒來得及仔細辨認,就只記住那兩只血紅的眼睛。
那個形象出現的太過突兀,以至于深深鐫刻在我腦海里,讓我在一提到它的時候,就似乎活脫脫蹦了出來。
此時,那兩顆血紅的眼珠就像下午一樣再次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里,透過濃稠的血色,我隱約可以分辨出它的眼白竟然是黃色的,而后是它的瞳孔,竟然和貓眼一樣呈現出狹長的形狀。
確實不像是人的!
而且它眼中的情緒雖然表現得繁復混雜、沖突激烈,卻偶爾會有一絲魅惑在其中閃過。
難不成真的是只狐貍?
我不解地問道:“怎么可能?狐貍還能變鬼嚇人?”
老頭嘿嘿一笑,“怎么不可能,貓死了變貓鬼,狗死了變狗鬼,就連稍微上了年月的蛇都能變蛇鬼。人不過是萬物靈長而已,其余的不也一樣有靈有性?”
老顧頭說得有理有據、頭頭是道,倒叫我無法駁斥。
于是我繼續問道:“這么說,那還真是一只狐貍變得鬼?怎么會在車里呢?又該怎么超度?”
“冤有頭、債有主,什么事情都有源頭。不過這只狐貍賴在車上不走肯定不是為了報恩!”
老顧頭的聲音時遠時近,感覺就像在公廁那種很大的空間里似得,身子還有回聲,不過我當時就想著那只狐鬼了,并沒有在意這些。
“那就是來報仇的唄!奶奶的,這畜生下午可把我嚇慘了。”
我還想再罵幾句,見老顧頭沒出聲,也就閉了嘴。
“萬物有靈,要積口德,明天焚香禱告過后再讀三遍往生咒,這事就算結了。”
我心想這個老顧頭果然是見多識廣,看來對這個車行的內幕還是有所了解的,于是問道:“老顧,你跟我說句實話,咱們這個車行倒騰過兇車沒有?”
所謂兇車,就是車禍撞死過人或者車內死過人的車。
在這個知識大爆炸的年代,沒什么東西是查不到的。
我作為一個資深屌絲,在閑暇之余自然也沒少翻看過類似的野史雜聞,而且我從來都認為這些能夠在民間流傳甚廣的故事,都是有其真實來源的。
老顧停頓了一下,然后才說:“兇車,死過人的?也有吧,不過不算多,也都是‘洗’干凈了的。”
“哎,對!就是這個字,這個‘洗’字用得好!看來這地方確實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則性命堪虞啊!”
我說完看了看不遠處的老顧頭,很驚訝于他的冷靜和沉著,“老顧,我說你膽子夠大的,連這都不怕!”
老顧頭在遠處搖搖頭,臉前的那團霧氣竟然也隨著他一起搖曳,看起來詭異之極。
我用力眨眨眼,再仔細望過去的時候,他周圍已經是一團青霧了,我身邊的霧氣也漸漸多了起來。
大概是我下午讓嚇得夠嗆,眼花看錯了吧!
老顧頭回了一句,“這算什么?比起我以前的工作來,這里簡直是小菜一碟!”
我有點打趣地說道:“呦,還真碰上高人了?那你以前當過捉鬼的天師還是看山的陰陽?”
說實話,我是不相信他干過這兩個職業的,那可都是前些年紅透了的職業,就算是個三流騙子都能混個養老錢,何至于還落得在一個二手車行里下夜呢!
“龍山火葬場,司爐工!”
龍山火葬場,還是司爐工,那可就真了不得了!
我可聽家在本地的那些同學說過,這里剛剛解放那會兒打過幾場大仗,死了不少人。
開始的時候是就地焚燒,可總有幾具尸體是燒不化的,然后附近的村子,就開始陸陸續續發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
到后來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就有地方的同志反映到了部隊上。
當時軍隊的首長是一位兵團司令,早年上過私塾,平時除了打仗就是手不釋卷,自然也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所涉獵。
當他聽取了地方同志的匯報后就到了現場,看到遠處的巍巍龍山,就張嘴大笑,連聲說了三個“好”字,然后提筆揮就五個大字“龍山火葬場”。
事后還對身邊的同志講,我們共產黨不搞迷信,可總得有個說法得讓群眾相信,這座龍山好啊,多大的妖魔鬼怪都禁不住這一顆龍頭壓著。
所以這個城市比省城的火葬場還早建成了一年多,而那些無論如何也燒不化的尸體,還真就被這顆龍頭死死壓住,當天下午就被全部集中焚化了。
事情到了這里還沒完,因為這件事情的緣故,十里八鄉的那些老鄉們一遇到那些橫死的、枉死的,都會主動拉到龍山火葬場來燒,經年累月也就形成了習慣。
到后來城市經過幾次擴容,人口也達到了幾百萬,所以火葬場發展到了七八個。
這個龍山火葬場因為設備陳舊、人員老化也就漸漸被人遺望了。
可大家還是遵循著顧老相傳的規矩,把那些冤死、橫死的人送來燒,就是盼著有龍山鎮著,這些死去的人別找麻煩。
就連市里也是如此,包括那些死刑犯和出了交通事故的尸體,也都無一例外地送過來燒掉。
對于這些道聽途說來的故事來說,越是經過這種口口相傳和粗制濫造后的揉捏雜陳,才越發顯得撲朔迷離,也愈發具有生猛凌厲的效果。
我不由得扭過頭,望向了站在不遠處,依舊深陷在霧氣當中的老顧頭。
這位老爺子還真是不簡單!
于是我笑著說道:“還真是,您要真在龍山燒過死人,那算得上見多識廣,我們這兒還真不算什么!”
沒想到老顧頭鬼氣森森地嘿嘿笑了幾聲,才幽幽說道:“死人?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們龍山火葬場,打從建場之初燒得就不止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