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松說:“不是爭取,而是一定,本來就要實事求是嘛!再說了,原來的合同漏洞很多啊,你看,連起碼的面積都沒弄準,叫雙方怎么執行?我還咨詢了法律顧問,如果簽合同時你們故意隱瞞了面積,就屬于欺詐,我方是有權解除合同的。”
周玉杰真想一耳光扇過去,但他忍住了:“李總,都是朋友,沒必要走到那一步。我這就回去跟杜總說說。”
李云松說:“好,我也不想把事做絕,大家畢竟還是朋友嘛。對了,你一會兒去趟財務。上次我去考察樓盤時,你們送了我一萬塊錢,這可是違反企業規定的,我怎么能要!你一會兒去把錢領走吧。”
周玉杰說:“別介呀,李總你這也太認真了。”
李云松正色道:“我勸你還是領回去。現在這事還控制在內部,你把錢領走,大家就當沒發生過。要是捅到集團公司,這可是行賄,你們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
周玉杰連拿刀捅李云松的心都有了,他強迫自己不要發作,輕輕說了句:“好,我這就去。”
臨出門時,李云松又笑著說:“你給杜總帶句話,我請他過來坐一坐。哪怕生意不成,咱們還是朋友,酒還是要喝的嘛。”
周玉杰連忙點頭:“好,謝謝李總的美意。”
杜林祥在賓館聽完周玉杰的匯報,氣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在地上:“這王八蛋是在存心使壞!”
周玉杰說:“是啊,他收了咱們的紅包,之前幾個月都不上繳,周志斌一出車禍就上繳了。這擺明是想甩開膀子和我們干一場。”
林正亮說:“咱們可是簽了合同的,大不了去法院告他。”
周玉杰說:“說到這事吧,理的確在咱們這邊,真要打官司,勝算應該很大。可真要走司法程序,沒個半年一年下不來,到時三月期限早過了,怎么向萬順龍交代?說到底,咱們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任何一個環節都出不得紕漏。”
杜林祥冷靜了下來,他問:“玉杰,依你看這事怎么辦?”
周玉杰說:“現在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云松最后不還叫我帶話,邀請你去喝酒?我看他就是想吃一筆錢。只要他談錢,這事就好辦。”
杜林祥點點頭:“好,你馬上跟他聯系,我今晚上就請他吃飯。”
對于周玉杰的邀請,李云松倒一點也沒推辭。雙方約好,晚上六點在文康大酒店的包間里見面。杜林祥與周玉杰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李云松卻是快七點了才趕過來。李云松一進屋就說:“不好意思,剛才廠里開會,實在脫不開身,所以才遲到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故意遲到其實是在擺譜,他笑了笑說:“李總公務繁忙,我們等一等是應該的。”
雙方坐下后,李云松自罰了三杯酒,說是自己遲到了,理應認罰。此后,他又反客為主,主動敬杜林祥與周玉杰的酒。一圈酒喝完,李云松感嘆道:“我臨時主持工作,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現在要做的事就兩件,第一是穩住廠里的局勢,千萬別出什么亂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第二嘛,就是好好規劃自己的退休生活。我這個年紀的人,想法自然和兩位老弟不同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在暗示自己,他一個快退休的人,就想趁這最后的機會大撈一筆。杜林祥說:“李總放心,小弟我絕不是不懂事的人。關于那合同的事,李總你看……”
李云松擺擺手:“今天咱們是兄弟聚會,只談感情,不談工作。來,喝酒!”
杜林祥心里有些發毛,李云松既然想要錢,怎么一跟他提正事,就把話題岔開?杜林祥、周玉杰只好賠著小心,跟李云松繼續推杯換盞。席間,杜林祥又多次提出合同的事,都被李云松揮手制止了。
眼看到了晚上八點半,李云松主動說:“今天時間不早了,要不先到這,有時間改日再聚吧?”
杜林祥一看有些急了:“李總,兄弟我也是耿直人。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云松指著杜林祥笑了笑:“你老弟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這酒喝完了,我還有下一步安排。”
杜林祥這回到文康沒有開車,李云松也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駕駛員。出了酒店大門,李云松招了一輛出租車,然后回頭說:“要不周總先回去,我和杜總再聊聊?”
周玉杰當然明白李云松的用意,便說:“好,你們再聊會兒,我先回去了。”
上了出租車車后,李云松問:“杜總,今天這一身酒氣的,要不咱們去洗浴城放松一下?”
此時的杜林祥,不怕李云松提要求,就怕對方沒愛好。他趕緊說:“好啊,聽李總吩咐。”
李云松說出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名字,出租車司機很快就將兩人送到。進入洗浴中心后,杜林祥趕緊去前臺,訂了一個VIP包間。進入包間后,杜林祥問:“難得李總有興趣,要不叫兩個小姐來?”
李云松笑著說:“你看我這大腹便便的樣子,每次做事時為了把下面那玩意兒塞進去,還得使勁把自己肚子提起來。唉,太麻煩了。今天就安安心心泡澡吧。”
李云松的回答,令杜林祥更疑惑了。主動提出來洗浴中心,可是又不想玩女人,這王八蛋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不過看看李云松那肥胖得有些夸張的體型,哪個女人真要跟他上床,還必須得有一顆堅強的心臟。
兩人在浴池泡了一陣后,李云松說:“杜總,咱們去蒸桑拿。”
此時的杜林祥當然是有求必應,他乖乖地跟著李云松進了桑拿房。桑拿房四周都是木板,室內溫度很高。兩人坐了不到一分鐘,已是大汗淋漓。李云松轉了轉脖子說:“杜總,如今江湖險惡,我不得不防呀。誰知道你們的衣服里、兜里有沒有裝錄音筆、攝像機?現在多好,你我赤條條對坐,一絲不掛,有什么話都能敞開說。”
杜林祥終于明白,李云松今天晚上繞這么大圈子,其實是怕中了別人下的套。這些年來,送錢的事杜林祥干過不少了,但像李云松這么謹慎的,還是頭一次碰到。
杜林祥說:“李總的擔心,我完全理解。現在有什么話,你但說無妨。”
李云松說:“我也不藏著掖著,北國天驕這個樓盤,杜總賺得不少啊。但好處不能一人獨吞,你準備給我分多少?”
有種說法,越是文靜的女人,脫光衣服在床上越瘋狂。眼前這個李云松,一開始謹小慎微閉口不談,真要一開口,倒也直白得要緊。
杜林祥說:“李總為這事費心不少,當然少不了你的。事成之后,小弟我立即往你的賬上打一百萬。”
李云松笑了笑:“我不是周志斌啊。周總和你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可以事后分賬。我和你沒什么交情,你要翻臉不認人,我找誰去?”
杜林祥說:“李總的意思是?”
李云松伸出三根指頭:“三天之內,你把錢給我,我們廠的購房款就一分不少打到你賬上。另外,我要的不是一百萬,是三百萬。”
“三百萬?”杜林祥驚得合不攏嘴,“李總,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杜林祥心想,當初承諾給周志斌的,不過才兩百萬。這個李云松,真是獅子大開口,一點不客氣啊。
“為難不為難的,杜總自己考慮吧。”李云松站起身來,“桑拿房里太熱,我待不下去,先出去了。”
看著李云松矮短肥胖的身軀踱出桑拿房,早已汗流浹背的杜林祥,內心深處竟是徹骨冰寒。“黑,真他媽黑!”杜林祥不禁罵道。
然而,此時的杜林祥還有什么辦法嗎?自己的成敗,就捏在李云松這王八蛋手里,哪怕城下之盟也只好認了。轉念一想,自己這單生意的利潤可有好幾千萬,分出去三百萬,也不至于傷筋動骨。
杜林祥快步跑出桑拿房,一把拽住李云松:“李總,就按你說的辦。不過三天肯定不行,請你多給我一點時間。”
李云松哈哈一笑:“最遲一周,到時我恭候大駕。”
放在幾個月前,區區三百萬不會難倒杜林祥,不過如今,他的全部身家都作為首付款給了萬順龍,身邊實在沒有多余的現金。三天之內,杜林祥自然湊不來三百萬,即便是一周時間,杜林祥也沒把握能找到這筆錢。
杜林祥、周玉杰、林正亮三人坐在賓館里,悶頭抽著煙。林正亮第一個開口:“為了付給萬順龍的一千萬,三哥把他在河州的那套鋪面都抵押了,現在他身上實在沒錢了。要不這樣,把我和玉杰的房子也拿出來抵押。我在河州有兩套房,玉杰去年不也買了一套房嗎?”
周玉杰說:“把咱倆的三套房子抵押了,也不夠三百萬啊。再說了,抵押住房不同于抵押商鋪,手續麻煩著呢,沒有半個月肯定辦不下來。”
聽了周玉杰的話,杜林祥沒有吭聲,只是低著頭大口抽煙。周玉杰又問:“李云松是不是說拿到錢后馬上打款?”
杜林祥說:“沒錯。”
周玉杰說:“那就是說,我們不管去哪借到這三百萬,幾天時間就能還回去。”
杜林祥說:“是這個意思。”
周玉杰掐滅了煙頭:“沒準我有辦法。”
杜林祥問:“什么辦法?”
周玉杰說:“我去找江小洋試一試。”
林正亮說:“那小妖精難道還是個富婆?”
周玉杰說:“她自然是沒錢。但她不是春光百貨的財務部副經理嗎,她公司的賬上可有錢。”
林正亮不解地問:“什么意思?”
周玉杰猛地站起身來:“一兩句話我跟你說不清楚。我現在就連夜趕回河州,不管結果如何,總得去試一試。”
周玉杰記得,江小洋曾告訴過他,如今的百貨商場都是實行招商聯營、統一管理的模式。就是說,商場里的每一個柜臺,其實都是承包給經銷商的。不過,消費者購物時,錢并不是交到經銷商手上,而是到商場的收銀柜臺統一結賬。這筆錢到了商場手上,一般會扣上兩三個月,然后再按照合同約定的返點比率返還給經銷商。
比如,商場與經銷商談的返點率是70%,那么消費者購物花的一百元錢,就要在商場手里待上幾個月時間,之后,商場再返給經銷商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歸商場。
這樣的經營模式,導致百貨商場賬上總是趴著大筆現金。有許多百貨商場哪怕實體經營處于虧損狀態,但因為有源源不斷的現金流,它們便利用這個時間差,把賬上的現金拿出去做投資,結果投資的獲益反而可以抵銷商場本身經營的虧損。
就拿春光百貨來說,一天的營業額一百多萬,如果是三個月結賬的話,實際上就占用了經銷商近一億元的現金。商場老板是臺灣人,據說這幾年在河州做百貨沒賺什么錢,倒是利用賬上充沛的現金流,去上海炒樓賺了個盆滿缽滿。
看著老板搞資本運作,下面的財務部經理也動起了心思。大筆款項他沒辦法,倒是能經常截留個一兩百萬的資金去做短線投資。周玉杰琢磨著,能不能讓江小洋跟她們經理說一下,短期拆借三百萬出來。
江小洋聽了周玉杰的計劃,卻搖起了頭:“我們經理是那臺灣老板的親戚,他平常謹慎得很,放出去的高利貸都是熟門熟路,保證能收回來的。他也怕一旦露了餡,最后不好收場。你跟他又不認識,他不會借錢給你的。”
周玉杰說:“他不認識我,但認識你啊。你去借不就行啦?”
“我?更不行。”江小洋說,“他知道我是個窮人,是沒有償還能力的,肯定不會借給我。”
周玉杰說:“你們經理不用擔心我還不了錢。我把我的房子,還有林正亮的兩套房子,全部抵押給他,房產證都交到他手上。再說我只借一個禮拜,完了之后就支付五十萬的利息。這么高的利息,平常可碰不到。”
江小洋問:“你們既然有房子做抵押,干嘛不去銀行貸款,非要弄這么麻煩?”
周玉杰說:“去銀行貸款不是慢嗎,我們現在就是在爭分奪秒。”
周玉杰一把摟住江小洋:“寶貝,你不是說你買的房子還欠十萬按揭款嗎?這事要成了,我親自去給三哥說,給你十萬的中介費。”
江小洋眨了眨眼睛,說:“好吧,我明天去試試。”
江小洋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擔任財務部副經理期間,把經理挪用資金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眼看話不投機,她便撂下一句話:“要么借錢,大家一起發財,要么我把知道的事全抖出來。”
那經理心想,有三張房產證押在手上,應該不會出太大簍子,更沒必要為此同江小洋拼個魚死網破。最后他狠狠心,答應借出三百萬,期限一周,不過利息得按20%計算,一共六十萬。此時的周玉杰,只怕借不到錢,哪管利息高。他一口應承下來,三天后,便如約拿到三百萬現金。
不知是否是這次拆借資金的成功在某種程度上點撥了周玉杰。日后,他將這種截留商家貨款、以錢賺錢的經營模式,演繹到了極致。
杜林祥更是大喜過望,他忙不迭地趕往文康,在路上也給李云松打了電話:“李總,東西我湊齊了,你看怎么送給你?”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怕引起對方誤會,所以在電話中只說東西,而不會提到錢。
電話那頭的李云松很高興,他說:“東西先不急,你直接到我辦公室來吧。”
杜林祥來到李云松的辦公室后,李云松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隔著寬大的辦公桌,雙方寒暄了幾句后,李云松說:“你就這么坐著,不要站起來,把公文包也放到桌子下面。”
杜林祥明白,李云松還是擔心自己身上或公文包里藏有竊聽、偷拍裝置。他按照對方要求完成動作后,李云松拿出一張A4打印紙交給他。杜林祥一看,上面打印著一串銀行卡號和一個叫楊小林的開戶人姓名。杜林祥打聽過,李云松的老婆姓劉,這個楊小林,不知是他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或者,楊小林根本就是一個和李云松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只是借他的名頭開個賬戶而已。
李云松揮揮手示意杜林祥什么話也不要講,之后俯下身子,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寫完后,李云松將這頁紙撕下來交給杜林祥,上面寫道:“把錢直接匯入這個賬戶,匯錢之后給我發條短信,就說‘周末快樂’。之后的事,我會安排。”
這時,李云松終于重新開口:“杜總,看明白了?”
杜林祥說:“明白了。”說完后,他很知趣地把這頁紙還給李云松。
李云松立刻把紙點燃,再用這張正在燃燒的紙點上一支煙:“杜總,合作愉快。”
杜林祥笑著點了下頭,自覺地離開了房間。關上辦公室大門時,杜林祥狠狠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餓漢見多了,可沒見過吃相這么難看的。杜林祥認為,李云松的舉動,已經超越了謹慎的范疇,只能叫作“猥瑣”。